人和鬼能一樣?


    一個生, 一個死, 中間橫放上百年的恩怨情仇, 歲月成荒。


    可不可笑, 可事實就是這樣。這世上, 活著的人千方百計地去死,死了的人卻萬分渴望半口唿吸。


    直到刃唯握著自己的手睡著了,成景廷才低頭, 親了親刃唯的手背。


    “你錯了,”他艱難起身, 把被褥掖好, 閉上眼,沉聲道:“不一樣的。”


    成景廷轉身一瞬間, 刃唯緊閉的雙眼顫了顫。


    他的聲音空靈沙啞,像極房間裏裝的全景音效, 幽幽自天穹傳入, 裹得床上的人無法唿吸。


    進入衛生間,成景廷彎腰把熱水在浴缸裏放好,還打電話讓客房部送了些玫瑰花瓣上來。往水麵扔入玫瑰花瓣後,成景廷又在浴缸前站了許久。


    水溫高, 霧氣重, 他用了靈力將水溫一直保持不減,就等刃唯睡醒了來泡個熱水澡。最近刃唯胃疼、頭暈, 泡泡澡大概會好些。


    成景廷想, 如果自己也能接受這樣的水溫該有多好, 兩個人一起泡在裏麵——刃唯被水氣氤氳的眉眼、掛水滴的唇角,無一不讓他心中條條冰河融化得四處流淌。


    離開浴室,成景廷站在洗手台前給刃唯擠好牙膏接好水,低頭,用冰水撲了自己滿臉。


    “嘩啦——”一聲,成景廷站直身子,盯住鏡中的自己。


    無論鬼神,都能如本體所見,將一切照得一清二楚。網上那些靈異小故事就常說,半夜別照鏡子,不然會在鏡子之中打開一扇通往陰間的大門。


    鏡子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騙人的東西。


    成景廷抬手去摸鏡麵,手指被冬日的冰水凍得僵直。


    鏡中的自己,依舊保持著本來的麵貌,千載倏忽而過,他身上的服裝已從明黃衣袍變作定製西服,眉眼間原本的年少輕狂已被磨平大半棱角,盡是疲憊。不變的是,他偶爾開懷時明亮的眼神,以及永不言敗的堅毅。


    頭發短了,思念卻長了。


    我們重逢了,命運也要重來了。


    他下顎滴水浸入衣領內,化開成一灘小小的漬。他正低頭去看,突然看見腰間環了一雙熟悉的手。


    “就不睡了?”成景廷捉他的手,在唇畔摩挲一陣,“天還沒亮。”


    “你一宿沒睡,這句話該我問你。”


    刃唯特別貪戀從背後將成景廷抱住的感覺,也常重複這個動作。


    “我本來也不用睡覺。”成景廷都忘了是多久開始,死後的作息時間就成了他的思維主導。


    刃唯凝視了他的肩膀一會兒,長歎道:“你也會累。”


    自這一世認識以來,本來天天活蹦亂跳的刃唯已經為自己歎了不少氣,成景廷心生愧疚,轉過身來抱他,好認真地叫了聲“寶貝”。


    刃唯笑出來,問他哪兒學的,成景廷厚臉皮勁兒上來,說早就想喊了。


    “你別動,”刃唯將成景廷的手扣住,把下巴搭上他的肩,盯緊鏡子裏依舊麵如止水的“成景廷”,說:“你剛剛轉過來的時候,你動了,但鏡子裏的你沒有動。”


    鏡子裏的“成景廷”還保持著轉身過來之前的表情和動作,一動不動。


    “眼神好空洞……”刃唯咬緊下唇,說,“你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表情?”


    “別看了。”


    成景廷輕輕地按他後腦勺,試圖讓刃唯的臉埋進自己胸前,說,你別看了。


    元宵將至,市裏溫度逐漸有迴溫的跡象。


    從城南到城北,街頭處處張燈結彩,說是在市中心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廟會。


    刃唯還是聽白宣說的,越聽越心癢,又礙於成景廷不能陪他,想想就算了。


    市裏的酒店聯合商會在每年正月十四都會舉行一場“年會”,說是同行相聚,其實就是讓各家酒店高層互相見見,瞧瞧本年度又注入了什麽新鮮血液,暗中比試罷了。


    等年一過,新的季度開始,各方酒店又將展開陣陣激烈角逐。


    “咱們市的酒店業都飽和了,去年又開始流行民宿,兩三百一晚還幹幹淨淨,年輕人都樂意住,”刃唯邊說邊將手中文件亂翻一陣,朝小唐說,“你也算年輕人,有什麽好建議嗎?”


    費爾曼酒店雖然一直屹立市內酒店業之巔,但也需要一些改變了。


    “唯哥,我肯定住民宿啊,便宜。再說了,高檔酒店我也住得少嘛……”小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喏,”刃唯遞過去一張會員卡,“去城中心的瑞吉住一晚,寫一百字小感受給我。”


    小唐愣了,“啊?”這酒店一晚也一千五六呢。


    “我想,我需要一些外行人的實話。”刃唯說完一眨眼,拍拍他肩膀,轉身迴了辦公室。


    翹上老板椅,刃唯正想感歎刃鎮烽這凳子簡直是人間“溫柔鄉”,辦公室門就被敲響了。


    “唯哥,”小唐在外麵說,“嚴先生來拜訪您。”


    刃唯猛地站起身,內心高喊:嚴老先生?


    小唐說:“嚴,嚴鴻聲先生。”


    哦,刃唯還是站著,放鬆不少,“請進。”


    嚴鴻聲是個根正苗紅的二代,但不是白宣那種二世祖,留學迴來對生意場上條條框框如魚得水,短時間內就已經在業內混熟了麵孔。


    他和刃唯算不上熟,今日忽然拜訪,倒是打了刃唯一個措手不及。


    今天我還沒抹摩絲呢。


    嚴鴻聲進門一點頭,拖了凳子坐好,扶了扶眼鏡:“刃小少爺,今天我來是想請教一些問題,順便來邀請您參加今年我名下酒店舉辦的業內年會。”


    刃唯看一眼他拿的請柬,心想第一次遇到老總親自送上門兒的,點點頭,“嗯,放著吧。”


    隨後,刃唯調整一下心情,換上人畜無害的天然微笑:“叫我刃唯就好。”


    刃唯的手摁在請柬上,特別想打開看,但他忍住了。


    能不能帶成景廷去?他滿腦子都在想這個。


    “是這樣的,我名下酒店才開起來,就出現了大量的員工辭職現象。我對比了多家酒店員工工資,並沒有發現什麽問題。”嚴鴻聲皺眉,好像顯得特別困惑。


    “錢少事多不討好,別人放假我加班。”


    “第二,酒店內部特別的……亂,”嚴鴻聲說,“我管理不周。”


    “那不是很正常麽?”刃唯邊說邊咳嗽,“現在真心幹這行的,都是熱愛它的。再說了,酒店亂,問題不在於人,在於酒店的觀念。”


    我家酒店就是走曆史厚重莊嚴有錢風,你那什麽,模仿x酒店搞蹦迪,那客人能不在大堂打 ` 炮嗎?


    人家x酒店裏邊兒什麽“人”,你那些又是什麽客人,你知道嗎?


    “難做,”嚴鴻聲搖搖頭,重複一遍:“難做!”


    “國內酒店以中低檔為主,你才來,要一直做好很難。”刃唯說著,笑笑,“我家是占了曆史感的便宜,不然光依靠我,還得有更大的風險。”


    “哎,別妄自菲薄嘛。”


    嚴鴻聲也跟著笑,忽然,他靠近一些,問:“聽說,你最近一直在x酒店住著?探風聲?”


    刃唯一聽“x”,立刻緊繃起來,點點頭,沒說話。


    嚴鴻聲繼續道:“你也知道,國內高端服務一直是個空缺,我這幾年也一直在想組成一個我自己的團隊。酒店的門臉是什麽?前台和禮賓部。客人一進來就看這個。現在小姑娘都喜歡長得帥的,我還專門去找了幾個接待,跟男模似的。”


    要放在早些時候,刃唯早兩眼放光,會說想要去看看了,但現在,除了成景廷他還看得進去誰?


    刃唯“哦”一聲,說:“我看x的門臉兒就特別好。”


    “對!”嚴鴻聲說得激動,一拍手,“我就這意思。”


    “什麽意思?”刃唯警惕起來。


    “我知道你跟x酒店上邊兒高管特別熟,叫成景廷。我想,拜托你搭個線,讓他給我引薦一些合格且優秀的門臉兒,”嚴鴻聲說得字字懇切,“定有重謝。”


    聽到這裏,刃唯的目光沉下來,淡淡道:“你為什麽不直接找他?”


    “這不是聯係不上嗎。”


    “我為什麽幫你?”刃唯也不多磨嘰,開門見山了。


    “這個旅行app,你知道的,”掏出手機,嚴鴻聲點開國內最大的酒店機票預訂網站,“我們市裏酒店搜索排名第一的位置,我前段時間花錢買了。你要是答應我給成景廷搭個線,這個位置,讓給費爾曼一個月。”


    這塊肉真肥。


    但費爾曼酒店已經做得很好了,幾乎每周末都滿房,平時生意也不差,流水驚人,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宣傳。


    刃唯反應奇快,笑道:“你覺得,費爾曼需要嗎?”


    嚴鴻聲也笑,比出一個“六”的手勢,說:“半年。”


    “我們每周末都滿房。”刃唯慢慢地說。


    “一年。”


    “成交!”刃唯點頭。


    他表麵上特別淡定,實際上小腿已經在辦公桌下翹起來了,另外一隻手還在桌下握緊成拳,耶!


    嚴鴻聲給出最終籌碼,麵帶苦笑,“刃唯,你果然名不虛傳,很會做生意。”


    刃唯抬眼,在辦公桌下悄悄剝糖紙,正色道:“我還有個不算要求的要求。”


    “什麽要求?”


    “把這個位置,給x。我不要。”


    他說完,嚴鴻聲一愣,刃唯用手肘“不小心”將請柬碰到地上去,嚴鴻聲低頭去撿,刃唯迅速將手拿上來,把剝好的軟糖塞入嘴裏嚼了。


    嚴鴻聲坐直,看刃唯嚴肅著一張臉,腮幫卻鼓鼓的,沒搞明白,還是問:“給x?”


    “嗯,給成景廷。”


    刃唯開始瞎編,“我入股x了,所以那也是我的地盤。”


    我男人的地盤,我做主。


    辦公室小型會麵結束後,刃唯很快地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把成景廷的微信推給嚴鴻聲。嚴鴻聲接到推薦名片後,眉頭不可忽視地皺了皺。


    刃唯把他送到門口停車點,吩咐小唐為他開門,忍不住問:“嚴鴻聲,你找成景廷真的是因為酒店的事兒?”


    “是,”嚴鴻聲把金絲邊眼鏡收入衣兜,“後天的年會,他會來嗎?”


    “來吧,但他不愛跟別人講話。”刃唯聳肩,“我盡量勸勸他。”


    說完,嚴鴻聲道過別,上了自己的商務車。


    嚴鴻聲這麽大一個二代,乘輛埃爾法就來了,刃唯心想還挺低調,一低頭看到那“xa00000”的牌照,無語了。果然,市裏圈內的年輕少爺們,還是誰都改不了高調的性子。


    五個0不好啊,都調侃著喊“靈車”。


    這是在祝自己壽比曇花啊。


    刃唯動動嘴唇,沒說話。


    下午,刃唯去了一趟河邊,找到那個堆鵝卵石的老地方,蹲下來,掏出自寫好的白紙準備給成景廷燒。


    白紙上邊兒就一個字:在?


    眼看著白紙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刃唯的手機微信也響了,成景廷迴複的。


    ——在。


    ——親什麽事?


    刃唯迴複:


    ——你怎麽活得跟淘寶客服似的!你上網亂查什麽了?不能這麽喊!


    手機又一震動,成景廷發來一排豎線,刃唯看懂了,是表達“很無語,落黑線”了。刃唯笑得不行,也覺得自己燒個“在?”像有毛病。


    ——後天有酒店業年會,你去嗎?


    ——可以去嗎?


    刃唯捧著手機,心髒砰砰直跳。他知道成景廷去得可能艱難,但還是想問一問。


    他捧著手機在河邊蹲了幾分鍾,成景廷才迴複道:


    ——去。


    ——和寶貝一起去。


    “啊……”刃唯掐著自己脖子,努力抑製住想尖叫的衝動,還想一頭載進河裏來個八百米自由殉情泳。


    仰頭,漫天粉紅泡泡……


    明明就知道該怎麽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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