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一角的一間客房裏。


    麗華像一堆爛泥一樣無力地躺到床上,像一隻被海水拍上岸的鯨魚一佯伸長了手和腳,還像是被陽光融化的雪一樣筋疲力盡地貼在床單上。


    這不是名門望族的大小姐該有的醜態,可多少有些讓人同情她。


    ——保阪反複迴味著剛才浴池的情景。如果再繼續遭受那樣痛苦的折磨,那麽她的精神、靈魂恐怕也就完蛋了。


    “不行,太胡鬧了。”


    在給她換頭上敷的濕毛巾的時候,保阪又開始了每次例行的忠告。


    “……”


    主人沒有迴笞,隻是瞥了一眼仆人,嫌他很吵似的把整個眼睛都遮住了。也許是因為太累了,不願意再和他廢話——可是,從保阪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理由不僅僅是這些。


    差不多是最佳時機了!保阪瞅準時機,首先出招兒了。


    “——大小姐,我有個問題。剛才在浴池的時候,你對真由小姐提出了這樣那樣的要求。為什麽呀?”


    “……”


    “你知道這是在違反約定吧?你也知道這樣做的話,涼子和美樹彥肯定不會坐視不理的。那麽,你為什麽還要去那裏呢?”


    “……是那個小姑娘玩的太過分,開始要做那種不知廉恥的事了。不管是不是違反約定,我都看不過去。”


    “理由僅僅是這些嗎?”


    “你覺得還有別的理由嗎?”


    “有啊,比如說急躁什麽的。這樣下去的話,真由就真的得到二之宮君了。現在無論是誰,看見你衝真由發這麽大的火,都會明白你的心情的。所以,你才會采取那樣的行動。”


    “我承認形勢對我不利。可是隻要在最後一步先發製人不就行了。現在沒有必要焦急。”


    (——真是頑吲啊!)


    保阪嘴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繼續抓住麗華的弱點不放。


    “那麽,就算你不焦慮吧。可是很明顯的一件事足,火小姐你做不到和二之宮君一起洗澡,你難道不是嫉妒可以這麽做的真由嗎?”


    “明顯?嫉妒?別開玩笑了,你說話能不能說得準確一點。”


    “不對嗎?”


    “當然了,從前提開始就是錯的。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吧?我對二之宮峻護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倆在哪兒幹了些什麽,所以也沒辦法去嫉妒她什麽的。是這樣的吧?”


    “那我就越來越不明白了。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接受——把二之宮君據為已有的爭鬥昵?”


    “因為這樣才能更有效的給真由以精神上的打擊。”


    “那麽,大小姐你想贏這場比賽嗎?”


    “這種問題還用問嗎——當然了,雖然我對這個男人真的沒興趣。”


    “原來如此,因此你的戰術就是一直模仿真由小姐的行動,這樣能更有效地侮辱真由小姐?”


    “就是那樣的。”


    “今天做了很多的事情呀。”


    保阪意味深長地小聲嘟囔著,深吸了一口氣後,接著說道:


    “可是大小姐,仔細想想的話,你一直在說真由小姐沒有廉恥,不知羞恥——可是,大小姐你不是也做了很多很厲害的事嗎?”


    “這、這是因為戰略需要。”


    “你是說為了戰略就可以做沒有廉恥的事情嗎?那為什麽剛才在浴池裏你沒有學真由小姐那麽做呢?”


    “剛為,她太沒有廉恥了。”


    “我還是不明白。事實上穿著泳衣混浴,並不像你說的那麽下流呀。如果年輕男女每天在家裏都這樣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這、這是你的價值標準,我可不是這麽想的,就是這麽一迴事。”


    “——不像你啊,大小姐!這不像平時的你,怎麽了呢?”


    “吵、吵死了。我很累了,不想再聽你的玩笑話了。”


    說完,麗華轉過身假裝睡覺,裹著被單,背對著保阪。但是保阪卻依然不依不饒。


    “真的不像你!那個曾經的北條集團下任總裁,神宮寺學園學生會會長的麗華大小姐跑到哪裏去了呢?如果是那個冷靜沉著、深謀遠慮、做事果斷的麗華大小姐的話,你的擁護者見到你都會自卑得站不起來的。這樣漫無計劃的方針,行動中充滿了矛盾,全盤下來屢戰屢敗、追究起來隻會無力辯解的麗華大小姐,也許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被別人調包了吧。真正的大小姐被外星人擄走了,正在進行奇怪的實驗吧?”


    “……”


    麗華沒有迴答。


    “大概就是這樣了,雖說有信心取勝,但我現在卻很懷疑。平時大小姐是非常冷靜的,比如說前天的債務糾紛,處理的特別周到。用最短的距離走出那片荊棘——雖然受到許多的怨恨和批評,可是得到了更多的感激和盈餘,那就可以了。想取勝的話就要堅持到底,多餘的情感和目的以外的事情都要排除。可是這次,你為什麽不那樣做了呢?”


    “……”


    “一開始,接受這個任務就很奇怪。平時的大小姐,都是有勝算把握後才會出擊的。這次卻完全接受對方提出的條件,怎麽會做這樣的傻事呢?理所當然會站在對自己不利的起跑線上了。這樣的挑戰從一開始就不接受才是最好的,即使接受了也應該改變,或者是用別的什麽方法。”


    “……”


    “這才是大小姐啊。接受挑戰就認為自己一定能贏,即使不能,也試圖給自己找出一些借口——這不是大小姐的做事風格啊。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大小姐的作風,是這樣的吧?看看現在像一癱爛泥躺在這裏的大小姐,就一目了然了。”


    “……”


    “如果你是這麽想的就請停止吧?現在給自己找些理由還來得及,勝負隻看結果。到目前為止,大小姐麵臨挑戰的時候,一直都是勝券在握的,而實際上,在所有的比試中,也一直部取得了勝利。如果這樣的大小姐說‘一直都是勝利的,隻有這次失敗了’的話,我一定會哭出來的。”


    “……”


    麗華一動不動,也沒有任何反應。保阪調整了一下語調,繼


    續說道:


    “而且為什麽,這次你要追在真由後麵出擊呢?這對大小姐來說,真的是最好的選擇嗎?”


    “……”


    還是沒有迴答。但這次保阪卻一直在等她迴答。


    “……沒辦法啊。”


    從被單裏傳出來一個無奈的聲音。


    “可是?我不明白呀?”


    這不應該是北條集團下任總裁、神宮寺學園學生會會長的迴答。


    “怎麽辦才好,我不知道了……”


    (——哎呀哎呀!)


    這是一般小女孩都會發出的十分沮喪的聲音。她這麽沒有防備,很容易就會被打倒,特別是麵對像二之宮這樣沒有情調的人。當然,保阪沒有告訴她這些。


    “唔,不過這也挺好。你沒有必要擁有作為集團下任總裁的麗華大小姐,還有作為學生會會長的麗華大小姐一樣的個人氣質。我已經說了很多次了,我並不討厭不堅強的大小姐。因為這樣也不錯呀,成為現在這樣的麗華大小姐。”


    “……”


    “今後想怎麽樣,隨便大小姐你了。隻是,請你選擇一個以後不會後悔的做法。因為,這是以北條家的威信為賭注的戰鬥,確實是的。”


    “……”


    麗華沒有反應。但已經足夠了——保阪這麽覺得,於是他不再說話了。


    濕潤的空氣從敞開的商戶吹進來,遠處響起風聲和海浪聲。暗紅色的猶似燃燒的陽光,暖曖地照耀著大地,把室內裹在被單裏的後背,還有盯著她後背的眼神,部染成了同一顏色——暗紅色。


    蹭,被單動了一下,像躲在巢穴裏的小剌蝟一樣,蜷成了一團。


    “星星——”


    像是在打探刺蝟媽媽的心情似的聲音。


    “星星一定很美麗,這兒的空氣很清新,能看見與平常不一樣形態的星座。要是在高山地帶的話,空氣稀薄,會更好看的。海上星星,有海上星星的可看之處。”


    “……”


    “所以、所以——”


    “很好啊,這個。難道不好嗎?”


    保阪使勁地點點頭——雖然他知道主人看不見的,但是她一定能感覺到吧。


    “看起來今天雲彩也很少呀,晚上的星空一定很漂亮,如果星座不一樣的話,就可以從那裏展開話題了吧。當然,除了山上的星星,海上的星星也有很多漂亮之處吧,而且聽說今天是滿月,天空和大海都會閃閃發光的。再沒有比這更美麗的風景了,真好,絕對要去哦。”


    “……真的嗎?”


    “完美!”


    “你沒有騙人?”


    “一定會上鉤的。”


    “……”


    磨磨蹭蹭的,被單裏的東西蜷得更小了,像是感到害羞的小女孩兒。


    “啊,又變成這樣了。”


    保阪不會忘記自己剛才說過的話。


    “錯過時機的話,我不知道又會變成什幺樣。因為機會是不會住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反複出現的——這個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何況參加爭鬥的不止大小姐你一個人。”


    ——立刻見效。


    她像彈簧似的猛地跳了起來,打破了原有寧靜空氣,也不管被單掉到了地上,徑直往門口跑去。


    “我要打扮一下。你先給我準備一下衣服。”


    “衣服?要換嗎?可是這樣電行吧。”


    “那好吧,照你說的做吧。保阪你不要搞錯了——我對那個男的沒有特別的感情,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要報複真由。這一點,請你弄清楚。”


    “——我明白了。”


    保阪迴答道,臉上露出了一天中最燦爛的笑容。大小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過身去。


    重新抖擻精神,略為整理發型的麗華走了出去。保阪看在眼裏,心裏暗想,大小姐還是這樣最好看。


    即使以後,她的美麗容顏添上了一些失意,這樣的她也依然會很漂亮。


    **********


    峻護好不容易從浴池的騷動中逃了出來,迴到自己的房間,終於緩了一口氣。


    這是一間單人問。今天是要從昕有的雜務中解放出來的日子,事實上也是這樣的,完全不用執行克服男性恐懼症的計劃——歸根結底,一句話,這問房子裏沒有月村真由。


    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峻護躺在床上,心裏想著。年輕男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是很不方便的,僅僅起居就是一問題。雖然時間不長,但終於可以迴到該有的狀態了,這難道不值得慶祝嗎?這是身心健全的少年所盼望的。直到在一周前,自己還是一個人居住的狀態,這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盡管好像是說給別人聽的——但他並不想偽裝自己。


    或許一周的時間太長了,這段時間已經足夠把長年累月培養出來的價值觀一點一點地擊碎了,尤其是在以月村真由的存在為前提的條件下。


    “……”


    峻護翻了個身,大大的商戶外麵是夕陽西下的景色。


    他看到,有一位少女正在沙灘上散步。


    來到山莊外麵,那裏是他已經熟悉了的小島,但卻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美景。


    一幅壯觀、美麗的夕陽圖。


    紅色和金色幸福地糾結在一起,充滿了所有的空間,不,還有時間,把它們染成了幸福的顏色。


    這是輝煌,這是燦爛。


    火空、雲彩,甚至是太陽,都好像近得一伸手就能夠到。沒有微觀和宏觀的界限,也沒有遠近的概念,隻有視覺上所看到的一切。


    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動的少女不時駐足觀賞,品位眼前的景色。她正在落日餘暉中散步。


    峻護並沒有故意輕手輕腳的,可是直到跟前,真由才注意到他。


    “——哇,_二之宮君,怎麽啦?”


    真由像是剛睡醒似的,微徽地睜開眼,歪著腦袋。


    “沒有、沒有什麽事。我看見月村小姐一個人在散步,稍微有點擔心。”


    “啊,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不,我是自願的。”


    真由微微一笑,然後又嚴肅起來。順著視線看去,潛進海裏的太陽又露出了一點。


    兩人並排站著。


    真由好像很吃驚,眼睛睜得大大的,抬頭看著峻護——又馬上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峻護從餘光中看到了這一切,但他裝作沒有看到。


    兩個人都保持沉默。


    隻有波濤湧上來又退下去的聲音在兩人之間迴蕩。


    “……像是在做夢。”


    真由悄悄地張開嘴說道。


    “做夢?”


    “是的,我覺得今天過得像做夢一樣。”


    她害羞似地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


    “我從小就患有男性恐懼症,懂事後就在學校裏過著寄宿生活,周圍都是女孩子。那所學校在深山裏,曆史悠久,而且還是宗教學校,管理非常嚴格,別說出去玩了,就連外出都不容易。”


    她低下頭,繼續說著。


    “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在這麽漂亮的小島上,劃著船,穿上可愛的泳衣一做了很多以前想做卻做不了的事情——而且還全都是和男生——二之宮君一起。這麽幸福真的可以嗎?這麽多的夢想都實現了,真的像做夢一樣……”


    “月村小姐?”


    話被打斷後,真由不由得驚慌失措,但這個時候,峻護的反應更顯得遲鈍。


    “對、對不起。很奇怪吧這樣,但是真的,我很高興……”


    “……”


    ——峻護什麽話都沒有說。


    來這兒後他終於相信了,原先他一直盡量不想去相信的事情。


    以前從美樹彥那聽說的事情。


    想像一下吧。


    幼年時期的真由,把喜歡夢妖的少年的精氣全部吸走了,奪去了他的生命。由於受到驚嚇,她變得有些自閉,無意識中替換了自己的記憶。而之後留下的是從抹不掉的記憶中所誘發出來的對異性的拒絕反應,以及從接觸的異性那裏,不加區別的就吸取精氣的壞毛病。


    為了克服這個毛病她一定很努力吧——以她的誠實和真摯,但她一定也意識到了吧——自己已經不能再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因為她不想再給周圍的人帶來麻煩。於是,她把自己所有的未來都封閉了起來。除了一個——在與外界隔絕的世界裏度過一生,緩緩地走向死亡這條路。


    再想像一下吧。


    在被森林和石頭圍起來的寄宿宿舍裏,她一定過著拘束又無法習慣的生活吧。與那些隻是打著傳教的名義,隻有形式上的教堂和名字的學校不一樣。那是一個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獻給神的地方,是以真正的,或者說是以冥頑的信仰為律法的神聖地方。無論真由多麽認真、多麽純真,但那樣的生活與她的本性一點也不相符。她從宗教找不到任何救贖的道路和逃避的場所。


    所以對她來說,隻有做夢才是心靈的安慰吧。


    從沉重的生活中見縫插針,孕育神話故事一樣的空想。


    不諳世事的少女在她擁有的唯一的夢想裏,痛苦的憧憬著。


    坐在噴氣飛機裏的時候,她就像遠遊前夜的小學生坐立不安。坐上船衝向大海的時候,她高興得像要翻跟頭似的歡唿雀躍。對她來說,這已經是很拘謹的一種感情表現了。


    繼續想像。可是,已經無法再想象出來了。


    峻護隻顧著想象,一聲不出。真由誤解為他有別的意思了。“那、那個”,驚慌失措的目光遊離不定,“那個,二之宮君——”她急切地尋找話題,沒有再接著剛才沒說完的。


    “二之宮君,你和麗華小姐的關係好嗎?”


    “唔?”


    麵對突如其來的問話,峻護發出了一個怪聲。


    “我和學姐?什麽?”


    “不,那個,我隻是隨便說說,隻是偶爾會這麽想,那個。”


    她慌張地說著,搖著手和頭,表示要收迴剛才說過的話——但她激動的動作隨後就停止了。


    “……我盡說些奇怪的話,真的總給別人添麻煩。”


    她臉上有點些微苦笑,馬上站好向峻護鞠躬致謝。


    “今天一天,謝謝你了。今天我一直都很任性,正因為有二之宮君在,我才能過得這麽開心,真的十分感謝。”


    “……”


    不是的——他看著她彎下身向自己鞠躬,心想。


    我想說,不用對我道謝,反而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因為你拉著我一直玩,才使得我這個不習慣玩的人,過得不是那麽無聊。而且你也有審視自己的人生得失的權力和義務,你一直都是這麽忍耐的吧。所以,這點兒可以成為對你的彌補嗎?本來,今天的事無足輕重,可對你來說卻能夠這麽幸福。


    你還不能自由外出吧?男性恐懼症也遠遠沒有治愈吧?因為這裏是自由的度假村,所以你來了。可是,世界上還有很多更美好的地方。隻要恐懼症治好,隻要你喜歡,就可以隨意地去這些地方了,還有許多更有意思的事情等著你去做。


    老實說,我是不願意接受你這樣的特訓的,但是已經上了賊船。既然這樣的話,就讓我幫你幫到底吧!我發誓,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幫你消除恐懼症,之後就是願望實現的時刻了。如果你希望的話,我會盡量地帶著你去許多國家,看清你的人生得失。這是作為和你有關的人,我,交給自己的任務……不,這也是我的願望——


    我本想這麽說的。


    結果卻說了別的話。


    “不是還很早嗎,月村小姐?”


    “唔?”


    她把頭抬了起來,眼睛往上看著峻護。


    “因為……是吧,我本想說今天謝謝你了——可是,今天不是還沒有結束嗎?”


    “那個——是啊,你這麽一說好像真是這樣啊。”


    她點頭表示同意,臉上卻是一副不很明白的表情。對於峻護和平時不太一樣的沒話找話似的說法,真由不太明白他的意圖,滿臉盡是迷惑的表情。


    盡管如此,他還是繼續說道:


    “是啊,今天還沒有結束呢,所以今天的約定還有效。沒錯吧?”


    “約定?”


    “今天隨便玩,什麽都行……對吧?”


    “是——啊。是的,確實是。”


    “我想了想,好不容易達成的約定,我卻沒有有效地利用,今天一天我都在聽月村小姐的安排——可是,我什麽都沒有提出來,所以我有一個提議,月村小姐你願意聽嗎?”


    好像終於明白了,真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二之宮君說的對,我一個勁地提請求——真的是不好,一點也不替你著想,我明白了。那麽你說吧,作為報恩,我做什麽都行。”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峻護咳嗽了一下。


    “今晚能一起去看星星嗎?”


    “……”


    他的這個提議太出乎真由的意料了,說什麽都不敢相信。她覺得這隻是提議的一半內容。


    真由依然一副奇怪的表情。


    “——哎?”


    “今天天氣很好,而且還是滿月。在這麽遠的地方,星座也一定變得不一樣了吧,這個想法不錯吧?”


    終於,真由變成了驚訝的表情。


    “看星星——嗎?”


    “是的,看星星。”


    “和我?一起?”


    “如果你允許我帶其他女孩一起去的無禮行為的話。我一定、和你一起去。”


    視線,徘徊不定,峻護撓撓頭,也不知道這一切真由有沒有看在眼裏。


    “看星星——一起?”


    真由像是在憧憬這件事似的,慢慢咀嚼迴味,然後——


    被太陽映紅的臉慢慢地笑了起來。


    ***********


    真由就在峻護身旁一或許實際上並沒有離得那麽近,不過那也是別人無法插足的間距。


    看到他們這樣,旁人很難說清白己的感受。已經不再灼熱的落日,照在兩人身上,影子與剪影一般無二。看到這一切還會高揚戰意的話,那就真是件不幸又滑稽的事了。如果此時還要硬插到他們中間的話,恐怕連滑稽都算不上了。


    “……就像一幅畫似的。”


    保阪最後用很簡短很確信的語氣評價道。此情此景,這或許是最差勁的比喻了吧!也許他是想說“像電影似的”,也許覺得太平常了,沒什麽可稀罕的。但作為故事情節中最精彩的一個章節,這句話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


    麗華一個字都沒有說。對於在主人身後一步侍立的保阪來說,當然看不到主人的表情,但也不用刻意去看。被惹人憐愛的夏日餘暉籠罩的兩個背影,恐怕此時是無聲勝有聲吧。


    時機已經錯過——不,很明顯已經陷入無法扭轉的不利局麵了。保阪隻看兩人的唇形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麽了,他並沒有向主人匯報,因為以後的發展趨勢已經不言自明了。


    “——大小姐?”


    他叫住正往迴走的主人,可是麗華卻沒有迴答。雖然現在的心情難以用語言形容,但她決不會氣餒,不會灰心,依舊邁著堅定的步伐走了。保阪覺得這樣也很好,至少在最後的最後能掙紮一下,這不就是北條麗華的作風嗎?她在保阪麵前是不會發火的,至少在別人麵前還要保持形象的,保阪以此為傲,也覺得她挺可愛的。


    “那麽——”


    保阪沒有追麗華,隻是看著她離去的方向,之後再一次看向畫麵中的兩個人。


    這時,還是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盲目地做判斷,或是打如意算盤的話,反而會導致裹足不前。隻有隨機應變——做兩手準備了。


    說自己不迷茫是假的,他對自己的判斷已經沒有自信了。現在論證階段已經過去,隻有向前走一步看一步,壓製住迷茫,把不確信變為確信。


    對於他來說,下麵就該決出勝負了。


    ********


    離吃晚飯前還有一段時間。


    真是個好機會!峻護說要到廚房見識一下——於是引發了


    下麵的一連串驚訝。


    雖然隻有三位廚師長,可無論怎麽看,大家都像是全能的特級廚師,無論選誰都可以到宮廷去做廚師長了,僅此一點,就可以大書特書了。而更令人驚歎的是他們的節奏,他們就像一分鍾都不停地按劇本演戲的演員,行動整齊劃一。


    三人各有所長,但為了一個目的——做出最上等的飯菜,而互相合作,最大效率地運作著——他們的工作堪稱藝術,達到了前人從未達到的境界。峻護更加明白了姐姐選擇這兒的理由。


    峻護看到的是已經準備好的要烹飪的材料,僅僅是這些,就讓峻護學到了很多東西。同去的真由對做飯也有一套心得體會,她比峻護還要驚歎,一點也沒有覺得無聊。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這鷹山莊的廚師手藝精湛,還因為在這個特殊時期,所以他比平時格外積極。抓住一個服務生,就硬要人家教他,從招待時的心理準備,到一些接待技巧,凡是峻護問的都做了熱心的迴答。坐在旁邊的真由,也像要作筆記似的細心地聽著。


    服務生迴答差不多後,行了個禮,迴廚房去了。這時,晚餐飯菜已經陸陸續續擺上桌了。不出所料,剛才在廚房看到的精美食材,都被做成了漂亮的富於異國風情的極品飯菜。


    真由就坐在他旁邊。


    涼子和美樹彥最先開動,觥籌交錯談笑起來。旁邊的保阪也和他們一起,一直保持著微笑。


    隻是,看不到麗華。


    “……北條學姐呢?”


    “大小姐?我想她一會兒就來了。”


    “好吧,我們先開始吧。”


    涼子說完後,美樹彥和保阪就開始取菜吃了。峻護和真由像是說“怎麽辦?”似的,彼此交換一下目光後,也開動了。


    每道菜都很好看——不能這麽說,每樣吃起來都和看到的一樣美味。大家邊吃邊談笑風生。


    開玩笑的涼子,反駁的峻護,舊事重提的美樹彥,被問到話時緊張的真由,笑嘻嘻的時不時插話的保阪一大家開心地吃著美味佳肴,晚餐時間過得飛快。


    可是,麗華還是沒有來。


    “——保阪學長。”


    峻護把盤子放下,又開口說道:


    “北條學姐好像還沒有來。”


    “嗯,是啊。”


    “你去叫一下她好嗎?”


    “說的是,可是我不知道到哪裏去找她?”


    “……哎?”


    他們一時都不明白保阪的意思。


    “你說不知道——她不是在房間裏嗎?”


    “嗯,不是的,她好像去別的地方了。”


    “去別處?去哪兒了?”


    “是啊,去哪兒了呢?”


    “你還說是啊——保阪學長不是北條學姐的仆人嗎?”


    峻護的聲音有些粗魯起來,晚餐談笑的氣氛一下子沒了。他還是很困惑地說道:


    “總之,不知道她去哪兒了,這個時候了還沒有迴來,也就是有問題了,還是去找找吧?”


    “嗯,我想不用擔心她,因為她是北條麗華大小姐,而且她這個人有時喜歡一個人待著。”


    “但是——”


    “我說沒關係的,我是她的仆人,真有危險的話,不會不管她的。如果她餓了就會迴來的。”


    “他說的對啊。”


    涼子吃了一口裹在香蕉皮裏的煮蝦,插話說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隨她去吧。就算是在外麵過一夜的話,最多就是被蚊子咬咬,或被螃蟹夾住手指什麽的。”


    “姐姐,話不能這麽說……”


    “沒事的,島上的服務生不會發現不了她的,島上的設備很好。”


    “說的對,大家不要擔心了。”


    美樹彥一邊把山竹的調味汁抹在煎魚肉上,一邊表示同意。


    “這裏的安全措施遠遠超出峻護你的想象。即使現在發生全球規模的核戰爭或生物災害,這個小島也能安全存在好幾年,更不用說這麽一小點兒的危險了。這兒的對策都是萬無一失的,模擬設置了能避免人類日前所知的所有災害。沒問題的。”


    “……”


    “如果這樣還擔心的話,那就叫這裏的服務生去找她吧。他們都是專家,比我們更懂得采取什麽樣的對策,怎麽樣,就這麽做吧?”


    “……不,不用了。”


    “都是你多嘴,掃了大家的興,峻護你得負責。”不聽辯解的涼子指著桌上的酒杯說,“首先,乘興限你在五秒鍾之內把這酒喝幹。剩下一滴的話,就得重喝。”


    “等等,為什麽呀。我還是個未成年人呢,不能喝酒。”


    “在這裏哪個國家的法律都沒用,隻有正確的判斷才是唯一絕對的規則。不喝幹酒,還有擾亂現場氣氛,這樣按規則判斷的話——你該怎麽辦,不用我說了吧。”


    “為什麽這樣?總之,我不喝。”


    “真是個令人頭疼的人啊,峻護啊。”接著,美樹彥把話題進一步複雜化了,“你想逃避責任嗎?丟人呀,我不得不拿著愛的鞭子矯正你扭曲的個性。——所以,再加上這杯椰子酒。”


    “……我們應該好好的談談,好嗎?首先——”峻護開始用律法來反駁,涼子和美樹彥饒有興致的給他挑毛病。真由看到他們這樣,有些坐立不安,保阪則依然在旁邊搗亂,看著他們。


    餐桌上的氣氛又迴來了。


    月亮高掛夜空,照在海麵上閃耀著青色的光芒。涼爽的海風,承載了眾多歡歌笑語,逐漸飄遠。


    遊客的歡笑和悠閑安逸地生活才是來這座海島的最終目的。


    隻有峻護一個人的心裏有著一絲抹不去的不安。


    飯菜差不多都吃完了。


    肚子飽飽的,月夜即將來臨——涼子和美樹彥繼續喝著酒。此時,峻護對他們說道:


    “我還是去找找她吧。”


    說完後,沒等迴答就離開了餐廳。


    “啊——”


    真由也準備起身離開,她偷偷瞄了一眼涼子和美樹彥。


    涼子聳了聳肩,美樹彥隻說了句“哎,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就又開始喝起來。真由又看了看保阪,他隻是埋頭吃東西,一點反應都沒有。


    “……”


    真由隻好又低著頭坐了下來,不再吃東西,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大家說話,隻是看著自己的手指。期間,她求救似的看著哥哥,可是美樹彥並沒有注意她,結果她什麽也沒說出來,就又轉迴了頭。


    她絕不會離開峻護這麽久的。


    “那個,我也去找找他們。”


    大家的歡笑聲湮沒了她的嘟囔聲。她起身離開餐桌,小跑也似的走了。


    “……喂。”


    看見一切的保阪也站了起來,沒來得及打招唿就跑了出去。


    接著服務生們進來收拾餐桌。涼子和美樹彥也不再說話,沉浸在思考中。隨後又來了一撥人,把帶來的器材擺放在了桌子上。


    **********


    沒有什麽目標,隻用一個小時就能走完一圈的小島,峻護一個角落都不落地開始尋找。


    他從海邊開始,這沒有什麽特別意義,隻是因為這兒好走,視野開闊。


    踩在潮濕的砂子上,像是哭泣似的微弱聲音夾雜在潮騷中。在湛藍天空的映襯下,皎潔的月光把周圍映襯得如同鋪上了一層銀絹,亮似白晝。


    他怏步走在恍如鋪了天鵝絨的海邊。


    “……”


    不一會兒.峻護就聽到除了自己以外,身後還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從步子大小與邁步的速度來看,不難猜出後麵是誰——她也沒有打算隱藏自己的腳步聲吧。


    峻護無語地繼續走著。後麵不請自來的人像是配合他似的,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像是讀懂他心中的疑慮似的,盯著他的後背.


    “二之宮君。”高興的聲音沒有什麽先兆地傳了過來。


    “現在你在幹什麽?”


    “什麽?”峻護步伐依舊,看著前而,“我在找北條學姐。”


    “嗯,大概是這樣的吧。可是,我看你剛才像是在散步,所以我就想問問。”


    “保阪學長才會那樣呢。放著北條學姐不管。”


    “咯,是有那個打算。因為我的任務就是盯著峻護啊。”


    “……”


    “怛是,你真的想找到大小姐嗎?”


    “什麽意思?我現在就在找呢。”


    “可是,我隻是覺得這樣沒什麽效果。比如說一邊找一邊喊她怎麽樣呢?這島很小,如果大小姐在的話,她一定會迴答的。”


    “她又不會遇難,這麽做太誇張了吧。即使找到了,也許也會惹她生氣的。而且,也許她聽見我叫她,也不會迴答的。”


    “有把握後,再找借口也行啊,這樣就不用找她了……以不可行的理由拒絕可行的方法,你不是這樣的人吧?如果你真的是這麽想的話,就把同樣的話說給涼子小姐聽聽吧。”


    “我沒有打算找借口。”


    “當然,我想這是你的心裏話。你也很複雜,不想找她但又不能不找。你也很狡猾,但卻是個好人。”


    “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意思。”


    峻護稍微退了幾步。雖然保阪學長和平時的語調一樣,但是有點怪怪的莫名壓迫感,峻護有點不解。


    “話說迴來——,”保阪話鋒一轉。


    “二之宮君為什麽要找大小姐呢?”


    “沒有必要非要說個理由吧。”


    “一定要說說,如果沒有什麽妨礙的話。”


    “——晚飯的時候沒有看見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難道你不擔心嗎?”


    “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沒有必要擔心。你應該知道,人小姐一點都不會出事,也許連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沒有——隻要是活著的人,無淪在哪兒都會存在那麽點危險的,還不致於一躍而起牽腸掛肚的。即使擔心她的話,沒有道理是你擔心啊,就連我這個仆人都還沒有擔心她。”


    “大家都很冷漠,保阪學長、姐姐,還有美樹彥。”


    “冷漠?適合這個詞的是你才對吧。”


    “你想說什麽?”


    “許多啊。是啊,比如——涼子拿著的大小姐的照片。我告訴你上麵照了些什麽吧,是大小姐睡覺時的樣子。”


    保阪很坦率地說了出來。


    “睡覺的樣子。吃驚吧?還是傻眼了?當涼子小姐把這個交給大小姐的時候,大小姐就是這樣的表情。你一定以為上麵照的是不堪入目的東西吧——其實什麽都沒有,就這麽點,真的。確實,自己睡覺的樣子是不想給別人看的,女孩子更是這樣。可是,那是很可愛的照片呀!如果把大小姐的睡相出本寫真集的話,恐怕有成千上萬的人要買呢,平時你看到的她和別人一樣漂亮,啊,當然,睡熟後的大小姐也是最棒的。”


    “……是嗎,我第一次聽說。”


    “最重要的是,大小姐確實不想讓別人看到這張照片。可是照片捏在別人的手上,大小姐隻能默默忍受著。事實上,她並不希望過十分討厭的女仆生活。你想想,這麽讓人難為情的照片,或是更加危險、重大的照片——為什麽像大小姐那樣的人,沒有采取任何要取迴照片的行動呢?”


    “對於這點,我也很奇怪。”


    “那麽,試著問問她吧,就說如果想拿迴照片的話,可以幫助她,怎麽樣?因為大小姐一定會像著了火似的生氣的,這個理由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來的。”


    “是嗎?”


    “或者這樣說,怎麽樣?眾所周知,麗華大小姐有出類拔萃的才能,多才多藝。準確地說是個超人,和大小姐有點接觸的人都會明白,當然你也知道——可是,你不清楚大小姐的悲哀之處,那就是遠離人群。哪怕是與我換位一下,做一會仆人,或者當三天的傻瓜也行啊。其實我也很想與證券交易市場的大股東展開拚殺。


    或許這樣,人生就會不一樣了。”


    “能夠想象得到。”


    “她也是個平常人,不會一直都完美無缺的,但她卻一直在追求完美。無論什麽樣的英雄都需要休息,可她卻不是這樣——真的。很奇怪,她最近做事很蠢,常常心不在焉,越來越是這樣了。最近幾個月總冒傻氣,總是在想一些她喜不喜歡這樣呢,這樣對她有沒有好處昵,這樣的事情……”


    “我根本不知道這些。”


    “不知道?”


    “確實不知道。學長您扯的太遠了。”


    “那麽,我就說的明白一點吧。二之宮君,你——”


    保阪善意的笑笑——很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他開始發問了。


    “你真的沒發覺大小姐的意思嗎?”


    ——峻護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的腳步已經停了下來。


    “把手放在胸口上,用你的心好好想想,然後請你迴答,以你的真誠。”


    聲音穿過他的後背襲來。


    “我知道你非常遲鈍,可是經過今天一天,你能說你沒有感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是無可救要的傻瓜啦,已經遠遠超過遲鈍了。不過你並不是傻瓜,你比周圍人想像的更加聰明。這樣的話,就隻有一個答案。”


    “……我——”


    “不行啊,二之宮君,今天請你不要再逃避了。”


    保阪學長斷了他的退路,隨後開始發起攻擊。


    “……迴答不了嗎?那麽,我再追問一句吧,作為一個眾星捧月般的人物,麵對你,卻有很大壓力。為什麽呢?”


    “——不知道。猜不出來。”


    “她是那種沒有任何理由就會對別人很粗魯的人嗎?”


    “……”


    “大小姐一直都把真由當作仇敵,為什麽呀?”


    “因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月村對她的態度就像挑戰似的。”


    “你是說,僅僅一次就把她當成仇敵了?別開玩笑了!你應該知道,大小姐本來就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如果是那樣的話,她也不會得到那麽多人的擁戴的。她不是因為家族或業務能力才站到那個位置上的。”


    “是啊。”


    “現在我舉的都是證據的一小部分,以你的角度,還可以找出數倍、數十倍的證據來。”


    “這種事,我——”


    “二之宮君,還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你怎麽看大小姐這個人。”


    “這個?北條學長?”


    “對,你對大小姐的感覺。”


    “你說感覺?其實我一直部不太敢於麵對她。”


    “你不敢於麵對她的理由,你考慮過嗎?如果可以的話,就請講吧?”


    “你怎麽突然說這些呢。”


    “你為什麽不拒絕大小姐呢?反正她做的事對也你也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吧?其實即便你告訴了她,而且組織了強大的辯論團,她也不會輸的。隻是,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她呢?”


    “我不是特別討厭她——與姐姐比起來的話,一點都不討厭。”


    “不可能的,你不要說的那麽含糊,你的性格不允許你這樣做的。你不要用殺一個和殺兩個都一樣的,或者右臉被打了,左臉也要伸出去等等這麽傻的方法來捏造理由。左邊的臉被打了,痛苦就是兩倍,殺兩個人的話,死屍也是兩倍。即使不用乘法,你的這個‘不是特別討厭’的理由也是加倍的。而且,你為什麽對‘令人頭疼的’大小姐不采取任何對策呢。”那種事情我不知道。請不要讓我想。現在我隻知道——我討厭她——。


    “對於大小姐的笨拙表演,你打算裝到什麽時候?”


    你在說什麽昵,學長!


    “真由小姐——對你來說非常適合。為了治療男性恐懼症,你一直在她身邊。日久生情,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雖然很平常,但這已經足夠了,完全可以說服思想頑固的你。”


    你在說什麽呢!


    “還是——你以戲弄大小姐為樂!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沒有人可以戲弄她的,而且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還真夠狡猾的。不僅僅是大小姐,連你自己也被騙了。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完全不明白!


    “你有什麽好怕的?”


    我不知道!


    “——啊,今天就說這些吧。”


    說完,保阪像個八婆似地吐了口氣。他兩手叉腰——不用看也明白——用像說教小孩似的口吻最後追加道:


    “可是,你不能逃避,雖然說二十六計走為上計——,不過,你要好好地表現,即使是你多謙讓她一些,也不會遭報應的。如果你對她說調情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她這人雖然很堅強,但事實上卻很頑固、靦腆,比誰都膽小,尤其在麵對她認為是獨一無二的東西的時候。”


    說完之後,保阪開始撩撥沙子,發出陣陣沙沙響聲,隨風而逝。


    冷汗,還是熱汗?——緊緊握住的手掌滲出了細密的汗水,粘粘乎乎的。


    峻護一直站在那兒,咬著嘴唇,一動也不動。


    月亮已經高掛夜空,星星沉默不語。


    ********


    保阪說的沒錯,夜空高掛一輪圓月,繁星滿天。正如他所說的,這是在異國才能看到的銀暉。


    但現在哪裏郜是討厭的景色。


    所以麗華沒有往上看。


    踩著象征月亮和星星的影子,看著腳下,走在夜晚的海邊。


    ——走?


    是、是的。我在走呢。


    隻有現在才終於感到像是從長長的睡夢中醒來了。


    腳開始疼痛。說不定穿不慣的拖鞋帶兒已經把腳磨破了,腳腕也有些麻木,大腿像進開似的疼痛。如果放鬆下來的話,或許雙膝一下於就會軟下來。我依舊不想停下腳步,就怕一旦停下來的話,就再也動不了了。


    這是哪裏呢?


    隔了好久,她抬起頭,看了看周圍。


    沙灘、稀疏的岩石灘,已經黑洞洞的森林,想不起來——當然了,這是和原來沒什麽兩樣的景色,她隻是一直低頭走路沒注意而已。


    她不停地在沙灘上走著。或許隻是沿著海島一圈一圈地走著“……”


    周圍的景色突然開始晃動,並強烈地上下震動起來——仔細一看,才發現搖晃的是自己。上身唿啦一下向前倒下,手和腳都趴在沙灘上,迴頭看去,原來是一塊不小的岩石從沙下冒了出來。她不禁失笑不已。不看腳下走路的話,果然會摔倒的。如果保阪在的話,一定又會碎言碎語地說“是下麵的土地神看到了”之類的。


    她完全一副狼狽相。心中湧起的隻是對自己的怒火,尚未形成氣候就熄滅了,感情的流露隻表現在無力地出口長氣。


    再這樣下去的話可不行!她就像是受到了驚嚇似的,腳上怎麽都使不上勁。即使再用力,也挖掘不出可以支撐自己站起來的意誌。


    她再次出口長氣,爬到旁邊的岩石上,靠在上麵。


    不想看見的夜空就在眼前。她想移開視線,但光線就像插進視網膜一般,溫柔地照耀著她。


    腳趾腫了,鑽心地痛。


    忽然,像是被一種誘惑驅使著——她想要吐露感情。不再違背內心的想法,痛快地說出來。


    “好疼啊……”


    更厲害了。


    “好痛啊……”


    隨後,鼻子開始發酸,她急忙摒住唿吸,閉上雙眼,努力阻止眼淚的潰決。


    這太令人討厭了!我竟然就這麽軟弱下去了!


    麗華抓住剩下的最後一點意誌,忍耐著。不算是怒火的鬱鬱不樂的感覺湧了上來。


    真可憐!和那個時候一樣——不,以後也是這樣。


    明明已經努力過了。從耶天決定的時候開始,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可是,為什麽我會這麽想呢?為什麽?


    不知道。


    ——真的嗎?


    當然,一點都不知道。


    ——真的是這樣的嗎?


    一定是的。因為,我對二之宮峻護的事情一點都無所謂。


    從那天認識以後,一直如此,那個男人真的不在我的視線內。


    麗華蹲在地上,抱著膝蓋。


    為了忍住翻騰不已的感情,她閉上了眼睛,過去的情景不知不覺的在眼前開始放映——已經不知迴憶了多少遍的情景。從那天以來,每天都會想起的鏡頭。顏色、味道、觸覺很輕易地就會忠實地全部再現出來。


    是的,十年前。從第一次遭到暴力的那一刻起開始——


    **********


    被打的瞬問與其說是疼痛,不如說是灼熱。


    雖然有這樣的發現,可她並沒有吃驚,也沒有招人憐惜的垂頭喪氣的可愛模樣兒。


    她立刻跳了起來。


    她驚訝於被割破的嘴唇滲出的生鏽的味道,後悔於來到這片肮髒的土地上,然而這一切感覺一瞬問就被踢開,她死死盯著這些不斷吐著吐沫,行為粗暴的人。


    麵對她噴出怒火的目光,對方的畏縮也隻有一瞬間。這不是沒有道理的,他們是五個人,而對手隻是個乳臭未幹的毛孩子。


    “怎麽了,小姑娘。你的眼神是想讓我狠狠地親你一下嗎?你不是想活著迴家嗎?”


    毆打麗華臉部的豬頭樣的胖子目露兇光地湊了上來。他是本地人,頭發都沒長全的一個家夥,揮舞著刀子威脅麗華。


    麗華雖然年幼,但還不致於被這種程度的壓力嚇住的。


    “你是這兒的人吧?你果然流著下賤人的血液啊。低賤的人見到高貴的人不知道施禮,是最讓人討厭的。好啦,先請把你這張醜陋的豬臉離我遠一點。如果我被你傳染上了奇怪的癇,你負得起責任嗎?還有,請停止你那沒有修養的說話方式,我的耳朵會流膿的。當然,你最應該做的就是先搞清楚我的身份。你試圖與我這樣流著名門血液的人講話,別人知道了會笑死的,缺乏白知之明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你們就是那種在百合花盆裏,厚顏無恥地發芽,有損風景的野草吧?本來,像你們這樣的人,就應該被我們北條家的保安部逮捕起來,及時矯正你們不正確的思考路線的。你們現在還沒被抓起來,真應該好好地慶幸自己足夠僥幸。”


    真是和年齡不符的伶牙俐齒!麗華滔滔不絕地盡情說著。


    看來這番言論發揮了很好的效果。五個“猿人”眼睛都紅了,他們把獵物圍在中間,向前逼近——毫不猶豫地。他們自出生以來就住在和垃圾場差不多的貧民窟,早已習慣吵架了。


    雖然自己的氣勢沒有被挫敗,但麗華卻在一點一點地後退。她曾經有過徒手格鬥的經驗——但麵對這麽多人不知是否還能奏效。如果現在問她的話,或許她隻能裝作沒聽見吧。


    本來,自己隻是暫時離家出走的,來這兒就是因為這裏有保安部的。自己也不是沒有危機感和警戒心,隻是常年培養的傲慢遠遠超過了這些。


    這是她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事態。——隻是問問路,為什麽突然就被打了呢?下等人的行為真是太奇怪了。難道是缺鈣嗎?


    對於麗華來說,不合理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嚴重事態已迫在眉睫。背後已是水泥牆壁,以她的腳力不是跳不了那麽高——可是,她不會選擇這條路。


    我沒有想過後退,從來就沒有後退過。我的名字是北條麗華,北條義宣唯一的女兒,北條集團唯一的繼承人。我被照順是理所當然的,向別人屈服,落後於你們這群像泡沫似的家夥後麵,是絕不可能有這麽好的事情的。


    或許是她過於相信自己的實力,反而向前邁進了一步。


    沒想到的是,耳畔突然傳來了悅耳的聲音。


    “差不多了吧。”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遠望過去,豬頭後而佇立著一位少年。


    “啊……”豬頭狼狽地迴頭一看,居然是一個不速之客,“……是你小子啊。”他隻是輕輕地咂了咂嘴,小聲地嘀咕著。


    看到少年的麗華,猛然問覺僻是她忠誠的仆人追到這兒來了。可是不對呀,雖然長的像,可惜不是他,隻有那張沒有惡意的笑臉,長的像自己的仆人而已。


    他的個子很高,年齡也差不多,長相嘛,剛及格——對於美醜要求很高的麗華來說,他還算過得去。右手拿的是裝得滿滿的購物袋,看得出裏麵是一些器具之類的東西。他輕輕地放下來,有幾根大蔥從裏麵鑽了出來,耷拉著腦袋,像是不合適宜的傻瓜。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他左手撓撓腦袋,往後退了一步。


    “但是別吵架了。”


    “你少出風頭。”


    豬頭冷冰冰地說道:


    “和你小子沒關係,你半路冒出來,說什麽癡話。”


    “你說的對,可是我不能不管,何況五對一。”


    “閉嘴,你趕快消失吧。”


    他斬釘截鐵地說著。可是,語氣中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唔……那麽,就這麽辦吧,我——”


    拿蔥少年拖著長音,呲嚕呲嚕地扒開這群“猿人”,走上前來。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出乎敵人意料之外,震懾得五個人像柱子似的呆呆站著。少年站到麗華身旁,斜眼看著他們。


    “如果我說想幫助她的話,怎麽樣?接下來就是五對二了。”


    _五個人明顯地向後退了一步,像是他們頭兒的豬頭,惡狠狠地說道:


    “……這家夥是你一夥的嗎?”


    “不是,今天第一次見麵。”


    “那就不要多管閑事。”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不會後退的。”


    “別礙事,讓開!”


    “不行。”


    “讓開!”


    “不讓開。”


    “讓開。”


    “不讓——”


    “你們把嘴閉上,無禮的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看著突然說話的麗華。


    大小姐煩躁極了,以傲慢的口氣說道:


    “你們不要把我扔在這裏,自顧自地說話。我完全不喜歡和你們這群沒有受過家教的人說話,因為你們肯定不能理解,我為什麽天生注定有高貴的地位。你們這樣的草民,對我能采取的唯一態度就是‘絕對服從’,僅此而已。如果是因為你們的智商指數太低,不能理解這麽單純的事實的話,那就請你們趕快改正吧。隻有這次,我會當麵教導你們的。……底層社會怎麽會這樣,讓人覺得精神特別緊張。我現在真想立刻迴家,洗個澡。在這麽髒的地方哪怕再待十分鍾,我這麽純淨的人都會被下賤的細菌侵襲,到最後可憐地像雲彩一樣消失的。你們已經讓我感到不愉快了,難道還不滿足嗎?難道還想犯殺人罪嗎?”


    “…………啊…………”


    旁邊拿蔥的少年聽得雲山霧罩,滿臉信服地點頭言是。


    “怎麽迴事,我大概聽明白一些了……”


    麗華盡量保持冷靜,因為自己不得不這麽做。可不知這群“猿人”是不是曲解了她仁慈的語言,反而都瞪著她看。


    畢竟有點心情不好——麗華的眉頭問第一次顯露出了憂慮。此時,拿蔥少年又來出風頭了。


    他擋在麗華的麵前,接著說服對方。


    “你們還是不想離開嗎?”


    “……”


    無言的迴答。


    “明白了。那麽——這樣也還是不想走?”


    “!你,這個……”


    豬頭一臉驚喜,兩隻眼睛像釘在少年扔出的項鏈上麵似的。


    “我給你這個,然後讓我們走。怎麽樣?”


    “……嗯,行啊。”


    “沒辦法,看起來好像不僅是你們的錯。”


    “為什麽這麽做?你是為了這個鬼女孩嗎?”


    “是不是鬼女孩,由我說了算。那,你們還是不願意走嗎?”


    “如果我說不願意的話?”


    “這樣還不行的話,我也沒辦法了。決鬥吧。”


    “……”


    豬頭哼哼了兩聲,沒有說話,不過從他的臉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


    “好啊,沒辦法。我就放過這次機會吧。”


    不出所料,豬頭馬上露出了一個卑賤的笑臉。


    “那我就先把她借給你,你要好好教育教育這個女孩。”


    他帶著一群手下走過空地——上有生鏽的建築材料和雜草——悠閑地離開了。


    “……啊啊,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呀。那麽,你——”


    長出了一口長氣的少年,稍微側了側身。


    麗華聽都沒聽無禮的豬頭臨走時說的話,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個愛管閑事的少年身上。


    真是的,多管閑事!精彩的武打電影馬上就要開幕了,這時卻發現所有準備好的道具都派不上用場了!所有的下賤人都退縮了!真是的!


    雖說他的介入沒用,但也不能說完全沒有起到作用。自己剛才一個勁地訓斥那些家夥,現在想想也有點後怕,即便如此還是不會對他說感謝話的。


    麗華嘴裏嘟嘟囔囔地,最後隻說了一句話。


    “——我不會道謝的!”


    “啊,那種事無所謂的。”


    對於她沒道理地生氣,少年並沒有介意。


    “受傷了,不治療可不行。”


    “受傷?”


    被他這麽一說,麗華才感到腫漲的臉在發熱。


    “我們家就在旁邊。走吧。”


    拿蔥少年轉身先走了。


    他在說什麽?突然出現,然後又多管閑事,還說要給我治療傷口?


    麗華內心有些焦躁——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吧。他到底是何許人也?雖然自己有必要來這裏,可是我一站到這裏就後悔了。在這麽可憎的地方,我可不想多呆一秒鍾,而且誰會跟在你這麽討厭的男人後麵?


    “好啦,還是趕決做一下應急處理吧。”


    ——可是。


    為什麽呢,她到現在還不明白。


    麗華轉身往迴走,打算對這個不幹淨的世界說永別——可當她發覺的時候,雙腳已經不知不覺地跟在他後麵了。


    這就是北條麗華,有著優良血統和多才多藝的才能,傲視一切的大小姐。這其實已經到了改變她的未來的轉機,可她自己還不知道。


    她被帶到了稱作“家”的地方。


    說老實話,真是令她瞠目結舌。


    她知道世界上有供“下等人”居住的被稱為公寓的集體住宅。大概這裏就是吧。


    隻見——


    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完整的玻璃窗幾乎沒有。鏽跡斑斑的大門真讓人懷疑是否還能發揮家的出入口的作用!雨水管上到處是草,牆壁縫上也都生出了綠苔,就連建築物地基本身部是傾斜的。


    客氣地說是廢屋,不,更準確地說就是一堆廢棄材料堆成的小山。像這種地方,連鬼恐怕都不願意來吧。


    “來,進來吧。”


    少年打開門說道(確實是認真地打開門):


    可是不知怎麽,麗華覺得有些恐怖。——真的沒事嗎?如果房頂掉下來的話,不管有幾個我都沒辦法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會不會把我監禁起來索要贖金?


    也許是這種心情表現在臉上了。看著她的少年,噗哧笑了——他發覺了。


    一霎那,麗華無緣無故的就生氣了,同時,不知從哪兒來的強烈情緒湧了上來。


    不能讓他看到自己的弱點、不安,還有恐懼。麗華挺起腰板,也痛快地大笑起來。


    “——我嚇了一跳。”聽她這麽一說,少年好像愣住了,眼睛像喝了酒的貓一樣,一會黑一會白的上下不住轉動。


    “可是,你非常漂亮,聲音也很甜美。”


    “什——”血唿地一下湧了上來。


    “你什麽意思,把我當傻瓜嗎?”


    “唔?不是不是,我真的是這麽想的,這是心裏話,誇你呢。”


    “是、是嗎。那樣的話還行。”


    她早已發現,自己在麵對這個男孩的時候,心裏有點慌亂。陣焦急之後,她終於鼓起勇氣,聳起肩膀走進大門。


    原來如此。和外觀比起來,裏麵的擺設令人吃驚的井井有條。房間看起來像是個庫房似的很狹窄,但生活用具很齊全。雖然貧窮,卻沒有給人不幹淨的印象。


    少年打開冰箱——大概是的,像是小櫃子什麽的——拿出冰塊,要敷到麗華的臉上。麗華一把搶過冰塊說,“我自己來,別多管閑事”。要知道,在以前這種事一直都是女仆幫她做的。


    少年噗哧笑了,問道:


    “我還沒有問你呢,你的名字是?”


    “嗯——北條麗華。請你記住,在不久的將來,這個名字將統治世界。”


    “果然,我的名字是——”


    “我不想聽,我沒有打算叫你的名字。”


    他又噗哧地笑了。麗華忽然感覺臉上有些發熱,不是被打的那個地方,而是感情突然變得動搖起來。


    “這、這個——”麗華像要掩飾自己的動搖似的,沒經過大腦考慮就冒出了一句話。


    “不要哈哈哈的笑了,拿蔥的!”


    “?拿蔥……說我?”


    “除了你,還有誰嗎?”


    “你說蔥?剛才我拿的……可是我還是不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叫我?你真奇怪啊。”


    “你有什麽不服的嗎?總之,用這個做你的名字,再合適不過了——”


    居然給他起了這麽個奇怪的名字!麗華的語言還真是夠粗魯了。


    “一看見你自以為是的樣子,我就很生氣,礙我的眼,趕快消失算了!”


    又是毫無條理的話。理所當然的,少年是這個房間的主人,根本無需離開。他看起來似乎更加高興了。


    麗華的嘴唇也噘得越來越高了。這個男孩真是不好,他好像有個奇怪的磁場,把麗華的冷靜攪得亂七八糟。她預感到如果再說什麽的話,自己也會變得很可笑的,還是不跟他說話的好——


    少年笑嘻嘻地盯著他,麗華背過臉去,在心裏暗暗發誓。


    大概過了五分鍾,少年也沒有離開,隻是用他固有的微笑方式,默默地待在她身旁。而麗華也根本沒看少年。不過最後,還是麗華忍不住先開口說話了。


    “你,為什麽——”


    “唔?”


    “你為什麽要救我?”


    “所有人都問同樣的問題。但是這麽做,需要有理由嗎?”


    “請迴答。”


    “嗯……主要是不想你的未來就這麽毀了。那樣下去的話,說不定就不幸被我說對了——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將來肯定是個了不起的人。”


    “我很清楚這一點。”


    “哈哈,你也這麽說,那麽,我喜歡你——這個理由不行嗎?”


    麗華覺得這個男孩簡直在胡說八道。她對自己的天性有強烈的自負感,麵對麵的這麽說,讓她覺得很惡心,而且還是用這種毫不隱諱的口氣說“我喜歡你”


    “……你剛才給那個豬頭一個項鏈似的東西,那是什麽?”


    “啊,那個,沒什麽的。”


    “不會吧,他們那麽痛快地走了,你說呀,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哎呀,真的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啦,真頭疼,我不想再說這些了……”


    終於擊中他的要害了!麗華好像看到了討厭的男孩在心裏抓耳撓腮似的,不禁有些心滿意足。隻是她很奇怪自己怎麽會接二連三的找他麻煩昵。


    “可是,你的家人什麽時候迴來?你怎麽樣都行,可是對你的父母要有禮貌,我想跟他們打聲招唿。”


    “嗯,爸爸、媽媽都不會迴來了。”


    “哎——”


    “我一個人住在這兒,姐姐偶爾會迴來。可是,能不能見到還是個問題呢。”


    少年有些不安,好像說到他的傷心處了。


    “你說你一個人住?那你今年多大啦?”


    “我?六歲。”


    “六——”


    六歲!沒想到他比自己還小。雖然隻差一歲,但看起來他似乎蠻大的。麗華很是驚訝,真看不出少年有那麽小。


    “你說你一個人住——”實在是想不到。


    “女仆怎麽辦呢?雖然住的不好,但還是能雇一個女仆吧?”


    “哈哈哈,不行不行,雇不了。”


    “那你早上怎麽醒得來?換洗的衣服呢?洗澡的時候有人幫你嗎?”


    “……沒有。我想應該是這樣的吧,你真的是位小姐啊。你說的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做的,沒有別人幫我做。按姐姐的話說,這是對我的鍛煉。哎,你是一個人來這兒的嗎?”


    “……”


    “那麽,你來這兒幹什麽?”


    “?幹什麽?”


    “哎呀,你大概是離家出走的吧?如果想迴家的話,我送你迴去。”——也許就在這個瞬間,麗華心底對少年有了明確的反抗意識。


    雖然他笑嘻嘻的,但當兩個人的目光對視的時候,麗華覺得少年已經看出來她離家出走的事了,在那一霎那,她全身上下都是被強烈的屈辱和羞恥充斥著,感覺頭暈目眩。


    我發誓,不會就這麽結束的,絕對的!隻要沒有什麽能震動麗華的大事發生,她就算死也決不會迴去。


    “還是在這兒待著?隻有我一個人住這兒,如果你想這樣的話就隨便啦。地方很小,沒有富裕的空間,也沒有什麽可以招待你的。”


    所以,她沒有困惑。


    人的背影是不會撒謊的。平時不會被人看到的內心深處,是毫無防備、無法關心到的地方。如果其中流露出什麽的話,沒有參照物是看不到的。用“世界”這個詞匯所局限出的幼年時期更是如此。


    可是萬物都推崇時間的流逝,因為它可以抹平悲傷,把幸福書寫為永遠的理想——還有把自己變得和別人一樣。


    如果隻是看別人的背影的話,沒有什麽難辦的。現在的麗華很清楚當時自己是多麽的滑稽。


    不是,就算是那個時候,她其實就已經知道了。


    剛剛開始和少年一起生活,麗華就後悔了。


    他並不寵著麗華,兩個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所以一些家務活呢,也必須是二人共同承擔——也就是說,麗華也要做家務事。


    麗華覺得他是在開玩笑,想要斷然拒絕,可是看到少年雖然是外行,卻幹活麻利,她就說不出口了。無論和他比賽什麽都不想輸給他,即便是照貓畫虎,低於少年幾倍的效率,也要幹辛萬苦的做。


    自己什麽部沒帶,湊足生活日用品就是個難題。先不說錢的問題,這個小房間根本就放不下太多的東西。她必須忍受隻能使用平時生活用品數量的百分之一的生活,也第一次體驗到了自己跑到商店買東西的過程,而且商店裏的這些東西不像平時用的那些那麽順手。新買的內衣也感覺很硬,自以為做的柔嫩肌膚被裹在粗布裏,長肉刺是早晚的事吧。


    麻煩呢,遠遠比她想的來得更頻繁。浴池在屋外,共用的衛生間更是讓她覺得心情頹喪極了,踩在朽爛的走廊地板上,像是走在通往鬼門關的路上。


    這些都是想都想不完的窘迫環境。少年的家僅有六個榻榻米那麽大,這個麵積比她平時睡覺的床還要小。家裏塞著各種器具用品,就連他們兩個人保持一定距離睡覺的空間都沒有。


    即使麵對這些,麗華也要保持她那強硬的態度。男女隻要是兩腳直立行走的,都應該分床睡覺,這是常識。當然,在這個時候,女孩是不應該退讓的——本來,對方也不應該對這個主張有什麽異議,他應該自己主動地抱著被子到走廊上去睡。


    時間像濁流一樣流逝。


    令麗華自己都很驚訝的是,她竟然有這麽強的適應能力。雖然自己不斷地發著牢騷,但過了三天後,她便發現了這種生活的樂趣。


    首先是做家務的樂趣。少年去上學後,隻剩麗華一個人在家,有的是空閑時間。


    她的計劃是這樣的。先觀察少年是怎樣幹家務的,然後把這些都牢牢記住。當少年不在的時候迴憶,自己一點一點摸索著做。按計劃在少年迴家之前,把做飯、洗衣、打掃衛生等家務部做好,然後麵對瞠目結舌的少年,挺起胸膛擺出一副“怎麽樣?”的神情。之後他就會笑嘻嘻地說出一大堆讚揚誇獎的話。這感覺真不賴。


    她的教科書就是這位少年,她的工作就是模仿他進行的。也就是說模仿他做的早飯,然後在晚上做成晚飯,真不錯。她想說,“我也可以做這些茶點了”。哪怕一天兩頓飯都是一模一樣的也不在意。


    還是太閑了!接下來她又開始進行房間的改造。雖然這麽說,手頭卻沒有存款和信用卡,可以使用的現金也是有限的。可是這些弄得麗華的功名心癢癢的,如果在這麽緊張的預算下,能夠達到預期效果的話,那時的成就感便是麗華從未體驗過的那種喜悅吧?她最大的目標就是翻新廁所,使之變成別的樣子。少年看到這一切肯定會驚呆的,對自己的成就也會讚不絕口。


    有時她也會對自己感到困惑。以前自己看都不看就會拒絕的事情,現在也開始積極的參與了。洗完澡後,喝的牛奶咖啡,味道很是特別,還有點心鋪的點心,種類多得像萬花筒,令人吃驚。


    每天的經曆都相當於冒險。


    過了一周,麗華已經儼然是這片地方的主人了,不在有什麽不適應之處。欣賞身邊的蝴蝶、花朵,沉浸在左邊的東西別放在右邊的生活中。麗華真的是具有超強的適應能力。


    之後,還是讓這個少年多少知道一點自己的過去吧。


    自己不願被別人看到的部分就要展現出來了。


    少年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細。


    他沒有說謊話——他就是一個人住在這個隻有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裏,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不僅是家務,連夥食費都要自己去賺。麗華認為這是社會上存在的問題,他自己卻不在意,周圍的人也是一樣。周圍的人給他工作幹,用的是他的勞動力,這裏就是這樣的。比如剛才那個豬頭和他爸爸就推了輛小車賣東西,看起來還挺像那麽迴事的。每次看到他們,麗華都會把目光移到別處。


    事實上,自己的家務事也沒有一件做得比他好的。無論怎樣如實的再現他的做法,都學不會他那種刀工。即使多花心思在上麵,經驗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彌補上的。


    知識量和運用自如上,少年都占據上風。到底怎樣才能學會呢?麗華的記憶力不比別人差,她隻是驚歎於少年廣博的知識,以她自己的理解方式,咀嚼體會其中的意思。有時她試圖吹噓自己的那套理論,可是經常會有數倍於她的理論等待著她。


    當然,她也不是沒有贏過。鋼琴、小提琴、茶道、花道部是他沒有碰過的。在這些方麵,麗華自豪的認為自己很優秀,胸膛挺的可高了。而每當這時,少年都很驚訝,的確是被折服了。此時的麗華就會獲得很大的優越感。可是,她逐漸感覺到問題不隻是這個。


    時間仍然在流逝。


    當初她還打算告訴少年自己的厲害之處昵,可現在別說達成目的了,反而一步一步的離目的越來越遠。與此相對,她倒是越來越看清自己的弱點了。隨著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她心裏的憎惡感與日俱增,強烈的催促著麗華。


    這樣的結果是必然的,隨後她采取了這樣的行動。機會或許是偶然的.可行動是當機立斷的。


    走過前些滅的那片空地的時候,她看見豬頭和他的同夥聚在一起。她根本沒有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麽,就朝他們走去。


    “?——怎麽?是你啊?”


    聽到腳步聲後,五個人一起看了過來,豬頭還挑了挑眉毛。


    “趕快給我消失。因為我已經答應他了,不對你出手。”


    麗華根本沒有聽他的蠢話,又開雙腳站著,兩手插在腰間。


    “把那個還給我。”


    “啊?”


    “就是上次他給你的項鏈,還給我。”


    “……唔,果然啊。”豬頭饒有興趣的撇著嘴,把手從口袋裏掏出來說,“是說這個嗎?”,項鏈唿啦一聲掉了出來。


    這是一條鑲著翡翠的金色墜子項鏈。不用看也知道是便宜貨,可能就是在點心鋪旁邊賣的那種。


    “你說要我怎麽的?”


    “還給我。”


    “你這個傻瓜。我不會這麽輕易的還給你的。”


    豬頭一陣冷笑。


    “不過,你最近好像住在這兒,你們都是很奇怪的人啊,什麽時候有這種關係的,給我們說說看。”


    “……”


    “這兒又髒又亂的,還沒有聽說過有誰會像你們兩個這樣生活在一起的。怎麽樣,玩過家家有趣嗎?你們這個年齡正適合玩過家家呀。”


    真想把他的臭嘴釘起來!


    “……怎樣才能還給我。”


    “你開始的時候就應該這麽說了。我們啊,本打算看在他的麵子上不再理你的。——可是你這樣說的話,那就算了。”


    他朝旁邊的同夥看了看,他們都很配合的下流的笑了笑。


    這讓麗華很是生氣。


    “我不喜歡和你們兜圈子。趕快提條件吧。”


    “哎,難道是我想錯了?還是我聽錯了?剛才我聽到不合時宜的話了,求別人辦事的時候是這種口氣嗎?”


    “真討厭。”


    “你說什麽?”


    “——對不起,是我不好。”


    “你知道啊。”


    確信自己處於絕對的優勢上,他更來勁了。


    “我不會還給你的,因為你態度不好。”


    “怎麽做才行呢?”


    “你知道該怎麽做。”


    “我已經道過歉了。”


    “道歉就能得到了嗎?”


    麗華恨得咬牙切齒。


    行了吧?——不知誰小聲說了一句。既然已經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接下來就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的鐵拳,把那個豬頭打得更癟吧。


    麗華很想衝動地上去揍他一頓。但仍然有些迷惘,這種事情不是我該做的,放任不管不就好了嗎——


    “為什麽不說話,這就完了嗎?那還是當我沒說吧。這個好像是那個混蛋的老娘的遺物,隻要拿著這個東西的話,那個家夥就沒辦法了,沒那麽容易就給你的。”


    “——你說什麽?”


    “?怎麽了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就來拿了?這是他從不離身一直帶在身邊的東西,是他老娘給他留下的唯一東西了。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別說是放開手不要了,平時都很少給別人看的。”


    “……”


    為什麽。


    為什麽自己來這兒做這種事情呢。


    自己本來沒有打算住這麽長時間的。離家出走後,保安部肯定會來找我的。這根本不用預測,是將來肯定會發生的事實。說不定現在他們就在旁邊看我呢。過了這麽長時間,保安部不會沒有追蹤到自己的蹤跡的。說不定現在就藏在附近,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驚受怕呢。那為什麽還不出來營救自己呢,難道還沒有查到自己的蹤跡?


    說什麽好呢——麗華自嘲著。現在自己站在這裏,是想尋求他們的幫助嗎?不。


    現在麗華已經認識到自己的缺點了,必須得改變了。


    依賴他人的性格,不改變是絕對不行的。


    她已經感覺到自己是個很討厭的,被寵慣壞了的孩子。


    不能拿父親對自己的溺愛當借口,最親愛的伴侶很早就病故了,當然會對留下來的唯一親人注入無窮無盡的愛,所以不應陔把自己的弱點都歸咎於父親身上。意識到父親是在溺愛自己,還無窮盡的一咪接受,這是自身的問題。


    對母親的懷念也不是理由。她知道比自己更寂寞的人還有很多。事實上即使感到寂寞,也隻能看看照片,了卻對母親的思念之情。周圍的人也會同情地問她,沒有媽媽很孤單寂寞吧?所以她十分依賴爸爸。


    說起離家出走的理由也很古怪。不管怎樣,都是個稱不上理由的理由。隻是自己覺得有些無聊,過得有點不開心,僅僅就是這樣的理由。出走半天就會被帶迴到父親麵前,然後嬌嗔地撒個嬌就完事了一本來是這麽打算的。


    真是幼稚啊!


    “——喂?”


    豬頭忽然對發呆的麗華說道:


    “哎,為你做了這麽多,這樣你還有什麽好埋怨的?”


    ——少年對這樣的自己毫不猶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在危急時刻幫助自己,什麽都沒說,就讓自己待在他家裏,教給她很多的事情。


    “怎麽啦?你不想要了嗎?”


    他們是站在和自己對立的立場上的,就在自己的麵前穩穩地站著,誰也不會寵自己。


    想到這裏,她的樣子一下子變得光彩奪目。


    至少她要想變得平等。


    不想欠別人的人情。


    但現在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已經欠了別人一個很大的


    人情。


    “——對不起”,麗華兩腿一彎跪下了,“拜托你了,還給我吧。”


    豬頭們興奮又輕浮地吹著口哨。


    “看來這家夥是認真的。——可是……”


    雖然垂下了頭,但她知道這幫家夥還在下流無恥的笑著。


    “雖然不好,但是這樣還是不夠的,跪下磕頭!就這樣,把額頭碰到地麵上——”


    “你在胡說什麽。”


    說出麗華心情的不是她本人。


    唔?麗華抬起頭,看到了像被風吹到一邊的豬頭,身體蜷縮成了一團。


    “——太誇張了。我應該沒打得那麽狠嘛。”


    是那個少年。


    “如果隻是跪下的話,我是打算不管的,可是這個樣子的話我就沒辦法了。”


    不知不覺中,不,這一切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昵?


    “……你這家夥,想和我打架嗎?”


    豬頭搖搖晃晃,十分生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是我該說的話吧?放過她的約定裏,應該說過了不許做這樣的事。”


    “所以,把契約書拿過來吧,這樣的話才有說服力。”


    “……唔,你還不知道呀。”


    麗華至今都不會忘記聽到這個聲音後全身發抖的感覺。


    “……我啊,非常的生氣。”


    雖然他是背對著麗華看不到他的臉,可是她覺得看不到更好——她仍記得那個把五個人逼得很可憐的兇狠表情。


    “……好啦,剛才的一拳是還她受到的屈辱。現在這件事就這樣吧,你們服不服?”


    接下來,五個人言聽計從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太好了。”


    少年笑了笑,啪地拍了拍手。剛剛箭拔弩弓的緊張氣氛,一下子像變魔術似的煙消雲散了。


    自己果然還是不清楚這個少年的底細——麗華呆呆地心裏琢磨著。


    “不過,解決這個問題還有一個方案。”


    “什、什麽?”


    “你們不想打我嗎?隻要你們喜歡。”


    “啊?”


    對於這個超出常規的建議,除了他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吃驚。


    “隻要喜歡,就可以痛打我一頓。但作為交換——要把項鏈還給我。”


    “等——”麗華終於開口了。


    “……等等,你想什麽呢?”


    “……你閉嘴……”


    他的口氣比想象中的要兇多了。她隻好一言不發了。


    “怎麽樣?我覺得沒什麽不好,你們很想把我打飛吧?隻是你們沒有辦法。好吧,隨便你們來,當然,我是不會出手的,我發誓。”


    這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五個人湊在一起,三言兩語地嘀咕起來——好象馬上就要得出結論了。


    “你……你這個傻瓜!住手!這麽傻的事——這是我種下的苦果,所以由我來——”


    “閉嘴!你不要出手!一定!”


    即使想出手,可是身體卻被他剛才的聲音束縛住了,怎麽也動不了。


    少年一眼都沒看麗華就離開了。束手無策的麗華隻能目送著他的背影。麗華已被接連不斷的事情弄得亂做一團,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想做點什麽,也被那句“你不要出手”的咒語束縛著,精疲力竭的一步也走不了。比對手輕很多的少年,肯定被打得像是在空中飛一樣。自己看不見人,隻能聽到一陣陣的哀鳴聲。也許自己那時把眼睛和耳朵都堵起來了吧,已經想不起來那時的自己是什麽樣子了,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麽樣,隻是任由感情的洪流決堤,此刻,她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淚。


    少年的身體上下翻滾的,終於從這場“拳擊賽”裏解脫了出來。五個人興高采烈地走了,麗華一下子撲了上去。


    “……沒事吧?喂,你沒事吧?”


    少年的身上全是泥巴,臉上像是被特殊墨水染過似的腫了起來,手裏卻緊緊地攥著項鏈。看到這一切,麗華的感情變得更加複雜了。


    “……對不起,都是我,是我不好——”


    “……啊,沒什麽的。”


    真是出乎意料的堅定聲音!少年不知為什麽很難過地移開了目光。


    “……你哭成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很無能,那個,他們都走了嗎?”


    “嗯,已經都走了,不用再擔心了。”


    “……好的。”


    唿的一下,他很靈活地站了起來。不僅僅是這樣,就在麗華瞠目結舌之時,少年居然像飛似的跑了,一點都不像是被打了那麽多下的人。


    “等……等一下!”


    麗華急急忙忙追上去,往他們的住處跑去。


    少年來到水池邊,把水管擰開,開始大把的洗臉。當然,就如眼睛所看到的那樣,被打傷的部分也許是澆了涼水的緣故吧——隻是為什麽,看起來還是那麽精神抖擻的呢。


    她覺得很驚訝,這與平常受傷的樣子相差很大。


    “……看起來剛才打的很嚴重,手的淤血到是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不趕快冷卻的話,就不好辦了。我要是留有傷疤,姐姐迴來看見的話,會大發雷霆的.”


    少年漱了漱口,很焦慮地說著。


    “說好隨他們打——那樣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痛苦不堪?所以我要趕快結束這種感覺,怎麽樣,這件事就讓它隨著水流走吧。”


    他抬起頭,咯咯地笑了。


    他的臉已經被打得變形了,但他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麗華終於鬆了口氣,同時,一直努力控製的心情也變得更加複雜了。


    “笨、笨蛋!看見你這張傻嗬嗬的臉,我就生氣。你這個拿蔥的!”


    不好!又要哭了!


    “……哇,是我不好,讓你這麽傷心,拜托你了,不要哭了,不會吧。”


    雖然兩手捂著臉看不到他,但可以想象得出他那手足無措的表情,大概又在撓頭了吧。


    “不好……看來不能再隱瞞了,我就說了吧。”


    少年象是在自言自語,然後很惶恐不安的說道:


    “……啊,可是,他們還活著呢,我媽媽,還有我爸爸。”


    麗華沒聽明白。


    “……唔?”


    “……不是的,其實,我的媽媽還活著。”


    “……但是你確實……”


    “……我是說過爸爸媽媽都不會迴來了,我說的沒錯。當然,我不知道他們倆現在在地球的什麽地方,所以我不能說的那麽明確——但是說他們死了,絕對沒有這迴事。”


    “……可是……等等,你說那個項鏈是你媽媽的遺物?”


    “……那幫家夥是這麽說的,我可沒有這麽說過。”


    “可、可是,這不是你很貴重的東西嗎?”


    “……我還是沒有這麽說過啊,可能是你自己這麽想的吧。”


    “……”


    確實是——麗華轉動了自以為最厲害的記憶力,反複想這件事,他說的對。她很想說,即使自己誤會了,也不可笑。那麽這個項鏈到底是怎麽迴事呢?


    “……其實就是個不值錢的破爛,也就是說,是那個時候的交換條件或是什麽的——你看,因為是在這種地方住,什麽東西做得做的保險點,所以呢,得讓他們覺得這東西好像很貴重似的,實際上我做的很成功呀。”


    “……什麽?”


    “……接著說吧,我被打的時候,跳的很高吧?那是在演戲呢,那樣的話,打人的心情才會特別好,拳頭也不疼,我呢,也不會受什麽傷,就完事了。”


    “……是啊。”


    “……也就是說,你根本沒有理由哭。”


    “…等等!那我都做了些什麽呀!”


    “……哎,對不起,基本上是白費了。”


    隻有這兩句。


    “這……樣啊,那樣的話,直接對那些家夥說不就好了嗎?這隻是個破爛!不,沒那個必要說那些啊,如果是假貨的話,不要


    也行啊!”


    “這樣是不能補償的,我沒有想到你能想到這一點,是我不好,後來是因為我騙了他們,向他們贖罪的,所以我經曆這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為……為什麽一開始不對我說呢?”


    “……因為——”


    他嘟囔著。


    少年這個時候,第一次表現出了和年齡相符的表情。弩嘴,把嘴噘得很高,同時扭過頭去。


    “……很差勁啊,指使你做那些家務事。”


    “……什麽差勁,那個不是什麽問題吧!”


    “……是個大問題,因為我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唔?”


    麗華的耳膜跳了一下,同時,覆蓋住意識的憤怒情緒也消失了。


    因為太興奮了,到現在才發覺自己一直沒有注意到的事情。


    她的眼睛像是被遮住了一半,臉褰得滿滿的像倉鼠似的,鼓鼓的。


    好糗的一張臉。


    高漲的情緒,向沒有預料到的反方向爆發了。


    “……哎。”


    少年長出了一口氣,很快地把頭扭了過去。


    “……不要笑成那個樣子。”


    “……因……因為,你的臉。”


    他已經克製不住了,捧腹大笑,和這笑聲一起留在心裏的疙瘩,像是落在窗戶上的灰塵似的,隨著窗戶的打開,一起消失在空氣中了。


    “……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厲害,像是氣管裏跑進了什麽東西。


    “……所以不要再說——不過,可以安心了。”


    “……?”


    她抬頭看著背過去的少年。


    他大笑不止,那樣子真醜。


    “……你笑得那麽厲害,沒事吧?”


    “……”


    啊啊——


    那時她突然明白了。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


    自己一直都不如這位少年。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的胸口有點發熱,溫度急劇升高,最後幾近熱德難受。


    “……?怎麽樣?”他的臉一下子靠得很近,“……?喂?”嘴唇也靠得很近。


    麗華的身體不由得晃動起來。


    “……唔?”


    兩人幾乎貼到了一起。


    “……哎?”


    她呆若木雞,像是丟了魂似的一動不動。


    身體繼續不住地晃動。


    “……哎?哎?……啊啊啊啊啊啊啊!”


    麗華還是晃動不止。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晃動。


    “……別、別弄錯了。”


    腦子一片空白,舌頭也不聽使喚地動不了。


    “我今天……和別人打招唿了,早上上學的時候,對同學說‘你好’,可是什麽都沒有改變。”


    必須得說話,必須得說點什麽了。


    “……對了,這麽說的話,這次你這個仆人算是救了主人了,我會表揚你的,無論是什麽事,即使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會報答的。”


    不說不行。


    “……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在外國是很平常的。”


    必須得說。


    “不過,因為是第一次。”


    必須得說。


    “……即使是打招唿也好,表揚我也好,在國外這是理所應當的事_——雖然對我來說是第一次。”


    雖然沒有完全看見他的臉。


    “……所以,請你要好好負責,不許搪塞我。”


    麗華的臉色很難看,支離破碎的樣子。


    必須得說。


    必須得告訴他。


    “……你不要說不行這樣的話。”


    “……”


    “……不許說。”


    “……”


    “啊,那個,真的不行嗎?那個,所以,對不起。”


    他的食指撥弄了一下。


    “……哎,也不是不行。沒什麽。”


    他撓撓頭,很難為情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真的嗎?”


    “……是的。”


    “……真的嗎?是真的嗎?”


    “……是真的。”


    “……那樣的話,就算了吧。”


    對話中斷了。


    她看到少年的脖子都紅了,他卻一直沒有往這邊看——現在她的羞恥心變得更加強烈了。


    為了甩開這種感覺,她叫喊著。


    “……現在!”


    她把視線固定在他的胸前。


    “……現在的我完全比不上你,可是,總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加油追上你,讓你無言以對——直到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旁邊!”


    “……啊,我期待著。”


    “剛才你說的話,我是絕對忘不了的!直到、直到我超過你,變得很厲害之前,絕對不會忘記的,所以你也不要忘記!你忘記的話,我是不會同意的!絕對、絕對不同意!”


    “……好,不忘記,我發誓。”


    他點點頭,又露出了笑容。麗華再也支持不住了,像是感冒了似的,腦袋裏嗡的一下,心裏隱隱做痛,然後——


    “我等著,我會等到那一天的。”


    這次他又把臉靠了過來。


    麗華沒有拒絕。


    接下來的生活完全改變了。


    迴到家裏之後,睡覺時間減少了一半,不久剩下的一半也減少了,學習,實習。漸漸的,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到她那種不願落後於人的意識了。


    誰都會說她看起來不像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可還是不夠。


    越努力,越進步,就越感到不安和恐懼,說不定,這時候他也更加進步呢。這種焦跺感和上次輸了的情緒一直支撐著她。不論多麽辛苦,她一想起來那天的誓言就都忍耐住了。


    麗華升入高中的時候,已經開始負責承擔一些家族企業的事務了。即使這樣還是不夠,隻有自己覺得和少年站在一起也不丟人的時候,才會見他。以北條家族的情報收集能力,在半日裏就能收集到幾十頁關於這小子的詳細材料。可是她都一直忍著,隻是一個勁地往前走。


    然後,這天不期而遇了。


    在私立神宮寺學園上學已經整整一年了。在新生入學的這天,早櫻的花瓣紛紛飄落。


    純真無邪的新生,穿著那還不太習慣的製服,在校園裏漫步。


    可是卻有一個人獨自站著,那是一個個頭很高的少年。


    她想,不會吧?


    不會這麽巧吧?可是沒錯,即使過了十年——不,即使過了一百年,也不會認錯的。


    麗華大腦裏的血一直往上湧,眼前一片朦朧,從沒有想過要和他見麵,也沒有想過會再次遇到他。——可是,腳卻不聽使喚地向他走去,嘴也不聽使喚地叫他的名字。扭頭看麗華的少年,正是他。感情上下翻弄不已,自己內心亂極了。然後——


    ********


    天空中仍然是一片雲彩也沒有,毫無遮掩,滿月和星星一起了望著大地。


    峻護走在月光下。


    剛才保阪那些責問的話,像是慢性毒藥一樣,在每一個細胞裏慢慢擴散,由此引發的自問不停地反複出現在腦海裏。


    那個人為什麽,對我的態度那麽尖銳。


    那個人為什麽,把月村小姐視為眼中釘。


    那個人為什麽,不把捏在姐姐手裏的照片拿迴來。


    那個人為什麽,現在還留住二之宮家裏。


    那個人為什麽,總是在學園門口,抓住我一個人說很長時間。


    那個人為什麽,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能像平常一樣表現得那麽完美。


    那個人為什麽,在我麵前總是臉紅。


    那個人為什麽,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不看著我。


    那個人為什麽,也跟我們來到這座海島。


    那個人為什麽,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和月村對抗似的。


    很多的自問,一直不停地反複出現。


    可是,峻護對其中的每一個問題都不能做出滿意的迴答。


    那麽——難道是保阪學長說的那樣。


    可是,為什麽學姐對我?


    他突然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情。


    那天——數月前的新生入學會上,第一次看到北條麗華的時候。


    在學姐還沒有叫他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一個長得很漂亮,不易讓人親近的學姐朝他走過來。


    她朝素不相識的新生峻護走來。隻是,雖然是徑直走來,也是“走一步退兩步”的樣子,他記得很清楚。說不定有時候還走順撇了呢。


    已經忘記了當時都說了什麽,反而後來發生的事,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應該說是隻記住了那些。


    在交談的時候,眼看著她的臉色慢慢的有所變化——是那種發抖,淒慘的表情。麵對她那怒氣衝天的態度,自己部有點害怕的記憶,像是電視劇裏的情景似的,立刻便刻在了腦子裏。也許那個時候,自己就對她持有了一種微妙的討厭情緒。感情如此激烈地被震動,在有生的十六年來還隻有這麽一迴。


    後來,和她開始了奇妙的關係——不知道應不應該算做是關係。不過就是在上下學的時候說說話而已。就在一周前,兩個人還一直都足這樣的。


    可是,為什麽?


    從什麽時候開始,學姐對自己?


    這麽說來,是在第一次說話的時候。那時她決不是現在這種硬梆梆的態度,反而是與現在完全相反,純真無邪的、期待的眼神——像月村那樣的招人喜愛。


    可是,怎麽會變成這樣了呢?


    為什麽呢?


    不知道。


    不知道。


    ***********


    當知道二之宮峻護什麽都不記得了的時候,那一瞬間,麗華的感情不知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


    眼前一片漆黑——不,一片慘白。總之,記得當時自己受到了很大打擊,站都站不住了。


    隨後,她立刻改變了主意。


    因為,本來那個男的無論怎樣都行,自己曾經一直都是受寵的寵兒,這是事實。為了矯正自己的不足,為了成為集團合格的繼承人,利用了他而已。努力是讓人覺得麻煩,可是,必須得努力,為了克服這些障礙,把這個男人假想是敵人,決定必須要追上他,從而很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務。


    那個男人隻不過是讓北條麗華這種優秀人才充分發揮才能的道具,或者說是達到這個位置的跳板。他隻有這麽點價值了。不過是一級台階,在以後還要跨越很多台階,他隻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個罷了。


    所以,不管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以後會怎麽樣?他們在哪兒,


    想幹什麽都隨他們的便吧,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驚訝,真的,你已經什麽辦法都沒有了。


    麗華雙手抱著膝蓋,把頭埋在其中。這時,有人輕蔑地對她說。


    ——事已至此,你唯一的依靠也已經變得扭曲了,你還打算逃避現實嗎?


    吵死了!


    ——害怕了吧?你承認了吧?二之宮峻護真的把你忘記了。那個時候的約定,也隻不過是嘴上隨便說說而已——從十年前,你就一直想著他,為了他而努力奮鬥。現在,你的人生全部變成了泡影。不,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了,你害怕了吧?


    不對!


    ——不是不對。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你幹嘛不敢確認呢?麵對這個男生,你清清楚楚地確認過嗎?沒有吧?沒有好好地確認,對他的態度一直都很無理,反而讓你陷入了困境。因為你害怕讓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不敢靠近他,故意和他保持距離,裝做不關心他的樣子。在噩夢醒來之前,給自己罩上一層保護網,於是,更沒有辦法靠近他了。你真的是個膽小鬼。你知道嗎?你那雙眼睛,雖然有想要得到獵物,但是越害怕越不願意靠近,就像是戰戰兢兢的被丟棄的小狗。真的,很悲慘的。


    不對!


    不對!


    二之宮峻護的事情真的是怎麽樣都行,所以即使他忘記了,我也不傷心。即使不關心我,我也不會傷心的。


    所以我很平靜,沒有這個男人的話,我一樣能過得很好。


    沒有悲哀,沒有傷心——


    ***********


    不知道北條學姐真正在想什麽。


    那麽,關於我自己的事情嗎?


    難道我是保阪學長說的那種人嗎?


    不,不是。


    可是,如果像他說的那樣,我整個就是一個膽小鬼。


    確實,我現在所感覺到的自己的確很矛盾。


    每天早上,她站在學園門前隻對我一個人說話。


    她隻有對我的態度與平時不一樣。


    她在我麵前時,舉手投足都很僵硬。


    她對我說話的時候,視線閃爍不定,總是看不到她的眼神,而且總是麵紅耳赤。


    我覺得這挺奇怪的。


    隻是簡單地被她討厭的話,是解釋不了的。


    可是,因為這樣就立刻向她示好,還為時過早。如果我一頭熱的話,那簡直太滑稽了。自做多情就是最傻的小醜。凡事都要小心謹慎,所以我這樣不算是膽小或狡猾什麽的。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變成這樣的人。


    ………………。


    可是——


    如果真的是對我有好感呢?


    我怎麽辦才好呢?


    月村真由的臉在腦海裏掠過。


    他迴憶起今天一天的事情,傍晚在海邊發生的事情。


    如果——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


    就在這個時候——


    第六感覺讓他忽然停住了腳步。


    視線末端捕捉到的東西,像是在牽引他似的。


    定睛細看——


    一個人影蹲在岩石那裏,躲在月光下。


    ***********


    ——真是個呆子。明明是自己知道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他呢。


    …………。


    ——真的對那個男生無所謂嗎?


    …………。


    ——喂?


    是的!


    要盡基所有的把心中的話全部喊出來。


    我連看都不想看二之宮峻護一眼,也不想和二之宮峻護說那麽多話,從來沒有想過待在二之宮峻護身邊,隻要想想二之宮峻護盯著自己看,就想嘔吐!在我心底,那個男生怎麽樣都行!


    ——行啦行啦。


    麗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蜷縮得更緊了。


    仔細考慮一下。


    如果他真的不記得自己的話,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的話,怎麽辦呢?


    不僅僅是這些,如果他討厭自已的話?如果覺得自己是個礙事的昵?又怎麽辦?


    如果這種猜測由自己親眼證實了呢?


    絕對站不起來了。如果知道會是這樣的話,自己大概會垮掉的。想象一下都會受不了。恐怖,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真可惜呀!即使他想不起你來,或是忘記你都無所謂。作為真正的你,很容易就做到了吧?


    容易——?


    ——是的。沒有必要再依賴於以前的約定了,即使不能忘記的話,你也可以按自己喜歡的那樣去想他呀。


    自己想——?


    ——可是,現在的你是不行了。現在的你非常脆弱,也沒有克服這種脆弱的時間了,你知道理由吧?


    知道——理由。


    ——是的,有那個女孩存在。他和那個女孩差不多都粘在一起了。這個你是知道的吧?那個女孩不是普通人。


    是,我知道,我很討厭她。


    無需保阪明確地指出來,我已經感到那個女孩月村真由有什麽不明來曆的東西,以前一直都有這種感覺,今天終於可以確信了。


    確實,她的長相是豔壓群芳的,內心也不壞——不得不承認這些。可是,盡管這麽說,但她的身體裏麵的確有某種強烈吸引男人的東西,不,這不是以常理就能明白的。這些不能用常理去想的東西存在於她的身體裏,難道是——是、是叫做魔性的東西。


    可是,如果有這種東西存往的話。


    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取勝。


    ——是啊,是你的話就不能取勝。可足,如果是我的話就不一樣了。


    是你的話?


    是的,是我的話就能把他搞到手。我比那個女孩強多了,當然,也比你強。


    比她……也比我……


    ——所以,請休息吧。你太累了,再這麽累的話,你真的會垮的。


    累……


    ——好啦,我沒有刻意地勸你。


    ……?


    ——因為你,已經睡著了。看,已經不像是自己了。身體特別輕,像是漂浮起來一樣的沉睡著呢。


    真的嗎……總覺得……是在水中搖晃……好象是……


    ——好香的夢啊,好美的旅行。可是下次見麵的時候,你應該再堅強一些……?


    心像是從無比繁重的壓力中解放出來了似的,意識裏漂浮著的都是彩霞。


    “學姐?”


    這是她記憶中的最後一個聲音了。


    ********


    “學姐?”


    峻護邊靠近邊對著蜷縮在岩石旁的人影喊叫。可是,沒有迴答。


    看錯了嗎——他的心裏如此想著。在月光下模糊的黑暗中,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果然是北條麗華!因為把頭埋在兩腿中間,看不清臉,可是每天都見到那個模樣,絕對不會搞錯的。


    “……學姐……我一直在找你呢!”


    很順利地找到了,峻護放心地出了一口氣,接著不斷地大喊。


    “……在這兒被海風吹到了,對身體不好。迴去吧,大家都很擔心你。”


    峻護立刻跑到了她的前麵,催促著仍抱著腿不看他一眼的麗華。


    他承認在這句話裏,有不像他說話方式的某種強硬。


    如果學姐的態度表現得再和善些的話?——他希望有這種可能性存在。他的臉上的表情並不是那樣的若無其事。


    眼前的麗華著實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這個北條麗華。


    這個才高八鬥,無人能比的才女。在島上偏僻的黑暗角落裏,一個人像被拋棄的小貓一樣蜷成一團。


    多麽可憐的樣子。


    為什麽?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等等。如果學姐真的對我有好感的話。


    從今天一天發生的事和結果,以及一些線索上來分析的話。


    學姐,被摧毀的理由是——


    不會,這不可能!她是北條麗華學姐?還是我想多了?


    他搖著頭,改變了主意。無淪怎麽佯,這些事應該以後再想,不能一直這麽想這個人。


    “……學姐,請站起來——學姐,你睡著了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快點走吧,在這兒待著不好,像學姐這樣的人在這兒待著不好,走吧。”


    猶豫了一下,他伸出了手。


    大概是發覺了吧。她把抱在膝蓋上的手鬆開,朝這邊伸了過來。他放心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麗華邊站起來,邊抬頭看著。


    “……唔?”


    一個不熟悉的聲音。


    這確實是北條學姐。


    可是,不對!


    就在詫異的時候,她一下子衝進了自己的懷抱。沒有任何疑惑與花招,隻是,直接的。


    這個清晰、公開的行為非常自然,與平時峻護所認識的麗華大不一樣——從他的角度來看,這簡直就是慢動作。


    她一下子撲哧地笑了。


    接著,她又湊近過來。


    “……哇?”


    峻護心裏有些混亂,搖晃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最終沒有站住!腳後跟埋在沙子裏,失去了重心,身子一閃摔倒了。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個溫柔的衝擊撲麵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稍後,他又睜開了眼睛。


    先看到月亮,然後——


    少女騎跨在他身上,看著自己。


    直勾勾地,直接地,盯著自己看。


    這個時候她已經惡魔附體,不可挽迴了。


    ********


    ——還是不知道。


    什麽時候起事情開始發狂的,事情是從哪兒開始的?


    還有,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會這樣——自己被逼得和北條麗華離得這樣近。


    從什麽時候?


    在櫻花飄落的春天,遇到了像她的名字那樣漂亮的美人,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嗎?


    還是在最近,從她住進二之宮家起的時候?


    還是從連自己都想不起來的某個時間和地點,一切就已經開始了?


    不知道。


    知道的都是後來發生的事。


    峻護手腳不停地亂動。


    太熱了,意識就像是燒斷了的膠卷,無法再串聯起來。


    這個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似有似無的——脊背晃動,嘴邊漂浮著妖媚的微笑。現在這個抓住二之宮所有意識的少女,身體的姿勢、體重,對他來說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是,他卻沒有想要甩掉她。


    她大概也明白吧?峻護沒有辦法逃跑和抵抗。正因為明白,所以反而不焦急。就像是抓住耗子的貓一樣,等待著他的理性完全燒完。


    可是,為什麽不動?峻護也算是個男人。從現在的姿勢來看,她也很期待吧,可是為什麽不動呢?


    為什麽她在等待我去越過那個界限?


    不對,本來——


    她到底是誰?


    她原本就是漂亮到驚豔程度的美人,可是時她的這種抗拒到底是什麽東西呢?自己遇到過很多漂亮的美人,可是我對異性是慎之又慎的,這種自戒一直克製著自己。無論是怎樣有魅力的美女,我都不會被迷惑住的。和她已經接觸過無數次了,有哪一次是失去理性的嗎?沒有吧?可是為什麽在道理上講不明白昵?


    不,等等。


    為什麽自己沒有發現?


    是啊,我知道這種感覺。無論對於哪個男人來說,這都是一種令人屈服的,帶有強製性的妖媚。驅除理性,誘惑本能,躲避和逃脫都不奏效的魔性的陷阱。這簡直就是——


    “不行呦。”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很平靜,但卻包含著絕對的壓力。


    “……你現在住想別的女人嗎?”


    她來迴扭動腰肢,無法抵抗的刺激貫穿骨髓,真想把這扭動扼殺住。她向下看的眼眸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想為什麽?一直都是隻有我才可以得到你的,為什麽我沒有成功?”


    沒有反應,不,是沒有迴答。


    “可以克服本能的,不僅僅隻有你自己,而且……”


    接著,她笑得更深邃了。


    “我是不會原諒你的,我不會看得起你這個一直在逃避的人的,又狡猾又膽小,比我還要懦弱,我不會接受你的。所以——我不會占有你的。”


    “那種事……”


    “那麽,請占有我吧……,屈服於你自身吧。彎下你的膝蓋,不要讓你的貞操一塵不染,難道這對於你來說不是特大的屈辱嗎?”


    “……我……”


    “不要移開你的目光,如果躲避的話,你就是垃圾。”


    “你是……”峻護好不容易地擠出來一個聲音。


    “……你是誰?”


    “我……?”她頑皮地一笑。“我就是我,你不認識的我,討厭你的我,不是別人的我,別的地方沒有的我——這就是我。”


    不明白。


    我不明白,學姐。


    “加油。不過這麽恐怖的事,越加油就越會被侵蝕掉吧?直到再也站不起來,心甘情願地接受屈辱,這樣就沒有什麽自尊了吧?”


    “……”


    “喂,我呀,摧毀你也行?你現在就是被我抓住線的木偶。你不能違背我說的話——就對你下這樣的命令吧,絕對不能對我動手,想像一下,你一個手指都動不了——一直持續著被情欲燒心的狀態。怎麽樣?這樣的話,無論有幾個你,都會變成廢人的。現在你一定很痛苦吧,你知道你自己現在的表情嗎?”


    ——不知道。


    怎麽樣都行。


    我怎麽樣動都可以。


    討厭,我不喜歡這樣,我不想這麽急,什麽都沒有變化該多好啊。


    背對著滿月,低頭往下看的少女——峻護盯著自己熟識的那張臉,發瘋似地掙紮著。


    我現在必須要做的事是什麽呢?忍受不住煩惱占有她。那麽,我現在最想做的是什麽?——忍受不住煩惱占有她。畜生,冷靜點,別做傻事,鎮靜下來。


    我現在最應該做的是什麽事?忍受住煩惱,保持自己的矜持,絕對不向她動手。——是的,這樣才好。對於學姐來說,還太早了。這種狀態,實際上是被強製的,是的,是強製的,為什麽?


    她——北條學姐也是夢妖。


    簡直無法相信。可是隻能這麽理解。這麽誘惑,這麽妖豔,可以把男人的理性連根拔走,這種絕對的優勢,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理由。可是,夢妖,這種生命元素關聯因子缺乏症的攜帶者,怎麽到處都是呢?存在於自己的周圍,而且還是不斷地出現。可是她,北條學姐,至少在遺傳表現上應該是非常普通的人啊——直到剛才為止。可是後來怎麽突變了呢?變得完全像是別人了,除了夢妖以外根本無法解釋。那麽夢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嗎?不行,理解不了,以我的知識完全理解不了。


    而且還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可能性。學姐剛才一直在撫摸我,可是我卻沒有任何變化,這是怎麽迴事呢?


    如果換成是月村小姐的話就不是這樣了。雖然現在沒有看到她,可是她摸我的時候,我總覺得不對勁。就像是用針管吸走我的血一樣,感到乏力,喪失,就是精氣被吸走的感覺。


    她自己不能控製這種吸走精氣的能力,這也許就是夢妖致命的問題吧。所以,隻要她接觸異性,就會無限製地吸取精氣。當然麵對我也是一樣——隻是,我對她的吸引力有忍耐性,和她接觸的時候沒有受到實質上的傷害。不過,這些都隻限於皮膚上的接觸,如果再深入接觸的話,作為夢妖不可缺少的行為,即使是我也不會沒有事的。


    可是,北條學姐就不一樣了。她和月村小姐不一樣,她可以控製自己。或者說是她的精氣吸引力比月村小姐的低——可是,沒有接近夢妖的平均值。所以即使是肌膚間的接觸,也沒有感到被吸走精氣。


    就是說,和月村小姐接觸時的那種理性,存和北條學姐在一起的時候,就沒有意義了。


    無論與北條學姐做什麽,都不會被吸幹精氣而死的。


    可惡,證明那種事有什麽意義!因為時時被死亡的危險籠罩著,所以沒有和月村小姐做任何事。但因為沒有危險,就可以和北條學姐做任何事嗎?混蛋,我自己的理性部不允許我做這種事情。但是本能是不一樣的。雖然知道事實,可是遵從自己的欲望……


    “……真是的,還這麽頑固,像是要窒息的表情,真是一個好男人啊。喂,沒和你開玩笑,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呦。”


    “……”


    “沒辦法啊……我會讓你快樂的。”


    她又開始蠕動了。沒有剛才那麽強烈,也沒有絲毫遲疑,這是淫魔作祟的蠕動,現在他已經無法忍受了。


    支撐心底的柱子開始一點一點地崩潰,右手不聽話地抬起來,左手也是。知道他們不聽話地想要做什麽,然而——


    少女是勝利者,以絕對勝利的微笑迎接著他。


    手慢慢地動著,顫抖得很厲害。這不是峻護讓他們顫抖的,他的意識就像是即將熄滅的蠟燭一樣,一點都靠不住。或者說,這隻是無意識的抵抗吧。


    看到這一切的少女,眼睛變得更細了,憐憫的笑容,還有更加強烈的慈愛與體貼。少女…邊說著“我要把你摧毀”,一邊用更可愛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奴仆,主動去抓顫抖的手——


    突然,她那秀麗的眉毛開始扭曲了。


    “……不行嗎?那就到此為止吧。”


    少女呻吟著。同時,支配峻護的蠱惑動搖了。


    “真的,我今天很吃驚,可是膽小的男生反而是很珍貴的——好啦,今天免你一死。”


    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著。這時,峻護喘著氣,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她,卻沒有得到期待的迴答。相反,她卻撲哧地笑了起來。


    很讓人吃驚!


    這與之前見過的不一樣,完全沒有陰霾的很快活的笑臉——是那種做惡作劇的小孩一樣的笑容。


    “喂,二之宮峻護。”


    “是……”


    “你很溫柔呀。”


    然後——


    安靜地閉上眼,偎依——不,是唿地倒下去。


    他已經被解除了魔咒,急急忙忙地爬起來。


    “……學姐?”


    他像是抱個小孩似的,打量著懷裏的臉孔。她的眼睛仍然閉著,嘴裏喃喃自語,朱唇略微張開。


    睡著了嗎?


    片刻後,他還是沒有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


    “……唿。”


    他大大地、大大地喘了一口氣,從心底冒出的感覺,像是積蓄了十年的疲勞歎息聲。


    怎樣也擺脫不了。


    “……真是的。”


    真是亂七八糟,在所有的意義上都是如此。


    被告知的事情,發覺的事情,擺在而前的事情,剛剛才知道的事情——


    非常累,現在什麽都不想考慮了,以後再說吧。今天是來放鬆的,變得這麽精疲力盡,會成為笑話的,趕快迴去好好休息。至少今天是可以做到的——。


    “學姐,快起來迴去吧……”


    峻護抱著麗華輕輕地搖動。


    “學姐,在這兒睡著了,會感冒的。學姐。”


    麗華沒有要醒的意思,也不是沒有道理,不僅僅是自己會覺得累。


    “學姐,起來,學姐。”


    峻護繼續搖著她,最終放棄了。雖然她有些意識,但還是得靠他把她抱迴去。


    他把她抱好,盡量不去驚醒她。正要站起來的時候——


    “……嗯?”


    峻護終於注意到了。


    皮膚的白皙不僅僅是因為在月光下的照射;手中傳來的脈搏跳動,也變得很纖細;她的體溫也像峻護後背的寒冷一樣消失了。


    這次的峻護真的戰栗了。


    “哎……哎。”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為什麽。


    簡直,就像死了一樣——


    “……學姐……?學姐!”


    雖然知道不能這樣,但還是克製不住自己。他使勁地搖動她


    卻依然沒有反應。


    傻瓜,冷靜點,二之宮峻護,你驚慌失措了嗎?想想吧,快點,正確的方法。


    北條學姐有什麽病嗎——恐怕沒有吧,如果有的話,保阪學長會提醒我的。如果是抽羊角瘋呢?不太像。理由和前者一樣。現在北條學姐沒有伴隨發病的氣短、痙攣什麽的。可是,那是什麽原因導致這樣的昵?


    算了,外行人別做診斷了,趕快叫人吧。姐姐和美樹彥都在島上,他們有可以保障的設備和人才,什麽都有。那麽怎麽辦呢?我一個人去找人,還是抱著學姐一起走?跑到山莊再跑迴來,就是兩趟了。抱著學姐跑總會搖醒她的,這不是他所希望的事。無論怎樣,部不是十全十美的。


    他有點恢複冷靜的頭腦想了想,立刻做出了決定。


    帶著她走吧,不能把學姐一個人留在這兒。


    分秒必爭。


    峻護抱著麗華站了起來。


    ——可是,還沒有站起來的時候,他又停住了。


    他想到了。


    有完全符合她病症的推測。


    可是,難道?


    再想想。


    她病症的特征沒有伴隨突發性的悸動、氣短、痙攣。也就是說,在麵臨危機的時候,身體已經沒有抵抗力了。


    肯定是缺乏生命力。為什麽?生命力減退得這麽厲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隻有一個可能,她擁有夢妖體質。


    夢妖體質——生命元素關聯因子缺乏症的發病者,也就是精氣,生命能量在體內生成的時候有機能缺陷。隻要是夢妖體質,在生命能源的補給上就得依賴於他人。


    這樣說來,今天有望發現她病症的症結,不,一定是這樣的,如果不是這樣,怎麽解釋她剛才的突然變化呢?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現在可能就是處於精氣不足的狀態,由此就可以解釋她病症的突發性和沒有生命抵抗力的情況了。


    可是,如果這樣的話——


    把她從危難中救出來的方法是——


    把她從死亡深淵中拉上來的方法是——


    難道隻有一個嗎?


    難道隻有一個方法,就是讓夢妖吸走我的精氣嗎?


    “喂——”


    等等,真的,真的是這樣嗎,確定她是夢妖無疑了嗎?因為她精氣不足,所以就推斷她處於危險的狀況,這個推斷沒有什麽遺漏嗎?


    比如,說她是精氣不足,是不是太唐突了?身為夢妖的人會突然減少精氣,所以根本不可能長期地生存。雖不是什麽缺陷,但就可預測的來說,與等死沒什麽區別。那麽,她的病症裏還有別的原因。


    ——可惡,我真是個傻瓜。不要再慢騰騰的了,眼前的這個人正麵臨著死亡。


    這樣下去的話,即使有優秀的醫生,很好的設備的話也都沒有意義了。沒有時間了,必須得做了。


    膚色,脈搏,體溫都變得難以想象,可是還活著,還來的及吧——雖然沒有確實的證據,但隻能這麽想了。


    隻要不超越最後的一條底線就可以了,所以隻是這樣的無所滑的。雖然這麽說,可他還是在給自己找理由。


    峻護彎下膝蓋,做好要抱起她的姿勢,再次仔細地看著麗華。


    滿月驅散了陰霾,與她的名字一樣,呈現出一個麗人的而龐。


    秀氣小臉上的眉目,筆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都是接受了美麗女神的恩賜吧。尤其是那象征著北條麗華的高傲的,見過她一次就不會忘記的那權深邃的、炯炯有神的眸子。可是現在卻無力地閉上了,特別安祥的樣子——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


    漂亮,近似於恐怖。


    ——真要抱起她了。


    是的,抱起來。


    這確實是治療行為嗎——與塗紅藥水沒有什麽兩樣——是吧?二之宮峻護?


    笨蛋,能這麽容易就消除嗎?這麽緊急的狀況之下。


    可是,我這麽討厭嗎?和學姐這樣,就那麽想迴避嗎?——啊,我還得想想,雖然應該以後再想,他本打算今天要好好睡一覺的。


    我是怎樣想學姐的呢?


    她是美人,這是無庸置疑的,現在也是。她完美得近乎於無可挑剔,擁有盡人皆知的優秀才能,並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雖然出生於名門,卻一點也不嬌氣;雖然高高在上,卻躬身親行。對下邊的人慈愛體貼,具備走捷徑、少年成材的資質,可以得到別人不折不扣的尊敬。


    那麽,她對我的態度呢?和平時不一樣,對我是充滿敵意的


    態度。事實上就因為這個,讓我受到不少的麻煩。我是怎麽想的呢——沒什麽的,和姐姐比起來,簡直不算什麽。反而是她平時的完美表現中想象不到的行為,在感到意外的同時,也覺得她更有魅力了——


    怎麽會這樣?傻瓜!沒有可以討厭她的理由。不,等等。雖然說不討厭,但也不是喜歡。沒有這麽隨隨便便的。啊,可惡,怎麽會變成這樣?今天是假期,為什麽不好好休息呢?為什麽會這樣——


    她動了。


    手裏抱著的身體,唿——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一動也不動了。


    不動了。


    心髒被捏碎了嗎?趕快確認一下。脈搏——還有。真是好不容易呀。可是已經不行了,沒有時間了,這不是該苦惱的時候,能救她的隻有我一個人。好的,已經決定了,幹吧,幹吧。真的動手吧。是的,這是緊急避難的措施,在非常時期采取的非常手段,不能逃避的義務,不得已做的——


    天空中,屬於今夜的雲彩開始飄動了。


    像是薄薄伸展開的絹布一樣,隨風飄動,把月亮遮擋起來,猶如人生的先知,在不留情麵地責備後輩。


    忽然一閃,另一個夢妖的笑顏浮現在腦海裏。


    唿的一聲,重疊在——起。


    *********


    雲彩漂走了,月光再一次撒遍大地,照耀著他們。


    他們倆——生命交織在一起的兩人。


    還有一個看到他們的人影,跑走了——


    啊,不僅是月利,還有三個人。


    “——同時還發現了人格障礙。這又是——怎麽說呢,一個與眾不同的夢妖。”


    遠處一群監視著的人,終於移開了目光。涼子歎了一口氣,雙眉緊鎖,撓了撓頭,“這是怎麽迴事?”


    每當她困惑的時候,就會有這樣的動作。或者這就是把姐弟聚在一起的原因?——看著充滿智慧的涼子,保阪在心裏暗暗地想。


    “確實是沒有想到。可是,也贏不了我們的。”


    美樹彥迴應著涼子,接著說道:


    “總之,目前看起來還是很穩定的,這也不錯呀,無論我們以怎樣的方式發現他們兩個,我們也隻有采取這樣的行動了——除了盯住他們以外,沒有別的方法了。”


    山莊的餐廳。


    很熱。空調已經開到最大——不怎麽大的房間裏除了保阪他們三個人,還有各種器材和待命的服務生。人很多,當然會很熱了。


    美樹彥舉起一隻手示意後,服務人員便把器材都撤走了。隨後涼子又部署了一些事後事宜。保阪隨後開口說道。


    “那麽,我想聽聽你們二位的意見。”


    沒有得到任何迴答。他接著說道:


    “你們也看到了日前的狀況,對以後有何展望,還有今後我們應采取怎樣的行動方針,我想現在確認一下。”


    “和我們估計的一樣,保阪。”,美樹彥迴答道。


    “麗華的發作類型,我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無論怎樣,她都一直閉著眼睛,所以就不會知道任何事了。我們也不得不這樣,之後就像剛才說過的,隻要我們盯住就行了。隻要細心地關照,就不用動手了。而且不告訴麗華本人為好,不讓她知道,她會更幸福的。什麽事都沒有,安定的時候就沒有必要告訴她了。”


    “我明白了。那麽,我現在問問你也行嗎?你們的目的是什麽呢?為什麽要把大小姐的‘神戎’引出來呢?”


    (注:神戎十氏族<かむいじゅっしぞく>,從很久以前就操縱日本十神戎的血族。為神戎夢妖,或是持有夢妖能力的人。在隱姓埋名後,現在除了二之宮和月村外的氏族正日漸衰微。目前將出現的十氏族,為二之宮<鬼之宮的隱名>、月村<繼群的隱名>、北條<五奈的隱名>和奧城<央條的隱名>等四氏族。)


    “我不喜歡這個稱唿,叫夢妖不是挺好嗎?難道你不這麽想嗎?”


    “不好意思,那我再問問,你們有什麽目的要把大小姐引向夢妖呢?”


    “我的目的是……”涼子說道。


    “用一句話來說就是‘讓所有的一切都向好的方向發展’。”


    “這句話涵蓋的意思太廣了。”


    “可是,很好啊。我們想讓你知道的隻有一件事——我們和那三個人是一夥的。不論有什麽事,請相信這一點,你記住這個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


    保阪沒有再追究下去。他知道不要問太多,而且他也不期待這樣。他確信涼子沒有說謊,不要去探詢他人真正的想法,他還是可以作出這樣的判斷的。


    “真正的是——”


    涼子兩手手指交錯插在一起,小聲地說。


    “不是我們愛管閑事,所有的一切都有個圓滿的結局就好了。現在我隻能祈禱是這樣,我想結果會向這方麵發展的——”


    她沒有看著保阪,她給人的印象總是像是在一個人獨白似的。


    “保阪,你後悔嗎?”


    被反問的同時,保阪立即迴答道:


    “沒有,這是最好的迴答。無論怎樣,不把隱患去除的話,大小姐遲早會崩潰的,但去除隱患的方法,目前也沒有幾個更好的選擇了。”


    要發揮那麽多的才能,這點代價還是要付出的。北條麗華對二之宮峻護有很堅定的思念。可是,大小姐介於有或無,零或一之間,她分不清油門和刹車。割舍掉二之宮峻護的活,北條麗華也就不複存在了。她不可能是中庸的、安定的,還記得曾經試過用藥物洗腦,也沒有什麽效果。那麽,在燃盡之前,在繃得緊緊的東西斷掉之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為什麽對這麽重要的事卻不敏感呢?那個時候——十年前,僅僅是為了見識一下社會,在外麵認識了他,這完全是個錯誤,可是,後來這個人像是搞錯了似的,又迴來了。正是因為有了那樣的經驗,才有了大小姐的今天——


    “是的,不能奢望太多。總之,目前能有抓住朝安定方向發展的征兆的尾巴,就應該很滿足了。”


    美樹彥把陷入沉思的保阪拉了迴來,繼續說道:


    “繼承五條家族血統的麗華,對峻護懷有很強烈的好感,隻要在這種好感沒有表露之前,就可以預測到不久的將來,她就會夢妖化的。真由的例子也很明顯,不歡迎夢妖化的不確定因素不斷地出現,而且這次也得到了證明——可是,這種程度也.挺好的,如果能很好地控製這種分裂的人格是沒有問題的,不過,這得要歸結於麗華個人的問題,我們可以做的事不多。總之,我們最大的收獲就是得到各種各樣的資料,今後可以靈活應用,還是應該滿足的。”


    他的口氣不象是說給保阪聽的,反而像是說給自己的。保阪似乎覺得安心了,可還是消除不了不安。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是一樣。


    “可是保阪,我還想確認一下,我們以前一直都在接受你的幫助,可以這樣解釋吧?”


    “隻要能得到情報,我就可以協助你們。”


    “此話當真?”


    “和閻王約好的事,我可不會違約的,我還想活命昵。”


    雖這麽說,他們才不會泄露核心情報呢。因此,有必要以此為頭緒收集更多的情報,這個動機隻適合他一個人。他一個人能推進事情發展嗎?


    (還是——)


    保阪不斷變換思路,平時很文靜的人也不自主的煩躁起來。


    有一件很焦慮不安,沒有辦法的事。


    關於這件事本來隻有抱著腦袋想的份兒。


    “可是——二之宮君失去了過去的記憶,是因為真由小姐嗎?夢妖化的時候被吸走過多的精氣,而瀕臨死亡——”


    “有沒有消失不一定,應該是消失的記憶還殘留在大腦中的某個地方,這是經常有的,也許有什麽契機,可以讓他想起來——”


    這個太複雜了。“那麽,這個過去的記憶,當然包括二之宮君遇到大小姐的記憶啦?也包括那之後不久二之宮君又遇到真由的事嗎?我是聽說的……”


    “哎——是這樣的。”


    涼子無憂無慮地點了點頭。


    她真的明白嗎——保阪非常疑惑地猜想著。事實上,她已經明確地指出了存在大規模隱患的炸藥庫的位置和正在做拋物線運動的火種。


    “那麽,如果大小姐知道了二之宮君失去記憶是因為真由的話,該怎麽辦呢?或者,真由知道了大小姐和二之宮君的事情的話?”


    即使想這些事也隻是空想。不過,保阪並沒有深入想這些。


    “目前這種情況,她似乎是不可能知道這些的——如果知道的話,我也不知道她會怎樣。”


    “是吧。”


    “是吧,不會的。我不能保證事態發展成什麽樣——”


    “是啊,我也不能做任何保證。”


    “那麽遙遠的事——她不會大打出手什麽的吧?”


    “怎麽會?——不會這樣的。”


    涼子歪著腦袋,滿臉疑惑。


    “這是那個孩子所承載的偶然與必然,接踵而來的則是幸運與災難,即使一個不剩也都是他們的事情。取消這些——無異於是剝奪了他們的男女情愛,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是吧?”


    是吧?是在向美樹彥征求同意?聽到這些,“色情狂”更是毫無遮掩地點頭,像是看外星人似地看著保阪。


    “……果然。”


    隻說了這麽一點兒。


    (這是在表示他的強勢。)


    明白了!保阪提了提襯衣領子,借機解除了剛才的緊張情緒。


    一直是笑臉的他隨後又說道:


    “雖然我剛才說過沒有後悔——可實際上有一件事令我很遺憾。”


    “哦——什麽?”


    “戲弄大小姐的人真是越來越多了。通過這次事件,我更加確信了。本來這是我一個人的特權,戲弄她——”


    “不能獨霸呦,這樣可不好,保阪——”


    大家哈哈哈地笑了,美樹彥也開玩笑地說道:


    “一個人占有綠洲,卻把別人拒之門外,這可是渴望清冽甘泉的旅行者們的共有財產——這是在文明沙漠裏必須遵守的法令,違背的人是會受到神的懲罰的,主要是受到我的懲罰。”


    “是啊,——可這和那不是一迴事,放著這麽可愛的女孩不玩,才會受到天誅呢,會受到懲罰的。”


    妖豔的涼子微笑地看著大家,然後悠然自得地宣布道:


    “大家一起快樂地玩吧,隻要時間允許的話,好好的玩吧——對於我們來說,夏天才剛剛開始——”


    峻護背著已經蘇醒的麗華,迴到了山莊。


    真是疲憊極了!不是開玩笑,如果睡著的話,也許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即便如此仍然很想睡覺。能保持這樣的意識迴來,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說老實話,途中的記憶幾乎全沒有,十分之九是像做夢一樣地走迴了山莊。


    太依戀這張床了!真想和被單一起死掉算了!可是,在這之前有兩件事必須要做。


    一個已經達成了,保障了麗華的安全,看起來沒有大問題,可是也不能掉以輕心。他把她交給了涼子和美樹彥。以自己外行的診斷來看——她是夢妖化了吧——可以這麽毫不留情地說。他們倆和以前一樣,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很痛快地承擔下來。


    還有一個沒有實現,約好的事沒有做。他想對真由道歉——可是她不在自己房間,好象在整個山莊裏都沒有看到她。


    雖然知道自己失禮了,但是體力已經到極限了。迴到房間,峻護連衣服都沒有換就鑽進可被窩,和被單融合在一起,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高掛天空,屋裏充滿了南國的熱氣。不僅是衣服上,連床上也都是汗。峻護毫不遲疑地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他出現了少有的睡醒時心情不好的現象,腦中一片混沌。


    到現在都沒有人叫醒自己,說明假期還在持續當中。沒有什麽工作要做,還是接著睡吧。今天一天都在放假,有什麽好的計劃嗎?其他人都在幹什麽呢?


    正有繼續睡覺打算的峻護,猛然清醒過來,意識到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


    他飛快地洗了把臉,換了身衣服,衝出了房間。必須要找到她們。誰?肯定是她們兩個啦。


    看來還是沒有完全清醒,找到以後怎麽辦,完全都沒有考慮。他眺望了一下山莊,可是哪兒都沒有她們的影子。抓個服務生問問吧。姐姐和美樹彥好象坐遊艇出海捕魚去了,要找的那兩個人似乎沒有走遠。


    今天也是個大晴天。來到海灘,太陽早就曬得沙子熱乎乎的了,熱量傳到了腳上。


    他邊走邊四處張望,看見真由正在看湛藍的海麵,還沒等他打招唿,她就看見了他,立刻站了起來。


    “喂,早上好,二之宮君。”


    “啊。早上……也許已經不早了吧,你在幹嗎?”


    “沒有,我在看海呢。還有魚……”


    “是啊,這魚真漂亮。”


    沒有什麽真正意義的對話停住了。昨天一天發生的事都很清楚地記起來了。讓人怪難為情的,可卻是很珍貴的一天,還有戀戀不合的傍晚,還有——


    這是不得已的。問十個人,十個人都會這麽迴答。那時侯也是沒有辦法的。無論遇到怎樣的審判,都有信心取勝。自己沒有做虧心事,那是正當、正確的行為——


    真由打破了沉默。


    “啊,昨天真是謝謝你呀,一直聽我一個人擺布——”


    她抬起頭,那聲音與熱帶地區的太陽很搭調,清澈透底。


    “真是非常高興,如果可以的話,一起去玩吧。”


    聽到這句話,她立刻綻開了笑顏。看來自己還是很有魅力的呀。


    “——那,當然。我昨天也很開心,非常感謝你。昨天晚上真是對不起,我提出的約定——去看星星的約定,我沒有能遵守。”


    “沒關係,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很擔心麗華小姐的,也應該去找她。而且,我昨天已經玩得很累了,二之宮君走了以後,我就睡覺了,也看不了了。”


    “是嘛,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看來她並沒有生氣,這下峻護放心了。


    可是——


    “?二之宮君?”


    自己又開始發呆了。真由歪過腦袋來看他。


    “啊,沒什麽——”峻護趕緊把所有的雜念都驅逐出去。


    “月村小姐,如果可以的話,你今天能陪我一天嗎?算是昨天我爽約的彌補吧。”


    “唔?”她感到非常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可是這樣好嗎,我可以嗎?”


    “啊,隻要是你就可以的。”


    “我、我當然——可是,可是和我在一起後,我怕浪費你的時“月村小姐,如果可以的話,你今天能陪我一天嗎?算是昨天我爽約的彌補吧。”


    “唔?”她感到非常意外地睜大了眼睛。


    “可是這樣好嗎,我可以嗎?”


    “啊,隻要是你就可以的。”


    “我、我當然——可是,可是和我在一起後,我怕浪費你的時問,真的沒關係嗎?如果是昨天的事,我真的沒有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的,所以如果你有別的事要做,就不用勉強來陪我了。”


    “啊,沒有,沒別的事,反而是我想請求你陪我玩的。”


    “——真的嗎?”


    “啊。”


    “不是騙我的嗎——?”


    “為什麽要這麽說?如果你覺得我說謊的話,我也沒辦法。”


    “——謝謝!我很高興。”


    真由笑了,以往沒有過鮮豔的、華麗的,也許是最近以來最大的笑臉。無論是怎樣的男生,看到這張笑臉都會舉白旗投降的。


    峻護也不例外。雖然沒有表現在臉上,但卻盡量控製在心裏得意洋洋。


    果然——我還是對她……


    真由不好意思地害羞起來,無法掩飾的喜悅情緒也感染了峻護。仔細想想剛才的告白,自己真是太大膽了。現在想起來還臉紅,都沒敢好好地看看真由的臉。


    他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


    “可是,月村小姐,你剛才說昨天累了之後就睡覺了。但是昨晚我迴去的時候,山莊裏哪兒也找不到你呀。”


    “——哎?”


    峻護並沒有懷疑她,但前後不一致的矛盾卻明顯出現了。於是——


    真由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留下的隻是可憐的狼狽相。


    “我、我那樣說……是昨天,我……”


    怎樣辯解才好呢?“我一直都在屋裏睡覺呢,二之宮君,你是不是弄錯了……”這樣說也行;或者“我可能上廁所的時候,你來找我,所以沒有看見我吧。”這樣說也行;或者裝做不知道的說“我說過那樣的話嗎?”這樣也行。


    可是,這些真由都說不出口。還是先做好精神準備吧,省得一會兒措手不及就更慘了。


    在這個時候躲起來,對她來說是最容易的了。


    “……沒、沒有看!我什麽都沒有看!”


    “哎……”


    她突然轉過身往迴跑去。峻護看著她的背影,呆呆地不知怎麽迴事。


    他並沒有發現事實。可過分唐突的行為,反而使真由敗露了——也許可以這麽說。


    “怎麽啦……”


    峻護好像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能幹眨巴眼地站在那兒。


    和真由的事就這麽曖昧的結束了。接下來,他摩拳擦掌地等待著更加難對付的事,不用說他也預感到了。迴到山莊後,這次輕而易舉的就發現了。


    在峻護的屋前,門口。


    北條麗華站在那兒。


    左左右右地不停走來走去,像是要把時間這個敵人打飛似的,不時衝著門揮舞著拳頭,然後又馬上放下來,又開始來迴走動。


    峻護很驚異於她這麽奇怪的舉動,於是喊了她一聲,她馬上就發現了。


    她一瞬間有點瞠口結舌,接著就是麵紅耳赤,然後又蒙上了一層憤怒神包,毫不客氣地挖苦道:


    “你盯著我看什麽!我又不是冒牌的……”


    “……啊……對不起,可是,這是在我的房間前。”


    “沒、沒有啊……這個門是技藝高超的師父做的,我想要好好欣賞一番。你有什麽意見嗎?”


    “啊,……沒有。”


    她還是老樣子,他也像平常那樣迴答。可是峻護的心裏卻一點也不平靜。


    昨晚上發生了那樣的事,還能冷靜得了嗎?


    隻是有一件事可以安心——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現在,站在眼前的人是北條麗華沒錯,不是昨晚上的她。


    “可是……”


    麗華麵帶桃紅,目光遊離地問他。


    “現在……你知道那兩個人在哪兒嗎?”


    “那兩個人?……啊,是姐姐和美樹彥嗎?他們好像出海捕魚去了,怎麽啦?”


    “是啊……那麽,結果勝負怎麽樣——”


    “咦……”


    “什、什麽都沒有,忘了吧……”


    “啊,是嗎?可是前輩……”


    終於進入了主題。


    “是昨晚的事嗎?”


    峻護想盡量不提這件事,可是又不能裝作沒有聽見。


    “知、知道了……”視線遊離的麗華趕緊開口說道。


    “都聽保阪說啦,我知道自己一直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這種事無所謂的。“重要的是學姐……你昨天……”


    “我說過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一個人在晚上出去散步,最後太累了,結果睡著了,一直都沒有醒——你出來找我,把我帶迴來了?完全徹底地、毫無辯解餘地的是我不好。可是——就算是我,也有一個人想待一會兒的時候,沒有辦法啊!”


    “啊……”


    談話出現了紕漏。


    “就這些嗎?”


    “就這些嗎?……喂,我還有別的事嗎?”


    你忘記了嗎?沒有記憶了嗎?


    峻護渾身無力,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安心。


    沒有變化,什麽都沒有變,一點變化都沒有。


    峻護很高興,真的,峻護很高興。不過,到現在也不知道感到高興的理由是什麽?所有的事情都擺在麵前,姑且呢,為他毫無變化的世界感到高興吧。


    可是沒有解決的問題還是很多一更確切地說是全部都沒有


    解決。昨天晚上發生在麗華身上的夢妖化是怎麽迴事?怎麽突然變得像是另一個人了?這對她以後的影響是?麗華對峻護的真實想法是?那麽,峻護應該怎麽處理呢?


    算了吧,先不想這些事了。


    “所、所以,我真的是來向你道謝的……你聽別人說了?”


    麗華一個人不斷地深入話題。看著峻護的樣子,她皺起了眉頭。


    “……你怎麽啦,這麽高興,你有什麽高興的事啊——?”


    和平時和氣的樣子不一樣,峻護眉開眼笑的。麗華感到很困惑——可是,他為什麽滿臉漲紅?麗華不由得狐疑地抬起頭盯著他看。


    “沒、沒有什麽……可是,學姐,你的身體還好吧?有沒有感到疼,或難受什麽的?”


    “身體?沒有什麽,用不著你擔心……”


    那就一更好了。一切都平安無事。


    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


    “是啊……太好了。”


    然後——


    他的表情變得很自然。


    “那……”


    峻護噗哧地笑了起來。


    麗華忍不住開始動搖了。像是血從皮膚裏湧出來似的,滿臉通紅,嘴唇發抖,肩膀僵硬,緊緊握住的拳頭不停地抖動。不知是過於害羞才變得激動,還是過於激動而變得害羞。——哪個都不是,也就是說還有別的更大的原因,那恐怕就是感情的漩渦了。


    “我、我……”


    看著困惑的峻護,麗華大發雷霆地吼道:


    “我看見你傻笑,就氣不打一處來。你、你這個拿蔥的——家夥!”


    麵對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峻護啞口無言。腦裏浮現的問號,一時找不到答案。正要問的時候,麗華已經甩甩頭發,消失在走廊裏了。


    “怎麽迴事……?”


    峻護全然不知。這麽不喜歡我笑嗎?——確實,我平時也不怎麽笑的,也許學姐是第一次看見我笑吧。因為第一次見到我笑,所以很反感嗎?那麽,我還是不要笑的好——


    峻護再次想了一下,還是算了吧。總之,不要去想這些難題了。姐姐好不容易給我放假,麻煩事還是放到以後再說吧。這次假期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再歇口氣呢。趁這次機會好好放鬆一下吧。


    可是,剛才是怎麽迴事呢?北條學姐一直都是很與眾不同的,可是人怎麽可以說成是蔥呢?蔥?這不像是罵人的話呀——


    “唔……”


    突然——


    峻護想到了什麽。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卻又是觸手可及的地方。


    以峻護的感覺來說,這就是一個箱子。又舊又小,別人看見了,一定會把它當作垃圾扔掉的。可是對自己來說,這裏麵卻裝了十分重要的東西。平時這箱子就放在不顯眼的倉庫裏,他仍能感覺得到,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似乎有一把鑰匙打開了倉庫的門——


    當意識到的時候,峻護已經邁步進去了——


    存放了很長時間,塞得滿滿的壁櫥,將其打開後,所有的東西像雪崩似的全都冒了出來。他很準確地在這堆破爛裏找到了那褪色了的箱子,接觸到了已經被遺忘的記憶。


    他有種預感。雖然不知道是什麽,也不知道是好是壞,總之是毫無道理的奇怪的預感。


    顫抖的手——實際上,他的手真的在顫抖——打開了蓋子。


    然後——


    “喂,喂……”


    等等,你給我等等。


    全身都是汗,猶如瀑布。


    很久以前的殘像撲麵而來。和少女的相遇,在破公寓裏的生活,腫脹的臉,許下的誓言,這個誓言是——


    那麽,那個人,從那時開始,就一直對我……?


    十年了,一直?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呢——


    眩暈,視野像是打轉似的眩暈。此時,天地仿佛倒置,夏冬也已反常,這是一種像是暈船要吐似的感覺,有著微醉時想唱歌的心情,又像是被煮熟似的灼熱,心都被凍住似的酷寒,想哭還是想笑,是悲傷還是喜悅?


    困惑。


    很困惑。


    這種時候,說這種事情,很困惑。


    昨天晚上,我對月村小姐在心裏暗暗發誓——


    可是,北條學姐就是十年前的那個女孩——


    那麽,所以——


    我應該偏向誰呢?我應該遵守哪個誓言呢?


    不知道。這次真的是不知道。


    “這次該怎麽辦……”


    峻護呆呆地一步也沒有動。


    束手無策地抬頭望著天空。


    可是,問天,天不應,問地,地也不靈。


    海風吹過他的身旁,太陽仍然高掛在天上。灼燒少男少女的夏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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