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 我一直在屋頂上。”陸霄垂眸俯視著他,因為背對著月光,那雙漆黑的眼珠暗沉沉的,看不清楚裏麵的情緒。


    秋雨桐抬頭望著自己的小徒弟, 輕輕吸了口氣, 略微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平靜:“是嗎?那又怎樣?”


    “我聽見, 你跟那個林逐風說, 我不是你的弟子。”說到這裏, 陸霄的下頜微微動了動,似乎極輕地咬了咬牙。


    “對, 我是這麽說的。”秋雨桐淡淡道, 而後轉過身, 便要往前屋走去。


    陸霄卻根本不肯放過他,一把狠狠揪住了他的手臂:“為什麽?!”


    “……”秋雨桐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強忍著沒有動手,心中卻極其難受, 連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一聲不吭。


    為什麽?


    這人居然還敢問他為什麽?


    他一直默不吭聲, 陸霄看起來更生氣了:“你明明迴來了, 可是這兩年多以來,卻始終不來找我?你寧願呆在這種偏僻的破地方,教林逐風那種蠢貨學劍,也不肯來找我?你居然還跟他說, 我不是你的弟子?你以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忽然輕聲道:“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畢竟那個時候,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甚至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一切都是我負了你。


    “……師尊,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我哪裏沒有做好,惹你生氣了?你告訴我,好不好?不管是什麽,我都一定改。”陸霄忍了忍,又柔聲問道。


    秋雨桐聽著這些極盡溫柔的話,隻覺得太陽穴疼得厲害,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拳頭。


    這人居然還好意思問,他哪裏沒有做好?他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他難道不清楚嗎?居然還裝出這副樣子……


    想到這裏,秋雨桐忍耐一般閉了閉眼睛,他其實也想質問一些什麽,怒斥一些什麽,責罵一些什麽……他甚至有些想哭,想痛痛快快地,將自己受過的所有委屈和憤怒,全都發泄出來,可是那樣未免也太過矯情了,他丟不起那個臉。


    他輕輕咬了咬牙,到底還是做不到淡然自若,隻冷冷道:“你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總之,從此以後,我不再是你的師尊,你也不再是我的弟子……你走吧。”


    “……你什麽意思?”陸霄顫聲道。


    秋雨桐垂眸望著幹幹淨淨的青磚地麵,沒有迴答。


    臥房之內,一片死寂。


    過了許久許久,陸霄忽然重重喘了口氣,神色變得有些猙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開了口:“我不是你的弟子?那我是你什麽人?你可別忘了,當初跟我做過些什麽……是了,在黑龍穀的時候,你看著我那個可憐兮兮的樣子,一時衝動意亂情迷,主動跟我,跟我……還胡亂承諾了一堆好話,然後呢?你就後悔了?想趁機跟我撇幹淨?所以一直不來找我?”


    “……”秋雨桐無話可說。


    隨他怎麽理解吧。


    陸霄看著他那個默認的樣子,忍不住死死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綻,而後冷笑一聲:“怎麽,真的被我說中了?當初,你都說過那種話了,還想跟我撇幹淨?天底下哪有那麽容易的事情?你信不信,我隨時可以讓三界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這位朔雪城的飛來峰主,是我這個禦天魔皇的師尊,也是我床上的人,跟我春宵帳暖,翻雲覆雨……”


    “陸霄,你!!”秋雨桐驀然抬起頭,狠狠瞪著對方。


    他惱怒到了極點,又羞窘到了極點,連嘴唇都在發抖:“你,你怎麽能這樣……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怎麽能,怎麽能這樣逼我……”


    陸霄看著他的樣子,眼神動搖了一下,似乎略微有些後悔,可又不知道該怎麽道歉。


    一時之間,臥房裏沉默下來,隻有淡淡的月光在兩人之間浮動。


    過了許久,陸霄才啞聲道:“師尊,我不想這樣的。那個時候……你就那樣消失了,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你什麽都不知道……”


    “你那樣……那樣救了我,我清醒之後,隻剩下一身透濕的冷水……我瘋了一樣地找你,我幾乎把整個黑龍穀都翻過來了,可是什麽也沒有,什麽也沒有。後來,我去了朔雪城,我去找了你的掌門師兄,他跟我說,你是雪做的,怎麽經得起龍焰,早就身死道消,魂飛魄散了。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


    秋雨桐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我迴魔界之後,大病了一場。那個時候,我整天都稀裏糊塗的,我甚至有種衝動,我想把這個世界毀了,什麽魔界,什麽修真界,什麽人間界……都應該給你陪葬。”


    “你不能……”秋雨桐陡然抬起頭,急道。


    “我當然沒有。後來,我稍微冷靜了些,身死道消又如何,魂飛魄散又如何,我總有法子,慢慢把你拚迴來……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不管需要多少年。從那以後,我就隻做一件事——給你召魂。”


    秋雨桐盯著他,忽然想起了什麽,顫聲道:“你,你是怎麽召魂的?”


    “你說呢?”


    陸霄輕輕扯了扯嘴角,緩緩扯開自己的衣襟,心口上那道尚且新鮮的傷口,看起來十分猙獰:“每個月,我都會從這個地方,取一盞心頭精血,給你召魂……結果,你早就迴來了,隻是不想見我?還說我不是你的弟子?那……那之前在黑龍穀裏,你做過的那些事情,許下的那些承諾,又算什麽呢?”


    秋雨桐呆呆望著那處猙獰的傷口,腦海中一片混沌。


    陸霄一直在設法給自己召魂?


    用他的心頭精血?


    他看起來,似乎真的很傷心……


    難道說,自己誤會他了?其實他沒有騙自己?也沒有玩弄自己?還是說,他又在裝可憐……


    可是,可是……


    秋雨桐掙紮了許久,決定給小徒弟一個解釋的機會。


    “其實……我都想起來了。藥王莊的事情,翠微寒潭的事情,我全都想起來了。”


    陸霄微微一愣,唿吸不明顯地滯了滯,臉色有些變了。


    秋雨桐鼓起勇氣,繼續說了下去:“陸霄,我隻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有沒有騙我?在藥王莊的時候,你是不是故意,故意……”


    “我,我……”陸霄隻說了一個字,就說不下去了,但是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已經說明了一切。


    秋雨桐愣愣地看著對方,隻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漸漸沉入了萬丈深淵,又悶又痛,又冷又倦。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澀聲道:“所以,你果然騙了我。”


    陸霄臉色慘白,什麽也說不出來。


    “後來,在翠微寒潭的時候,我也沒有剜走你的魔丹,我隻是想引開那些追殺你的人……再後來,我遇到了歸無涯他們,我以為自己的劍術天下無雙,足以打發掉那三個人,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我體內還有一條蠱蟲……”


    “那個時候……”秋雨桐閉了閉眼睛,說不下去了。


    那段迴憶實在是太可怕,太血腥了,哪怕過去了這麽多年,哪怕已經再世為人,可是一旦提起,他還是忍不住極輕地發起抖來,他努力想控製住這種丟臉的顫抖,可是沒有絲毫作用。


    他極其勉強地別過頭,不願去看自己的小徒弟,他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強行剝開的蚌,狼狽得一覽無餘。


    陸霄看著秋雨桐的樣子,眼神痛苦到了極點,再也難以忍耐地一步上前,一把緊緊摟住對方,不斷輕吻著那漆黑的發頂,啞聲安慰道:“別想了,別想了,都過去了,過去了……”


    秋雨桐顫了顫,狠狠推開了他!


    “滾開!別碰我!”


    陸霄被他推了一個趔趄,但也不敢再上前,隻澀聲道:“師尊,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那個時候,我,我怕你走,怕你以後會有道侶,我喜歡你,我想……”


    秋雨桐厲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我,你想嚐個鮮,你早就說過了!如今你已經嚐過了,也沒什麽滋味,別再來找我了!”


    陸霄明顯慌了:“不是這樣的,我隻是……”


    “行了,別說了。”秋雨桐抬起手,打斷了對方的話。


    他曾經以為,陸霄承認一切之後,自己會狂怒不已,會傷心欲絕……可是此時此刻,他隻覺得心灰意冷,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霄兒……”秋雨桐猶豫了片刻,終於再次說出了這個昔日的親昵稱唿,“既然你承認了,我也不怨你,我隻怪自己太傻了。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就這樣吧。”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聲音輕得仿佛一片冰冷的雪花: “你走吧。”


    陸霄顫聲道:“你要趕我走?別想了,我是不會走的。”


    “那你還想怎樣?!”秋雨桐忍無可忍地提高了聲音,“你已經……已經讓我死了兩次,哪怕我上輩子欠了你,也該還清了。你說你喜歡我,怕我以後會有道侶,可是就算我以後有了道侶,也與你無關了!你聽明白了嗎?與、你、無、關!”


    陸霄愣愣地望著他,英俊冷酷的臉上血色盡褪。


    過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秋雨桐的手腕:“我知道,我讓你受的苦,一輩子也還不清,可是我會慢慢還的,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一萬年也好……你想怎麽折騰我都行。”


    說到這裏,他咬了咬牙,聲音變得有些嘶啞:“但是,你不能有別的道侶,你隻能有我一個。你要是膽敢找別人,你要是膽敢讓別人……碰了你,我就,我就剮了他的皮肉,碎了他的魂魄,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你這個瘋子!你管不著我!”秋雨桐實在聽不下去了,狠狠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要走。


    “不許走!”陸霄的眼睛布滿了血絲,一把將人拽了迴來,亂七八糟地吻了下去,“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去找別人……”


    “唔,滾開……”秋雨桐被他吻得稀裏糊塗,簡直快要窒息過去,兩個人就這樣胡亂扭打糾纏在一起,居然都忘了使用靈氣和魔氣,最後雙雙跌倒在大床上。


    “你瘋了!你混賬!放開我!!”秋雨桐拚命推拒著陸霄,甚至狠狠咬了對方兩口!


    他一向脾氣極好,對這個小徒弟更是百般寵愛,萬般遷就,這樣激烈的反抗和辱罵,簡直從未有過,陸霄整個人都氣昏了頭,他一邊亂七八糟地撕扯著對方的衣裳,一邊毫無章法地啃咬著那雪白的脖子,幾乎陷入了瘋狂……


    “啪!!”


    隨著這一聲清脆的耳光,兩個人都愣住了。


    陸霄愣愣地看著身下那個狼狽不堪的人,那是他發誓要守護一生的人,是他最心愛的人,是他欠得最多的人……他整個人都僵硬了,英俊的臉龐上漸漸浮起一個鮮明的掌印。


    秋雨桐低低喘了口氣,拉上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衣襟,閉了閉眼睛,勉強維持住最後一點點尊嚴,低聲道:“出去。”


    “師尊,我……我錯了。”陸霄澀聲道。


    “我叫你出去!!”


    陸霄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往門口退了幾步,可還是舍不得出去,漆黑的眼睛乞求一般望著秋雨桐:“師尊……”


    “滾啊!!”秋雨桐再也無法維持住理智,忽然跳了起來,狠狠一把將陸霄推出了門,而後“砰!!”地一聲,緊緊關上了大門。


    他背靠著緊閉的大門,而後整個人脫力一般,緩緩滑了下去,臉上一片冰冷的潤濕感覺。</p>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其實他們就是在雞同鴨講,關鍵還是那枚魔丹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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