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斜斜照在陸霄臉上。


    他安靜地閉著眼睛,似乎已經睡熟了。


    隻是那英挺沉鬱的眉宇之間,有一道深深的痕跡,仿佛有什麽極其沉重的心事,讓這位年輕的帝王,在睡夢中也不自覺地蹙著眉。


    秋雨桐心中一陣難受,幾乎想要伸出手去,輕輕撫平那道痕跡。


    這些年來,陸霄一個人扛起了千瘡百孔的大陳朝……他肩上的擔子實在太重了,憂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連睡夢中也無法舒展眉頭。


    所有人都要依靠他,可是,又有誰能讓他依靠呢?


    秋雨桐忽然有些恍惚。


    他曾經以為,幫助陸霄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其實,真的……是這樣嗎?


    他的想法正確嗎?


    陸霄快樂嗎?


    秋雨桐閉了閉眼睛,努力驅散了這股忽如其來的軟弱情緒。


    他如今這個樣子,凡胎肉/體弱不禁風,什麽也幫不了陸霄。


    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夜雨弄到手,然後飛迴朔雪城重塑肉身。待恢複了修為,他就返迴大寧宮。


    他想……跟陸霄聊聊。


    聊聊這些年的事情,聊聊大陳朝的民生,聊聊他到底快不快樂,聊聊……他為什麽恨自己。


    秋雨桐打定了主意,便大著膽子伸出手,悄無聲息地往夜雨探去。


    陸霄忽然翻了個身,把夜雨壓在身下了。


    “……”秋雨桐實在很想罵人,可又不敢發出動靜,隻能硬生生地憋了迴去。


    他縮迴手,又等了好一會兒,陸霄還是死死地壓著夜雨。


    總不能一直這樣等下去吧……秋雨桐實在沒法子了,他琢磨了片刻,輕手輕腳地抓住夜雨劍柄,用了一點點力,試圖悄悄把夜雨從劍鞘中抽出來。


    劍鋒劃過劍鞘,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吱――”


    陸霄漆黑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秋雨桐心中暗暗叫苦,完了完了,這小子要醒了!這神態他簡直太熟悉了,陸霄從小就是這樣,睫毛顫動之後,一定會醒。


    他趕緊鬆了手,這時候也來不及上梁了,隻好貓著腰,躡手躡腳地從側門溜了出去。


    他剛剛溜出側門,陸霄已經陡然翻身而起,“刷”一聲拔出了夜雨,厲聲道:“誰?”


    側門外是一道迴廊,秋雨桐情急之下也沒仔細看路,胡亂推開旁邊一道門,側身躲了進去。


    眼前是一間幽暗的圍房,除了一扇屏風之外,便是一個巨大的香木浴桶,裏麵是滿滿的一桶水。秋雨桐微微一愣,才想起這便是陸霄沐浴的地方,隻是太監還沒倒水。


    “砰”一聲巨響,陸霄一腳踹開臥房側門,腳步聲停在浴房門外的迴廊上。


    秋雨桐心中暗暗叫苦,前後左右看了看,實在是無處可藏。他咬了咬牙,悄無聲息地翻入了浴桶,而後深深吸了一口氣,沉了下去。


    浴桶裏的水,還略微有一點點溫熱,水麵浮滿了一層雪白細碎的桂花花瓣,看不清水底。


    “吱呀――”,浴房的門被推開了。


    陸霄走了進來。


    秋雨桐在水底憋著氣,一動也不敢動。


    此時此刻,他都有點後悔了……或許,他不該那麽死要麵子,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該直接跟陸霄袒露身份。這種事情,一旦撒了第一個謊,就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圓下去。


    如今坦白的話,比當初還尷尬……師尊威嚴,蕩然無存啊。


    陸霄沉穩的腳步聲,在浴房緩緩轉了一圈,最後在浴桶旁邊停下了。


    “嘩――”隨著一聲輕微的水聲,一隻修長的手探進了水麵。


    秋雨桐緊緊盯著那隻手,一顆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那隻手不緊不慢地,從水中徐徐劃過,指尖幾乎掠過了秋雨桐飄散在水中的一縷發絲。


    不知過了多久,那隻手終於收了迴去。


    秋雨桐鬆了口氣。


    陸霄收迴手,忽然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聲,仿佛想明白了什麽,又仿佛譏諷著什麽。


    而後,便是離開的腳步聲。


    “嘩啦――”秋雨桐猛地浮上水麵,深深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氣,感覺自己總算活了迴來。


    外麵隱隱約約傳來陸霄的聲音:“把浴桶抬出去倒了。”


    片刻之後,兩個小太監走進浴房,一前一後晃晃悠悠地抬起了浴桶,從後門出了靜心殿,往浣洗司的方向去了。


    秋雨桐偷偷浮起一點,輕輕吸了一口氣。


    兩個小太監彎腰駝背地,努力抬著重重的浴桶,根本沒注意到浴桶裏探出了半個腦袋。


    浴桶拐過宮牆轉角的時候,秋雨桐隨手拔下簪子,輕輕往前一擲!


    前麵的小太監背上一麻,“哎喲”一聲跪了下去。


    一聲悶響,浴桶也落了地,濺出不少水花。


    後麵的小太監趕緊上前察看:“小寧子,怎麽了?”


    “背上麻了一下……哎喲,這桶怎麽比往日沉啊。”


    “是不是扭傷了?我看看。”


    秋雨桐借他們說話之機,輕手輕腳地爬出浴桶,地鑽進了旁邊的樹叢裏。


    當他迴到翡翠院的時候,已經是月上中天了。


    小喜子提著一盞燈籠,正在院子門口焦急地翹首張望著。秋雨桐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迴來了!”


    “公,公子!”小喜子猛地轉過身,臉刷一下白了,“公子,你,你怎麽……”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我怎麽了?”


    小喜子看起來幾乎快哭出來了:“公子,你,你這是被白露院水井裏的女鬼,抓下去了?她,她就算要索命,也不該找公子你啊!”


    秋雨桐簡直莫名其妙,而後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低頭看了看自己。


    渾身濕淋淋地滴著水,滿頭黑發胡亂披散著,一雙手泡得泛白,臉估計也是一樣……


    “呃,小喜子,你聽我解釋……”


    好不容易安撫了小喜子,讓這小太監相信他並沒有被水鬼索命之後,秋雨桐稍微收拾了一下,終於躺上/床,感覺整個人都快累散架了。


    不多時,他便沉沉睡了過去。


    ……


    睡夢之中,似乎有人輕輕敲著窗戶:“叩叩!叩叩!”


    “霄兒,別吵。”秋雨桐迷迷糊糊地嘟噥了一聲,翻了個身又繼續睡。


    窗外的人低聲叫道:“雪容!雪容!”


    秋雨桐一個激靈,猛地驚醒過來。


    “雪容!開窗啊!”窗外的人急促道。


    不是做夢?


    秋雨桐一骨碌坐了起來,往臥房的窗戶望去。窗戶是關著的,一道長長的黑影,被明亮的月光映在窗欞紙上。


    秋雨桐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窗欞紙上確實有道黑影。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喜子的話,水鬼索命什麽的……這數百年的深宮大院,該不會真的有鬼吧?


    他倒不怕鬼,可是捉鬼不是他的強項啊,畫符捉鬼跳大神這些亂七八糟的活兒,原本是三師兄的拿手好戲。


    那黑影又敲了敲窗欞,語氣已經很是不耐煩了:“雪容,開窗!是本王!”


    本王?


    秋雨桐呆了呆,忽然反應過來,這聲音……這他媽是晉王啊!


    晉王離開靜心殿之後,怎麽不出宮迴府,反而混進後宮來了?他來找雪容幹嘛?


    是了,雪容是晉王進獻的,難道他們……呃,有一腿?


    這什麽跟什麽啊……秋雨桐頭都大了。


    窗外的晉王似乎急了,原本壓低的聲音也略微高了起來:“雪容!”


    人深夜靜,秋雨桐並不想引起圍觀,隻得起身打開窗戶。


    窗外的中年男人臉色陰沉,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子,身材健碩魁梧,果然是晉王陸炎德。


    “怎麽這麽久?”晉王冷哼一聲,翻身進了臥房。


    秋雨桐瞪著他:“陸炎……王爺,這麽晚了,你到這裏來,恐怕不太合適吧。”


    晉王冷笑道:“你進了宮,翅膀長硬了,自以為可以得到陸霄的寵愛,就忘了本王的事了?”


    “……什麽事?”


    “小雪容,你這是跟本王裝傻呢,還是裝傻呢?”晉王逼視著他,“你進宮已經這麽久了,怎麽什麽消息都沒有傳遞出來?!”


    哦豁,感情這雪容還是個臥底啊。


    晉王見秋雨桐不吭聲,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東西到底在哪兒?你有沒有打聽到什麽消息?”


    “東西?”秋雨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別裝傻了。”晉王不耐煩道,“本王聽說,你進宮的那天,在靜心殿逗留了整整一個時辰,陸霄想必已經寵幸了你。憑你一個大紅清倌人的本事,還有這張要命的臉蛋兒,完事兒之後從陸霄嘴裏套點消息,在這後宮裏找件東西,想必不是什麽難事兒吧?”


    大紅清倌人……要命的臉蛋兒……呃,好吧。


    “你說的這件東西……”秋雨桐想了想,試圖套出一點話。


    晉王焦躁地打斷了他:“這件東西,屠仙師已經等了很久了。如果再沒有消息,本王固然討不了好,你也別想好過!”


    秋雨桐蹙起眉頭,遲疑道:“屠仙師?”


    凡人們習慣稱唿修士為“仙師”,以前陸霄的下屬,便稱秋雨桐為“秋仙師”。


    這麽說,晉王果然找了個修士做靠山?


    而且聽晉王的意思,似乎這位屠仙師想要找一件東西,這件東西在大寧宮的後宮裏,所以晉王才把雪容送進宮裏,希望他能找到這件東西?


    還真是曲折。


    “怎麽,被陸霄玩兒爽了,連本王和屠仙師的事也忘了?”晉王冷冷道, “你忘了其他的不打緊,可別忘了你身上的蠱毒。”


    秋雨桐喃喃道:“蠱毒?”


    他立刻想起了那天的刻骨寒意。


    晉王似乎以為他害怕了,便放柔了聲音:“本王知道,這冰蠶碧血蠱讓你吃了不少的苦。屠仙師也說了,隻要找到那件東西,就解了你身上的蠱毒。”


    “冰蠶碧血蠱?!”秋雨桐猛地抬起眸子,漆黑的眼睛直直望向晉王。


    他心下一片雪亮,原來之前這具身體忽然寒疾發作,並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蠱!


    “冰蠶碧血蠱”……


    秋雨桐身為劍修,並不精通丹藥蠱毒之道,但也聽說過“冰蠶碧血蠱”的大名――這是北海劍派掌門人,雲洱海升仙島靈虛觀主,歸無涯的得意之作。


    靈虛觀主歸無涯,名字雖然仙風道骨,卻是個毒劍雙修的大能,為人極其殘忍,常用活人煉藥,背後人稱“鬼烏鴉”。


    “冰蠶碧血蠱”,是將數百條透明的冰蠶,放入一隻小小的寒鐵缽飼養,卻並不給予任何食物,冰蠶餓極了便會互相吞噬,最後隻剩下一隻巨大肥碩的冰蠶,便是母蠱。


    用母蠱產下的蟲卵,再加上九十九味性情極寒的藥草,以活人心頭血煉製,便可製成“冰蠶碧血蠱”。


    中了此蠱之後,若不定期服用解藥,發作起來猶如萬千條冰蠶在血脈中蠕動噬咬,令人痛不欲生。更可怕的是,手握母蠱的蠱主,還能驅動蠱蟲,讓這痛楚成百上千倍地增加。


    這具身體,竟然中了冰蠶碧血蠱……難道,晉王背後的靠山,竟然是北海劍派?


    是了,歸無涯共有三個師弟,其中最小的那個,就叫屠無畏……想來就是晉王嘴裏的“屠仙師”了。


    晉王見秋雨桐一直垂眸不語,著實有些不耐煩。


    他勉強壓抑住煩躁,做出一點憐惜的神色,伸手攬住了秋雨桐的肩膀,柔聲哄道:“雪容,自從那日扶柳樓一見,本王心裏就有了你。不然的話,又怎麽會花費整整五千兩銀子,給你贖身呢?”


    秋雨桐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往後退了兩步,將晉王的手甩了下去。


    大哥,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啊。


    晉王似乎誤會了什麽,立刻踏前一步,單手撐在秋雨桐腦袋旁邊的牆上:“雪容,本王知道,你心裏委屈……你對本王的心意,本王自然是清楚的。隻是眼下,本王必須以大局為重,不得已才將你送給了陸霄。”


    “……”秋雨桐無言以對。


    誰能告訴他,這種時候該說些什麽?


    看來,那位真正的雪容公子,是個什麽頭牌清倌人,被晉王重金買下之後,又被哄著進了宮,去偷一件什麽東西。而晉王和那位“屠仙師”還不放心,在雪容身上下了蠱,隻可惜這個身子太過虛弱,經不起蠱毒折騰,竟然死了。


    “你隻要把陸霄哄開心了,找到了那件東西……”晉王壓低了聲音,“到時候,有了屠仙師相助,隻要弄死陸霄,這大陳朝的天下,便是本王的。”


    “哦?是麽?”秋雨桐淡淡道,“有了那個什麽屠仙師的相助,這天下就是你的?”


    屠無畏?


    嗬,哪怕是屠無畏的師兄,北海劍派掌門人,靈虛觀主歸無涯親自來了,他也絲毫不怵。


    想動陸霄?先過了他這關。


    “隻要陸霄死了,他又沒有子嗣,這天下自然是本王的。”晉王深深凝視著秋雨桐,眼中盡是萬千柔情,“待本王登上大寶,雖然不能立你為後,但四個妃位,一定少不了你一份兒。就算陸霄已經碰了你……本王也不會嫌棄的。”


    “……”秋雨桐木然地看著晉王的嘴臉。


    怎麽辦,他有點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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