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闐山脈靜寂如同一條金色的帶子,橫亙在帝國的正中間。


    從這裏越過之後,再走三十裏路,就是帝國的都城,金華城。


    但這座山也是帝國的最後一道屏障,守衛力量之堅固,自然也不是尋常能夠輕易突破的。天工城的軍隊走到這裏時,已經經過了大小三十幾場戰鬥,人數也銳減為四千餘人。


    山脈靜靜矗立著,仿佛是一條收縮了毒信的長蛇,隻等最佳的時機,才發動致命的一擊。少羲凝神看著這座山脈,良久不語。


    他身後,軍隊靜默地站立著,等待著他的命令。


    在這一路的行軍中,少羲智計迭出,六千多人居然隻折損了不到一半就走到了這裏,實在是一件極大的奇跡。雖然麵對的是帝國最強的屏障,但每個人心中都有著堅定的信心。


    仿佛隻要在少羲的帶領下,就一定能夠殺到金華城、太始殿,敗帝國於刀下。


    隻有顧傾城,卻沒有在少羲的眼睛中看到絲毫的信心。


    這是否意味著他也無法保護他的子民?難道這孤注一擲般的一戰,竟然是了無把握的麽?


    顧傾城也有些疑惑了。


    是啊,誰又能戰勝深受地母神眷顧的玄武帝國呢?這樣的攻擊,根本就是自殺!


    少羲收迴目光,淡淡道:“我們能越過這座山脈的,不是麽?”


    他轉頭望著顧傾城,他的目光很複雜,似乎是在安慰她,又似乎是要從顧傾城這裏求得一些安慰。顧傾城無言地低下頭,他們還能退卻麽?一樣淡淡道:“是的,一定能!”


    少羲的目光中倏然充滿了勇氣,他撥轉馬頭,一連串的命令吩咐了下去。


    他的命令很簡單,選出一百名玄鐵衛兵來,帶著軍隊中所有的冗餘物品,一路向西,沿著喧闐山脈狂奔。一麵走,一麵將所帶的東西丟在地上。而他,則率領其他的部隊,向著東方前進。


    這是個聲東擊西的計策。事實證明,這一計策非常有效,當他們到達喧闐山脈的第二個關口的時候,這個關口幾乎是空的。雖然天工城隻剩下了四千人,但這四千人的修為卻都極為高強,因為戰爭淘汰的,全都是弱者。


    他們隻用了半個時辰,就攻下了這個關口,而且沒有受到太大的抵抗。


    但他們的興奮卻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們跟著發現,關中所有的魔法源泉,都已經枯竭。


    帝國之所以強盛,就是因為在地母神的蔭庇下,國內湧現了無數的魔法源泉,永不停息地釋放著魔力,補充著大地上散亂的能量。人們吸納這些魔力,來釋放出強大的魔法,同時,使用它們作為原料,製作出魔法食物——雲泥。


    雲泥具有很鮮美的口感,能夠完全被人類吸收,而且營養極為均衡。由於它是由魔力凝結而成的,所以它還能補充人體消耗的魔力,所以,成為帝國最盛行的食物。也因此,靠著這些魔法源泉,帝國從未為食物擔心過。


    豐富的魔法源泉,使帝國的物資極為豐富。沒有人想的起來,除去魔力後,這片大地上的資源其實已經極度匱乏,根本養不起哪怕現在一半的子民。


    現在天工城所麵臨的,就是一個幾乎荒廢的關口。沒有任何物資,也沒有人。


    而他們隨身攜帶的食物,也幾乎全都消耗光了。


    少羲隻說了一個字:“走!”當先向前行去。他並沒有費心去尋找可能存在的物資,因為帝國若是已經實現了堅壁清野的戰術,那麽他們便有充足的時間來將這一戰術貫徹到底。與其將時間浪費在這裏,不如早些攻到太始殿,結束這場戰爭。


    隻是,這個消息或多或少的影響了整個軍隊的士氣,每個人都有些默然。大軍就在這略帶悲壯的氣氛中,急速越過關口,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向金華城刺了過去。


    三十裏的路程,並不遠。


    臨近帝國的心髒,每一個天工城人都做好了決戰的準備,甚至,他們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但奇怪的是,他們沒有遭到抵抗,哪怕是最微小的抵抗。


    高聳入雲,潔白如玉的聖山岡仁波吉峰漸漸出現在了他們麵前,純淨的藍天仿佛是一片巨大的琉璃,裝點在岡仁波吉峰的背後,將它那通透的淨潔映襯得淋漓盡致。這是一種神聖得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膜拜的威嚴,仿佛它已居身於世外,不容受到任何的打擾。


    哪怕是戰爭。


    絕美女子秀美的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他來了,就在金華城的外麵。我隻要一招手,他的靈魂與肉體就會全部覆滅。你知道,這裏是我的魔力最盛的地方。”


    城主臉色驟變,因激動而扭曲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你敢!”


    絕美女子輕輕笑了起來:“有什麽不敢的呢?每一個人的生命,都是我賜予的,當然可以由我而收迴。這有什麽敢不敢的?難道你想要我試試?”


    她扣了個蘭花指,伸了出去。伴隨著這個簡單的動作,嗤然一聲輕響,這個花鳥交豔的空間隱隱裂開了一個口子,一瞬之間,城主似乎從那口子中看到了少羲的麵龐。


    她毫不懷疑地相信,這個口子真真正正地直達到少羲的麵前,隻要絕美女子的手指彈出,她立即就能取了少羲的命!


    城主忍不住厲唿道:“不……不要!”


    阿飽踏上一步,沉聲道:“夠了!”


    絕美女子應聲住手,她靜靜轉過身來,看著阿飽。


    她的眼睛宛如兩隻最純淨的琉璃,深孕著晶瑩的光芒,極為緩慢地流轉著。但每一次流轉之後,整個世界便會經過一次枯榮開謝、成住壞空。


    她淡淡笑著:“你要求我放過他們麽?”


    阿飽長長出了口氣:“為什麽你不可以讓人類過自己的生活,而非要幹涉他們呢?”


    絕美女子的笑容更加無邪:“因為沒有我的幹涉,他們無法生存下去啊。”


    她舉手招了招,他們所處身的那個世界立即變了,所有的花鳥多蕩然無存,映在眼前的,是跟真實世界完全一樣的情景,隻不過要小很多,幾乎一眼就可以將全部世界看個幹淨。就在這個世界上,繁星一樣點綴著無數的亮點。每一個亮點上,都搖曳著七彩的光芒。


    絕美女子笑道:“你看到了麽?這就是我用神的力量由異世界引導來的魔力源泉,隻有在這些源泉的支撐下,帝國才能興盛,人民才能生存。古文明的過度開發,幾乎已消耗光了大地上所有的資源。如果沒有魔力源泉,至少會有一半的人立即死去。”


    她輕輕笑了起來:“這其實是個放射著華麗香味的已經腐爛了的世界,隻不過你們一點都沒感覺到就是了。人啊,往往隻肯相信眼睛看的到的東西,而拒絕深究……”


    她歎息著,臉上露出了嫵媚的笑容。


    她的豔麗,就在這笑容中,變幻出萬種風情,宛如初春的花海,富麗而有極具有生命力。


    阿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眼前的這個地母神,跟他十年前決戰的地母神、跟他在金色天堂中看到的地母神,都完全不相同。


    這之中是否會有什麽秘密?


    絕美女子卻顯然沒注意到阿飽在想些什麽,她的笑容在自己的敘述中徜徉:“我與人類的契約,就是人類給我永恆的愛,而我給人類永恆的力量。”


    “不管多少代,姓著軒轅氏的嫡子都將自己奉獻給我,毫無保留地愛我,而我,也會將異世界的力量匯聚到這個世界,延續人類的生存。這是我們的約定。但這個約定,卻在上一代就被打破了。”


    她秀美的眼睛落在了城主的身上:“我無法容忍我的愛人將心分一半給別的女人,所以我一定要殺死你。”


    他們處身的世界又開始波動起來。


    阿飽道:“那你為何又要蠱惑我,讓我親手殺死父親?”


    絕美女子淡淡道:“背叛這萬年不變的契約,他本就該死。”


    阿飽的拳頭緊緊握住。


    絕美女子輕輕笑了起來:“那都是上代的事情了,我們不要再深究……重要的是,現在你們所麵臨的世界。”


    這個縮小的世界的光猛然黯淡了一些,那些隱約的亮點有一大半變得晦澀了起來,跟著完全熄滅。


    阿飽驚叫道:“你……你做什麽?”


    絕美女子悠然道:“不是我做什麽,而是你在做什麽。距離祭祀隻有幾個時辰了,現在每過一分鍾,魔力之源就會熄滅一所。直到約定的時間,你還不肯迴到我身邊的話,所有的魔力之源都將熄滅,大地重歸荒蕪。無論魔法還是天工術,都將永遠消失。”


    城主驚叫道:“為什麽天工也會消失?”


    絕美女子淡淡道:“因為天工也是源於我的力量,隻不過你們不知道罷了!”


    城主身子猛地一震,這實在是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事情!


    亮點仍然在緩慢地熄滅著,卻隻剩下帝國最中心的一小團了。淒慘的哀苦聲仿佛透過悠久的空間傳了過來,在阿飽的耳邊迴響。


    阿飽手緊緊握住,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分明地知道,隻要自己走過去,那麽所有的魔力之源都將重新點燃,帝國重歸從前的輝煌。


    就算是天工城,在自己的堅持下,帝國以及地母神未始不能網開一麵,給他們一點生存的機會。


    但是,他卻不能忘記十年前地母神對他的蠱惑,他也不能忘記,是她,使自己親手殺死了父親!


    更何況,顧傾城的影子倏然從他的腦海中閃過,他可以放下她,全心全意地去愛地母神麽?


    他可以當她隻是個身邊的過客,任來了就去,不會留任何的痕跡麽?


    他的心倏然疼痛了起來!


    一如他們先前所碰到的,岡仁波吉峰下也沒有守衛。


    這座被帝國奉為無上聖地的玉之山峰,竟然連一個守著的人都沒有。


    少羲的臉色反倒更謹慎了起來。他小心地控禦著座下的駿馬,向岡仁波吉峰靠近。


    突然,一圈豔麗的彩虹在他們的麵前閃現,將所有的人都籠罩在那輝煌的七彩光芒中。一瞬之間,周圍所有的景色都變得縹緲恍惚起來,仿佛他們所處的,並不是人間,而是仙境。


    少羲的臉色卻變了。就在同時,那條彩虹倏然分開,形成赤橙黃綠藍靛紫七種顏色,倏然射到了半空中。每一種顏色都瞬間閃變成一隻巨大的光暈,虛空懸停在半空中,各自放射出一道純粹的光芒,交輝照耀,將整個大地都映射得一片通明。


    每一個光暈中間,都現出一個白須的老魔法師,他們手中都拿著一隻法杖,杖的頂端,是跟那光暈同色的巨大魔法晶石,分別雕成不同的禽、獸之狀。少羲臉上微微變色:“七尊者?”


    當先紅暈中的老者一擺手中的鶴晶法杖,轟隆隆的聲音宛如雷車怒發:“既然知道我們的名字,那就趕緊退卻吧。我們並不想跟你們戰鬥!”


    少羲笑了:“那是不是因為你們有很大的內患呢?我的宿敵,你說這樣我們是否會撤兵呢?”


    七尊者臉色一齊變了,他們手中的法杖各各放射出一道晶亮的奇光,怒空飛舞,立即幻變成龐大的怪獸,轟天的嘯叫聲中,急速向四周衝了出去。眨眼之間,那些怪獸已經跑的無影無蹤。


    七尊者卻沉聲道:“如此就怪不得我們了!”


    就隨著這一聲厲嘯,猛然大地一片震動,連背後已十分遙遠的喧闐山脈,都劇烈搖晃了起來。天工城的軍隊全都立腳不住,有些修為高的,就起在了空中。但與此同時,那些跑走的龐然大物們,卻一齊殺了迴來。


    當先那隻紅色的怪獸生著一隻龐大的嘴,從它的口中噴出的,是無窮無盡的烈火,燒灼著整個世界。它的速度極快,那火在它的身後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毀天滅地一般向著天工城軍隊奔襲而來。


    它的旁邊,橙色的暴風裹著一隻身子極為長大似龍的怪獸,它那百餘丈長的身軀上長滿了眼睛,每一隻眼睛上麵,覆蓋著一隻龐大的翅膀。眼睛金光閃爍,雲翅鼓湧,卷起可撕裂巨石高山的狂風,裂穹而來。


    大地仿佛經受不住這強猛的衝擊,就在眾人倉惶不知道怎麽迎戰的時候,一個巨大的獸頭忽然就從他們腳底下伸了出來。暴惡的怒吼聲中,泥土仿佛潮水般揭地而起,然後暴雨一般打了下來。


    怒流翻卷,碧氣森森中,一隻滿身都長滿了魚鱗的怪人支著獨腳跳躍而來。突然一隻巨鳥衝擊而下,頓時,怒流轉變成巨大的冰山,向著地麵壓了下去。怪人似乎極為憤怒,怒流再度鼓湧,將那冰山衝激成幾大塊,順流而下。


    本來晴朗的天空中忽然聚結了濃重的雲層,一聲巨大的霹靂,閃電宛如電蛇一般將整個空間爬滿,跟著,無數拳頭大的冰雹猛力砸下,就在接觸到人身的瞬間,冰雹忽然變成了張牙舞爪的甲蟲,將它們尖銳的觸手刺進了人體中,頓時,將他們的鮮血吸得精光。


    而那濃重的雲層中,仿佛有巨大的異物在不停翻攪著,每一掉尾,便發出巨大的霹靂震響。


    受到這突然襲擊的天工城士兵們登時亂成了一團,陷入各自為戰的混亂中。幾個修為精湛一點的高手騰身而起,想要製服那些怪獸。


    但這聚結了充沛的魔力的上等魔靈們,又怎會那麽容易被製服?隻在刹那之間,便有一千多人的生命,永遠地消失了。


    顧傾城一聲怒喝,手中紫電龍槍閃現,遙遙一槍指向那濃雲中的異物。她無法再不出手了!


    一隻蒼白的手臂攀上了她的肩頭,少羲的聲音仍然是那麽沉靜:


    “安靜!”


    “用你的心去感受那些瀕死者的唿喚,試著讓他們進入你的心靈,你才會超越自身的極限!記住,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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