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寧的目光堅定,他的雙目中全是自信,仿佛他手中握的是天下第一的名劍,施展的是天下第一的劍法。楊逸之的臉上露出一絲驚喜之色,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些都是假的!三天的時間,隻夠世寧領悟這麽多,就在下麵第七個變化後,他的劍法將到了盡頭,那時,他就隻能任人宰割了。他若想贏,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在這七個變化中,領悟出劍心訣的奧秘來。


    劍光如驚龍,七個變化轉瞬就施展完畢。世寧的力量已窮,他的精力也已完全枯竭。舞陽劍已死!而淩天宗的劍法卻依舊如八駿行空。這一刻,也正是劍心訣精髓中的精髓,可惜,世寧再也沒有機會看下去了!


    世寧忽然撤劍,既然一樣是死,為什麽不能死在自己的手中呢?就在此時,淩天宗的眼睛中忽然閃過一絲疑惑的光芒,他手中的劍勢猛地緩了一緩。因為他不明白,為什麽世寧要這樣做!激鬥中忽然撤劍,這是何等危險的事情,簡直是太阿倒持,將生命交在別人的手中!淩天宗忽然想起世寧那自信的話語,想起了世寧身上那若有若無的劍心訣的氣息,想起茅屋中的神秘人的賭約,他情不自禁地想:也許這個變化,才是劍心訣的正道,世寧所悟的,才是真正的劍心訣。十年過去,自己得到的卻隻是皮毛而已!這疑惑是如此的強大,淩天宗的手下忽然有了一絲猶豫。他的劍勢就這麽慢了小半拍。雖然隻是半拍,卻將他已覺悟的劍意泄露了出來。劍心訣每一絲靈動,每一份神秘,都在這半拍中淋漓盡致地展現在了世寧的麵前。世寧忽然悟了!


    世寧一聲長嘯,舞陽劍宛如靈蛇般躍了起來,閃電般刺向淩天宗。他的劍法,又開始了變化!神奇的變化,像淩天宗一樣的變化。


    淩天宗終於明白了,他禁不住發出一聲狂嘯,竹枝怒揮而出。這一劍,他帶著羞辱與憤怒而出,已是他畢生最強的一劍!同樣,世寧幾乎將自己的生命都寄托在了這一劍裏,這一劍就仿佛一個巨大的火爐,要將他的生命升華,化作光迸射出來!


    這已不是劍的決鬥,而是兩個人生命力的決鬥。世寧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就會了劍心訣,他隻覺得自己心中有種力量在勃勃躍動著,在淩天宗劍招的啟發下,忽然就自行跳了出來,攀附著舞陽劍曼妙地飛舞著。舞陽劍身上盤旋的紫氣猛然漲大,就仿佛兩隻飛舞的羽翼一般,纏繞在他的身上,他忽然向前躍了過去!竟然以自己的身體做劍,一劍斬向淩天宗!淩天宗也同樣攀天而起,怒衝飛舞,仿佛一隻大雕,疾衝而下!兩人的手、腳、頭顱、身軀撞在了一起,響起的,卻是寶劍一般“錚”的聲音!整個竹林都是一陣搖晃!


    電光倏然亮閃,卻化作神龍一般的劍勁,劈在了兩人的身上!


    世寧就覺一股大力如斧如鑿,轟然貫穿進自己的身體裏,然後爆散而開,周身的骨骼都仿佛被這股大力倏然撐得片片碎斷,然後再摔落在自己的身體裏。他一張口,一口鮮血就激噴而出,隨即仰天倒在了地上。


    淩天宗哈哈大笑:“你始終打不過我!”然而他的身子卻一陣搖晃,淩天宗眼睛中閃過一絲不相信的神色,大喝一聲,硬生生將身子頓住,冷笑道:“十年之後,我怎會還敗在劍心訣之下?”如此說著,他的身軀卻搖晃得越來越厲害,幾乎不能站穩,看來他也傷得不輕。他的眼睛挑起,射在文長老的身上:“離天雅遠一些,魔教孽子,我恨不得將你們全都殺光!”邊說邊一掌斜出,文長老忽然一聲慘叫,倒在了地上。


    淩天雅臉上閃過一陣驚惶,她急忙低身,扶起文長老,就見文長老臉色蒼白,驚恐地看著淩天宗,尖叫道:“不要殺我!”


    淩天宗重重哼了聲,一掌拍落。淩天宗平生最恨的就是魔教中人,當真恨不得見一個殺一個。這文長老糾纏淩天雅多時,淩天宗早就存了殺心。隻不過先前與天雅有約在先,不能踏入竹樓一步,而文長老對天雅也沒有什麽覬覦之舉,所以才容他活到此刻。這時見他貪生怕死的醜態,當真惡心到了極點。這一掌,便再不容情,立拍而下!


    文長老大叫一聲,躲到了淩天雅的身後。淩天雅一咬牙,反手從懷中掣出一柄匕首,厲聲道:“大哥,你再上前,我就不客氣了!”匕首光森,直指淩天宗。淩天雅的眼神中,盡是決絕之態。淩天宗禁不住一窒。就在此時,一股大力猛然從淩天雅的背後洶湧而來,淩天雅本身並無武功,如何可抗?那匕首被這大力抵著,閃電般向淩天宗刺了下去!


    淩天宗決沒想到淩天雅會殺他。眼見匕首刺到,倉促之間來不及躲閃,猛一提氣,胸腹沉下,想將那匕首閃開。哪知淩天雅根本止不住去勢,那匕首直沒進淩天宗的身軀中!


    淩天宗眼睛中閃出一絲不信與驚駭。淩天雅的臉已抬起,她的眼中滿是驚駭,看著自己染滿鮮血的手,難以置信地道:“大哥……”


    文長老身子站直,大笑道:“天雅,想不到你這麽愛我,竟然為了同我私奔,連自己的大哥都忍心殺。”淩天宗怒道:“天雅,他說的是真的?”


    淩天雅搖了搖頭,剛要說話,文長老笑著截口道:“不必說了,我神教早就給雅妹安排了長老的位置,一入西昆侖山,便有榮華尊貴。淩兄此後也成了神教的大舅子,西昆侖山可要多多拜訪啊。”


    淩天宗大怒,一掌向文長老力劈而去。文長老抓住淩天雅用力一扯,那柄插在淩天宗胸口的匕首,也被一並扯了出來,鮮血登時飛濺而出!淩天宗一聲大叫,那一掌便劈不下去了。文長老笑道:“我就不信你先用劍心訣拚得兩敗俱傷,再中了本教的化血神刀,你還能勇到哪裏去?”


    淩天宗聽了,一聲怒叫,身子搖搖欲墜。淩天雅慘道:“你……你做什麽?”文長老轉過頭來,他俊秀的麵龐上盡是得意:“雅妹,我是助你立了一大功啊。淩天宗是我教的眼中釘、肉中刺,這次你鏟除了他,教主之前,必定大大有光輝。”


    淩天雅慘然道:“可是他是我哥哥啊!你……你怎麽如此害我?”


    文長老微笑道:“我不是害你啊。”


    淩天雅盯著他,仿佛第一次看清楚這個人。她喃喃道:“難道你以前的深情厚意、甜言蜜語都是假的?都是騙我的?都是為了殺我大哥?”


    文長老堅決地搖了搖頭,道:“你大哥雖然可惡,但卻還不值得我花費十年的工夫來殺。我是為了你。”淩天雅道:“為了我?”


    文長老的目光在淩天雅身上遊移著,仿佛要將她嚼碎了吞下去一般,眼睛中閃過一陣興奮的光芒,陰聲道:“你可知道,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清純得仿佛這竹葉上的露珠一般的時候,我有多興奮嗎?你可知道,我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將清純踐踏為肮髒,將高貴折辱成下賤!”說罷發出一陣怪異的狂笑。


    淩天雅的眸子中盡是失望之色,她緩緩道:“你騙我,你每次見到我的時候,都是那麽開心,我能感覺得到,那是你的真感情。”


    聽淩天雅這麽說,文長老仿佛聽到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咯咯笑道:“我見到你的時候,當然開心了。每次見到你,我都在想,我表演得真不真?看到你芳心漸漸為我虜獲的時候,我自然開心,開心極了!我就想,等到秘密揭開的那一天,你臉上會是什麽表情?你會有什麽反應?每次一想到這一點,我就興奮,興奮得全身發抖!”


    淩天雅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她現在已經知道,這是個騙局,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文長老訝道:“你哭了嗎?你是不是哪裏很疼?”他從懷中拿出那套銀針來,柔聲道,“不要哭,我來為你治傷。”他提起最大、最粗的那根銀針,輕輕插入了淩天雅的心口。淩天雅一聲慘叫,疼得整張臉都變了。但她的身軀被文長老用力按著,卻哪裏能夠掙脫得了?銀針被文長老輕輕撚動,越插越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淩天雅的臉上,仔細地捕捉著她臉上每一個痛楚的表情。這仿佛能讓他感覺到永恆的興奮,文長老咧開嘴,仿佛一個極為純潔的孩子一般笑了。他笑得天真無邪。淩天雅的淚水卻不停地落下。文長老柔聲道:“不要再哭了,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腫了,一點都不好看了。”他的手中忽然閃起一道亮光,一柄極薄極細的利刃閃現,他咯咯笑著,提了起來,輕輕放到了淩天雅的眼睛上,輕聲道:“要不我將它剜出來,你就再也不用為腫眼睛煩惱了,你說我這個主意好不好?”


    文長老的眼睛又大又亮,仿佛是在跟玩伴商量一個極為有趣的遊戲似的。但這並不是遊戲,他手一沉,那細刃已劃破了她的眼瞼。


    正在這時,突然從背後響起一聲厲喝:“住……住手!”


    文長老慢悠悠地轉過身來,隻見世寧全身都蒸騰著怒火,惡狠狠地對著他。舞陽劍支撐著他的身軀,他整個人前傾著,仿佛隨時都會撲上來的樣子。文長老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用嚇我,我早就算準了,沒有人能夠打攪我的遊戲,不信你看,淩天宗已經昏了過去,你那位楊朋友不會武功,至於你……你還有力氣站立嗎?”


    世寧暗暗提了口氣,隻覺周身骨骼都酥麻得要碎掉一般。他咬牙道:“就算我隻有最後一點力氣,我也會殺了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惡心、最卑鄙的人!”


    文長老睜大了眼睛:“為什麽說我是最惡心、最卑鄙的人,而不是她呢?”他的手指出,蕭蕭竹林中,站著一抹紅影。那是紅姑娘。


    世寧的身子一震,文長老滿意地笑道:“為什麽策劃這整個事件的人不是最惡心、最卑鄙的,而我這個跑龍套的小鬼卻成了最惡心、最卑鄙的人?這樣很不公平,大大的不公平!我要申訴!”


    世寧抬起頭,看著紅姑娘,紅姑娘並沒有爭辯。世寧忽然覺得身上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他甚至沒有勇氣再去感知什麽。文長老的眼睛骨碌碌轉著,打量著他們兩人,輕聲笑道:“我的計劃本來是要用淩天雅來殺淩天宗的,可是咱們的紅姑娘卻堅定地說用你會更好一些。奇怪的是教主竟然也同意她的看法。所以,你們才會一路被我們引到這裏來。”


    世寧眼中倏然放出一道寒光:“你是說,那飛天神蟻也是你們的安排?”文長老笑道:“正是。這樣正好嫁禍曼荼羅教,利用你們心中的弱點,將你們一步步引入我們的圈套。”


    紅姑娘冷冷道:“你們兩人都說得太多了!”她的手忽然揮出,卡在了世寧的脖子上。世寧並沒有躲閃,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紅姑娘。他的眼神中沒有無奈,也沒有憤怒,沒有後悔,也沒有怨尤,隻是有一種荒涼,生命的荒涼。原來他曾經深深羨慕的神仙感情,也不過是這樣的下場!人與人之間,難道隻有相互利用與欺騙嗎?他抬起頭,隻想深深地、好好地歎一口氣。紅姑娘眼中閃過一絲不忍的神色,但隨即她冷哼了一聲,手上忽然用勁!這時,世寧的背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他不會死,死的是你們!”竹林中忽然暗了一下,然後閃起了光!光就在世寧的身上,卻仿佛是天地之間惟一的光,直晃得紅姑娘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她心中大駭,顧不得殺世寧,急速後退。一道鋒銳的殺氣卻追蹤而至,直逼她的腦後。


    這殺氣無影無蹤,卻仿佛無不可破。紅姑娘心膽俱喪,她隻有急遁而走。殺氣猛一轉折,閃向文長老。顯然,這才是它真正的目標。文長老一聲尖嘯,忽然發現,自己絕沒有任何躲閃的機會。突然,淩天雅挺身而出,擋在了文長老的麵前。銳聲大作,淩天雅身上噴起一道血箭,被這道殺氣橫貫而過,殺氣卻絲毫不減,完全沒入了文長老的軀體內!


    文長老每一處骨骼,都發出碎裂般的響聲,聽去極為可怖。這一道劍光,足以讓文長老筋脈盡碎,也足以奪走淩天雅的生命。淩天雅胸口一片殷紅,勉強睜開雙眼,怔怔地望著癱倒在地的文長老,目光中有多深的仇恨,就有多深的愛意。


    世寧大驚:“為什麽?”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此時的淩天雅還要為他擋這一劍!淩天雅淒然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我不是想救他,隻是覺得,該死的是我……何況,讓他現在這樣,生不如死地活下去,才是最好的懲罰……”她欲言又止,深深地望了文長老一眼,目光漸漸散開。她的最後的話,是真是假,誰又能明白?隻有死,才是她最好的解脫。


    文長老強忍著全身的劇痛,顫聲道:“終究有一天,我要殺了你們!”紅姑娘皺了皺眉,一把將他拉起,紅影一閃,背著他消失在了竹林中。


    楊逸之緩緩收手,他的手指上,那道光芒漸漸消隱。文長老隻判斷錯了一件事,楊逸之並不是不會武功,他隻是不願展現而已。


    淩天雅的眸子漸漸淡了下來,死亡的羽翼將她覆蓋住,她已經感受到那黑色的溫暖。此時,淩天宗醒了過來,跪在淩天雅身邊,抱住她,無聲地哭泣著。從小到大,他都在保護著她。他們爹娘被匪徒殺了後是這樣,他成為人人欽仰的大俠後也是這樣,但就算他劍術通神,卻依舊什麽都保護不了。


    淩天雅不再說話,空洞的眸子默默望著天空,似乎在質問,又似乎在沉思。直到她被葬在這竹樓之下後,她的眼睛還不肯閉起來。


    隻不過一日的光景,當世寧跟楊逸之走出這竹林之時,淩天宗的頭發已全部都白了。佛心劍的名號,漸漸成了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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