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上前一步道:“快用你的鈞天四令,開啟天羅寶庫,我們要找的秘寶就在這裏!”


    崇軒並不迴答,也沒有舉動。


    蓮華眸中放出攝人的光彩,搶上前來,似乎想去握崇軒的手,崇軒輕一拂袖,避了開去。蓮華戛然止住身形,眸中閃過一陣怒意,道:“你不相信我?炎天令上刻著整幅藏寶圖,蒼天令上寫著開啟寶庫的秘語,而它們共同提到的,就是波旁馬錯聖湖!難道這些不是你親眼所見,卻是我編造出來蒙騙你的麽?”


    崇軒看著她,良久不語,突地一揚手,四枚令牌在空中劃出道弧線,噗的落入湖波之中。水花濺起,他飛揚的紅衣在湖岸邊獵獵臨風,也被沾上了幾滴水霧。崇軒淡淡道:“你說得不假。不過既然這四枚令牌的秘密大家都已知曉,我留著它也沒有什麽用處了。”


    蓮華一聲驚叫,美眸圓睜,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喃喃道:“你瘋了?另外兩塊令牌正是開啟日月璿璣陣的唯一鑰匙,你就這麽把它們扔了?”她越說越急,胸脯不住起伏,突然立定身形,恨恨道:“我終於明白了,你不過是個笨蛋!”言罷,轉身一躍,投向湖水。


    她潔白的身影如落花一般,輕輕向湖麵飄去。就在她要觸到湖水的一瞬間,一股碗口粗細的水柱突然從湖麵下飆出,如狂龍出水,向她惡撲而來。隻聽“噗”的一聲,水柱重重擊在蓮華胸口。猝不及防間,蓮華整個人似乎都被打的飛了起來,重重跌迴岸上。


    蓮華捂住胸口,臉色蒼白,這一擊似乎讓她受傷不輕。那頭青驢哀鳴著跑了過來,低下頭,不住用鼻子蹭著蓮華的身體。


    崇軒沒有看她,然而手中青劍已然出袖,正對著湖波之上。


    日色耀眼,湖波澹蕩,一個七八歲的男童正手持著四枚天令,站在湖波上。一身金色的袍子,上麵繡滿了極其富麗的曼荼羅花紋,真如太陽一般熠熠生輝,刺人眼目。而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卻生得粉雕玉琢,眉目如畫,看上去真如觀音大士身邊的金童一般。


    不過此刻,他清秀的臉卻被貪婪而猙獰的笑容扭曲著,他兩手分別握著四枚天令,放在眼前,不時左看看、右看看,真恨不得張開櫻桃般的小嘴,對這四枚令牌狠狠咬上一口。他踏著一雙金色的繡鞋,下麵隻踩著一片薄冰,卻在澹蕩的水波上如履平川,鞋襪不濕。


    蓮華扶著青驢緩緩站起來,道:“九靈童子?”


    九靈童子突然抬起眸子,他的瞳孔極亮,竟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金色,一層層向外擴散開來,他突然咯咯大笑起來,聲音時而尖利時而嘶啞,非男非女,直震得人耳膜生痛,卻比他的容貌蒼老了許多。


    “蓮華,虧你還記得我。你不是要打倒我麽?現在我就站在你麵前,你來打、來殺我啊!”他說著又發出一陣狂笑,赤裸的雙足在那片薄冰上舞蹈起來,湖波被陽光照出萬點金暈,伴著他瘋狂的節奏,不住動蕩,宛如無數惡靈也在起舞狂歡,隨時要從這死亡之湖中破水而出。


    蓮華勉強抬起頭,望著九靈童子,她的眼波裏沒有一絲憎恨和厭惡,反而卻是深深的悲哀。她輕輕道:“你錯了,我從來沒想過要殺死你,我隻想帶你離開曼荼羅邪教,用佛法的甘露將你體內盤踞的惡魔趨走,喚迴你迷失的靈性。”


    九靈童子臉色一變,突然捂住耳朵,臉上擠出一個極其痛苦的表情,高聲道:“閉嘴,你真比老太婆還要羅嗦,成天說這些沒用的謊話!任你舌粲蓮花,我是絕對不會相信你的,我的心肝、我的皮肉、我的手足、我的血,都隻屬於尊貴的教主——濕婆大人!”


    蓮華秀眉淡淡皺起,眼波盈盈而動,透出一種失望而心碎的光芒:“你真的迷失已深,再不迴頭,就永遠迴不去了。”


    九靈童子厲聲道:“迴去?我哪裏也不去!我就要生生世世跟著濕婆大人!”


    蓮華搖頭道:“你本是善良的人,真的甘心一輩子做曼荼羅教的走狗麽?”


    “住口!”九靈童子口中爆出一聲尖利的怒嘯:“看來我隻有扼斷你的脖子,才能讓這些惡心的嘮叨永遠從我耳邊消失!”


    湖麵上金光一閃,九靈童子的金袍宛如一片妖雲,從水麵上飄了過來,金袍在烈日下展開,上麵的曼荼羅繡花光暈流轉,絢爛已極,卻又籠罩著一層森森邪氣,仿佛一張裹在邪霧中的七寶金幢。


    那團金袍來勢好快,瞬間已到蓮華麵前。一聲裂響,金袍從當中撕開一道裂口,伸出一雙尖尖利爪,那指爪竟然也是一片金色,隻在空中稍稍一頓,迅速向蓮華的咽喉插落。


    蓮華竟似乎毫無躲避的意思,她輕輕靠著湖邊的冰塊,她潔白的長裙拖入水中,似乎已沾上了點點血花。


    九靈童子的動作戛然而止,那雙描滿金色曼荼羅的手凝滯在空中。因為他突然感到自己腦海深處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陣惡寒,一股無形的殺意隔空傳來,將他的心髒死死握住。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從極高高空跌落的懼意。


    啪的一聲輕響,九靈童子迴過神來,發現自己腳下的薄冰已經碎為兩塊,他的身體一晃,幾乎向湖中墜去。他大驚之下,猛一提氣,分立兩塊碎冰的腿又硬生生並到一起,在水麵穩住身形。他沒由來感到一陣憤怒,迴頭惡狠狠的盯住那殺意的來處。


    他看到了一柄淡青的劍,一襲飛揚的紅衣正向他緩緩走來。


    九靈童子金色的瞳孔急劇收縮,注視崇軒片刻,尖聲道:“你就是她找來的幫手?”


    崇軒抬手,劍尖直指九靈童子的耳下:“我是崇軒。”


    九靈童子眸中的金色漸漸如烈日一般灼人:“從昨夜到今天,我一共派了十七個殺手,一個都沒有迴來——是你?”


    崇軒淡淡笑道:“十八個。”


    九靈童子看著他的笑容,心頭突然一震,難道這是蓮華和崇軒早就設下的圈套?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袖中的鈞天四令。發出淡淡青氣的蒼天令,如同星火跳躍著的炎天令,白如美玉的昊天令,黑沉如鐵的均天令,分別象征東、南、西、北天地四極。


    這種特異的材質、上麵鐫刻的秘密圖案,決對沒有造假的可能。


    九靈童子稍微安心了些,他嘿嘿冷笑道:“你早知道我跟著你們?”


    崇軒傲然看劍不答。


    九靈童子瞥了湖邊的蓮華一眼:“為了引我出來,你不惜用鈞天四令作鉺,也不惜讓她重傷?”


    崇軒淡然道:“我隻知道,你會比她死得更快。”


    九靈童子眸子中的金光突然散出,他身上的金袍被勁氣鼓湧,頓時膨脹開來,竟比倒映水中的太陽還要奪目。隻聽劈啪一陣碎響,他足下踏著的兩塊薄冰完全爆裂,碎為一片塵埃,瞬息在湖波中化得無影無蹤。而他的身形已然衝天而起,如日輪經空,帶著逼人的熱氣向崇軒撲來。


    勁氣無處不在,澄澈如鏡的湖麵鼓起陣陣波浪,反拍而下,碎浪唿嘯,紛落如雨。崇軒傲然立於岸邊,身上的紅衣獵獵臨風,手中的青劍在空中緩緩劃開一道光弧,劍尖依舊指向對方。


    九靈童子喉中發出一陣尖銳的怒嘯,瞬息之間,身形如飄雲、如落花、如狂龍、如閃電,已變換了數十種身法,然而他發現無論他怎麽變,崇軒的青劍始終對準他的耳下。崇軒雖未出招,但那宛如妖邪的殺意已經宛如一根最細的絲線,從他的耳中對穿而過,將他的神識控製。


    周身無傷、一劍貫腦。前十七個殺手的死相讓他不得不恐懼,也不得不憤怒。碧藍的天幕中,那團金光陡然一盛,九靈童子的身形竟宛如在一張無形之幕上一彈,淩空折轉,向上空飛去。他身上袍子如一朵巨大的金花,瞬時綻放。正午烈日的光華似乎全被他的金袍吸收,一開一謝之間,刺目的金光團團壓下,讓人不得不本能的閉眼。


    而就在這時,無數道極細的光影夾雜在耀眼的金光中,悄無聲息的透下。這些光影本就極淡,這時受了滿天金光的掩護,更如無形無質一般,剛一發出,就已如天女散花般化身千億,無處不在。這些光影,正是曼荼羅教最為邪惡詭秘的暗器,如意金幢。


    沒有人知道,它算不算天下最強的暗器,但是卻流傳著一個離奇的傳說——隻要被其中一根擦傷了哪怕隻一線,傷口都會像被最毒烈日燒灼過一樣,劇痛難忍,而且永遠都不會愈合。鮮血將一直從細如針孔的傷痕裏流淌,直到死亡。


    金光煌煌,天地為之無色。然而,崇軒並沒有閉眼,雙眸中的彩光反而更為犀利!


    碧藍的蒼穹之下,那團電馳而來的金光與獵獵翻飛的紅光迅速靠攏,就在將要撞擊在一起的瞬間,“嘶”的一聲輕響劃破寂寂長空,一張淡青色的光幕蓬然展開,阻隔在兩者之間。萬億道無形光影被光幕一擋,不能暴飲敵人鮮血,不由如龍嘯虎怒般發出一陣嘶鳴!


    九靈童子清秀的臉上竟然也布滿了詭異的金色,他手上勁力催吐,那無數道如意金幢迅速旋轉,恍惚間,竟漸漸張布成一張巨大的八瓣曼荼羅,向崇軒壓下。


    崇軒手中青劍亂顫,龍吟不絕。他身上九道傷口幾乎同時震裂,一襲紅衣瞬間被鮮血濡濕。九靈童子麵露獰笑,麵孔迅速被金色布滿,如意金幢的光芒也越來越盛。然而無論如何之盛,卻始終沒有突破那張長劍挽成的光幕。沒想到這三尺一寸的薄薄青鋒,竟仿佛讓萬億如意金幢受了巨力阻擋,凝滯在半空中,欲進不能,漸漸彎折。


    九靈童子張開血紅的雙唇,發出一聲厲嘯,隨著金幢組成的曼荼羅的運轉,他整張臉也完全失去血色,變得一片煌然,看去竟宛如純金打造的偶人一般。


    空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碎響。


    崇軒手中淡青的光幕突然向中心一縮,一道極淡的青氣從光幕核心飆出,如迅雷一般,直射九靈童子耳側。這一下變化太快太奇,九靈童子根本不及反應。何況方才他為了爭一時勝負,已然壓上了十成功力,倉卒之間要完全收迴,卻哪裏來得及?若他此刻放手,已然受壓彎折的如意金幢失去了己方真氣的支撐,隻怕會立刻反噬主人。但若不撤手迴防,這道青光就會從耳下貫腦直入!


    他已然明白自己中了崇軒的圈套,但一時進退兩難,無法脫身。急怒之下,那張金色的麵孔上,竟隱然裂開道道細紋。


    青氣急進,崇軒彩瞳宛如寒冰,照臨在九靈童子麵前。


    “死。”九靈童子隻聽到他吐出這一個字,全身頓時一陣冰寒!


    突然,四周的光線似乎陡然一暗,金光紅影之間似乎有什麽東西硬生生的插了進來,隻聽砰的一聲巨響,金幢、曼荼羅,青劍、光幕同時爆開。塵埃、碎雪、水霧紛紛亂落如雨,迷蒙間就聽九靈童子發出一聲咯咯怪笑,金影一閃,已然消失在碧空之下。


    塵埃落定。四周一片靜寂。


    九靈童子和四天令已不知所蹤。而崇軒的青劍卻赫然指在蓮華眉心。


    蓮華潔白的長裙都已被鮮血染紅。她支起身子,靜靜的伏在湖畔的雪地上,一頭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臉上縷縷殘血都被劍上的殺意凝結成冰,但她的眼神卻如此純粹,沒有一絲畏懼,也沒有一點心機,她默默抬頭仰望著崇軒。


    崇軒的眼中看不到一絲溫度,緩緩用劍抬起她的下顎:“為什麽放他走?”


    蓮華似乎傷得不輕,胸口起伏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崇軒彩瞳中寒光森然,劍尖又向前遞了一寸。一縷血痕頓時染紅了青色的劍鋒。


    不管她有什麽樣的隱衷,不說,就得死。


    蓮華無力的抬起頭望著他。清風吹動她白衣如花,卻在聖湖邊開得如此憔悴。


    崇軒一皺眉,他冰霜般堅硬的心智竟似乎為她的目光一動。片刻之間,這一劍竟有遞不下去的感覺。他深吸了一口氣,將劍上殺意陡然一提。劍光如水,將蓮華蒼白的臉頰照得有些發青。此刻,崇軒心中已起了真正的殺機。他現在肩負的秘密太多,圖謀太大,使命太重,絕不允許自己有半點閃失。而眼前這個女子,無論到底是敵是友,卻讓他一時起了憐憫之心,這樣的人,崇軒本不應讓她存在。因為憐憫,有時候是一種軟弱的情感,它能讓人做錯很多事。


    而崇軒決不能錯!


    他一翻手腕,劍光化作一道青虹,向蓮華刺去。他取的仍然是她的耳側。他畢竟不願意讓她受太多痛苦,也不願她的臉上留下可怕的傷痕。


    蓮華的臉上竟有一種解脫的微笑。她輕輕歎息了一聲:“能答應我一件事麽?”


    崇軒的劍在她腮畔戛然而止。他冷冷看著她,讓她說下去。


    蓮華的純淨的眸中第一次有了如此複雜的情感,她歎息道:“幫我照顧他。”


    崇軒道:“誰?”


    蓮華的笑容有點淒然:“九靈童子。”


    崇軒冷冷一笑,劍上壓力陡盛:“他到底是誰?”


    蓮華注視著崇軒,幽幽歎息了一聲,聲音卻輕得不能再輕:“他就是我一直尋找的,噶舉活佛的轉世靈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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