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之後, 正是新春,辰國新帝繼位, 隨後派出使臣前往諸國。


    當邵國得知這次前來的使臣竟然是柳弈時,大部分人都覺得他來者不善。


    先不提那位遠嫁辰國的公主都對顧念做過些什麽。顧念和柳弈在邵國,過得可不算好。後來是仰仗容瑾, 才慢慢處境好一些。在許多人看來, 容瑾或許待顧念有幾分真心, 可顧念對容瑾,是不是迫於形勢, 就不好說了。好吧,就算當時他也是真心實意, 可誰知道,顧念如今登了高位,會怎麽想當初和容瑾的那一段。


    當年落魄, 以一個弱勢依傍者的身份, 和一個男子在一起, 無論誰來看, 大概都會覺得有幾分屈辱吧。何況是帝王。


    若不是來找茬,邵國實在不能理解, 為什麽辰國來的人會是柳弈?但是無論如何, 顧念登基是事實, 柳弈要來也是事實。邵國君臣也備下了接待的方案。


    辰國之勢遠大於邵國, 顧念和邵國又有舊怨。隻看顧念尚未登基, 邵國那位遠嫁的公主就跟著辰國先帝去了, 就能看出幾分顧念的意思了。邵國也料想過,柳弈這次來,肯定不怎麽好應對,甚至可能會帶來一些影響兩國邦交的要求。


    但其實完全沒有。柳弈作為正使,對邵國的接待,沒有提過半點挑剔意見。他下麵的人,自然也都和和氣氣。


    宴席上,跟邵國皇帝見過禮,國書遞上去,也是官方套路,沒什麽不對。有官員試探著提起當年的事:“想當年貴使在邵國久居,竟也沒去拜訪過,實在是慢待了。”


    “哪裏話?”柳弈坐在席中,笑得讓人如沐春風,“往日裏我在邵國,也承蒙不少人的照拂。”


    柳弈狀似無意地提起:“誒,對。那時我與容公子有些舊交。我聽聞容公子娶了親?今日故人前來,怎麽沒見到容公子攜妻出席?”


    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


    柳弈一開始開宴沒有看到容瑾,以為是邵國顧忌容瑾曾經和顧念有過一段,所以才沒讓容瑾出席。這也沒什麽奇怪。結果話說到這兒,他察覺到不太對的氣氛,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容瑾出什麽事了嗎?


    柳弈的臉不自覺地蹦起來,盡量平靜道:“怎麽?容公子是不方便出席嗎?”


    邵國皇帝淡聲道:“隻怕要叫貴使失望了,容瑾如今不在京中。”


    柳弈一時也摸不清楚狀況,但他下意識察覺到了些不對。他原本沒打算表現出和容瑾太熱絡的模樣,但他領了命來的,一定要親眼見一見容瑾才行,而且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我們陛下當年和容公子交好,如今陛下命在下給容公子帶了些東西來。不知道容公子是去了哪,什麽時候能迴來?”


    邵國的皇帝沒說話,他身邊坐著的那個人正是容輝,他沉聲道:“容瑾擅離職守,犯下大錯,如今正在長煙峽服刑。 ”


    柳弈手裏的酒杯晃了一下,酒水灑在手上,暖春時節,竟叫他覺得有一種冰涼的寒意。他不動聲色地笑道:“在下不知邵國國事,隻是我們陛下的旨,在下是一定要遵守的。那不知是麻煩邵國傳容公子迴來一趟,還是在下往長煙峽走一趟?”


    柳弈全程都風度翩翩,泰然自若,但是他一個人進了屋,就摔了杯子。


    容瑾是個聰明人,怎麽會犯這種錯?還能是哪一次擅離職守?必然是容瑾送陛下迴國那一次。容瑾都流放去了長煙峽,但是他們留在邵國的人傳迴去的消息,卻是容瑾“好端端地娶妻”了!


    別說是消息有誤。容家辦親事總不可能是悄無聲息地辦吧,但凡他們留在邵國的人不是瞎子聾子,容瑾到底成沒成親,他們能不知道?何況是那麽具體的成親日期,那麽具體的人選,還有那枚據說是容瑾親手交給他們的魚狀玉!


    柳弈終於想起來了。陛下確定由他出使邵國之後,他曾經得到過馮家的帖子。他當時被那些世家逼得心力交瘁,以祖父罰他思過的名義避開了所有的宴請,每天從顧念那兒出來就往家裏鑽。但就算這樣,他還是被馮家的一位嫡公子給堵在了路上。


    他推拒了邀約,之後那位馮家的公子說了些“我相信大家都是為了殿下好”“你也是聰明人”之類的話。他隻當馮家也想送女子入宮,隨口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官話。他當時還好奇過,馮家是殿下外祖家,有這個意思直接去問陛下不就行了,犯得著來走他的門路?


    原來是這樣!他真是被那群逼婚的人給弄昏頭了,竟然沒察覺到絲毫的不對!當初也不是沒想過,以容瑾的性子,怎麽會這麽快就娶妻,奈何傳信的人信誓旦旦。


    馮恆嶽在邵國經營多年,留在邵國的那些,與其說是顧念的人,不如說是馮恆嶽的人!


    是馮恆嶽騙了陛下。他們太大意了,也因為過去的經曆和習慣,太信任馮恆嶽了。完全忘記了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


    理由不用問,柳弈都能替他想出來一百個。拉攏勢力;傳宗接代;容瑾會成為顧念的軟肋等等等等。而且,馮家也有適齡的女兒家呀。


    現在的問題是,他該怎麽辦?


    長煙峽是什麽地方他也有所耳聞。以容瑾受寵的程度和容家的勢力,容瑾會被流放去長煙峽那種地方,一定是極重的罪名,應該是武將無詔離京。刑期很可能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可辰國勢再大,他終究是個外國的使臣,難道能插手人家邵國的國政?就算他真的以辰國之勢壓人,想方設法給容瑾減了刑,難道對容瑾或者容家就是什麽好事嗎?到時候惹人猜忌才更不妙。


    柳弈思來想去,攤在床上歎了一口氣:“陛下,這下可怪不得臣了吧?看來還是走一下強取豪奪的路線吧。”


    去辰國,總比留在長煙峽吃苦要強一點吧。那可是十幾年的光陰啊,難道就在一個封閉的苦寒地帶生熬過去嗎?至於容公子心裏願不願意,他可管不了,那是陛下要操心的事。


    隻是,如果陛下他知道,容瑾因為他被流放長煙峽三年多,他能受得了嗎?


    ……


    容瑾接到傳令的時候,正躺在院子裏看天。


    他一路快馬加鞭地趕過來,心裏對辰國使臣的來意暗加揣測。盡管知道來的人不可能是顧念,可他還是心裏悄悄著急和欣喜。他三年多沒騎過馬,也三年多,沒得到過顧念具體一點的消息。安和雖然給他寄信,可也隻是模糊的一點從民間商隊得來的消息。


    不過,終於當上皇帝了,仇也報了,應該是過得好的。隻是他派使臣找自己做什麽?


    容瑾心煩意亂,隻好找係統搭話:【係統?你說他派使臣找我做什麽?】


    係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總不能是因為知道你騙他,來找你麻煩的。】


    容瑾做過梳洗後進宮,正巧趕上午膳,又在擺宴。


    柳弈笑道:“兩國姻親,自是比尋常國家親近些。”


    邵國諸臣麵麵相覷。自從柳弈來,他們再沒提過嫁去邵國那位公主的事,難道顧念竟肯認這門親戚?難道事情和他們了解的不一樣?


    一個青年臣子試探道:“對,說起來,邵國確有一位公主嫁於辰國先帝。”


    柳弈嘴角的笑淡下來:“蘭貴妃雖是出自貴國,可不過是妃,其可稱為兩國姻親?”


    青年臣子皺眉:“那貴使是什麽意思?”


    正好這時候,容瑾在宮人的引領下,從殿外走進來,本打算先找個席位坐下,待會宴散了去找柳弈。誰知柳弈看到他,立刻站起身行了一禮。


    容瑾不知道柳弈如今的職位,可他一介罪臣,大概是配不上邵國來使如此重禮的。他側開一步,躲了過去:“貴使折煞我了。”


    既然看到了,也別等待會了。


    “不知貴使大費周折找在下來,是有什麽事嗎?”


    柳弈迴想了一下他走之前,顧念托他帶的話,心想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坦然張口道,“我們陛下讓我給容公子帶了一句話來。”


    “一別三年,不知容公子可還記得當年盟誓?”


    容瑾站在原地,閉了一下眼睛:“我不明白貴使的意思。”


    柳弈環視四周,沉聲道:“當年我們陛下在邵國暫居,與容公子兩情相悅。在邵國除夕宮宴上,也曾當眾表明過心意。隻是當時因為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沒有議過婚事。”


    “我們陛下迴國後,聽聞容公子娶妻,隻好作罷。可既然容公子如今尚未娶妻,那當年應下的事情,自然要算數的。”


    容瑾覺得很荒唐:“我應下過什麽了?”


    柳弈淡定道:“容公子曾經收過我們陛下的一對翡翠鐲。那是先後留給陛下未來,另一半的信物。”


    可那鐲子不是還迴去了嗎?


    容瑾冷笑:“這是逼在下去辰國為妃?逼男子為妃?如此荒唐之事,聞所未聞!”


    “不是為妃。”柳弈輕聲道,“當年我們陛下與容公子定下的,難道是側室之位嗎?陛下當年的話,容公子都忘了嗎?”


    “一片真心,豈敢以側室待之?”


    “若貴國和容公子不打算毀約,那在下這次將婚書帶迴去,下次便以國禮來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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