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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迄今為止,算上即將要做的事,一次都沒有圓滿地解決過,不管不顧地給身邊的人留下了許多不愉快的的迴憶。


    老實說,在內心深處,我一度隱隱地懷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做法。並非沒有見到過更加簡單明了的,不留後患不會被討厭的解決方法。


    但是,從那種用一句話,一種做法就能改變的東西中,我看不到價值。


    我否定了那樣的做法。如果靠那種微不足道的行動,憑一時的心血來潮一切就會自行解決的話,那麽,那些苦痛,苦惱,懊悔,也不過是僅此而已的東西。


    痛苦和煩惱對當事人來說,絕不像他人說得那麽輕巧,經常是在生死之間做出選擇的情況。用一句話敷衍了事也太不誠實了。


    那些僅憑一句話,就會發生改變的事情。


    果然,就算用一句話推翻反轉,肯定也無法挽迴。


    所以,我別無選擇,哪怕是遍體鱗傷,一直以來也唯有一邊使用那樣的做法,一邊祈禱著那就是唯一的辦法。


    我能做到的事相當有限。就算做完了全部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淨是些無論如何也傳達不到的東西。


    所以,我決定了,隻做力所能及的事。


    既然傲慢地追求著無論如何也不會損壞的真物,就隻能竭盡全力地去扭曲,粉碎,傷害。如果不這樣確認的話,大概連它的存在都無法相信吧。


    況且,憑我的能力可以做到的事也不多。即使舍去擁有的一切,也產生不了多大的影響。


    缺少可用的手段、棋子、手牌,大多數時候總是束手無策。


    現狀之下能做到的事,頂多也就是發一封郵件,來一發的跪地謝罪和打一通電話罷了。


    然後,我終於掌握到了一絲線索。


    就算隻有一種方法,就算它並不巧妙,也遠勝過一無所有。


    宣告新一周到來的星期一。結束了交還答卷的第一天之後,在下課後的教室裏,我注視著手中的手機。畫麵上所顯示的是打著『總武高中海濱綜合高中地區聯合舞會,今年春季舉辦!』旗號的兩校聯合舞會活動的網頁。


    本該沒有下文的冒牌舞會計劃,在不為人知的暗處,正以這樣形式的發揮著作用。【注】


    注:原文生きている有起效,發揮作用的意思,也有存活的意思,後者對應下文蘇生させた讓它複活一詞


    準確地說,我強行讓它複活了。


    昨天我在海濱綜合高校獲得了許可指示,發送了滿是謊言的郵件,順便去了遊戲部的部室,用下跪攻勢死皮賴臉地請求更新還未刪除的冒牌舞會網頁。


    當然,那樣的企劃本身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隻是單純的胡鬧,隻是虛張聲勢的紙老虎。


    現在的情況和為總武高舞會當擋箭牌的時候相比毫無改變。


    因此,這之後的實施步驟也和上一次一樣。也就是說,進行到給雪之下陽乃打一通電話讓她把聯合舞會的情報泄露出去這一步為止,沿襲了上一次的計劃。


    我和陽乃小姐沒有太多的交談,即便這樣電話中的哄笑現在也在耳邊迴響。


    『做這樣的事有什麽意義嗎?』


    她這麽問我。


    毫無意義。這個聯合舞會本身就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我似笑非笑地迴答道。


    ——會把真正的舞會……會把名為真物的東西展現給你看的。


    現在迴想起來,真是愚蠢的主張。


    正因如此,雪之下陽乃才會嘲笑吧。


    『是傻瓜,這裏有傻瓜』


    起初她在哧哧地偷笑,然而在不知不覺間又刺耳地大笑起來,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我的委托,擅自掛斷了電話。


    雖然也試著再打了迴去,但是她沒有接,最後,連陽乃小姐有沒有聽取我的委托都不清楚。就這樣,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世事難料啊,不過無論她聽取與否,我都明白接下來的情況不會順利。此時,我已經埋伏在了不明真相的竹林中【注】,所以之後要做的就隻有等待了。是大局已定,還是就此放棄,不管怎樣也隻有渡過盧比孔河了。


    注:《竹林中》是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創作的的短篇小說。該故事講述了一個武士帶著妻子真砂在前往若狹的途中行至竹林,遭遇大盜多襄丸後,武士被縛,武士之妻真砂被大盜淩辱。最後導致武士死去,多襄丸被抓,真砂逃到清水寺。故事是以在公堂上審訊相關證人和犯人為主要背景來展開,通過七個人物的敘述來建構兇殺案的真相。這七個人對同一“事件”的講述卻莫衷一是,既互相印證又彼此矛盾;公元前49年,愷撒帶兵渡過盧比孔河,進軍羅馬,並且隨後取得了羅馬的最高權力。這一事件成為了羅馬曆史的轉折點。後世常用渡過盧比孔河來比喻放手一搏愷撒在過河時高唿“大事已定”,其實是想說局勢已定對方無力改變。


    果不其然,事件的結果在一兩天內就出現了。


    放學後的教室裏,半天課結束後慢吞吞地收拾東西正準備著迴去的時候,那個人來了。


    「比企穀」


    平塚老師站緊挨著教室門向我發話。她帶著有些為難的表情,向我輕輕招手。


    看到那樣的身姿,我首先察覺到自己贏下了第一場賭博。


    x  x  x


    平塚老師帶我前去的地方,是幾天前去過的接待室。


    打開門之後,立刻就和坐在上座的雪之下的母親視線相交。然後,雪之下的母親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


    到此為止都和前幾天一樣。不同的是有其他人在場這一點。


    雪之下的母親的旁邊坐著陽乃小姐。陽乃小姐看到我之後,輕輕揮了揮手,故意單眨眼。雖說在電話中受盡了嘲笑,不過她順利地幫我布置好這個場景,的確值得感謝。


    除此之外,雪之下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在靠近入口的沙發上。


    「比企穀君……」


    或許是事先聽說了情況,雪之下的表情中帶著些許不安之色。看到那擔憂的眼神我沒有出聲隻是點了點頭以作迴應。


    隨後,我在接待室中東張西望了一番,撓撓臉,生硬地做出了笑臉。


    「那個,請問為什麽把我叫出來啊……」


    不用刻意去問,那個理由我自己最為清楚,然而還是從頭到腳全力地裝傻。這可是比企穀八幡一生一次的重要表演啊。


    然而,或許是演技太差的緣故,雪之下的母親像是看透了一般露出冷淡的笑容。在十分尷尬的沉默中,陽乃小姐忍不住偷笑起來。


    「……好了,快坐下吧」


    平塚老師非常為難地長歎了一口氣,拍響了我的肩膀。從那表情來看,我那臨時裝傻貌似被看穿了。嘛,反正也沒什麽……。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在雪之下的旁邊坐下來,平塚老師則坐在了我的另一旁。我們就座之後,正對麵的雪之下的母親保持著柔和的笑容,迅速地從布製袋中拿出了手機。


    「……我想先問些事情」


    說完,她向我展示了手機畫麵。


    其中顯示著之前說到的冒牌舞會的網站主頁。如果有什麽和之前不同的話,隻有一處。


    簡樸的網站中,被坐墊襯托著的,顏色鮮豔的『總武高中海濱綜合高中地區聯合舞會,今年春季舉辦!』的招牌文字。


    「這個是……」


    故意做出更加老實的表情,一臉困惑地小聲嘟囔之後,我中斷了話語。


    「雖然是見過的計劃,能稍微解釋一下嗎」


    雪之下的母親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疲憊地歎了口氣。


    「之前的舞會,得到了很多家長的理解。但是那之後這個出現了吧?我覺得讓負責人方麵說明一下為好。是什麽原因變成了這樣呢?」


    柔和的聲音中帶有明顯的困惑。


    在雪之下的母親看來,這個聯合舞會本該是作為核心企劃的的總武高校的舞會能夠舉辦的擋箭牌而已。她本人當即看破了這一點,然後附和著我笨拙的交涉,作出了讓步,還特地讓一部分煩人的家長閉嘴。


    那個時候,這個冒牌計劃的任務就結束了。


    雖說這樣,在當事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決定舉辦的消息簡直是出乎意料。不僅如此,甚至會有遭到背叛的感覺吧。


    雪之下的母親用失望的目光看向我。而我能做到的隻有斟酌用詞,誠心誠意的進行說明了。


    「好像有哪裏弄錯了呀……。或許是聯絡不到位吧」


    在我全力裝傻之後, 雪之下的母親撲哧一笑。


    「是這樣嗎。這隻是單純的失誤的話就沒事了。那麽,請趕緊撤迴,采取中止的措施……」


    「哎呀,那個可能有些難辦啊。既然已經問世了,要發表中止之類的東西就會變得麻煩」


    我半遮半掩地說完,雪之下的母親微微皺起了眉頭。


    「那麽,想要怎麽辦?」


    被這樣問及之後我無禮地揚起嘴角,似笑非笑。


    「到了這個地步不是隻能這麽幹了嗎?」


    「你在說什麽呢!請適可而止」


    在坐在對麵的人反駁之前,鄰座的雪之下率先製止了我。然後,直麵母親,用慎重的話語接過了話題。


    「您覺得這樣如何。關於舞會是根據我們的判斷實行的。應該由我們的負起責任解決隨之而來的問題。」


    她的母親點頭同意了這番話,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究其原因,這是為了能讓舞會舉行才提出的腹稿。從原理原則上講,應該由我們這邊處理。所以……」


    雪之下猶豫地中斷了話語,偷偷地撇開了視線。


    「……跟他,沒有關係」


    聽完所有的話後,雪之下的母親像是在思考著一般輕輕的點了點頭。


    「是嗎。……那麽具體打算怎麽處理呢?」


    原先緊盯著我的視線已然指向了雪之下。那銳利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待愛女,更像是在對峙事情的負責人。


    「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與海濱綜合高校方麵達成協議,發布中止和道歉的公告,爭取收拾局麵。必要的話,會果斷地向相關人員開設事情原委的說明會。」


    「……嘛,也隻能這麽做了啊。畢竟也沒有其他能做的事了」


    「沒錯。平息事件還是盡快為好」


    雪之下拋開女兒的身份,作為舞會負責人發表了提議。對此,她的母親點了點頭表示接受。平塚老師也沒有異議地點頭讚成。看到她們的反應,雪之下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由於事件平息的感覺,空氣自然地舒緩了下來。那一瞬間,我不禁咧起了嘴角。


    「不行啊—,這樣對方能接受嗎?」


    「哈?」


    雖然全員都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但是我隻是付之一笑不予理會。絕不接受在這裏結束哦。


    「我們能單獨舉辦舞會,對方卻不能組織,這樣的事不合理吧」


    「關於此事,隻要進行解釋就行了」


    我用輕浮的語氣說出的話讓雪之下有些惱火,她當即終止了話題。而我也予以反擊。


    「你認為玉繩他們會接受這種做法嗎?他們可是那種還沒實踐就被否定了的話,會說『讓我們一起考慮可行的方法吧』的家夥喲。」


    「那是……,或許會這樣」


    雪之下表現得不知所措。之前聖誕節的時候,從共同舉辦過活動的經驗來看,對很難說服以玉繩為首的海濱綜合學生會這一點應該深有體會。不愧是玉繩同學,有壓倒性的說服力啊。這裏就借玉繩之威,一鼓作氣繼續進攻吧。


    「而且情報也已經解禁了,這也意味著對方學校那邊,包括家長在內也是知情的」


    仿佛在陳述眾所周知的事實一般,我振振有詞地說著。


    但是,這其實是謊言。不過是信口開河罷了。從沒有向玉繩確認過。原本就不認為玉繩會準備周全到那種地步。更準確地說,是完全不覺得他會準備。但是,現在我絲毫沒有表露出那樣的確信,反倒撲哧地笑了出來。


    「這個節骨眼上因為我方提出反對意見,引起和對方的爭執不也很麻煩嗎?」


    從到目前為止的經曆來看,雪之下的母親有避開與支持者的爭執和麻煩局麵的動機。既然葉山隼人曾經說過,對議員先生來說學校的相關人員也是票源,那麽她應該不希望留下會引發和其他學校之間的不必要爭端的導火線。如果利益相關人士隻對我們學校表露不滿的話,我們這邊也沒有理由做出單方麵把企劃執行到底的不智之舉。


    雪之下的母親把扇子移到嘴角,沉默下來稍作考慮。在這段時間裏,唯獨視線依然警惕地打量著我。過了一會兒,她啪嗒一聲合上了扇子,然後微微用力地錘了錘肩,用疲憊的表情開口說到。


    「就算如你所說,那也行不通呢。……假如,隻是假如,對方接受了這個企劃,就算這樣這邊的問題也沒有解決啊。最初舞會被拒絕的理由,難道忘了嗎?」


    那種語氣,仿佛看穿了我的謊言一般。不僅如此,還指出了根本問題,完全不能避開論點。果然不能以這個人為對手發起談判和辯論啊。


    「最後關頭不能掉以輕心」


    聽完那如同乘勝追擊一般的嚴厲說辭,我隻得苦笑。接著,雪之下把嘴湊到我的耳邊,輕聲低語道。


    「光憑這樣的理由媽媽不可能接受的吧」


    「……的確是這樣啊」


    我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嘟囔了一句。老實說,我也不認為這種程度就能夠說服。


    我十分清楚對方的級別更高。這樣的話,這種時候根據預期走向組織話語就好。


    「對於一部分家長們的擔憂,這一次也一定讓他們放心接受。」


    我挺直躬起的後背,搶先說出了這些話。切身感受到了自信滿滿的姿態吸引了大家的關注。我冷笑著迴應那樣的目光,揚起了嘴角。


    「看到一次『嚐試了但是失敗了』的情況的話,學生們怎麽也會死心的吧。這樣以後叫嚷著『舉行舞會吧』的人也會消失。那不就是一部分家長們期望的發展嗎?如果交給我們的話,會出色地讓您看到失敗」


    我用響亮的聲音胡說八道著,在場的全員都目瞪口呆。


    「失敗的話要怎麽辦啊……」


    「比企穀……」


    雪之下像是在忍受著頭痛般用手按著太陽穴,平塚老師則是深深地歎了口氣。而陽乃小姐更是拚命克製著捧腹大笑的衝動。


    「本以為你是更聰明一點的孩子呢……」


    雪之下的母親有些無奈,微微歎了口氣。她的眼睛裏透露著期待落空的失望。


    「談判失敗了呢。沒有提出與風險相應的迴報」


    「是啊,原本就不是和家長會代表進行談判。隻是以嚴肅的態度說明執行的意圖罷了」


    我微微苦笑著,恭敬地說到,雪之下的母親頓時皺起了眉頭。


    「……是這樣啊,不管發生什麽都打算實行這個企劃對吧」


    令人動彈不得的視線和冷若冰霜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但是,即使這樣我也以點頭迴應。我隻能用這樣的舉動去表達了。這不是談判,隻是單純的說明原因,表明決意,口出狂言罷了。雙方都明白,這樣的交談沒有意義。


    即使和這個人談判也沒有意義。


    我已經沒有手牌了。


    對雪之下的母親絕對有效的王牌已經用過了。以這個人為對手我已經沒有能把談判推往有利方向的手段了。


    但是,沒有手牌的話憑空創造就行了。這就是所謂的出老千。


    前陣子的交談中,在雪之下的母親眼裏,比企穀八幡應該留下了類似欺詐師的印象。在她看來把我作為談判、辯論、遊戲的對手不會感到無聊。雖然這僅僅是希望她會這樣的預測,但是這裏要賭這個可能性。


    假如,對雪之下的母親來說,我已經成為了不能棄之不顧的存在的話,她肯定會思考。為什麽,比企穀八幡不惜裝傻充愣,也要強行舉辦難以實現的舞會呢?


    「完全不理解為什麽要這麽做這種事呢」


    雪之下的母親用扇子擋住嘴角,揉按著太陽穴,一邊發出『嗯~嗯~』的聲音一邊考慮著。我不由地感覺那副樣子既有可愛之處,也有些不合時宜。


    舉止,措辭等等細微之處都印證著兩人的母女關係。在我感慨之際,旁邊的胳膊肘戳了過來。


    斜眼一看,雪之下微咬著嘴唇,皺著眉頭。


    「……你究竟有什麽打算?」


    「你指什麽?」


    我裝作不知。雪之下瞪大了雙眼對我緊盯不放。我避開那氣勢洶洶的雙眼,隻見前方雪之下的母親那美麗細長的臉頰中透露著淡淡的微笑,有如解開了謎題的孩童般的純真。


    「這都是你的準備,對吧?」


    「怎麽會呢。隻是單純的人為錯誤,人為失誤罷了」


    在我聳著肩迴答之後,陽乃小姐一下子笑了。


    「是故意的錯誤吧」


    對於陽乃小姐黑色幽默式的吐槽,在場的全員都安靜地默認了。如此一來,再怎麽裝傻充愣也是適得其反了。迄今為止的所有交談,都是為了把對方強拉到談判桌上的權宜之計。也就是說,接下來才要一決勝負。


    「拋開事情的原委,我認為對於我們學校來說聯合舞會是有意義的。……因為據說在之前的舞會上,不讚同的人也參加了……對吧?」


    我咧起一邊的嘴角一臉冷笑地看向陽乃小姐。


    聽到我的問題,陽乃小姐起先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不過隨即揚起嘴角露出了笑臉。即便如此,她也隻是帶著笑容,什麽沒有迴答。


    暫先擱置理由,即便如此,對我們學校的舞會,表達過明確不滿的人隻有雪之下陽乃而已。因此隻有將她作為改變狀況的突破口了。


    一直以來都狼狽不堪地受你擺布。起碼在最後,配合一下我的腳步吧。【注】


    注:原文踴らされる有受人擺布的意思,也有被動地跟從別人的腳步舞蹈的意思


    在我們毫不躲閃地視線相碰之後,雪之下的母親也為了了解實情看向了陽乃小姐。


    「……有什麽,不滿嗎?」


    「沒有嗎?」


    對母親的詢問,陽乃小姐輕輕聳肩,擺出了一副荒誕可笑的樣子。


    「沒什麽不滿的啊。既然看上去小雪乃就這樣滿足了,母親也會這樣接受吧?那麽,這不是我插嘴的事情吧」


    聽到那針鋒相對的話語,雪之下的母親茫然失措。


    看到那樣的反應,雪之下輕輕歎了口氣。


    雪之下的母親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但是,在沒有否定的那一刻,答案已然揭曉。


    雪之下也沒有因此受到多大的打擊,隻是平靜地接受了。即使不聽母親的迴答,她自己,也應該明白了吧。


    意外的沉默猶如凝重的瀝青一般緩緩的壓迫而來。正因為是這種狀況,我的聲音才顯得振聾發聵。


    「我也不能認同」


    說完的瞬間,全員的視線都集中到了我身上。


    雪之下的母親饒有興趣地眯起眼睛,陽乃小姐則像是不出所料般地莞爾一笑,而平塚老師從旁注視著點了點頭。


    不過,唯有雪之下低下了頭。擔心地看了她一眼之後,雪之下的母親把視線轉到了我身上。


    「能讓我聽聽理由嗎?」


    「因為,我提出的企劃怎麽考慮都是最好的吧?會想看看實現之後的景象不也是人之常情嗎?」


    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做出荒誕可笑的舉動。


    在淺短的歎息聲交織過後,異樣的寂靜到來。


    比天使經過時的騷動更加安靜。這樣的沉默簡直可以媲美在財前教授【注】的共同會診時大批的天使排著隊來往的時候了。


    注:財前教授指小說《白色巨塔》中的財前五郎,在他進行早間會診時因為個人氣場強大其他醫生都跟在身後鴉雀無聲。他癡迷權力,對一般病人十分冷漠,曾因為誤診葬送了病人佐佐木的性命,甚至有撕掉病危書的舉動


    先是被右邊的平塚老師戳了一下,又被左邊的人狠狠地擰了一下大腿,我承受著無聲的抗議。因為輕微的疼痛扭動身子之後,注意到了背過臉去肩膀顫動不止的陽乃小姐。


    隻有正前方的雪之下的母親在一臉嚴肅地沉思。


    「……也就是說,是你的任性吧?」


    「好像是這麽迴事呢」


    盡管我帶著苦笑迴答道,雪之下的母親卻是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陷入了思考。她的視線仿佛是在探查我的本意。


    「但是,考慮到現狀實現的可能性相當渺茫。這一點我還是有數的……」


    聲音中夾雜著明顯困惑。從雪之下的母親的角度來看會抱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理所當然。但是,不管是對我來說還是對她來說是自明之理。


    「即使不能像預想那樣舉行,也應該給出毫不含糊的迴應。因為不好好了結的話,會無休止地糾纏不清。」


    在我露出丟人的傻笑說出了這番話之後,陽乃小姐一下子笑噴了出來。


    「傻瓜,有個傻瓜……。為了那種事情特地舉行舞會嗎?你啊,是傻瓜吧」


    完全沒有被提醒的必要。就連我自己也覺得愚不可及。就連我自己也不由地笑了起來。


    「正如先前所說的那樣是個人的理由,所以沒有尋求理解和支持的意思」


    但是,我的迴答僅此而已。


    這就是我向雪之下陽乃交出的全部答案。


    陽乃小姐倏然收斂了笑容,把手伸向嘴邊,緩緩地輕撫嬌豔的唇瓣。緊盯著我的冷漠視線中完全感受不到溫度的存在。仿佛冰水浸入了神經一般的感覺,令我毛骨悚然。為了強行壓製那寒意,我開口道。


    「幸好,因為沒使用學生會的名義,最多也就是個自願參加的活動……」


    「那樣也不行吧」


    陽乃小姐打斷了我的話。她用手指敲著桌子發出咚咚的聲響,隨後帶著譏諷的笑容接著說到。


    「否定了這個擋箭牌企劃,讓囉嗦的家長們閉嘴的可是我們喲?實行這個企劃之後,肯定會對我們抱有怨言的吧」


    聽完陽乃小姐的一番話,雪之下的母親也隨聲附和了一陣。


    事實上,對於雪之下家而言聯合舞會可謂是隻有風險,沒有迴報。之前總武高校的舞會被反對的時候是由雪之下的母親出麵進行了表麵上的談判,但是,真實的情況是她隻是一部分家長的代表,更準確地說,她身為從中調解的協力人員起到了更加關鍵的作用。那種無視雪之下家意向的聯合舞會簡直是讓其顏麵掃地的行為。


    陽乃小姐用著近乎斥責的語氣繼續說到。


    「這個也是我們這邊的問題嗎?就算是舞會,也不過是小雪乃自己決定努力做的事吧?況且連母親也承認了那一點……」


    偷偷地瞥了一眼雪之下之後,陽乃小姐那陰沉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的臉。


    「比企穀君,要否認這一點嗎?對我家的問題多管閑事意味著什麽,你明白嗎?」


    「那是……」


    雪之下正要開口。想必是打算說出『那是無關的事情』吧。


    但是,我可沒有放任她接過話題的打算。用厭煩的歎息蓋過了雪之下的聲音之後,我輕輕地點了兩三下頭。


    「我明白啊」


    我明白啊,明白到了連特地說出來都顯得多此一舉的地步了。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迄今為止已經被問了許多了。其中的意味已經了然於心。


    正因如此,長久以來每當被問及的時候,我總是避免從正麵迴答,或者逃避迴答,有時也會敷衍一番就此帶過。但是,陽乃小姐絕不容忍曖昧不清,不斷地追問,斥責,彈劾。


    正因為雪之下陽乃是這樣的人,我才確信即使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也一定會對我發問。


    我一直在等待著那一次提問。


    真是的,要在這種場合,麵對這些人,說出這樣的話真的是最糟糕了。因為太過羞恥都想撓頭抓胸了。


    但是,我能準備的手牌隻有這一張了。


    「……包括那部分的責任,嘛,有能力負責的話就會負責的,我是這麽打算的」


    明明鼓足了幹勁,沒想到隻能發出連自己都覺得羞愧的小聲而已。因為不願自己的表情被看見,我低著頭說完了話,然後就聽到蘊含著笑意的歎息聲。


    「……哎。果然是個傻瓜」


    由於那聲音意外地溫柔,我反射性的抬起了頭。眼前的陽乃小姐眼中透露著深重的孤獨,但是嘴邊卻洋溢著柔和的笑容。


    「……說這種話的時候,要表現得再帥氣一點哦」


    雪之下的母親迅速地打開了扇子,遮住嘴角。然而,即使看不到扇子後麵,透過她的眼神也能猜到她正在笑。但是,那絕不是關懷的眼神,隻是單純地出於興趣或者好奇而已。就像麵對老鼠玩具時的貓科動物特有的眼神一樣。


    為了擺脫那種視線我扭動了身子,接著旁邊的平塚老師強行介入了。


    「如果是自願參加的活動的話,很難向學校方麵申報啊。當然,雖然會提醒注意,但是不會進行直接的指導。」


    「恩,會是這樣呢」


    對平塚老師的發言雪之下的母親大方的點了點頭,又立刻將那視線轉向了我。


    「但是,雖說是自願參加的活動,對明知失敗的事很難讚成啊。……你真的認為可行嗎?」


    「不嚐試一下怎麽知道呢」


    雖然聳起肩膀試探性地迴答了,但是雪之下的母親片刻都沒有從我身上移開視線,看來說出明確的答案前是不會放過我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從現在來看離實現還相當遙遠。有什麽搪塞過去的方法嗎?在我經過了反複思索正要開口的時候,一旁傳來了輕微的歎息聲。


    「……沒有嚐試的必要了。我方的預算基本已經用盡了,而且隻要不是學生會的活動,就不能從中獲得補助。更關鍵的是時間壓倒性的不足。再加上因為規模的擴大,原本就沒有解決的擾亂風紀問題會變得無法控製。不可能的」


    雪之下說出了和我得出的結論基本相同的內容。


    消沉的側臉上之中透露出絕望的神色。似乎那答案已經足夠讓雪之下的母親信服了,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傳來了仿佛在試探我的聲音。


    「這樣了,還要堅持嗎?」


    「嘛,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在我坦白地迴答之後,雪之下的母親看起來不怎麽意外,一邊說著『也是呢』一邊點了點頭。那反應實在是有些讓人窩火,不過嘛,事實如此也沒辦法了。


    雪之下的母親神情愉悅地看著又一次無言以對的我。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無聲地詢問接下來我要怎麽做。


    對那仿佛在一心盼望著校對謎語答案一般的笑臉,我迴以別有意味的壞笑。


    「……但是,幸運的是還有一手承辦過舞會的人在。就是您家的女兒呢」


    「什,哈?等一下……」


    或許是因為預想之外的迴答,雪之下輕輕地起身,抓住了我的肩膀。用手輕輕地阻止了她之後,我隨即目不轉睛的看向她母親的正臉。


    「還是說,懷疑您女兒的資質嗎?或者對上一次的舞會有什麽顧慮嗎?」


    在我恭恭敬敬地說出殷勤無禮的話語後,雪之下的母親苦笑了起來。


    「無論我怎麽迴答,你的結論好像都不會變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迴答沒有顧慮的話,就順著話題解釋許可指示,迴答有所顧慮的話隻要說『會出色地向您證明的』就好了。


    從最初開始我的結論就完全沒有變過。不論對是雪之下的母親,還是對雪之下陽乃都沒有絲毫談判的打算,隻是為了製造出這個狀況才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似乎是察覺到了這一點,雪之下的母親雪之下的猛地合上扇子,突然笑了起來。


    「你的說明我明白了。如果是沒有動用學生會的預算隻是自願參與的活動的話,站在家長會的立場上就不能強行插手了對吧」


    陽乃小姐乘興起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站在家長會的立場啊。那麽作為母親會怎麽樣呢?」


    「說來說去……」


    有些為難地用手托著臉頰,雪之下的母親煩悶地歎了口氣。


    「如果,雪乃真的想認真學習與父親的工作相關的知識,應該在更適合的環境下學習,進一步地實地考察。雖然經曆過各種事情的評價很好,但是明知道會失敗的事對雪乃一點好處也沒有吧」


    每當冰冷的聲音列舉出一個理由的時候,雪之下的肩膀就低落一分。雪之下的母親所言的每一條都是正確的,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作為母親,是反對的」


    雪之下的母親用極其簡潔的話語結束了對話。無法否認那樣的話語,雪之下閉上眼睛低下了頭。


    如同乘勝追擊一般,雪之下的母親,用一句「所以呢」延續了談話。


    「雪乃,由你來決定。……負責人,是你對吧?」


    如此詢問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斥責一般。在猛然抬起頭的雪之下的麵前是試探的眼神。


    雪之下有些為難,啞口無言。不過,隨即搖了搖頭,表情認真了起來。


    「……根本不是需要考慮的事。答案早已決定了」


    沒錯。雪之下雪乃已經決定了答案,想要結束這所有的一切。


    不論其他人怎麽問,我都堅信她會說出那個答案。


    所以我需要製定的對策隻有一個。


    需要準備的手牌隻有這一張王牌。


    我的談判對象從最初開始就隻有一個人。


    雪之下雪乃。


    「……雪之下」


    在我搭話之後,雪之下的後背微微顫動了一下。


    考慮了很多很多應該說的話。然而,那所有的一切一定是不正確的,是錯誤的。所以,我選擇了心中最為錯誤的選項。


    「坦白地講,沒有成功的自信。在時間、金錢、所有的一切都不夠的情況下,隻有棘手的問題還在確實地增加。老實說,突發狀況和有問題的地方會有很多。有可能會發生重大的問題。什麽也保證不了。說到底隻是我的任性,隻是個人的理由。你沒有強行去做的必要。這是非常麻煩的事件。你不用勉強」


    說完,周圍傳來了仿佛在說『事到如今在幹什麽啊』一般的失笑。甚至連我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略顯苦澀的笑容。


    但是,這才是比企穀八幡與雪之下雪乃的應有的交流。


    原本不知所措地垂下眉梢,一副泫然欲泣表情的雪之下忽然低下了頭。


    「……真是低級的挑釁啊」


    顫抖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要就此消失了一樣,聽不出究竟是在鬧別扭還是在生氣。嘛,怎麽樣都好。我就是為了聆聽她的聲音才來到了這裏。


    「是啊。雖然不好意思,但給我接受挑釁。明知道過分但還是要委托你,請幫我一把」


    我靜靜地抖動肩膀,唿出濕潤的氣息。深長的歎息之後,雪之下抬起頭。


    「沒錯呢,既然你這麽說了,我就接受挑釁吧。畢竟我可是個好強的人。」


    用響亮的聲音說完,她揚起嘴角露出笑容,揉了揉一下眼角。好像在說『真沒辦法』一樣的略顯苦澀的笑容有種久違的感覺。


    收斂起笑容之後,雪之下轉向了母親和姐姐。


    「……我打算以負責人的身份收拾事態。」


    「是麽……」


    聽到那毅然的話語,雪之下的母親露出柔和的笑容點了點頭。


    然後,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緩緩睜開眼的時候,那表情和聲音與先前截然不同。冰冷徹骨的眼神之中裹挾著令對手畏縮的壓迫感。我忍不住縮起了身子,然而雪之下和陽乃小姐卻絲毫沒有動搖。


    「雪乃……。我作為母親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就算這樣,你還是說要做的話,一定要做到最後」


    「……不用您提醒」


    拂去垂落到肩膀上的頭發,雪之下勇敢無畏地笑了。在我眼中,那副模樣和令人恐懼時的陽乃小姐重合了。


    x  x  x


    接待室的對話結束之後沒過多久。


    結束與今後相關的簡單商談後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離開教學樓,走向停車場的雙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疲勞搖搖晃晃。


    即使如此,還是勉強地推著自行車,走出了校門。這時。看到了走在前方不遠處的雪之下的身影。


    她拖著十分沉重的腳步,一邊擺弄著大衣和圍巾像是在猶豫到底是去是留,一邊緩緩地走動。那副模樣和平常颯爽的身姿有著天壤之別。看到那樣的身姿,哪怕推著自行車,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邁開了腳步,一點一點追了上去,


    就那麽從她身邊走過的話很難為情,但打聲招唿再離開也感覺有些不合適。不隻是因為難以想出恰當的問候方式,最讓我頭疼的是,感覺不會招唿一聲了事。


    結果,一直沒想到該怎麽搭話,決定先看看情況。


    慢慢地推著自行車,走到了踱步而行的雪之下旁邊。


    雪之下向這邊瞥了一眼,一瞬間露出驚訝的表情,又馬上低下視線,一言不發地加快了腳步。我為了追上她也快步走了起來。


    盡管匆匆前進的平底鞋和不斷轉動的自行車輪胎你追我趕著,最後卻保持著相同的速度。


    就這樣,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安靜地走著。因為維持著這樣的距離,經曆了這段時間的沉默,彼此都會固執地認定絕不可能由自己開口吧。還有個重要的原因,是單純地覺得非常尷尬。


    一路上雖有很多公交站和拐角,但目光卻從未看向它們,連從旁經過的行人也不曾看一眼,隻是沿著筆直的道路一味地前進。


    算了,既然是我委托了麻煩事,由我來開口才合理吧。


    決定了一過京葉線的高架橋,就打招唿之後,我推算著那個時機。


    一步,兩步,沒過多久,電車經過了正上方的高架橋,隨後的短短一瞬間,感覺街上的喧囂都消失了。


    長唿了一口氣,從後麵向先行半步的雪之下搭話。


    「……不好意思啊,把你卷進來」


    「……沒辦法的吧」


    總算擠出了不得罪人的話。雪之下連看都沒看這邊,用低沉的語調冷淡的迴答道。


    「那個情況下怎麽可能拒絕呢。你是認真的嗎?真是莫名其妙」


    在囉囉嗦嗦嘮嘮叨叨地抱怨之時,雪之下的語速和腳步都開始逐漸加快了。


    「那簡直是新興宗教和上門推銷的語氣」


    「不,說得太過了吧。確實有的沒的亂七八糟說了一堆,雖說有些煽動,但又沒有提出什麽解決措施。不如說,是請求幫助的話吧」


    「因為沒有準備救濟,還不如欺詐呢……。你這種要嚴重得多了吧」


    實際上,捏造了不可能存在的風險來煽動不安,提示其解決對策完全是典型的欺詐。與其明顯的區別在於,我完全沒有對解決方案之類的東西進行提示。從那點來看,是不如欺詐,的確是這邊更加性質惡劣。


    雪之下長歎了一口氣。


    「看到自己的家人被花言巧語蒙騙的樣子,都有種恐怖的感覺了」


    「才沒有蒙騙。……話說,那種程度就被騙了的話,那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撒那麽大的謊吧。我倒是覺得對方肯讓步才恐怖……」


    說完的同時,心裏深深地鬆了一口氣。


    雪之下的母親和陽乃小姐應該都沒有相信我的胡說八道吧。聯合舞會的企劃本身在接待室的爭論中就已經被完全否絕了。


    雖然對我笨拙的策略感到有趣,即使如此,站在雪之下家的角度來看的話是本來不用承擔的風險。


    這部分雪之下當然也明白。走在前方半步遠處的雪之下背好跨在肩上的書包,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確實……。 母親和姐姐都不是那種程度就上當的類型呢」


    「對吧?最後超恐怖的。那算什麽,有什麽意圖嗎?」


    「誰知道呢,我是不可能知道的吧」


    鬧別扭一般一下子背過臉,雪之下再一次快步向前走去。


    自海邊向遠處延伸的道路最終通向了國道。在這裏左轉,應該就會進入通往我家的路。


    但是,兩個人邊走邊聊的時候完全錯過了分別的時機。


    ……不,不對。到現在為止的時間內應該也有著那樣的時機,是我全部放過了。為了穿過國道來到的天橋的時候,我邁著堅實的腳步,毫不猶豫地推著自行車。


    雪之下走上了台階,完全沒有看向這邊。我也跟了過去。但是,由於在斜坡上推著自行車,我無論如何都落後一點。一步,兩步,距離漸漸地拉開了,雪之下率先走完了台階。


    為了追上她,我一步一階加快了速度,把嘎吱作響的自行車推上了斜坡。站在那裏的雪之下向我瞥了一眼。


    看上去是在等我。我用『不好意思』的眼神向她道謝,然後雪之下像是在說『沒什麽』一樣搖搖頭。不過,視線的交匯隻有那一瞬間而已,隨即雪之下又看向前方,快步走了起來。


    為了不落後於她我也加快了腳步,一會兒之後終於來到了她身邊。早些時候一直領先半步的,在台階處接近兩步的距離已經消失了。


    我們的腳步聲重合在一起,接著雪之下繼續剛剛的話題。


    「母親的那個眼神,和看向姐姐的一樣……」


    「……是被認可了嗎」


    「也許是被放棄了」


    雪之下自嘲地笑著,聳了聳肩。


    「原本就不認為前陣子的舞會上母親會對我好評。即便如此還準備做風險更高的事,一般會讓人感到無奈吧」


    那語氣,仿佛在對自己感到無奈一樣。猶豫了一下思考該如何迴複,我的腳步一瞬間遲緩了下來。在那片刻間,雪之下又領先了數步。


    「……不好意思。雖然我知道家裏的問題和未來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插足的事情,結果還是弄得一團糟給你添麻煩了。……會好好承擔那部分責任的」


    我慎重地選擇著合適的話語,同時加快了腳步。


    「沒有必要啊。你完全沒有對我的選擇負責的理由。你應該要做的是另外的事啊」


    聽到了後方傳來的話語,覺察到追來的腳步,雪之下稍稍放慢了腳步。


    「……為什麽說出了那種荒唐話?」


    猶豫著微微歎氣之後,她輕聲地嘀咕了一句。因為低著頭的緣故,表情難以看清,即便如此,輕不可聞的聲音仍帶有些許哀傷。


    該怎麽迴答呢?


    短暫的一瞬間,天橋下的國道隻通過了兩輛車,雪之下隻前行了三步。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中,我停下了腳步。


    這短暫的時間不是為了思考,而是為了下定決心。


    「……除那以外,沒有和你關聯的辦法了」


    「哈?」


    雪之下停下腳步,驀然迴頭。那表情充滿著驚訝,『不明白什麽意思』這句話仿佛要從那半張開的嘴中脫口而出。


    「一旦社團消失了,就不再有交點了。真的想不到其他的把你拉出來的借口了」


    「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自遠處駛來的汽車的車燈,照亮了呆呆地站在天橋中央的雪之下的臉龐。白色的光芒中,我清楚地看到她輕咬著嘴唇。


    「……約定怎麽樣了?你明明答應過要實現願望的」


    隱含責備之意的聲音顫動了起來,她悔恨地低下了視線。


    我猜到她一定會這麽說的,也知道她一定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下定了決心,就算自己的任性給某人帶去了麻煩,也絕不反悔。於是,我接著說了下去。


    「可以說那也是實現願望的一環」


    雪之下用稍顯困惑的眼神看著我,歪著頭無聲地向我詢問。天橋邊的橙色路燈和那天的晚霞一樣地耀眼,因此我輕輕地眯起眼。


    「……希望普普通通的放學後有你在,收到了這樣的話」


    在我傳達了她的話語之後,雪之下的聲音一時語塞。然後,背過臉去藏起了濕潤的眼睛。


    「……那樣的話,不特地做這種事不是也能做到嗎」


    「不可能吧。熟人、認識的人、朋友、同學,稱唿雖然有很多很多種,但是都沒有能好好保持這種關係的自信。」


    「你可能是那樣……。但是我會努力的。會做得更好,一定會的……。所以,沒關係」


    說完,雪之下既像是要中止對話,又像是要斬斷過去一般邁出腳步。


    那副逞強的樣子讓我感到了欣慰,於是不禁揚起了嘴角露出一絲挖苦的微笑。


    「這話可能難聽了點,不過我和你不僅溝通力很低,性格還別扭的不行。此外,也很不會與人相處。事到如今完全不覺得能變得圓滑。拉開了距離之後,別說是保持原樣了,我甚至有漸行漸遠的自信哦。所以……」


    在她走了幾步之後,我跟了上去。


    看著遠去的背影,我伸出了手,卻又不由地猶豫起來。


    我明白,如果要繼續談話的話,隻要叫住她就行了。即使繼續像那樣走下去,交談也並不困難。再說了,根本不可能沒有特別的理由就去觸碰她的手。


    但是,理由確實存在。


    唯一的,不容退讓的理由。


    「……放手了的話,就再也抓不住了啊」


    脫口而出的話語,就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一樣。不對,是為了說給自己聽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接著,我伸出了手。


    單手推著自行車我的樣子有些狼狽,而且手裏還出了很多汗,也不清楚該用多大的力道。


    即便如此,我還是抓住了雪之下的袖口。


    把那纖細到令我驚訝的手腕緊緊地收入掌中。


    「…………」


    雪之下嚇了一跳,隨即停在了原地。她的臉上滿是驚訝,她的視線在自己的手腕和我的臉間搖擺不定。


    我立刻踢下自行車的腳蹬,迅速地用單手停下車。仿佛一旦有片刻鬆手,就會像認生的貓一樣逃脫。


    「雖然說這種話超級羞恥,恨不得馬上去死,但是……」


    說到一半,我將深長的氣息傾吐而出。


    雪之下有些拘束地扭動著身子,像是在為了讓我鬆手而進行輕微的抗議。她的樣子宛如不願用肉球去碰水的貓一般,別說是鬆手了,在說完之前我都想一直抓住不放。


    「光用負責任這種詞是遠遠不夠的。這不是什麽義務感。該說是我想要負起責任呢,還是說讓我負起責任呢……」


    開始說話之後,由於強烈的自我厭惡手中的力氣不斷地減弱。說出這種話的自己簡直惡心得令人作嘔。抓著雪之下的手腕的手一點點下滑,鬆開,然後無力地垂落下去。


    但是,雪之下並沒有逃走,而是停在了那裏。


    在摸了摸袖口稍作整理的時候,用自己的手緊握住方才被我抓住的地方。雖然沒有看向我這邊,但是至少看上去有繼續聽下去的意思。對此感到安心之後,我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可能你並不期望……但是我想把關係維持下去。不是義務,而是意願的問題。……所以,給我扭曲你人生的權利」


    中途有好幾次差點閉上嘴,即使那樣也每次都強行吸氣,一次又一次地發出淺短的歎息,為了沒有絲毫差錯,認真地說出一字一句。花了很長一段時間,終於說完了。


    這期間,雪之下沒有插嘴,隻是靜靜地看著抓著的袖口。


    耳中隻有車輛遠去的聲音和寒風的吹拂的聲音。時間在遠比寂靜無聲更令人不安的沉默中流逝。


    「……『扭曲』是指什麽?你說的是哪種意思?」


    她突然這麽問到,悄悄地往這邊看了一眼。像是為了填補之前的沉默一般,我的話語如同決堤之水一般奔湧而出。


    「我沒有足以改變人生的影響力啊,大概,我和你也都會像其他人一樣升學,不情願地就職,就那樣認真地活著。但是,互相關聯之後,會莫名其妙地做出繞遠路啊,原地踏步啊之類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吧……所以,人生會稍微扭曲一些」


    聽著我不著邊際的話語,雪之下漸漸露出了笑容。那是透露著些許寂寞的微笑。


    「……你指的是那種事的話,已經相當扭曲了吧」


    「我也是這麽想的,相遇,相談,相知,相離……每次,都會感到扭曲」


    「你從根本開始就扭曲【注】了吧。……雖然我也是」


    注:歪む既有形狀歪斜的意思,也有行為和心地不正的意思,這裏的前半句話其實有聽到八幡的癡漢發言諷刺他心術不正的意思,後半句是完全扭曲的意思


    聽著那混雜著玩笑和自嘲的話語,我和雪之下都淺淺地笑了。


    想必,太過別扭的我,太過直率的她,在他人眼中都是扭曲的形狀吧。雖然完全沒有相同之處,在扭曲這一點上恐怕是一樣的。不知不覺間,每一次的相觸,每次一次的碰撞,都在稍稍改變了我們的形狀。這樣的改變不斷累積,已經到了無法還原的地步了。


    「今後會更加扭曲。但是,既然要扭曲別人的人生,我自然有付出相應的代價的打算」


    明明知道光用嘴說的話毫無價值。


    「……嘛,由於財產基本為零,能交給你的隻有時間、感情、未來、人生之類的曖昧不清的東西。」


    明明清楚著這種約定毫無意義。


    「過去的人生裏沒幹過什麽大事,將來也沒什麽前途……但是,既然要和另一個人的人生有了關聯,我這邊不賭上人生的話就不公平了吧」


    即使這樣,我還是揮舞著由話語製成的鑿子,不斷地挖出應當表達的東西。


    即使知道不可能傳達,也絕不能不說。


    「所有的一切我都會做,讓我與你的人生相關吧」


    雪之下微微張口,那一瞬間好像要說些什麽,但立刻又把那些話和氣息一同吞了迴去。


    然後,她帶著些許怒意用嚴厲的目光緊盯著我。恐怕會用顫抖聲音擠出不同於剛才的話語。


    「那樣不可能公平的。我的未來和進路,沒有那樣的價值……。對你而言,有更加……」


    低下濕潤的雙眼,話語中斷的那一瞬間,我盡可能自大而傲慢地,和平常一樣地咧起一邊的嘴角,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那樣的話,我就放心了。我的人生目前也沒有什麽價值。因為是沒人買的品牌所以幾乎是沒法再跌的最低價了。某種意義上反過來說可以保證不賠。現在買可是最超值的哦」


    「這不是常見的欺詐套話嗎?真是最差的自我推銷了。」


    我們互相哭笑著看著對方的臉,接著雪之下走近了一步,輕柔地捶著我的胸膛。她雙眼朝上注視著我,眼眶中有淚珠在打轉。


    「……為什麽,要不停地對我說那種無關緊要的蠢話呢?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吧」


    「說不出來啊。……這種話,怎麽可能說出來啊」


    就連我自己也一邊沒出息地笑著,一邊誇張地歪起臉。


    一句話根本不夠啊。


    就算把真心話、場麵話、玩笑話、詐騙的套話全部用上,還是覺得說不清楚。


    根本不是那種簡單的感情。雖然確實蘊含著僅憑一句就能傳達所感情,但是、把那種感情強塞到一句話裏便會成為謊言。


    所以,不斷重複話語,拚命強詞奪理,把理由、環境、情況全部備齊,擊碎借口,清除了外部障礙,堵住了逃跑路線,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光憑這種話是不可能明白的。不明白也沒關係。傳達不到也不要緊。


    隻是想要表達而已。


    雪之下靜靜地看著我那窩囊的苦澀笑容,過了一會兒稍顯猶豫地開口道。


    「我,大概是個很麻煩的人」


    「我知道」


    「一直以來淨是給你添麻煩」


    「已經這樣了還說它幹嘛」


    「頑固,又不可愛」


    「嘛,說的是呢」


    「這一點倒是希望能否定呢」


    「不要強人所難啊」


    「會一味地依靠你,逐漸變得越來越沒用」


    「隻要我變得更沒用就行了吧。大家全變得沒用的話,沒用的家夥就不存在了」


    「……還有,」


    「沒關係」


    打斷了還在尋找著話語的雪之下。


    「再怎麽麻煩都無所謂,就算是棘手也無所謂。倒不如說那樣更好」


    「……那算什麽,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低下了頭的雪之下,再次捶起了我的胸膛。


    「啊好痛……」


    盡管一點也不痛,還是說出了這樣的話以表禮貌,雪之下鬧別扭一般撅起了嘴。


    「還有其他的吧」


    「你太過別扭了,我有時候完全搞不懂本意,有時候也會非常生氣,不過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因為我也是類似的家夥啊。……雖然很可能會抱怨幾句,但是大多數事情還是會陪著你一起做的。」


    說完的瞬間,又被無聲地捶了一拳。


    心甘情願地接下那一拳,輕輕地抓住那纖細的手。


    真的,如果有其他的就好了。但是,我隻有這些了。


    如果有讓傳達變得更簡單的話語就好了。


    如果是更加單純的感情就好了。


    如果隻是戀慕、思慕的話一定不會這麽向往。『再也抓不住』什麽的,不會這麽想。


    「應該不足以支付扭曲人生的代價吧,不過嘛,全都會去做的。不需要的話就扔掉吧。嫌麻煩的話忘掉也無所謂。是我這邊擅自做出的決定你不用勉強自己迴複」


    雪之下輕哼了一聲,點了點頭。


    「我要好好說了哦」


    然後,輕輕地把額頭抵在我的肩口。


    「你的人生,請交給我吧」


    「……好沉重」


    不經意間,氣息漏出了我的嘴角。仿佛是在抗議一般,雪之下的額頭再一次輕輕地撞了過來。


    「真的不知道其他的說法了,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啊……」


    她像貓一樣把額頭靠了過來,仿佛小貓輕咬一般抓著我的胸膛。


    觸碰到的溫熱,一定在確切地傳達著用千言萬語也說不清的心意。


    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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