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搏會乃是計分製,連贏十二場的士兵才有資格進入生死局,與其他的佼佼者一起爭奪金刀。


    這就意味著,越往後比,遇到的對手越厲害,因此對士兵的武力和體力都有著極高的要求。


    有一年武搏會上,最後入生死局的共計八人,也是那一年,老侯爺裴承景將匕首神秀拿出來,作為頭名的獎賞,而謝從雋也是連斬八將方才奪迴神秀。


    這場武搏會一開始就打得甚是精彩,從拳腳相搏到斧鉞刀槍,無一不涉獵。


    士兵不單單在爭頭籌,最重要的是在正則侯以及諸位將領麵前亮亮相,以求出人頭地的機會。


    要說其中打得最兇猛的,還是賀閏。


    雖然他也用劍,可使得是雙劍,一把長,一把短,短的那把劍是一柄殘劍,便是當年給裴長淮斬斷的。


    賀閏敗給裴長淮以後,經他指點,開始練習長短劍,不料劍法竟突飛猛進,一改從前笨拙古板,一手雙劍精於奇襲,令對手應接不暇。


    他不僅僅劍法高超,打得也漂亮。武搏會講究點到為止,賀閏卻認為,倘若到了真正的戰場上,沒有任何一個敵人會手下留情,因此他劍招狠辣,咄咄逼人。


    與他過招的士兵幾乎都要受些傷,不至於要命,卻也會實實在在地疼上十天半個月。


    因此一旦對上賀閏,誰都會拚盡全力,比試也更有看頭,更驚心動魄。


    賀閏剛剛又贏下一場,鑼鼓一敲,示意他已連勝十二局,乃是第一個進入生死局的人。


    一聽到鑼鼓聲,台下觀戰的士兵瞬間沸騰起來,振臂高唿“賀將軍”。


    賀閏雙手一挽,將帶血的劍收迴鞘中,迴身,仰頭望向點將台。


    裴長淮也在看著賀閏,唇角一彎,笑著撫掌祝賀。


    賀閏朝裴長淮垂首,一貫冷峻的臉上也多了三分喜色。


    他無法不欣喜。


    以前謝從雋在時,他沒有嶄露頭角的機會,文不第一,武無第二,拿不到頭籌,軍中人人隻知道謝從雋,不知他賀閏。


    現在,他終於可以被人注視著,被裴長淮注視著。


    見賀閏如此輕鬆拿下連勝,徐世昌右拳往左掌心裏一砸,又氣又恨,道:“這個賀閏!……長淮哥哥,你是不是又在私下裏教了他好些?不公平,不公平,我不玩了!”


    他雙腿一伸直,身子全癱在椅子中,一張臉拉得老長,滿腹怨氣。


    裴長淮看他都是要成家立業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兒似的,笑道:“錦麟,耍賴可不行。”


    此時,又一聲震耳的鑼鼓,這迴原來是趙昀勝了。


    這下徐世昌一個鯉魚打挺,站直身體,剛才他隻想看賀閏出醜,沒注意趙昀,這廂見他也勝了,忙鼓掌大笑:“好!大都統神威!一會兒好好給我揍他!”


    猶不解恨,徐世昌對著空氣又踢又打,亂比劃了兩招。


    正如徐世昌所預料的那般,最後對決的還是賀閏與趙昀。


    兩人一齊登上擂台,趙昀反手持槍,負於身後。


    方才打過十二場,趙昀束在紅纓中的長發有些散亂,風一過,輕揚起他的袍與他的發,越發顯瀟灑。


    趙昀本想開口說些什麽,不料比試開始的鑼鼓一敲,賀閏拔劍就朝他劈來。


    趙昀立刻橫槍,架住他的雙劍,他半笑道:“這麽著急打敗我啊,賀將軍?”


    “少廢話!”


    賀閏可不想見到趙昀去跟裴長淮討什麽賞。


    賀閏進攻迅猛,趙昀始終避戰,仗著長克短的優勢,三番五次躲開賀閏的殺招。


    趙昀也不反擊,隻單純拖著賀閏滿擂台地跑,身法輕盈,如同一條鱗身滑溜的魚,賀閏始終捉他不住。


    越捉不住,賀閏就越氣急敗壞,咬著牙,拿長劍挑開長槍,出短劍往趙昀胳膊上一刺。


    這招奇襲,趙昀險險躲過,隻是衣裳給他劃爛了一道。


    趙昀道:“這衣裳可不是我的,賀將軍要賠。”


    賀閏瞧他還有心思插科打諢,惱火非常,“先打贏了再說!”


    又是一招刺去,不料這迴趙昀卻沒有躲,而是抬槍,牢牢接住他這招。


    趙昀道:“你這招方才使過一次,看來是路數用盡了,能變化六十四路,還算不錯。不過麽,你劍法裏有兩處大破綻,今天本都統好好教教你。”


    賀閏隻當他是紙上談兵,根本不信,再變換劍招殺去。


    趙昀接下,不退半步,梨花槍在他手中不見半分沉重,輕如鴻,疾如風,出槍時行雲流水,也不減槍法中的霸道。


    賀閏用長劍削他肩頭,趙昀將長槍換到左手,一貫而出,直直刺向賀閏胸口。


    賀閏收劍已來不及,眼見自己竟似要撞上梨花槍尖,眨眼間,趙昀一拉槍杆,將攻勢盡數收迴。


    賀閏翻身落地,驚得背上起了一層冷汗,方知自己保下一命。


    趙昀笑道:“這是第一處破綻,再來。”


    賀閏不敢再大意,集中精神對付趙昀。


    兩人交招,趙昀持長槍專掃他下盤,賀閏隻得一退再退,快掉下擂台時,賀閏縱身一躍,穿行至趙昀身後,正要揚手再攻時,趙昀突然殺了一記迴馬槍。


    一道寒風衝向賀閏麵門,眨眼間,梨花槍已抵上他的喉結,再進一寸,就能刺穿他的喉嚨。


    趙昀翻了翻手臂,將梨花槍從他咽喉處挪開,懶洋洋地道:“第二處。”


    賀閏深深唿了兩口氣,看著趙昀,不禁想起從前敗給謝從雋時,也是如此難堪。


    不,不一樣,謝從雋再如何厲害,也萬萬沒有趙昀這樣具有壓迫感。


    賀閏垂下雙劍,道:“我輸了。”


    趙昀還沒有盡興,道:“這就認輸啦?”


    不得不說,賀閏的劍法已經足夠好,他從前不曾跟使雙劍的人對過招,贏得這般快,趙昀真心感覺不太盡興。


    賀閏卻不知他真實所想,心中忿忿,厲聲道:“要打要殺,隨你,別再羞辱我!”


    趙昀笑起來,“羞辱你,小侯爺會心疼的,我可舍不得。”


    擊鑼的士兵見賀閏收了劍,趙昀斂了槍,立刻宣布趙昀獲勝。


    台下唿喝聲跟炸開鍋一樣,沸反盈天;台上徐世昌也是一蹦三尺高。


    他吹了兩聲口哨,高聲叫道:“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這個趙昀真不愧是我老爹提拔上來的,打得好!給小爺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徐世昌迴過身,朝裴長淮攤開右手掌,一臉神氣模樣,“長淮哥哥,願賭服輸啊,可別耍賴。”


    裴長淮頗為無奈地笑了笑,道:“隨你就是。”


    擂台上,士兵為趙昀奉上金刀和兩錠蓋著紅綢的黃金,趙昀隻拿了金刀,抽出來試了試刀刃的鋒利。


    而後,他將金刀收攏在手中,目光看向台下一名士兵,便是在比試前給他出謀劃策的那一位。


    趙昀道:“你方才說賀將軍下盤功夫不夠穩,本都統試過,果真如此。能贏下這一場,你功不可沒,這兩錠黃金就賞你了。”


    那士兵一愣,沒敢相信,“真、真的?”


    “本都統言出如山。”趙昀命人將黃金賞給他,隨後對著一營的士兵說道,“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向他討碗酒喝!”


    北營的士兵一聽還能有酒喝,頓時興奮起來,十幾人上前,將那得了賞的人高高抬起,拋向空中,一時又笑又鬧。


    賀閏落敗,也沒臉去見裴長淮,沉默著離開了校場。


    ……


    武搏會結束後,北營設宴慶賀。


    徐世昌還要趕著迴太師府,來不及參加這宴會,臨走前自掏腰包給將士們添了一幹好酒好菜。


    趙昀送走徐世昌,少不了被將士們拉著喝酒。大約是趙昀與這武陵軍中大多數人一樣,出身貧寒,又不愛擺架子、耍威風,因此剛來北營第一天,就博得了許多人的喜歡。


    烈酒入腸,一股如火的灼燒意蔓延全身,驅走不少寒氣。


    酒是好酒,趙昀可經不得那麽多人灌,提著酒壺,裝醉混出宴外,朝帥帳的方向走去。


    有人喝酒慶祝,也要有人照例巡營當值。一般這種情況下,裴長淮就不參與酒宴了,也會在北營中睡上一宿再走,以防不測。


    帳中暖籠熏得正熱,燈罩裏的光輕柔,鋪陳在書案上。


    眼下夜已大深,裴長淮疲倦一天,此刻披著披風,伏在案上睡著了。


    趙昀掀簾而入,攜來一陣冷風,裴長淮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轉眼醒來,見是趙昀走進來,皺眉道:“你來做什麽?”


    趙昀哼笑一聲,將那把金刀擲到裴長淮麵前,“來跟侯爺討賞。”


    裴長淮手指一緊,半晌說不出話。


    趙昀擅自坐到他的身邊。


    甫一靠近,裴長淮就聞見他身上濃鬱的酒氣,眉頭皺得更深。


    趙昀將酒壺裏的最後一口酒飲淨了,隨手丟到一邊。


    他瞧見書案上有副字,拿起來好好欣賞了一番,道:“這是你的字?真秀氣。”


    裴長淮將宣紙奪迴,冷言冷語道:“你想討什麽賞,快說。”


    趙昀攬住他的腰,往自己懷裏一帶,貼近裴長淮的耳邊說:“小侯爺覺得我想討什麽賞?”


    裴長淮臉色一下激紅,立刻擒住趙昀的手腕,咬牙切齒道:“趙昀,你少作踐我。”


    趙昀將臉埋在他的肩窩處,低低笑了起來。裴長淮能清晰地感覺到趙昀微熱的氣息一點一點滲進他的頸間。


    “你想到哪裏去了?”趙昀鬆開裴長淮,手指撚了撚鬢邊落下的頭發,說,“我頭發散了,請小侯爺替我綁一綁。”


    裴長淮道:“……什麽意思?”


    趙昀認真道:“討賞啊。”


    ——


    托身白刃裏,殺人紅塵中:出自李白《贈從兄襄陽少府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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