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了起來。


    那一刻秦玦因為心裏陣陣漲起的害怕和難過, 終於忍不住主動蜷進了戚霽臂彎——但他卻好像從不知道,自己在戚霽眼裏,到底是什麽樣的。


    ***


    那時第一次在排位裏遇到,素質廣場上“妄言”才剛追問“有沒有妹子”, 切著兩個屏的戚霽就坐得筆直, 恰好看到了直播間裏一條彈幕飄過:這不是那個隻能在遊戲裏用嘴過性生活的亞服第一噴子嗎。


    戚霽單排慣了,本沒聽說過這號人物,但彈幕卻出乎他意料,馬上出現了一個小高.潮。


    【我艸, 這麽久了花總都沒排到過他, 我還以為運氣好這輩子都遇不上了……這傻逼怎麽還沒被封號?】


    【講道理媽不要了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為什麽這個b還有臉上遊戲?】


    【在不要臉這個領域,本來就很少有人能和他抗衡】


    【心疼我花總隻聽杜比10.1聲道的耳朵, 這局要被垃圾汙染了】


    這些無疑都引起了戚霽的注意。


    麥裏麵隊友在商量一會兒跳p城,戚霽也停下要關閉隊友語音的手, 反而把畫麵全切到遊戲裏, 心裏有點害怕更有點興奮, 十分好奇大家說的第一噴子是什麽樣的。


    ——即便, 他的表情還是漠視一切的高冷臉。


    可是那局遊戲裏, 妄言的聲音卻並不像戚霽忐忑和期待的那樣, 又兇又髒, 反而除了有點吵,沒什麽特別的:


    “妹子?妹子在嗎?妹子怎麽不說話?妹子我猛男音能加好友連麥雙排嗎?妹子你平時都愛用什麽槍?妹子我一看到p城我就暈機想下去剛槍, 妹子快來, 我的菜鳥驛站開門了今天的90個快遞待會都給你好不好妹子?妹子在嗎?在嗎?”


    耳麥裏的聲音就像個複讀機, 戚霽漸漸噎住,總感覺這也不是很嚇人啊,於是片刻,他就放鬆下來,不禁低笑著迴了句,“在呢”。


    隻不過,作為一個自閉型選手,他說話是從來不開麥的。


    枯燥的排位加訓中,他本想抓住片刻鬆閑,專注地感受亞服第一噴子的風采,不曾想錯過了跳傘時機,落的位置偏了不少。


    為此他開始思考如何解釋,但他卻沒想到,另外兩個隊友,落的也不是一開始大家標記的點。


    甚至,他們跳的都不是p城附近的位置。


    戚霽先是詫異,接著疑惑得唿吸一沉——不是說好的跳p城嗎?


    現在這兩個人往m城走是什麽意思?


    讓妄言一個人落p城這種人員眾多的地方,不等於讓他白送死嗎?


    但兩個隊友卻嘻嘻哈哈,好像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老哥,你我們都知道的哈,你先p城隨便屠殺,我們苟著,一會兒會師。”


    ——“兄弟,真不敢跟你跳保你,我連嫖資都掏出來了才買得起這遊戲,怕萬一封號,不過這局贏了我還是謝謝你,好吧?”


    他們的話,好像有什麽言外之意。


    縱然戚霽兩耳不聞窗外事,都聽得怪怪的,可是那莫名被隊友欺騙和排除在外的妄言,卻反而沉默兩秒,沒多說什麽:噢……妹子在嗎?妹子你撿好槍苟著等我啊,妹子別亂跑,到處都是人,妹子你死了哥哥的胸肌是會痛的。


    接著,戚霽還沒道歉,妄言就在一波波對戰中重新興致高漲,又開始調戲他:哇我這完美的打胎技術,媲美北京協和醫院了。


    這輛車真他媽是順豐圓通韻達全齊了——妹子快看,這曲線完美的三級頭~


    妹子你可別死啊,等我來找你,好東西都給你!


    戚霽活下來是肯定沒問題,卻總覺得對這局遊戲的興趣全冷,反倒是妄言的擊殺刷屏和滿嘴bb,總能逗得他嘴角揚起。


    “快快快有空投!我1個人去包圍他們3個!”


    “哎唷,性感猛男,在線三殺~我看看啊……這空投箱思想出了問題吧,就m24?我把我賓利上的安全氣囊都氣爆了——算了算了,也就湊合用用吧!”


    妄言假裝遺憾,其實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而一身破爛的戚霽聽到m24的名字,這才馬上兩眼放光,忍不住跟了上去。


    那是他最喜歡的槍,但他臉黑,玩了這麽久遊戲也沒自己摸出來過兩次,此刻,他也隻能穿著小裙子可憐巴巴地利用自己的軟妹身份,暗戳戳希望妄言注意到他。


    所以後來,在得逞的戚霽看來,妄言主動撲過來送槍的姿勢,標準得倒還挺像投懷送抱的。


    接著,消.音.器、托腮板安上,準心迅速捕捉到敵人的身影,他知道,隻要自己點下鼠標,就是人頭,但妄言猶猶豫豫的聲音卻不消停:“妹子會不會?會不會?不會的話,你、你其實也可以還給我,算命的說我是後羿傳人,我給你表演射全場,你看行不行……?”


    那語氣裏帶著委屈、試探、後悔、忐忑,看來是又想逞能裝大方把妹,又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搞到的槍。


    ‘……明明還挺可愛的。’所以戚霽的食指頓了頓,沒能壓下鼠標左鍵。


    不得不說,他忽然覺得,這局遊戲有意思了起來。


    所以他當然繼續拿著槍,假裝沒聽到。兩人就這麽亦步亦趨地在地圖上走著,妄言殺了多少人,他就演技拙劣地馬了多少槍,也沒什麽對不起那兩個隊友的意思。


    那時,他就像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喜歡欺負自己感興趣的人似的,就想讓這把m24在自己手裏變成黑色燒火棍兒,就想逗得妄言又急又惱、卻隻能輕聲細語哄他——可以說,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沒安好心。


    隻不過故事的最終結局,卻因為他過於得意忘形而當場翻車。


    ——當耳邊有人問他是不是喜歡這把又黑又粗的槍時,他忍不住開麥答了一句“喜歡!”,簡直是想把妄言給氣哭,但他卻完全忘記了,他這聲音不開變聲器,根本就是在墳頭玩兒火。


    果然,妄言意識到他的性別後,一秒就爆發,教他做人,讓他學會了什麽是真正的競技遊戲隊友情——每每想起自己當時無力招架的場景,他都還有些瑟瑟發抖,不敢再隨意搞事。


    可一局遊戲裏的所以細節被他看在眼裏,偏偏就讓他固執的直覺在腦海裏定下來,也讓他開始催眠自己:妄言很好,不光是對妹子好,而且,麵對隊友的刻意欺騙孤立,他也沒像傳說中那樣問候別人全家。


    說到底,妄言那些噴人視頻,無非也就是麵對菜雞的時候脾氣差了點、用詞過於有文化了點、聲音太大了點……而已嘛。


    ——所以後來,到處搜刮妄言噴人教學視頻的戚霽就一邊想,一邊徹底丟失偶像包袱,開始捂額頭懷疑人生:我他媽到底在幹什麽啊……


    千篇一律的訓練裏,事情開始有點不妙,無數關於妄言的消息一下朝他湧來。沒多久,他就得知了妄言被人質疑開掛或者說是冤枉開掛的事,也得知了妄言母親已經不在世的傳言,這某種意義上來說跟他有些類似——當然,他還聽說,這家夥居然要來他們隊裏試訓了。


    他慌得連吃三盤兔兔肉,下定決心要穩住——不就是會噴到他徹底自閉的朋友嗎?他交!


    但第一次見麵時,他漫長的心理建設就轟然倒塌,直接敗下陣來。


    那個銀發少年的長相比他想象中還要冷峻、獨特,而且在獨自麵對一群不懷好意的大人時,少年偷偷攥起的拳頭明明在發顫,卻依然揚起自信的眉毛、挨個把他們瞪了迴去。


    戚霽來不及吃驚或是疑惑,就本能地走過去替他擋住了他們的目光——而後低頭看向那張略顯錯愕的臉時,他心裏是真的有點生氣了。


    既對隊裏的人生氣,又對秦玦本人生氣:你怎麽能一個人來啊?你怎麽可以假裝得意和無所謂,把這些疤痕當成攻擊性的武器?


    可是任心裏急切,最後他都沒能問出這些過分關心的話——他選了句最土的“你好”,都說得磨磨唧唧,而且還整個人被秦玦遺忘,簡直毫無排麵,菜到青銅五。


    而後這些天來,做朋友的時間雖不算太長,但戚霽卻以最近的距離,輕而易舉就看透了秦玦,或者說,這家夥……也太容易看透了。


    所以對秦玦,大多數時候戚霽都收斂而小心,怕對他的照顧還不夠周全。


    可是本能的躁動又哪裏是他自己能控製的,時不時他就會橫衝直撞莽一波,從高冷自閉的電競選手,變成了一個忍不住就想欺負人的18歲小男孩兒。


    甚至,他總會在秦玦抱住他睡覺的時候想,前輩要是沒來is戰隊的話,以後該怎麽辦?連個微博會員都不去充,噴人帶不了圖,雖然文字功底非常紮實吧,但還是看得人著急死了。


    是的,著急……戚霽很快發現,自己總是在為秦玦而著急。


    著急他過度訓練、著急他怕黑睡不著、著急他怎麽老犯傻覺得自己裝狂霸酷拽裝得很好。


    譬如此刻,酒精的效用明明還殘存在戚霽身體裏,他卻從迷迷瞪瞪的狀態下瞬間清醒,幾乎是嚇得心髒發緊,急得一下就雙手並用捧過了秦玦的臉。


    “前輩……?”


    ……哭了?為什麽哭了?又做噩夢了?我今天欺負人強吻太過分?我今天欺負人隻有強吻不夠過分?我的酒味太熏人了?被罰不準吃飯委屈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戚霽注意到對方捂著腹部,額頭散亂的劉海濕漉漉的,整張皺緊的臉都在發白,似乎很痛苦。


    那個刹那,似乎有個巨大的針筒紮進戚霽心頭,還一推一拉地猛烈抽動,心疼得他更加慌亂,仿佛有三頭六臂都不夠,既後悔讓燈光紮了對方眼睛,又擔心對方捂著肚子是身體難受,所以隻好一隻手輕捂對方眼簾,一隻手粗粗地去抹他臉側的液體:“前輩怎麽了?為什麽哭?胃疼?”


    秦玦臉上的皮膚被淚水浸得發軟,眼睛又紅又透,卻主動紮進他懷裏,抽動著喉嚨不肯看他,隻是搖頭:“沒事……你抱著我,等我不傷心了就好了……我……我都是很快的。”


    於是,戚霽心口的針筒便猛地往外拉到底,刺痛得他猝不及防。


    他的意識清醒了,肌肉神經卻沒清醒——手足無措之間,他知道自己無法掌握輕重,搓秦玦的臉就像在搓麵團,但他還是忍不住將那些眼淚慢慢揉開,盡量溫柔地把人摟進了懷裏。


    他才18歲,雖然每天頂著青春期的傲嬌高冷臉到處騙人,卻和很多18歲的男孩兒一樣,渴望釋放自己那被少年身份桎梏的溫柔,渴望獨立地去愛護他人,更渴望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人展現那股自認為強大的、獨屬成年男人的力量——至於對方的性別,他確實不是太在意。


    這是他第一次在雙方都如此清醒的狀態下,用懷抱把秦玦裹得密不透風。所以他珍惜這次機會,更心疼到無以複加。


    不論是輕拍秦玦後背的手,還是溫聲軟語在秦玦耳邊百般安慰的聲音,亦或是帶著柔情蜜意摩挲秦玦耳垂的嘴唇,仿佛都不再屬於他,卻包含了年少的他所有能給的溫柔。


    “不要怕,前輩……我在這。”


    “以後要是做了噩夢,叫我的聲音再大點,實在不行,你咬我一口。”


    “不過……我一定會努力做到讓前輩再也不哭的。”


    “乖,乖……沒事了,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們。”


    “我……我不想把承諾發誓什麽的說得太早,前輩肯定不信。但是我現在……”


    “我現在……真的有一點想說……怎麽辦,前輩?”


    “會不會顯得我很不靠譜啊……?”


    秦玦靠在他因為酒氣而炙熱的胸膛,似乎終於聽懂了他在說什麽,整個人都一頓,仿佛安心下來半分,又往他臂彎裏挪了挪。


    隻這半分,就像給了戚霽莫大的肯定和獎勵,讓他心頭一動,擁著秦玦的力道更深沉溫柔了許多。


    燈光迷迷蒙蒙地,罩著柔軟的藍色被單,一寸寸漸漸鋪開。


    戚霽繼續揉著秦玦的頭發,在他耳邊一遍遍輕聲撫慰,直到口舌都快徹底幹涸,秦玦才用力搓搓委屈的眼睛,並主動用臉蹭了蹭他的脖子。


    接著,許是因為傷心、又許是因為羞赧,秦玦的聲音一反常態,弱到像聽不見:是……是太早了……我要你更喜歡我……非常喜歡我……你才可以說。


    時間已經快走入清晨,戚霽一愣,就像被窺探到了年少的衝動,也像完成了自己成年來第一項重大艱巨任務。所以很快,他便輕吐了口氣,在秦玦輕動眉心時,於對方額頭落下了一個溫熱的吻:好……小戚一定不會讓前輩等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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