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忍神尼教得極細……


    盈盈學得極快……


    她火候既深,見識又廣,人又聰明絕頂,自然過目不忘,心領神會,那消半日光陰,便把這三式充滿“慈悲妙旨”,以“仁”止“殺”的佛門“慧劍”,學得精微盡悉!


    百忍神尼毫不客氣的,向盈盈含笑說道:“令狐夫人,因青雕與白鸚鵡均須留此‘煉骨聽經’,貧尼便不留你了,‘南海’路遙,可能‘華山’還有事呢?”


    盈盈本就因“西嶽”顯有“內奸”,頗為本性方正的令狐衝安危擔心,如今再聽得“華山可能有事”之語,臉上便立即變了顏色,雙手合十,似欲對百忍神尼有所企求?


    百忍神尼一見盈盈臉上變色巳知其意的,搖手笑道:“令狐夫人無須過份擔憂,貧尼並無前知慧覺,確定‘華山’業已有甚災禍!隻不過根據‘天魔派’兇邪習性,推斷他們不會正正當當,規規矩矩的,籌備‘四絕五毒大宴’,多半在會期之前,仍有某種陰毒舉動而巳!我奉贈賢夫婦‘以正克邪,以仁化殺,光昌門戶,笑傲江湖’四句偈語,我再送你一柄‘紫竹劍’,彼此便緣盡了。”


    跟著遞過一柄深紫色的竹製長劍,便向蒲團盤坐,入了禪定。


    盈盈情知此劍必有妙用,絕不因是竹製,而稍存輕視之心,敬謹接過,向已禪定,不宜驚動的百忍神尼,虔誠三拜,轉身出庵。


    庵外,已無青雕和白鸚鵡的蹤跡,不知這兩隻靈鳥,去往何處聽經?以及怎樣被百忍神尼以上乘佛法煉骨?


    盈盈一來歸心似箭,二來又深知白鸚鵡、青雕留此聽經煉骨之舉,對它們有益無損,遂不再多作找尋,立即孤身上路!


    誰知她才上歸程的當日晚間,便遇上情況。


    路過之處的地方很美,有山、有水、有月色、也有琴聲。


    再美的峰巒水瀑,或湖光月色,都不會對心中有事的盈盈構成太大的“吸引力”,但“琴音”不然!


    因為這又是來此途中聽過,幾乎使她失神上當的“笑傲江湖”?


    琴音才一入耳,盈盈雙眉便剔,立刻上了腳步,目注發出琴音的一片小小林木,冷然喝道:“是‘勾漏琴姬’?還是‘四絕天尊’單於獨霸本人?不必再裝腔作勢,弄甚玄虛?若想於‘四絕五毒盛宴’期前,先和任盈盈見個真章,便大大方方的出林一會!”


    經她這麽一喝,“笑傲江湖”的琴曲,雖然立即停止,但應聲從那片小林中出現的,卻既非“勾漏琴姬”,亦非“四絕天尊”,因為,它根本不是人類!


    那是一隻猴子,一隻全身墨黑閃亮,高度在兩尺左右,絕無半根雜毛的長臂異種黑猿。


    盈盈想起田伯光所說的“小黑”形相,以雙公冶黑用毒物迷了本性之事,遂愕然問道:“你……你是‘小黑’?……”


    長臂小小黑猿根本不理會甚麽“小黑”稱唿?隻是高舉兩隻長臂,向盈盈緩緩逼近。


    突然,百忍神尼送給盈盈那柄“紫竹劍”在她腰間,自行連作震動!


    盈盈是聰明伶俐之人,懂得這是神物示警,遂下意識的,伸手把“紫竹劍”擎在手中,並對逐漸逼近的小小黑猿,細加注視?……


    這一細看,看出毛病來了!


    小小黑猿的“眼神”,毫不“靈活”趨於“呆滯”,甚至於根本不像活物,隻像失了生命的“已死睛珠”?


    盈盈雖看出“不對勁”,卻猜不透“所以然”?隻好挺臂用“紫竹劍”的劍尖,指著對方,沉聲叫道:“你究竟是甚麽東西?還不替我站住!”


    “紫竹劍”除了具有“劍形”之外,一無光澤,二垂鋒芒,但卻似含蘊了難以形容的神奇威力?


    盈盈舉劍一指,高聲一喝,那前正緩步逼近的小小黑猿,居然便止了腳步?


    它走來之際,是高舉雙臂,這一止步,雙臂便慢慢垂落!


    不過,它垂臂的動作,不太自然,似乎過於機械!


    她曾任“日月教主”耳濡目染之下,對一切險毒江湖花樣,著實看得不少,聽得更多。


    她從對方的動作過於機械,眼神過於呆滯,以及腹中又響起“軋軋”機械聲息之上,突然悟出,這不是一隻“活猿”,這是一隻不惜重金,聘雇精工巧手所製造的“機械猿”。


    “勾漏”兇邪,弄隻“機械猿”來,想使白己上當,可見得其中必藏蘊機大威力!


    那麽,這隻“機械猿”,可能是一隻“火猿”?也就是非倚恃武學所能硬抗的“猿形炸彈”!


    盈盈既有此認識,有此警覺,則她的閃身疾退之舉,自然是全力施為!


    換句話說,她是退得快,退得巧,也就是“退得及時”!


    盈盈身才縱起,一聲懾人霹靂,便告突然響起!


    霹靂是響自響自“黑色機械猿”的腹內,使這隻巧奪天工的“機械猿”整個向四外爆散!


    由於它止步在先,盈盈又及時縱退,遂於“機械猿”爆炸之時,已退出“死圈”之外。


    饒是這樣,盈盈仍被震得於落地時拿不穩樁,站不住腳,往前搶出了四五步去!


    等她站穩身形,迴過頭來,那隻“機械猿”,早已和附近的山石草樹,一並遭強烈爆震,成了飛灰,那還有絲毫跡影!


    盈盈想起若非“紫竹劍”靈異示警,自己此刻豈不也化劫灰?不禁一身冷汗,目光電掃四外,咬牙提氣叫道:“萬惡陰毒賊子,現身與我一會!”


    先前傳出“笑傲江湖”曲調的小林深處,傳出陰冷厲笑,有人答道:“任盈盈,你今日幸有百忍賊尼的‘伏魔慧劍’在身,才垂死知機的,僥幸逃過了這場劫數!我放你迴‘華山’奔喪,要讓你見了令狐衝的屍體,悲戚欲絕,受夠煎熬以後,再在‘四絕五毒宴’上,當著天下群雄再加收拾,要你性命!那樣才顯得出老夫霸視武林的‘無敵手段’!”


    換在以前,對方的語音未了,盈盈已必藝高膽大,不顧一切危險的,飛身撲進小林,找尋敵蹤,與其放手一搏!


    但今日不然,盈盈不單未閃身撲向小林,並連嘴皮子都懶得再鬥的,蠻靴一頓電疾閃身離去!


    盈盈不是膽怯懼敞,也不是量宏恕人,而是對丈夫令狐衝的安危,太以關心,她受不了對方那句“放你迴‘華山’奔喪……”的強烈刺激,才是逞意氣,忍了盛怒,隻想趕緊迴到“華山”,看個究竟?……


    或許托天之佑?還來得及向令狐衝及時報警,使兇人們的毒計難逞?


    林中兇人,由始至終,不曾現身,隻以一陣,得意陰冷笑聲,為盈盈送行。


    照說,百忍神尼既借“天心玉磬”,又傳“天仁三解”,更贈了一柄被林中兇人叫出真正名稱的“伏魔慧劍”,使盈盈幸脫大劫,盈盈應試對這位“紫竹庵主”,無限感激才對!


    盈盈當然感激,但在感激之中,卻又禁不住的略有抱怨?


    她抱怨這位分明極有道行的方外高人,何以不思清靜無為,偏愛多管閑事?要留下青雕在“紫竹庵”中,聽經煉骨則甚?


    否則,自己隻消一上雕背,最多明日便到“華山”豈下是大有希望為令狐衝化劫消災,甚至於弭禍無形,使兇謀一敗塗地!


    如今,青雕不在,隻有靠自己的兩條腿了,自己辛苦無妨,卻怕時間上有了差池,無法製敵機先!萬一,自己到了“華山”,“大變”已成事實,則自己在麵對令狐衝的靈床遺體之際,真不知道是否支持得住?


    這種焦慮,相當損人神思,但卻減不慢盈盈的迴歸速度!


    盈盈深知自己迴轉“華山”後,倘若真有噩耗?則尚有更艱難的複仇後事,亟待主持料理,故而,必須調節體力,決不能為了盡快急趕,在途中把自己累倒!


    不趕!心裏急得吃不消!


    太趕,身體累得吃不消!


    為了兩全,盈盈隻有買馬。


    對馬匹,她無法再於憐惜,真是風雨無阻,旦夕飛馳!


    一共跑壞了三匹健馬,也就是換了三次坐騎,總算是在盡其可能的速度之下,趕到“華山”!


    但才到“華山”,盈盈便發現有人在買“棺材”!


    盈盈看清了買棺材的人,暨其服飾,立刻雙耳狂鳴,兩眼發黑得金花亂轉,心中劇烈魏得神思立暈,一頭栽下馬來!


    因為,買棺材的人,是田伯光,而田伯光居然在臂上纏了“喪紗”?


    田伯光不會無故亂觸楣頭,他既出山來買“棺材”,自然是“華山派”中,有人死亡。


    田伯光身為“護法”,職位甚高,甚麽人死了,他才肯臂纏“喪紗”,為其戴孝?盈盈遂由不得的,想到田伯光與令狐衝的深厚交情方麵?


    於是,她雙耳怎不狂鳴?雙眼怎不發黑得金花亂轉?心中怎不狂跳得暈了神思,一頭從馬上栽下!


    人也倒了……馬也倒了……


    人是急得倒了,馬是累得倒了!


    但馬是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並立即力竭死亡!人卻栽跌在別人的懷抱中,尚告安全無恙!


    接抱住盈盈的,當然是田伯光。


    田伯光剛買好三口棺材,付了銀兩,命店家送到“新華山派”備用,便發現盈盈從“南海”迴歸,但不是乘雕,而是策馬狂馳,人也似急於旦夕趕路,不顧飲食,以致破風霜勞累得有點瘦脫了形!


    他從棺材店走出,先指揮店夥,抬走棺材,送去“新華山派”,然跋便迴身欣對盈盈互打招唿!


    但雙方才一對麵,半句話都未及說出,盈盈便神思忽暈,一頭栽落!


    田伯光趕緊伸手,把她接住!


    他以為盈盈定是趕路太累,才致馬死了人暈遂急忙取替他療治!


    藥物還未取出,一聲比深峽哀猿,還要淒厲百倍的悲啼聲息,已超自盈盈口中,斷線珍珠般的潺潺淚水,也弄得田伯光衣襟盡濕!


    田伯光趕緊找個幹淨所在,把盈盈輕輕放下,向她口中喂了兩粒益元靈丹,皺眉一歎說道:“事情雖然鬧大,嫂夫人卻也不必太急……”


    盈盈突然把雙眼一瞪,翻身坐了起來,伸手幾乎指到了田伯光的鼻尖之上,滿麵淚漬,絕如一株帶雨梨花,怒聲叱道:“田伯光,你……你……你是喪心病狂?還勸我不要急!我來問你,‘同林鳥’喪了侶,‘並蒂蓮’謝了伴,鴛鴦失群,夫妻中折,是何等重大的傷心之事,我已心碎腸斷,也想追隨他,同入九泉,你……你還叫我不要急麽?……”


    “拍!”


    盈盈越說越悲,越說越氣,在珠淚狂流,幾乎語不成聲之下,竟順手給了田伯光一個脆生生的大耳括子!


    田伯光手撫左頰,被打得莫明其妙的苦著臉兒,日注盈盈叫道:“嫂夫人打我無妨,但別叫我挨揍得莫明其妙好麽?是哪一雙‘同林鳥’,喪了侶?哪一株‘並蒂蓮’,謝了伴?哪對鴛鴦失群?哪雙夫妻中折?……”


    盈盈以為他還在油嘴滑舌,調佩目己,不禁怒從中來,反手又是一個大耳括子!


    這迴,田伯光因有警覺,一閃便閃了開去,使盈盈未曾打中!


    盈盈也從田伯光的神色之中,看出了一些詫異?


    因為,田伯光的神色中,有怒、也有悲,但怒的成分,似乎大過於悲!


    以田伯光和令狐衝的深厚交誼而論,倘若需要買棺材的死者,真是令狐衝?則田伯光的神色,應該悲甚於怒才對!


    盈盈起了疑心,立即沉聲問道:“田伯光,你出山來買棺材,自然是“華山派”,有了傷亡!你臂纏‘喪紗’,自然死者與你交情深厚!你……你……你還勸我不要急。難……難道死……死者竟……竟……竟會不是令狐衝麽?”


    田伯光聽得發呆?繼足失聲而笑!


    但他這失聲而笑,屬於“詫笑”,決非“嘲笑”,因為他臉上雖有笑容笑聲中仍含有悲苦!


    盈盈不是呆瓜,知道自己似乎把“冬瓜”纏到“茄子”之上去了,不禁日注田伯光,改口歉然說道:“田兄,大概是我一時性急,把事情誤解了吧?令……令狐衝呢?……”


    問到“令狐衝”時,語音仍不自然,這也就是唐詩中“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寫得“合理傳神”之處!


    田伯光道:“正邪最後對決之期,轉瞬即到!令狐衝一劍之責,攸關重大,他苦煉‘紫霞九劍’,巳到最高段的‘九轉三參’火候,這兩日值爐火純青,諸事均不宜驚擾……”


    盈盈聽至此處,確定令狐衝安好無恙,一顆忐忑芳心,才慢慢定了下來,指著田伯光臂上所纏的“黑紗”詫道:“我明明聽德田兄叫店夥把棺材送去‘新華山派’,你……你又是為誰戴孝?”


    田伯光苦笑答道:“我買了三口棺材,兩口是給‘可憐’、‘可歎’,也有點‘可敬”的‘華山內奸’……”


    話方至此,盈盈已不以為然的搖頭接道:“既是‘內奸’?隻有‘可恨’!田兄為何還給了他們‘可憐’、‘可歎’,甚至於‘可敬’字樣?……”


    田伯光雙眉一軒,正色答道:“父母妻子,均被擄劫,藉以‘要脅’,此情可不‘可歎’?為了他們遲遲不肯執行‘勾漏兇邪’的‘下毒密令’,竟接獲剁碎他們父母肢體所製的‘肉醬’,以威脅再若不予‘下毒’,便將他們妻子,一並如法泡製,此情可不‘可憐’?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因被令狐兄的俠義精神感化,寧甘不願妻子,甚至自戕謝罪,此情可個‘可敬’?”


    盈盈聽得不解,惑然問道:“兩名‘內奸’既巳‘自戕’,第三具棺木,又是為何購置?田兄並甚至戴了孝呢?”


    田伯光目中含淚,淒然答道:“是為了儀琳掌門,她曾經作過我的師父,區區一條臂上‘喪紗’,也是田伯光應盡禮儀!”


    盈盈“呀”了一聲,含淚問道:“是她?竟……竟是她麽?田兄快告訴我,儀琳是怎樣遭禍?死於何入之手?……”


    田們光歎道:“‘勾漏兇邪’的‘下毒口襟’,確是令孤兒與嫂夫人,方法則是先擄劫了兩名本派弟子的父母妻子,加以脅迫要挾,但這兩名弟子,雖被迫無奈,泄露一些機密,作了‘內奸”,但對令孤兄和嫂夫人,卻懷德畏威,遲遲不肯下手!


    ‘勾漏’兇邪震怒,乃剁碎他們父母,送來‘肉醬’示威,‘內奸’既恨又怕,萬般無奈,雙雙決定自戕!但就在此時,儀琳掌門突有所疑,欲加拿究的,驀然闖入他們居室。


    見他們正欲服毒自戕,儀琳遂出手搶藥,想留下活口,盤詣追問!


    一方已蓄意自戕謝罪,一方又是倉卒出手,以致難竟全功!


    部份藥物,仍被兩名“內奸”服下,立告雙雙氣絕,另外部份藥物,便完全傾倒在儀琳掌門的手上身上!……”


    盈盈頓足叫道:“那兩名‘內奸’,既已生悔‘自戕’,定然不會先毀解藥,趕快找解藥啊!”


    田伯光搖頭歎道:“嫂子是久走江湖,閱曆豐富的過來人了,你應該知道像公冶黑那等萬惡的‘勾漏兇邪’,作起事來,一向是隻給毒藥,不給解藥……”


    盈盈滿眶熱淚,咬牙問道:“孟駝子在‘華山’啊,他……他……他也來不及救?”


    田伯光黯然搖頭道:“毒力太厲害了,普通藥物,無法綰魂!偏偏天意也似早定,就在儀琳掌門剛剛氣絕之後,“獨立穀”方麵,由華勝佗采得煉成的‘特效祛毒聖藥’,才剛剛由通靈神獸送到!……”


    話方至此,遠遠聽得“當當當”的鍾聲,從“新華山派”之中傳來。


    田伯光麵現驚容,詫聲說道:“是誰擊響了‘集眾大鍾’?難道不知令狐衝的‘煉劍功候”,正在極緊要的關頭,此時最忌驚擾?……”


    盈盈生恐萬一令狐衝又生事變,遂不顧長途奔波勞累,跺足飛身,便往鍾聲來處疾趕。


    田伯光無法勸慰,隻得緊緊相隨,隻見故居各處的“新華山派”弟子,聞得鍾聲,都紛紛向“聚眾之處”,也就是風清揚的墳前集合!


    等盈盈與田伯光趕到風清揚的墳前,才知道鳴鍾集眾之舉,是要為儀琳舉行隆重葬禮。


    葬禮的主持人,居然是神色凝重的令狐衝。


    盈盈搶前幾步,發話問道:“衝哥,你……你‘九轉三參’的功候滿了?……”


    令狐衝神色凜然,搖頭答道:“差是還差那麽一點點的火候,但我等不及了!‘華山派’不論身份高下的所有弟子,都無法忍受‘掌門人’慘遭毒害之仇!我除了已向‘北嶽恆山’飛函報喪以外,並在為儀琳舉行葬禮,決定不等甚麽三月三日,再赴‘四絕五毒大宴”,立即單人獨劍,墨經興師!……”


    話方至此,盈盈突把臉色一沉,接口說道:


    “衝哥,你往日何等沉穩?今天卻怎麽如此浮燥?儀琳掌門遇難,雖是大事,你和她的交情,也特別與若不同,但也不該亂了方寸,犯下三項大錯!……”


    令狐衝和儀琳的交情確實特別與眾下同,故而感覺出盈盈話中的份量太重,不禁麵色微紅,囁嚅問道:


    “盈盈,你……你……你不妨直說,我……我犯了那……那三項大錯?”


    盈盈寒著臉兒,緩緩說道:“儀琳具有雙重身份,本是‘北嶽’佛家弟子,又被你借來,擔任‘西嶽’掌門,如今身既委化,究應按佛家弟子規矩,火化遺體,把‘骨灰’送迴‘北嶽’?還是按一般規矩,葬禮!如今,你匆匆舉行‘葬禮’,儀琳是否便‘入土為安’萬一‘北嶽’方麵要靈骨歸宗,你又再把她從墳裏挖出來,舉上一把火麽?……”


    令狐衝既覺理屈,自然詞窮,無法與老婆爭辯的,臉上又略添紅色!


    盈盈又道:“‘新華山派’弟子,不止你令狐大俠一人,你要單人獨劍,墨經興師,別的弟子又何嚐不想為‘掌門人’報仇?隻憑意氣,匆忙行事,多半隻會把剛剛有一點新興氣眾的‘西嶽門戶’,整個斷送在以逸待勞,謀定而動,陰毒無比的‘勾漏兇邪’手中!你‘欲昌絕派’,‘竟滅絕派’?莫非會廷上報師母嶽夫人罔極慈恩之道?……”


    剛才,令弧衝的臉色,隻是紅上加紅,如今竟變得紅中有點泛白!雙眼望看盈盈,慚愧得有點發抖!


    盈盈不去理他,繼續說道:


    “‘四絕天尊’單於獨霸,‘小小紅魔女’毛森森,‘神猿幫主’勞德諾,‘一代毒霸’公冶黑等,聯合發出‘戰書’,邀請前往‘勾漏山霸天穀’口,參與‘四絕五毒大宴’的對象,除了令狐衝、任盈盈以外,還有方證大師,公冶穀主,慰遲前輩,孟神醫,暨田們光兄等人,你要越眾先期,單人獨往,我固然了解你的悲痛心情,不會怪你,但別的前輩們,和朋友們,不會覺得令狐衝輕率失常?或持技傲慢,有些‘耍大牌’麽?……


    令狐衝的臉色由紅泛白,又複由白泛青,立向聞鍾群集的“華山”弟子們高聲說道:


    “儀琳掌門的遺體暫厝,等‘北嶽’人到,再決定是在此土葬?抑或火化歸日‘恆山’?大家好好用功,苦煉‘紫霞九劍’,朝夕不準懈怠,我們不單要為‘儀琳掌門’複仇,個要光揚‘西嶽’!但你們盈盈師嫂,說得極對,凡事不宜操切,一概舉措,都要有步驟,有計劃的謀定而動!……”


    “華山”弟子們一齊恭身應諾,令狐衝再迴頭時,才發現盈盈已控製不住,滿麵都是淚漬!


    他嚇了一跳,失聲問道:“盈盈,你……你……”


    盈盈給了令狐衝一瞥白眼道:“你以為隻有你才傷心?我和儀琳,不是好姊妹麽?”


    令狐衝鋼牙一挫,雙眉深蹙說道:“盈盈,你一肚皮都是鬼計!能不能想個法兒,先出口怨氣好麽?若是硬要等到三月初三,才可放手一搏,會把人蹩得太難過的!……”


    盈盈瞪眼道:“你說我一肚皮都是‘鬼計’?……”


    令狐衝忙向她作揖苦笑說道:“妙計!妙計!對不起,是……是我一時失口…… ”


    盈盈向孟駝子,田伯光、林平之、許平等人說道:“掌門人的葬禮,既然暫緩舉行,大家在衝哥的練功靜室之中,好好商議商議!”  田伯光想起盈盈在馬上暈倒之事,忙向孟駝子說道:“令狐嫂因聞‘華山’有變,數千裏晝夜不休,長途急趕一再換騎,跑壞了三匹健馬之多,人也疲累到了極致!剛才在‘華山’腳下,見我購買棺木,臂上又纏臂‘喪紗’,竟急得自馬上暈仆墜地!孟兄恐怕應該為令狐嫂細診脈象,給她開上兩劑調元補中的藥物才好?……”


    令狐衝聞言,知道盈盈關心自己安危,拚命飛趕,吃了太多苦頭!不禁握著她的手兒,緊了一緊,暗示安慰的,目中含淚問道:


    “你……你怎麽這樣苦趕?我恐你長途勞累,特請田伯光兄送去‘青雕’代步,怎……怎的連白鸚鵡‘雪兒’,也一齊不見了呢?……”


    盈盈方待答話,陡覺嗓眼一甜,一大口鮮血,已噴得令狐衝滿身皆是也搖搖欲倒!


    令狐衝見狀,慌了手腳,向孟駝子頭聲叫道:“孟……孟……孟兄……”


    邊自發話,邊自猿臂伸處,扶住了盈盈的搖搖欲倒嬌軀!


    孟駝子道:“令狐大俠把尊夫人抱到房中,輕輕放在床上,莫加震動,我取了針藥便來!……”


    話完,先向盈盈口中,喂了兩粒急救的丹丸,便去他自己居處,取針藥需用等物!


    令狐衝那敢怠慢,一麵抱起盈盈,走向靜室,一麵已忍不住虎目淚落,滴在了懷內的盈盈腮上!


    說也奇妙,這幾滴夫婦間的關懷情淚,居然似乎比孟駝子所喂急救丹丸的力量還大?盈盈立時妙目微睜,望著令狐衝淚眼模糊的憂急神情,嫣然一笑,語音低弱說道:“衝哥,你……你不要急!我沒有傷,也沒有病,隻……隻是又累又急,如今見你無恙,大概休息一下,就……就會好的……”


    這時,孟駝子業已趕來,立為盈盈診察脈象?……


    令狐衝等孟駝子搭過“寸、關、尺”後,便迫不及待問道:“孟兄,盈盈是……”


    孟駝於知曉令狐衝心急,先作了個“安心”的手勢,才接口歎道:“性命無妨,內傷不淺,百日之內,恐怕無法與強敵交手?……”


    令狐衝略一算計,百日後,恰好快到單於獨霸等“戰書”上所定的“三月初三”會期,遂蹙眉一歎說道:“這樣說來,我隻好暫時打消設法反擊的先行出氣念頭,且把盈盈過於勞累的內傷養好,再聯合方證大師,尉遲前輩暨公冶穀主等人,直搗‘勾漏’,和那般萬惡魔頭,算總帳了!”


    孟駝子開了藥方,一麵命鵲兒趕快煎藥,一麵隔衣認穴的,為盈盈下了幾枚“金針”,神色鄭重說道:


    “其實,到期再算總帳,原是上策!因為約莫兩個月,我們本身還有一樁大事,要好好……”


    令孤衝聽得個解,急忙插口問道:“孟神醫,兩個月後,我們有甚大事?……”


    孟駝子不等令狐衝再往下問,便含笑接道:“林平之老弟的‘瞽目’早巳重光,但他林家的香煙嗣續,不也是令狐大俠的深所關懷之事?……”


    令狐衝目光微瞥許平的已隆腹部,“呀”了一聲,恍然說道:


    “我到當真忘了,兩個月後,正是許平弟妹的分娩之期,我和盈盈,還等著看林平之師弟抱兒子,連嬰孩的衣服鎖片等物,盈盈都早就準備好了!”


    林平之拱手叫道:“大師兄既提起此事,小弟便有樁請求!”


    令狐衝道:“林師弟不必客氣,有話盡管請講!”


    林平之緩緩說道:“我福建林家,慘遭‘青城派’餘滄海的毒手,幾被滅門?故而,小弟決心不讓下一代再染江湖鋒鏑!我想向令狐師兄請假,不參與‘四絕五毒大宴’,我要盡摒外務,一心一意的,陪同許平妹子,迴‘幅建’,上‘茶山’,照拂她生孩子去!”


    令狐衝聽了林平之所提出的要求,正待答話,躺在床上,吃了孟駝子急救丹丸,並紮了“金針”,情況已好得多的盈盈,突然開口說道:“林師弟,你對‘勾漏’之會,請假照準!但‘福建’卻暫時不許迴去!”


    林平之聞言一怔,愕叫道:“令狐師嫂……”


    盈盈向他搖了搖手道:“林師弟稍安勿燥,你聽我說!找因當過一任‘日月教主’,相當富有,業已派遣專人,攜帶巨款,替你在‘幅建’原籍,買下了好大一片‘茶山’,以備你與許平妹子,退出江湖,教養兒女之用!……”


    林平之嘴皮蠕動,欲語未語,許平已感激得目中滿是淚光!……


    盈盈又道:“但目前‘勾漏’群兇,太以陰損歹毒,幾乎不擇手段,無孔不入?我們集中防禦,尚且出了這大紕漏?怎可聽任你與許平妹子,離群去往距離‘勾漏’更近的福建’待產?……”


    林平之因盈盈把理由占足,隻好悶聲不響!


    盈盈笑道:“林師弟莫要不高興,許平妹子‘分娩’之事,關係你林家嗣續,也是你令狐師兄‘興滅族、昌絕派’的兩大心願之一!我已替她想好了一個極理想,頗安全的生孩子所在,如今便準你夫妻,離開‘華山’,去作準備……”


    林平之叫道:“令狐師嫂,你……你不準我們先迴‘福建’,卻要我們去那兒生孩子啊?……”


    許平畢竟是女孩兒家,比較心細,含笑向林平之道:“平哥,你還體會不出令狐師嫂對我們真是體貼得無微不至麽?比‘華山’更安全的理想生孩子所在,大概隻有占據‘特殊地利’的‘獨立穀’了?……”


    話方至此,窗外空中,傳來一聲雕鳴!


    若非身上還插了金針,盈盈幾乎真高興得從床上跳了起來,她一麵出聲高唿“老青……老青……”一麵向許平笑道:


    “平妹,我真想不到,‘老青’在‘南海’承受‘百忍神尼’佛恩,使它和‘雪兒’,聽經煉骨,這快便能迴來,你去‘獨立穀’待產之行,有坐騎了……”


    “咻”的一響,一片寵大青影,落在靜室之外,還有一團較小銀光,卻從門外飛進!


    盈盈一見銀光,越發高興的,含笑叫道:


    “雪兒,你也迴來了……”


    但一語甫出,笑容立斂,因為“雪兒”飛落在盈盈枕畔,兩隻極俊極俊的鸚鵡紅眼之中,竟撲簌簌的往下隻掉淚水?


    盈盈詫道:“‘雪兒’你哭甚麽?我隻是趕路太累,急得病了一場,有孟大神醫的金針妙藥,絕對死不了的!難道你聽了幾天經,便生‘慧覺’,知道‘華山’已生火大變,儀琳掌門,不幸被害……”


    “雪兒”搖了搖頭,接口叫道:“我哪裏有甚‘慧覺’?隻是禁不住的傷心!因為‘紫竹庵主’,對夫人贈寶傳劍,並對‘老青’和我,了結一段人鳥因緣以後,便功行圓滿,坐化生西……”


    盈盈聽百忍神尼已化,方自“哎呀”一聲,目中含淚,“雪兒”又複叫道:


    “夫人不必傷感,‘紫竹庵主’確實是有道神尼,她在功行完滿之前,竟預知夫人有難,有東西送給你呢!……”


    令狐衝接過葫蘆,才拔塞蓋,便覺清香怡人,見其中貯了三粒的比龍眼略小的赤紅色丹丸,遂順手遞給孟駝子道:“孟兄請看看這是甚麽丹丸?應該全數給盈盈服下,還是隻吃一或兩粒便足?”


    孟駝子傾出一粒赤紅丹丸,又看又嗅的,細加賞鑒以後,方自失聲歎道:“這是既稱‘菩提子’,又號‘毒龍丸’的佛家聖藥,功能祛毒病延年,培元固本,一粒之力,足抵十年修為!令狐夫人隻消服上一粒,用功三日,我先前所說‘百日內不宜與強敵動手’之語,便可作廢,有事時,盡管大展神威的了!”


    說完,倒杯淨水,便把手中這粒“菩提子”,遞給盈盈,要她立刻吃了下去。


    盈盈本想命林平之、許平,夫妻同乘,又想青雕不勝負荷,遂請令狐衝修書,說明“華山”大變,要“獨立穀”方麵,一切鄉加小心,以及林平之、許平夫婦往投,期在“獨立穀”地利維護下安全分娩等情……


    書信修畢,交給許平,命她攜同白鸚鵡“雪兒”,先去“獨立穀”,麵呈公冶白穀主,再由青雕來接林平之,趕去夫妻團聚。


    許平欣然領命,收拾了一些輕便衣物,便開始嚐試她生平第一次的淩空飛行滋味!


    哪消半日,青雕便來接林平之,並帶來了公冶白的一封親筆書信。


    信中,除了對儀琳遇難主事,深致悼唁以外,並說明“獨立穀”方麵,確實因地利太好外人難於擅入,加上,心存戒念,每日均視察水源,防範下毒,迄無任何意外!


    公冶白又稱巳由尉遲高修書,將“華山”情況,遣靈禽轉告少林方證大師,彼此各作準備,屆期分頭至“勾漏山霸天穀”口會合,參與“四絕五毒大宴”,至於對林平之夫婦借地分娩一節,也表示歡迎,可由華勝佗以靈藥醫技,細加照料,請令狐衝、盈盈夫婦,暨由田伯光等釋念。


    看完公冶白的覆書,林平之便向師兄、嫂,田伯光、孟駝於等人告別,縱上青雕,淩雲飛去!


    田伯光目送林平之,點頭一笑說道:


    “在令狐嫂和莫大先生的一頓西湖臭罵之前,林平之還是個性格相當怪異的江湖煞星!如今後然愛妻室,等著生孩子,變得這樣乖了?……”


    盈盈自服“菩提子”後,勞累傷病,業已大好,聞言,眼珠一轉,突向孟駝子問道:


    “孟大神醫,許平妹子的分娩之期,僅約兩個月了,你在她受孕之前,便為林平之和許平,先行調配藥物,食物,下過一番‘宜男工夫’,但不知對於讓她生兒子這一方麵,究竟有幾成把握?”


    孟駝子道:“若說十成把握,似乎像是吹噓?但因在‘王屋南山’的‘迴春洞’內,確實曾作苦心安排,八成把握,總定應該有的!令狐夫人突然問起此事則甚?”


    盈盈道:“剛才,田伯光兄還誇讚林師弟殺心盡泯,變得好乖!但我卻因所處的角度關係,發現他臨上雕背之前,雙目以內,又閃露出一些‘殺氣’?……”


    令狐衝點頭道:“盈盈真夠細心,我也有這種發現!……”


    田伯光駭然道:“令狐嫂,我要請教高明?近來,林平之兄,分明已淡盡雄心,一再表示厭倦江湖鋒鏑,願意等許平分娩後,帶著妻子,迴‘福建’上山采茶!怎會好端端的,在目中又現‘殺氣’?……”


    盈盈歎道:“林師弟‘殺心’雖淡,‘雄心’未死,‘華山’人物中,對參煉‘紫霞九劍’的火候造詣,除衝哥外,林平之要算第一人!我認為他的目中‘殺氣’,可能是被‘勾漏群魔’這次‘華山下毒’的過份行為引起!許平妹子若是當真生男,林家在‘滅族’之後,突然有嗣,這份特殊‘祥和’,確實可能使林平之壓著‘殺氣’,含著眼淚,攜妻帶子的,退出江湖、迴福建‘上山采茶’!否則,他隻要有略微失望,便不會不去‘勾漏’,‘四絕五毒宴’上,要有不少兇邪,倒在他‘紫霞九劍’和‘辟邪劍法’綜合施為的劍光下的!”


    孟駝子向盈盈雙挑拇指,點頭讚道:


    “令狐夫人分析得太高明了!但我也想補充一句,許平生子,確有八成把握,不過,林家有嗣,林平之老弟豈非絕了後顧之憂?他……他……似乎口頭上雖向令狐大俠請假,事實上定會悄悄跑去‘勾漏山’的!”


    令狐衝聽了孟駝子這種想法,不禁劍眉深蹙!


    盈盈又向孟駝子問道:“聽說運數前定,人力難挽,儀琳掌門剛剛中毒斷氣,令高徒華勝倫用‘雪蓮’等罕世聖藥所煉的‘特殊解毒靈丹’,便由‘獨立穀’方麵,派遣靈獸送到?……”


    孟駝子從懷中摸出一隻高約三寸的小小玉瓶,遞向盈盈道:


    “這丹藥雖具祛毒特效,但成份、煉製,均甚艱難,故而,‘獨立穀’方麵,僅分了五粒送來……”


    盈盈接口道:“五粒已不少了,我夫妻與田伯光兄,每人各帶一粒在身,以防隨時不測!餘下兩粒,仍請孟大神醫保存,於同道友好萬一需用時,可予及時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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