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段語澈都在家裏研究裝修的事, 他從自己硬盤的照片裏,找出大量的參考給賀恬恬, 在整理照片的時候, 不免憶起當時當日的心情,便把照片挑出來修一修, 用簡短的文字寫一篇類似於日記的遊記。


    具體的日期已然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季節,在冬天的乞力馬紮羅山, 花了五天的時間和其他登山客一起上山,夏天在馬德林港看鯨魚浮出水麵……每張照片都對應一個故事, 等他寫好了,就把遊記放在blog裏,他有一個舊的blog賬號,還可以登錄,不過他不知道的是,現在已經沒人用blog了。


    不過這也無所謂, 段語澈隻是為了找一個地方放下自己的心情而已,也不需要有人去看。


    曹烽知道他在寫遊記的事,弟弟很久不用中文,以前拚音就沒學好, 現在都忘了個七七八八, 用鍵盤打字特別慢, 所以看起來很短的故事, 他可能會花幾個小時在打字上。


    曹烽偶爾在旁邊看著, 看他吃力就說:“要不要我幫你?你講給我聽,我來打字。”


    “不要你!”自己不會使用拚音這點太過丟人,段語澈從來就不肯讓他幫忙。


    曹烽就去書店給他買了拚音卡迴來,轉頭段語澈就氣憤地把拚音卡丟了,覺得受到了侮辱,寫個遊記,他就自己圖一樂,快點慢點,並不成問題。


    年前,裝修效果圖出爐,段語澈幾乎挑不出錯,一切都按照他的心意來的,賀恬恬說自己春節放假,施工隊春節也不上工,這圖紙若是沒問題,就等年後開工,兩三個月就能裝好。


    段語澈沒意見,應了一聲,想起鋼琴的事。


    他那架白色的施坦威,還在原來的老房子裏,房子易了主,東西不是他的。


    還有他收集的那些玩具,也都不是他的了。


    他去了好幾次,從沒見過房主,房子也一直沒住人,段語澈對那房子有執念,就想拿迴來。他不住,但這是他爸爸的財產,怎麽能就這麽拱手讓人。


    曹烽在學校,段語澈自己開車就過去了,他剛考了駕照,沒怎麽上過路。


    到小區外,段語澈下車,他沒卡,跟著別人就進去了。


    他來物管問過好多次了,物管說幫他問過了:“那房主說不賣,出多少錢都不賣,您也別來了,我們小區有別的房子要出售,您有興趣可以看看別的。”


    但段語澈不行,他對別的不感興趣,他舍不掉。


    進小區這段路,他非常熟悉,以前他會帶著曹烽半夜跑出去吃東西,每天早上上學,晚上放學,都坐車從這裏路過。


    小區很寂靜,房子也很安靜,一如從前,他站在外麵按了幾次門鈴,沒人來開門。


    段語澈便推開外麵的木門進去,草坪興許是剛除過草,草地平整,在冬天顯出枯萎的黃色,圍牆邊種的花,連葉子都掉光了。


    他抬步走上門廊,按門鈴。


    如此等了許久,甚至繞著房子轉了兩圈,他不知怎麽想的,居然試著用密碼去開鎖,他沒指望能打開,就是試一試,卻沒想到一用舊密碼,門鎖就開了。


    他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門就這麽彈開了。


    該不該進去?


    萬一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可他不偷也不搶,就是進去看看而已。


    長這麽大,段語澈還沒做過這種事,有種犯罪前的心跳加速,上次進來了,他隻來得及進一個房間,還沒看過爸爸的房間。


    段語澈迴頭看看,小區裏幾乎沒有路過的人。


    他進屋,關門,怕弄髒屋裏還脫了鞋,穿著襪子打開段述民的房門,後來他跟人結婚了,房間格局有了變化,多了女主人生活的痕跡,有了梳妝台,連窗簾顏色都有了變化。


    繞到曹烽的房間,這間變化最大,床被挪走了,家具也空了,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興許是當初段述民一氣之下,把曹烽的東西都丟了,但又不知道拿這間房來做什麽,索性也沒動它。


    地下室裏也是幹幹淨淨,按摩椅被挪到了客廳來,有一些使用痕跡,似乎是在自己走後,段述民變得愛用這件保健家具了。


    打掃的阿姨一周來一次,年前,她來這裏做最後一次保潔,卻在進門的時候,聽見了從裏麵傳來的鋼琴聲——


    鋼琴什麽的,她也不懂,可一個沒人住的房子,怎麽會有這麽美妙的鋼琴聲?


    況且這琴聲一聽就不是房主的,房子主人的鋼琴技術她見識過,打開琴蓋摁幾下,似乎是在懷念什麽,就再次闔上,隨即會躺在鋼琴那間房的床上,有時候會在那裏躺著過夜,第二天又去上班。


    她嚇得不輕,以為是來小偷了,也不敢進去,就偷偷地繞到後麵窗戶去看一眼,沒想到也沒看見人,鋼琴聲也沒了,她毛骨悚然,認為肯定是鬧鬼了。


    段語澈也嚇到了,還以為自己會被警察抓走,躲在鋼琴腳踏旁邊,心驚肉跳地給曹烽打電話。


    曹烽剛下課迴家,已經發現了家裏沒人,車子也不在,還以為段語澈是去忙裝修的事去了。


    結果接到他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求救。


    曹烽立刻緊張地問他出什麽事了,在哪裏。


    “我……我幹了件壞事,你不許罵我。”


    “你先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曹烽著急地問。


    “哥,你等下可能要來派出所接我了……”段語澈也覺得自己是腦抽了才會做出擅闖民宅的事,想起來後怕得不行,他蜷縮在鋼琴下麵,連抬起頭來看一眼打掃阿姨走沒有的勇氣都沒有,身上甚至都出了一層冷汗,聲音越發難過地道,“…我爸被銀行收走的房子,被人買走了,我想買迴來,來了好多次都沒見到主人,今天來的時候,我試了一下密碼,沒想到那主人根本沒改密碼,他是不是傻啊……我、我就這麽進來了……現在可能是被人發現了,完了。”


    他不是法盲,知道自己這樣被抓了也不會有什麽事,但他到底做的是不對,現在很害怕。


    “……你等等,”曹烽安心了,“你躲著的?你現在出來,在原地等我,我馬上來。”


    “……我不敢出來。”


    “你出來,不用怕,那房子是我的。”


    段語澈腦子立刻當機。


    曹烽下樓打車,解釋:“銀行拍賣的時候,我把房子買下來了。”


    “那、那你怎麽不告訴我?”幾分鍾內,他經曆了大起大落,一下癱坐在地。


    曹烽抿唇,不知道怎麽解釋——他怕段語澈會責怪自己,段述民出事後,他買下被銀行收走房子,卻讓段述民在失去房子後住在很早以前的老房子裏。


    他買下房子的初衷,就是為了讓段述民搬迴去,可段述民並不承他的情,甚至根本不見他。


    後來他常常一個人過來,他的房間已經沒了,他睡在弟弟過去的床上,衣帽間裏尚且保留著一些他的衣服,因為封存在衣罩裏所以光鮮如新,曹烽抱著衣服入睡,會在夢裏夢見他。


    段語澈不能理解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隻聽曹烽說:“我馬上來,你等等我。”


    隨即,曹烽給打掃的阿姨打電話解釋了情況,說是自己的朋友在裏麵,讓她年後再來。


    聽見不是鬧鬼,阿姨才鬆了口氣,然後說:“先生,有一件事我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你,之前有人要來看房子,說這是他家的老房子,想買下來……我現在想啊,那男人漂亮得不像個人。”她打了個寒顫,不是都說,豪宅髒事多麽。


    曹烽愣了一下,接著反應過來,阿姨口中“漂亮得不像個人”的男人,指的就是弟弟。


    他多解釋了幾句,把阿姨打發走了,


    曹烽打車過去,在小區外麵看見了自己的車,刷卡過門禁,走進小區,輸密碼進門。


    房子一周前打掃過,因為沒住人的緣故,雖然幹淨,卻也沒煙火氣。


    曹烽看見弟弟脫在外麵的鞋,就給他擺放整齊了,拿起一雙拖鞋進去找他。


    “我在這兒。”段語澈有氣無力的聲音迴答他。


    曹烽提著拖鞋進去,看見段語澈躺在換過床上用品的大床上,正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像是驚魂未定,聽見自己進來,眼睛才轉了一下,扭過去看他:“曹烽,我這輩子沒幹過偷雞摸狗的事,剛才真的……嚇死我了。”他做過最壞的事,就是在明知禁止的情況下翻越欄杆,跨越進禁區,就是為了看風景,拍兩張漂亮照片。


    “我的錯。”曹烽知道這事兒自己做的不對,“對不起弟弟,我不該不告訴你的,我隻是……怕你觸景生情,不敢告訴你。”


    “我來了好幾次!”段語澈坐起身來,帶著怨氣看著他說,“早知道是你買的,我就不用這麽費勁了。”


    曹烽是接到過電話,說有人想買房子,開價挺高,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怪罪完他,段語澈又開始怪自己:“我早該想到的,誰會買房子,誰會彈鋼琴……誰會把我的東西都保存得那麽完好無損。”


    曹烽坐在旁邊,也沒提段述民,隻說:“我買了房子後,每次想你了就過來看看。”


    段語澈挪了個方位,把頭放在他的腿上睡著,心想著剛才進來,就想到了段述民,似乎他還在世的場景。


    的確是會觸景生情。


    他心底蔓延著難過的情緒,睜開眼道:“上迴我過來,那打掃阿姨說先生坐在這裏彈鋼琴,我就怎麽也沒猜到,會是你。”


    畢竟曹烽是不會彈的,他教過曹烽,曹烽數學很好,把彈琴當成數學題來解,能彈一些,但是在他聽來是非常差勁的。


    “後來我也學了一段時間,”曹烽的手指輕柔地撫過他的發絲,“隻可惜沒能學好。”


    他學不來段語澈炫技的那些東西,隻是手指摸過琴鍵的時候,似乎有一種從弟弟的手指上撫過的柔軟感覺。


    那會兒隻能靠想象,現在卻成了真。


    曹烽和段語澈在這裏住了一晚,第二天就還是開車迴去了。


    進小區的時候,那掛著燈籠的崗位亭玻璃窗打開,門衛說:“曹教授,新年快樂,這兒有個快遞寫著送到您家裏,是從國外寄過來的,不過收件人寫的是英文,這是寄給您的吧?”


    段語澈從副駕駛坐探出腦袋:“從瑞士寄來的嗎?大嗎?”


    “對的,就是瑞士寄來的,挺大一箱子。”


    “哦哦,那就是我的。”


    門衛幫忙把箱子抬到了後備箱。


    曹烽問他:“你小姨寄來的?”


    “嗯……不是,是前任小姨夫寄給我的。”


    “前任小姨夫?”


    “我小姨跟她老公沒多久就離婚了,後來她又找了一個。”段語澈簡短地解釋。


    “這麽多東西,是巧克力嗎?”曹烽問他。


    “不知道,我等會兒拆了慢慢看。”段語澈知道裏麵是那些信,所以沒說,他想安安靜靜的,獨自看完每一封信。


    深夜,段語澈偷偷地起床,身旁的曹烽已經睡著了,他輕手輕腳地下床,打開客廳的落地燈。


    蹬掉拖鞋,他靠在沙發上,拿出一摞信放在腿上。


    信封發黃,字跡褪色,上麵還有灰塵。


    他找了把小刀,很小心地拆開信封。


    這一封寄出的時間是五六年前,信紙打開來,柔軟的燈光下隻有一行字。


    長達八年的時間裏,曹烽寫給弟弟的每一封信都是絕望而無助的,他知道自己的信件會被機關拆掉檢查,看裏麵是否含有特殊密碼,所以曹烽從來不敢在信上寫露骨的語言,多是一句話。


    “弟弟,想你了,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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