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宇文雄遠走他方,暫且不表。且說葉淩風在宇文雄被趕走之後,所謀樣樣順遂,心中高興,難以言宣,剩下來的就隻是如何討好江曉芙了。


    這一日他與江曉芙整天在花園練武,江曉芙倒是專心一意的指點他的招數,但對他的態度卻是尊敬而不親近。尊敬是由於葉淩風是她的“表哥”,又是她的“掌門師兄”;但她總隱隱覺得葉淩風的“氣味”和她不甚相投,對他那些阿諛奉承的諂媚言辭,甚至感到討厭,神情當然也就“親熱”不起來了。


    葉淩風隻道她是未能忘懷宇文雄的緣故,心想:“反正宇文雄是再也不能迴來的了,我與她朝夕相處,日子一長,她總會忘記了宇文雄的。我倒不必太著急了。”他怕“欲速則不達”,打定了主意,采用“水磨功夫”。江曉芙既是神情冷談,他也就一本正經的跟她練武,不敢太著痕跡。


    葉淩風人極聰明,本門武功的決竅,他早已得了師父口授,甚至比江曉芙還多,練起招式,當然是觸類旁通,得心應手。這一日在江曉芙的指點之下,師兄妹拆招,練了一整天的武功,葉淩風實是獲益不淺。


    葉淩風的師祖江南本是說好了今日迴家的,但到了晚上,卻還未見迴家。吃過了晚煩,穀中蓮道:“爺爺明日午間若果還不迴來,我們隻好先往氓山了。你們已經練了一整天;早點歇吧。


    明日還要趕路呢。”


    江家住宅是間古老大屋,是江南外祖父“鐵掌神拳”楊仲英留下的,已有百年以上的曆史了。楊仲英是當年北五省的綠林盟主,雖非豪富之家,住宅亦甚寬廣。穀中蓮母女住在最內一進,葉淩風則住在最外一進,靠近花園,平日他是與宇文雄同住的,宇文雄走後,就隻他一個人了。


    這一天可說是葉淩風有生以來最感到快樂的日子,他獨自一人關在房中,幾乎禁不住要笑出聲來,越想越是快活,哪裏睡得著覺?


    不知不覺已是午夜時分,這晚是初三四的蛾眉月,月淡星暗,窗外花園裏蟲聲卿卿,如怨如訴。古老大屋特有的一種陰沉氣氛,忽地令到葉淩風覺得有點可怖,風從龍的陰影又似乎在窗前隱現了。


    葉淩風心裏自己安慰自己道,“不會再來的了。李大典他們跑了,黑店也已經燒毀了,我還害怕什麽?嗯,就隻不知燒毀黑店的是誰?”心念未已,忽地隱隱聽得似有衣襟帶風之聲從瓦麵掠過,


    葉淩風這幾個月來武功大進,與從前早已判若兩人,一聽就知是有極高明的夜行人來了。這人在瓦上行走,宛如蜻蜓點水,一掠即過,等閑之輩,絕難察覺,也幸虧是在深更夜靜,否則以時淩風現行的功夫,也未必聽得出來。


    這夜行人在屋頂繞了一圈,終於來到了葉淩風的臥房外麵,似乎他也察覺是這間房內有人了。


    這夜行人的腳步踏碎了葉淩風的美夢,登時把他的一團高興變作了一片驚慌,他第一個念頭是想張口叫喊,把他的師母喚來,不愁這夜行人不束手就擒。


    但葉淩風卻不敢叫喊,第二個念頭從心中升起,“焉知這不是風從龍那一夥人?”倘若張揚起來,這可對他大大不利了。


    葉淩風想到這個可能,心中恐怖極了。但他情願是風從龍這一夥人還比較好些,“最少不會傷害我的性命,我還可以請他們去追殺字文雄。永除後患。”


    葉淩風悄悄拔劍出鞘,伏在窗下,似是發夢吃般的自言自語道:“日月無光,日月無光!”這是他與風從龍那一夥人聯絡的暗號,倘若這人果真是如他所料,定會以同樣的暗號迴答。


    夜行人的衣襟帶風之聲在他窗外冥然而止,可是卻絲毫沒有聲響迴答。


    他並不是風從龍這一夥人。


    葉淩風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他想到了另一個更令他害怕的可能,“假若是嶽霆這一夥,已經知道了我謀害千手觀音的秘密,前來找我算帳,這可如何是好?”


    於是第三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管他是什麽人,他一進來我就殺他個措手不及。即使他是我師父的朋友,三更半夜,偷闖進來,我殺他也無罪過。這人十九是對我不利的,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那夜行人聽得葉淩風自言自語,心中好生奇怪,這晚是初三四的峨眉月,月光雖然暗淡,但也不能說是“無光”,晚上更是扯不上日頭,那夜行人尋思:“他說這日月無光,不知是什麽意思,難道是在說夢話麽?反正我是要找他的,且進去看個明白。”


    這夜行人藝高膽大,推開窗子,便跳進去,同時叫道:“葉兄,醒醒!你看看是誰來了?”


    話猶未了,葉淩風躲在暗處,忽地身形暴起,唰的一劍,就向那人刺去。那人腳未落地,人在半空,這一劍突如其來,正對著他的胸口,他若是煞不住身形,就等於送上去將身就劍,讓葉淩風刺他一個透明的窟窿了。但他身子正向下落,又焉能立即煞住?


    隻聽得“哢嚓”一聲,如削敗革,卻不似血肉之軀。時淩風方自一怔,隻覺虎口一麻,手中的寶劍已給那人奪了過去。原來這夜行人乃是一個江湖行家,他也預防到葉淩風有此一著,故而在跳進來的時候,解下束腰的皮帶,作為護身兵器。葉淩風這一劍,隻是削斷了他的皮帶。


    但這夜行人還未想到葉淩風是有意殺害他的,奪了葉淩風的寶劍之後,並來還擊,卻笑了一笑,說道:“葉兄,是我!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麽?”


    葉淩風聽這人的聲音果是似曾相識,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他是誰,暗自尋思:“這人既稱我為兄,料想無甚惡意。他武功遠勝於我,我是決計不能用強的了。”當下說道:“請恕小弟魯莽,幸虧沒有誤傷兄台。隻是小弟記性太壞,卻想不起幾時曾與兄台見過的。”


    那人哈哈一笑,隻見火光一亮,那人擦燃火石,點起油燈,說道:“你仔細瞧,還認得我麽?”


    葉淩風定睛一瞧,隻看了一眼,就嚇得麵如白紙,如遇鬼魁,半響說道:“你,你是……”


    這人正是日間曾盤間過宇文雄的那個黑衣少年,他見葉淩風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又笑道:“也難怪你想不起是我,我也想不到我會死過去又活轉來的。隻是你問我是誰?我可就難答你了。我以前有個名字叫葉淩風,現在你用了我的名字,我隻好不要這個名字了,隨便你叫我什麽吧.嘿,嘿,名字不過是個記號,無關緊要。我穿著黑色衣裳,你就叫我黑衣人吧。”


    葉淩風麵上一陣青、一陣紅,這人才是他最最害怕的人,卻又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還會活在世上的人。


    這是兩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葉淩風從甘肅的積石山下經過,不,那時候他還未曾是“葉淩鳳”,他是陝甘總督的少爺葉廷宗,在離家十年之後迴來,心裏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迴家的。


    他在山下經過,忽聽得山坡上有喝罵聲,有呻吟聲,他動了好奇之心,上去一看,隻見山坡上橫七豎八的十幾個屍體,死的都是穿著禦林軍軍官服飾的人,但還有個軍官未死,身上滿是血汙,正在地上一寸一寸的向前爬去。前麵躺著一個黑衣少年,也還沒死,瞪著兩隻又大又圓的眼睛,是憤怒也是恐懼,眼睜睜的看著那個軍官拿著刀向他爬來。他傷得比那軍官更重,那軍官還可以在地上爬,他卻是絲毫也不能動彈了。


    兩年前那個葉廷宗還是個剛剛出道的少年,有著一股朝氣,懷著一股雄心,想要出人頭地,幹一番事業的。


    怎樣才算是“出人頭地”?應該幹的是什麽“事業”!每一個年輕人都會考慮自己的前途,對這兩個問題也有各各不同的看法。


    葉廷宗的父親是朝廷大官,他的師父則是個反清誌士,這兩個人的看法當然更是截然不同,而在葉廷宗的身上則同時受了兩種不同的影響。


    葉廷宗是個聰明人,在他出道之時,已經是對自己的前途再三考慮過了,“我爹爹如今已官居陝甘總督,跟我爹爹,取功名是易於拾芥,但博得一頂烏紗,就算是出人頭地了麽?”


    “我爹爹做的是韃子皇帝的官,他在衙門裏也許還不清楚,我在外麵卻是知道的,凡是有點血氣的漢人,哪個不想驅除韃虜,還我河山?看來滿洲韃子遲早都要給逐出關外,隻不知是什麽時候罷了?”


    “走師父的路雖然危險,但成則可以建不世的功業,敗也可以有個俠義的美名。走爹爹的路看是容易,其實也不見得穩妥。


    如今民變四起,‘亂象’已萌,依靠清廷,也不見得能保住榮華富貴?如果韃子真被逐出關外,連身家性命也未必能夠安全。”


    盡管當時的葉廷宗有許多個人的打算,但卻還是選擇了反清的道路。因此他出道之後,就無時不在留意,想要結識反清的豪傑,江湖上俠義道中的英雄。隻可惜他師父遠走邊疆,與中原的俠義道聯絡已斷,而他又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未曾揚名立萬,縱然想盡方法要結納反清豪傑,但反清豪傑額上沒有刻字,也隻有等待機會,可遇而不可求了。


    這機會好不容易給他碰上了。此刻,他在積石山上看見那個軍官,正在爬過去拿刀要殺那黑衣少年,心頭一動,不禁又驚又喜,想道:“這少年獨力殺了十幾個軍官,一定是反清的俠義道中一個重要人物,妙在他如今已受了重傷,而要殺他的那個軍官也受了重傷,此際我去救他,不費吹灰之力。我救了他的性命,他當然要感恩圖報,提攜我了。哈哈,既然絲毫沒有危險,何樂不為?”


    葉廷宗打定主意,立即行動,悄悄地跑到那軍官後麵,那軍官正在地上爬,連他是誰也不知道,就給他一劍插下,刺了個透明的窟窿。


    那黑衣少年嘶啞著聲音說道,“多謝義士拔刀相助,但你還是趕緊走吧,我、我不行了。”說到後來,已是氣若遊絲,聲音斷續,微弱之極。


    葉廷宗大失所望,心道:“這人傷得如此之重,要是當真不能救活,那就白費了我的心機了。好壞也得試他一試,他要死也不能讓他立即使死。”


    山上有間破廟,葉廷宗抱起那個少年,說道:“兄台安心調養,小弟最佩服俠義之士,即使有天大的危險,我也得服侍到你貴體康複,陪你下山。”心中則在思,“這些鷹爪都已給他殺了。他們的同黨當然是要米尋找的,但決不能這樣快到來。至少今天是沒有危險的了。機會難逢,無論如何,也得藉他作個進身之階。”


    黑衣少年哪裏知道他的心中另有利己的打算,不禁滿懷感激,滿眶熱淚,完全把葉廷宗當作了同道中人。


    葉廷宗將他抱進破廟,那少年已是沒有氣力說話。葉廷宗道:“你武功這麽好,隨身一定帶有傷藥,小弟代你取出來吧。”那少年點了點頭,隨即卻又搖了搖頭。


    葉廷宗怔了一怔,但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想一想便明白了那少年的意思。他點頭是表示身上有藥,搖頭是表示縱然有藥,亦已無濟於事。葉廷宗道:“吉人天相,兄台切莫灰心。再說一句不中聽的話,即使有甚三長兩短,也總得盡人事而聽天命。兄台身上若是有甚秘密物事,小弟決不會亂動。冗台想來可以相信小弟?”


    那少年給他說得倒有點不好意思,又點了點頭,葉廷宗把他身上的東西都掏出來,果然有兩個裝著藥九藥散的小瓶,另外有一把金豆,幾錠碎銀,還有一封書信,封麵沒有受信人的姓名,火漆密封,料想是封重要的書信。


    金銀也還罷了,那封書信卻令得葉廷宗怦然心動,想道:


    “果然所料不差,這封信多半是給哪個反清的領袖的。”他裝作毫不在意,隻留下兩個藥瓶,金銀書信,仍然放迴少年懷中。


    葉廷宗認得那瓶藥散是金創藥,問道:“這一瓶子的藥丸是內服的傷藥吧?”少年點了點頭,葉廷宗給他敷上了金創藥,打開水囊,喂他吞了幾顆藥丸。這藥丸確是醫治內傷的妙藥小還丹,但少年傷得太重,小還丹也隻能讓他苟延殘喘而已。少年眼藥之後,暗自運氣,隻覺四肢百骸,痛如刀割,他是個武學行家,已知自己是斷了奇經八脈,天下能夠治療此傷的隻有華山醫隱華天風一人。


    華山與積石山相隔數千裏,黑衣少年自知隻有一個時辰可活,那是決計不能前往華山求醫的了。這時他服了小還丹,稍稍提起了一點精神,遂歎口氣說道:“我在臨死之前,得以結識你這樣一位好朋友,死亦可以瞑目了。兄台高姓大名,尊師哪位?”


    葉廷宗也看出了他的迴光反照之象,還想勸慰他幾句,那少年道:“沒多少時候了,我還有些後事要拜托你呢。”


    葉廷宗淚珠滾滾而下,作著忍著悲痛的神氣說道:“小弟葉廷宗,家師是青城派的崔雲亮。”


    黑衣少年點了點頭,崔雲亮的名字他是聽過的,當下更無疑慮,便即說道:“我也姓葉,名叫淩風,我死之後,麻煩你給我報一個訊。”


    葉廷宗道:“小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卻不知是那路義軍首領,他可肯相信小弟麽?”


    黑衣少年道:“他不是義軍首領。他是我的姑父。剛才你見到的那封信就是我爹爹寫給他的。你可以把這封信帶去,作為憑證。”


    葉廷宗有點失望,但轉念一想,這少年武功如此了得,他的姑父想來亦非常人,自己或許可以得到一點好處,遂提起興趣問道:“令親是哪一位前輩英雄?”


    那少年道:“敝姑父家住山東東平縣楊家莊,名叫江海天。


    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即使他不在家中,你向人打聽,也總可以找著他的。”


    葉廷宗呆了一呆,好像是拾到了寶貝一般,暮地叫起來道:


    “是江海天,江大俠!”江海天是武林第一高手,葉廷宗早已知道他的聲名。他起初隻求憑藉這黑衣少年的關係,得以結識一位前輩英雄,於願已足;做夢也想不到,這少年的姑父竟是天下聞名的江大俠、江海天!當真是“喜”出望外。


    那少年道:“你把今日之事告訴他,請他設法找我爹爹迴來,為我報仇。”


    葉廷宗道:“報仇?你不是都已把那些鷹爪殺了麽?”


    那少年道:“我是半個漢人,今日死在清廷鷹爪手下,我是要我爹爹為了我的緣故,也為漢人報仇。你隻須這麽一說,江大俠自然明白。”原來這少年的父母遁跡海外,這少年卻是希望他們迴來的。


    葉廷宗聽他說是“半個漢人”,大為奇怪,心念一動,說道:


    “報訊容易,但小弟卻還有一宗疑慮。”那少年道:“何事疑慮,請說!”


    葉廷宗道:“這封信雖然是令尊寫給江大俠的,但由我帶去。


    隻怕江大俠還是不能無疑。我怎能證明是受你囑托,而不是把你害死偷拿了你的信呢?”


    這少年想了一想,覺得葉廷宗的顧慮也不無道理,說道:


    “我本來可以咬破指頭給你添上幾行,但可惜我的字跡我姑父也不認識。我已沒精神思想了,你有什麽好的辦法?”


    葉廷宗道:“你和你姑父從前說過些什麽話,外人不知道的麽?”


    這少年道:“我與姑父從來就沒見過麵。”說到這裏,驀地叫道:“有了有了!我把我的身世告訴你,這是外人決不知道的。”


    葉廷宗說了這許多話,為的就正是要求他自白身世,他怕這少年說到一半死去,連忙給他喝水,又把耳朵湊到他的嘴邊,說道:“你省點力氣,小聲說吧。”


    葉廷宗聽了這少年的自白,才知他的父親本是西域一個小國馬薩兒國的王子,為了讓位給他弟弟,這才逃出海外的。這少年自幼跟隨雙親,沒迴過本國,也沒見過江海天。這次他父親要他去投靠姑父,學點武功。但卻鄭重地吩咐他,一定要等待馬薩兒國的太子繼位之後,他才可以迴去見他叔叔兄弟。


    這少年本來還要說及他為何遭受鷹爪圍攻的,但精神氣力都已耗盡,心知已是命在須臾,遂歎口氣道:“葉兄,小弟身受大恩,隻有來生報答了。請你草草將我掩埋,作個記號,好讓我爹娘來收我的骸骨,卻不必費時候找棺村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也該早走為妙。”


    葉廷宗流淚說道:“葉兄,你不能走!唉,咱們恰巧又是同姓,要是你能活在世上,咱們可以結成兄弟。”


    那少年道:“好,好兄弟,可惜我不能陪你了。你見了我姑父,他會將你當作我一樣看待的。”說了這幾句話,自覺心事已了,雙眼翻白,便斷了氣。


    葉廷宗看清楚他已“確實”死了,這才破涕為笑,忍不住手舞足蹈地歡唿起來,“哈,哈,這可真是百世難逢的奇遇!我隻須換個名,連姓都不用改!”


    葉廷宗本來還未決定迴不迴家的,得了這樣的“奇遇”,登時打定主意,要做江海天的弟子,再憑藉江海天的力量,結納反清英雄,幹一番“大事”。


    他目的已達,又怕追兵意外早來,“萬一”發生危險,恨不得插翼飛到江家,哪裏還肯多花功夫掩埋這個少年。也幸虧他如此,這少年後來巧遇神醫,才能“複活”。


    從此葉廷宗就冒用了葉淩風的名字,變成了江海天的“掌門弟子”,穀中蓮的“嫡親侄兒”。


    為了避免混亂起見,反正名字是個記號,“葉淩風”三字既然受了他的玷汙,本書今後也就不再用“葉廷宗”的原來名字,就讓他繼續叫做葉淩風吧。


    但這假葉淩風卻想不到今晚又遇上了真葉淩風。


    那黑衣少年(即真葉淩風,以下暫稱‘黑衣少年’。)笑道:


    “我的名字可以送給你,但你用了我的名字做了些什麽事情,我卻想知道知道。”


    假葉淩風(以下為了行文方便,省一“假”字)心裏恐慌之極,兩年之前,他恨不得救活這個少年,如今則恨不得將他殺掉。但他剛剛試過了這黑衣少年的本領,心知自己的本領雖然比從前高明了不知多少,但比之這個黑衣少年,還是頗有不如,暗自想道:“硬的來不得隻能來軟的了。好在我於他有過一次‘救命之恩’,動之以情,或者還有幾分希望。”


    葉淩風也不知哪裏來的一副急淚,忽地跪在那黑衣少年麵前哭著說道:“小弟冒用了你的名字,實在該死。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哥,你僥恕我,我才敢說。”


    那少年雙手將他扶起,說道:“這是小事一件,不用介懷。


    你從前救了我一次,免我死在鷹爪刀下,我還未曾得報答你呢。


    我本來想不到還可以活的,你記得嗎?當時你要與我結拜兄弟,我因為命在須臾,沒有答應你。但我說,你見了我的姑父,他會將你當作我一樣看待的。如今你果然做了我姑父的弟子,正是如我所願。不過,我料不到的是姑父不僅把你‘當作’我一樣看待,而是完全以為你即是我了。嘿,嘿,這還超過了我的願望,那也好啊!”


    葉淩風細聽他的言語,語氣之中,雖也不無怪他做得“過份”之意,但卻也似乎沒有問罪的意思,當下稍稍寬心,便順著他的語氣說道:“大哥請莫怪我,我當時也以為你是斷了氣不能再活的了。我自問武功低微,很想學點本領,好繼承大哥的遺誌,小則向鷹爪報仇,大則驅除韃虜,這樣大哥雖死猶生了。”


    黑衣少年道:“好,說得好。你就是懷著這個目的冒充我的身份麽”


    葉淩風道:“不錯,我怕江大俠不肯收我,一時計拙,想出了這個笨主意。”


    黑衣少年忽道:“你既然是想為我向鷹爪報仇,昨晚卻又為何偷進黑店、私會鷹爪?”


    此言一出,嚇得葉淩風魂飛魄散,這才知道放火焚毀“大白樓”的就是這個黑衣少年,而自己昨晚潛入黑店之事,也已落在他的眼中,無可抵賴的了。


    黑衣少年冷冷說道:“這可是事實吧?你怎麽不說話呀?”


    幸而一燈如豆,光線暗淡,葉淩風麵上變色,隻是刹時間的事情,那少年還未覺察,他已經恢複了鎮定,故意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你我乃是生死之交,大哥若有見疑之意,小弟也就無話可說了。”


    葉淩風作出一副委屈模樣,黑衣少年倒有點過意不去,說道:“並非我不相信你,但此事關係重大,我想弄個水落石出,也好給你洗脫嫌疑。你要明白才好。”


    葉淩風聰明絕頂,一聽這個說話,就知黑衣少年尚未深悉內情,還有可以狡辯的機會,於是說道:“小弟生來愚魯,未識大哥苦心,一時負氣,實是糊塗了。不錯,昨晚小弟是曾到過那大白樓,但卻是為了弄清楚一件事情去的。”


    黑衣少年道:“什麽事情?”


    葉淩風故意躊躇片刻,這才說道:“此事有關我一個師弟的秘密,我本不願在外人麵前,說他閑話。但大哥既要查究真情,我也不能為他隱瞞了。好在大哥也不算是外人。”


    無故探聽別人秘密,這是江湖上列為禁忌之一,也是光明磊落的好漢引以為恥,不屑為的。但這黑衣少年會過了宇文雄,心中想道:“宇文雄倒是說他好話,且聽聽他又是怎麽說他師弟?


    茲事體大,我也隻好不拘小節了。”


    葉淩風見黑衣少年並沒打斷他的說話,隻好將臨時編造的故事往下說道:“我有一個師弟名叫字文雄,鏢局出身,他過去的來曆,師父並未十分清楚。前幾天,我在東平鎮上見他與一個人交談,這人與他分手之後,進入了大白樓。我忽地覺得這人相貌好熟,似乎是在哪裏見過的,終於給我想起來了,這人是,是……”


    黑人少年道:“是什麽人?”


    葉淩風道:“禦林軍的副統領李大典。前些時,我與師父出門訪友,在路上碰見一班鷹爪,李大典便在其中,他們不敢惹我師父,忽匆走過。這是後來師父和我說的。”黑衣少年點了點頭,說道:“你發現了是李大典,後來怎樣?”


    葉淩風道:“那日是師弟先去趁墟,我後來才去的。我發現他們,他卻未發現我。後來我進太白樓喝灑,酒樓的食客之中,不見有李大典其人。我一想李大典既然不是來喝酒的,那就一定是躲在店中,換言之也就是店主人的一夥了。因此我起了懷疑,懷疑這是一間黑店!”


    黑衣少年道:“這麽說,你昨晚私探大白樓,為的就是要查明此事?結果,你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葉淩風道:“我看到了李大典果然是藏在這黑店之中,又聽到了他和同伴的說話。他說他和我這師弟的父親乃是舊好,交情還很不淺呢。他又說他打算利用我的師弟,給他臥底!”


    黑衣少年駭然道:“有這樣的事?他可曾說你的師弟答應了沒有?”


    葉淩風道:“他隻提到那日曾見過我師弟之事,卻沒提到師弟是否答應。不過,他和同伴的談話,說的既然隻是‘打算’二字,想來也許他的這個意圖,根本還未曾對師弟開口。”


    葉淩風是一個十分機警的人,初時他本來想一口咬定宇文雄做了奸細的,但後來聽了黑衣少年問話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大相信,心中一動,想道:“可不知他是否會見過宇文雄,我巨給他來個模棱兩可,不要把事情說得太死了。”於是臨時改變了口氣。


    葉淩風這麽一說,黑衣少年倒是有點半信半疑。要知他曾聽得祈聖因對人罵過宇文雄,他雖然不知其中原委,但從祈聖因所罵的言語聽來,似乎也證實了李大典與宇文雄是曾相識。當下想道:“依我的觀察,宇文雄是個誠樸的少年,想來不至於敢做奸細?但匆匆一席交談,也未必作得定準。可惜宇文雄不肯相信我,我問的好些事情,他都沒有迴答。”


    黑衣少年昨晚隻看見葉淩風偷進黑店,當時他未知底細,他是稍後才知道那是黑店的,一時失策,沒有眼進去看,卻不知他在店中幹些什麽。是以對葉淩風的說話雖有存疑,畢竟也相信了幾分。心道:“宇文雄縱然不是奸細,但與李大典交談之後,迴來不稟告師母、師兄,也是一件過錯了。要弄清楚這件事情,我還須去查明他與李大典究竟是何關係,才能判斷。”


    想到此處,黑衣少年便再問道:“你夜探太白樓之後,迴來可曾對你師母言及?”


    葉淩風歎了口氣道:“若是我早知有今日之事,昨晚就應該對師母說了。”


    黑衣少年道:“哦,你沒有說?”


    葉淩風道:“我這是為了師弟設想,我想師弟年輕識淺,一時行差踏錯,也是有的,卻未必當真敢做奸細。我若說給師母知道,豈不是毀了他的一生?因此我想私下勸他,隻要他以後不再與鷹爪往來,這件事情,我就替他遮瞞過去。”


    這一番話說得合情合理,黑衣少年聽了暗暗點頭,心道:


    “如此說來,他倒也愛護師弟。


    葉淩風接著說道,“可惜我空有愛護師弟之心,事情終於還是鬧了出來。祈聖因被鷹爪殺了之後,她的同夥嶽霆找上門來,揭穿了我師弟的底細,師母迫得把他逐出門牆。”


    黑衣少年心道:“祈聖因可還沒有死。”但他不想即時告訴葉淩風,卻先問道,“然則祈聖因那匹坐騎,又是誰下的毒?”


    葉淩風裝作大吃一驚的樣子,說道:“什麽,她的坐騎給下了毒?我是一點也不知道!昨晚我根本就沒到過馬廄!”


    黑衣少年道:“誰飼的草料?”


    葉淩風道:“這匹坐騎一直都是師弟照料的。”


    他說的和宇文雄說的相符,黑衣少年聽了亦是疑心不定,尋思:“聽宇文雄今日的言語,他對祈聖因似無好感,難道當真是他下的毒麽?好在析聖因沒有死,我總要設法找到她,弄清這件疑案。”


    葉淩風道:“大哥脫險歸來,我是不該再冒充大哥了。但請大哥顧我一點顫麵,給我兩天期限,讓我悄悄離開。三天之後,你再來見你姑母,說明其中原委。”


    黑衣少年笑了一笑,說道:“我說過要酬謝你恩德,你既然做了我姑母的侄兒,那就不必更改了。隻要你始終奉行俠義二字,你用了我的名字,我也與有榮焉。”


    葉淩風也不知哪裏來的一副急淚,感激涕零他說道:“這、這。這個卻教小弟如何過意得去?”


    黑衣少年道:“我來得久了,萬一給你師母發覺,這就不妙了。以後倘有良機,我當再來會你。事情如此處置最是適當,你也不必耿耿於懷了。好,但願後會有期,告辭了。”


    黑衣少年迴身從窗口躍出,葉淩風道:“但願大哥早來。”忽地一掌擊去,同時發出了早就藏在掌心的三枚毒針。這三枚毒針是李大典昨晚交給他,叫他伺機傷害祈聖因的。他對祈聖因無隙可乘,如今卻派上了用場了。


    這是葉淩風在一晚之間,對黑衣少年的第二次偷襲。但兩次的偷襲,情形卻大不相同。第一次是黑衣少年剛來的時候,他與葉淩風未曾會麵,恐防葉淩風認不出他,預先有了防備,所以葉淩風偷襲不逞,一個照麵就給他把劍奪去。


    但這一次的偷襲卻是在他們會麵之後,黑衣少年要走之時。


    黑衣少年做夢也想不到葉淩風剛剛還在感激涕零,突然間卻會在他背後偷施暗算。結果是一掌三針,中個正著。葉淩風以“須彌掌力”,擊中了他的脊梁,而那三枚毒針,又全都射進了他的要害穴道!


    “須彌掌”是金世遺當年采自天山派掌法的精華,再加以發揚的,在內家各派掌法中堪稱第一。葉淩風的火侯雖然還未到一成,但給他正正擊中了脊梁,亦是非同小可。另外那三枚毒針,更為厲害,那是在大內秘製的毒藥——鶴頂紅與孔雀膽的毒液中淬煉過的暗器、隻要被刺破了一點表皮,毒質立即散播全身,何況是給它刺進了穴道!


    那黑衣少年悶哼了一聲,登時似皮球一般,從窗口拋了出去。


    葉淩風如影隨形,跟著也從窗中跳出,第二次拔劍出鞘,向那少年追擊!


    黑衣少年武功也真個了得,身體剛一著地,一個“鯉魚打挺”,立即便翻了起來,大罵道:“葉廷宗,你,你簡直是狼心狗肺!”大罵聲中,連發三掌,雖然中了毒針,掌風仍是十分淩厲,刮麵如刀。


    葉淩風大叫道:“有賊,有賊!”那黑衣少年是仗著深湛的內功,一時未至暈倒,勉強支持的。因此雖是怒極“大罵”,聲音卻已嘶啞。葉淩風的叫聲把他的罵聲蓋過,隨即用“天羅步法”,避開了他這“強弩之未”的連環三掌。


    葉淩風是怕那少年的罵聲傳到師母耳中,是以必須把他的聲音蓋過。他躲開了那黑衣少年的三掌,知道他已不能再支持多久,遂冷笑說道:“反正你的性命是我救活的,如今喪在我的手裏,你就隻當我當初沒有救你罷啦,何必如此惱怒?你別亂打主意了,你的姑母決不會相信你的話的!她一到來。你死得更快!”


    黑衣少年三掌打空,隻覺眼睛發黑,已是感到陣陣昏眩,葉淩風反守為攻,使出新學會的追風劍法,劍劍淩厲,那黑衣少年在他狂攻之下,再也不能分神說話!


    黑衣少年雖然頭昏目眩,神智尚還清醒,心中想道:“這廝倒也說不不錯,我與姑母從未見過,這廝卻是先人為主,姑母當然不會相信我的言語。何況這內裏情由也不是三言兩語交代得清楚的,這廝有心害我,豈能停手容我細訴情由?隻怕等不到姑母到來,已先遭了他的毒手了。唯今之計,隻有走為上計!”


    葉淩風使用追風劍式,瞬息之間,刺出六六三十六劍,把那少年殺得手忙腳亂,“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葉淩風大喜,唰的一招”白虹貫日”,劍鋒徑刺他的咽喉。追風劍式是三十六招成一段落。葉淩風出劍雖快,但在告一段落、換招之際,卻不免稍慢一些。那黑衣少年驀地中指一彈,葉淩風堪堪刺到他的咽喉,竟給他一指之力,把劍彈開,而且虎口微微發熱。


    葉淩風大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那少年已托地跳出圈子,拔足飛奔。原來這少年是施用“天魔解體大法”,自行咬破舌尖,噴出鮮血的。


    “天魔解體大法”是一種臨到性命關頭才使用的邪派功夫,自殘肢體之後,刺激神經,可以增強功力。這少年的父親時衝霄是邪派出身,後來才學正派武功的。這少年家傳本領,故此也是邪正兼通。


    但“天魔解體大法”隻能見效片時,功效一失,元氣更傷。


    黑衣少年在彈開葉淩風的寶劍之後,立即便要飛逃。


    葉淩風驚疑不定,心道:“難道他剛才那副力竭筋疲的狼狽模樣,是弄假不成?”一時間倒不敢去追。


    就在此時,隻聽得江曉芙的聲音叫道:“賊人在哪裏?師哥別慌。我來幫你!”


    葉淩風機警之極,見黑衣少年沒命逃跑,心道:“這小子若是氣力未曾用盡,不至於逃得如此慌忙。為了預防萬一,我還是趁師妹未到之前,把他殺了滅口的好!”當下,腳尖一點,如影隨形:緊追不舍,直待越過了圍牆,這才出聲應道:“這小賊本領有限,不必師妹幫手。我已經可以把他料理啦!”


    江家倚山麵湖,葉淩風追到湖邊,已是趕上了那個少年,那黑衣少年聲音嘶啞,“哼”了一聲道,“好,好狠的你!我倒要看你欺世盜名,能到幾時?”葉淩風大喝道:“好大膽的狗腿子,竟敢闖進江大俠的家中,你以為我師父不在家中,我就不能取你性命麽?”


    江曉芙追到了山坡,遠遠叫道:“師哥,且慢!”


    葉淩風哪裏還肯手下留人,聽得師妹的叫喊,出手更快,黑衣少年給他迫到湖邊,怒聲罵道:“我死為厲鬼,亦不饒你!”說時遲,那時快,葉淩風已是閃電般的一劍刺出,隻聽得“卜通”一聲,那少年無路可退,跌下了猢中。葉淩風一劍刺空,麵前驟失目標,幾乎也要跟著衝下水去,慌忙煞住腳步。


    這東平湖四麵皆山,通向外麵一條大河。此時正是連日大雨之後;春霖水漲的時節,東幹湖承受四麵山洪,波濤洶湧,幾個浪花一卷,黑衣少年已是逐浪翻騰,淩波而去,無蹤無影。


    葉淩風除掉“禍根”,得意之極,心中冷笑道:“你詛咒我身敗名裂,可惜你是永遠辦不到了。上一次你僥幸不死,這一次我看你還能再活麽?”黑衣少年身受內傷,又中了毒針,於今跌落湖中,葉淩風親眼看著他給波浪卷去,自是料他必死無疑。


    江曉芙趕了到來,埋怨道:“師哥,你怎的就把那賊人殺了?”


    葉淩風佯作不解,說道:“怎麽?這賊人膽敢闖進咱們家中,給我發現之後,還意圖害我,難道我不詼殺他?”


    江曉芙道:“你應該留下活口,問他口供,交給媽媽處置才對。你一下子就把他殺了,他是什麽來頭,抱著什麽意圖來的,咱們可就沒法知道了.”


    葉淩風拍了拍腦袋,說道,“不錯,這倒怪我糊塗了,一時設想到這層。但也怪這小子本領不濟,我並非用的殺手,他已招架不住,跌落水了。或許他還沒死,要不要找人打撈?”


    江曉芙道:“這個時候,他的屍身也不知衝到哪裏去了,怎還可以打撈?算了吧,反正人已死了,咱們迴去告訴母親吧。”


    二人迴到家中,隻見穀中蓮已在葉淩風的房中等候。原來她們母女給葉淩風的喊聲驚醒之後,穀中蓮有意叫女兒去助葉淩風,而自己則到葉淩風房中查看。


    穀中蓮做夢也想不到來的“賊人”是自己的親侄兒,卻給假侄兒害了性命。聽了葉淩風的稟報之後,說道:“這也怪不得你,你碰上了賊人,當然要和他拚命,一時就想不到要留活口了。這賊人是怎麽來的?”


    葉淩風道:“我聽得有夜行人的聲息,推開窗子,他就一把暗器打了進來。幸虧我早有防備,躲到門後,沒有給他打著。我立即舞劍防身,衝出去和他拚命。他聽得我的叫喊,慌忙便逃,我想把他揪迴來,追到湖邊,他招架不住,便跌落水了。”穀中蓮道:“就隻一個賊人麽?”聽口氣似是有點懷疑。


    葉淩風心頭微凜,“難道她看出了什麽破綻?”隻好答道:


    “不錯,隻是一個。”


    江曉芙道:“媽,我也覺得奇怪呢!這個賊人真是膽大包天,隻一個人就敢到咱們家來。若有絕世武功,那倒罷了。本領卻又那麽不濟,連師兄也招架不來。嗯,這不是來送死嗎?他何以會如此愚昧?”


    要知江海天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等閑之輩,豈敢獨闖江家?除非他並非懷著敵意而來,而是江家相識。


    葉淩風心道:“原來她們是因此起疑。幸虧我早已有了準備。”當下說道,“這賊人想必是知道師父不在家中。”


    江曉芙道:“爹爹不在家中,媽可是留在家的,賊人若然那樣消息靈通,焉有不知之理?哎呀,師哥,我倒是當真有點擔心你殺錯人了。”


    葉淩風道:“不會的。來的倘是好人,怎會一來便發暗器打我?剛才我與他拚命,你也是看見的了,其中若有誤會,他又怎會不出聲呢?”


    江曉芙道:“可惜你沒有拿獲活口,如今那人已經死了,卻不知他是何來曆?”


    穀中蓮忽道:“我已經知道他的來曆了!”


    葉淩風大吃一驚,隻聽得江曉芙問道:“是什麽來曆?媽你怎知道的?”穀中蓮道:“來的是大內高手,你瞧這個!”手掌攤開,隻見掌心上有四支黑黝黝的毒針。


    葉淩風一見,這才定下心來,說道:“我正想來尋覓這賊人所發的暗器,原來姑姑已經撿起來了。”


    江曉芙道:“這是淬過毒的梅花針麽?江湖上用毒針的人不少,何以見得就是大內高手?”


    穀中蓮道:“這不是尋常毒針。這是在孔雀膽與鶴頂紅的毒液中淬煉過的。這兩種毒藥隻有大內才有。江湖中人,雖然知道孔雀膽與鶴頂紅含有劇毒,但卻不知配製的秘方。”


    葉淩風早已放下心頭的大石了,但這時才裝作大大吃驚的樣子,咋舌道:“好險,好險!幸虧我沒有給他打著!”


    原來時淩風聰明絕頂,他師母可能因賊人是單獨前來而起疑,這一層他也早已想到了。所以在勿促之間,他也沒有忘記預先做下手腳。


    李大典給他的毒針共有七支,他隻用了三支射那黑衣少年,另外四支則撒在地上。他知道師母為人仔細,布此疑陣,正是有心讓師母發現。這種毒針,隻要中了一支,就可以置人於死,那少年中了三支,其餘四支當然是無需用了。


    穀中蓮果然中了他的計,發現了毒針之後,雖然覺得“賊人”敢單獨前來,未免膽大,但已毫不懷疑的便認定了“賊人”是大內高手了。


    江曉芙對這位大師兄雖無特殊好感,卻也並無成見,聽了母親的話,倒覺得有點歉然,說道:“師哥,我還擔心你殺錯了人呢,倒是我錯怪你了!”


    穀中蓮道:“這鷹爪孫大約是自恃有此毒針,以為你師父不在,便放膽來了。嗯,風侄,這幾個月來你跟隨師父,武功亦已大有進境了啊!……芙兒,你別以為這鷹爪孫本領不濟,其實在江湖上也算得一流好手了。我瞧他飛越圍牆的身法,那份輕功,根基就顯得頗為深厚,隻是受傷之後,不免遲滯一些而已。要是未曾受傷,隻怕你還未必比得過他呢!”


    葉淩風暗暗吃驚,心道:“師母的眼光好不銳利,幸虧她隻是遠遠看見,未曾聽到他的說話。”


    江曉芙怔了一怔,忽地很不高興他說道:“師兄,你又說你在路上隻是學了一些口訣,原來是騙我的。你既然比我高明,為何還要求我指點?”


    穀中蓮笑道:“芙兒,這是你的表哥懂得禮貌,對你客氣。


    你怎的不懂好歹,反怪他了?你們兄妹是應該時常切磋,也不必說是誰指點誰了。好了,你們都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葉淩風哪裏睡得著覺?穀中蓮母女走後,他抹了一額冷汗,心道:”好險,好險,好在也隻是虛驚一場。”驚魂稍定之後,又不禁為自己的“好運道”而心花怒放,以為可能揭破他秘密的兩個人都已死了,以後是天下莫予毒也,這江家的掌門大弟於是做定的了。


    直到將近天明時分,他忍不住疲倦,才朦朦朧朧地合上了眼睛,才過了一會兒,忽聽得有拍門之聲,葉淩風嚇得跳了起來,喝道:“是誰?”江曉芙門外說道:“師哥,你醒了麽?媽叫你趕快過去。有一個人等著要見你呢!”葉淩風邊穿衣服邊問道:


    “什麽人?”江曉芙道:“你再也猜想不到的人!”時淩風猛地一驚,睡意全都醒了。正是:


    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


    欲知來者是誰?請聽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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