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隻有潘棟本人才留意到一個極為細小的動作。


    ——即是方才發自第三者口裏的那一聲讚“好”聲。


    其時,潘棟待將得出手,以六盤式擊傷對方,卻在出掌之先的一霎間,有人出聲道“好!”


    不用說,這人眼光犀利竟能事先窺破。不能不令潘棟大感驚異。


    陶飛,李家茶樓的那位管事——陶先生。


    雙方眼光乍接,陶先生即速避開,像是心知犯了什麽差錯那樣,再也不欲向潘棟多看一眼。卻是發自駝子步九洲的一聲冷笑,揭開了眼前的另一個序幕。


    “小兄弟有本事你就連我駝子一齊成全了吧!”


    各人聞聲而驚,其時駝子步九洲已似飛雲一片,撲向潘棟身前。


    現場各人,對於姓步這個駝子早已耳熟能詳,尤其是他的出手狠毒,功力精純留有極深刻的印象。


    ——這個人據說練有“黑手功”,一隻右臂其黑如墨,堅逾鐵石,中人必死,因有“毒手天王”的諢號。


    好快的來勢!


    隨著駝子的一勢飛撲,右手起處,“二龍探珠”,哧——直向潘棟眼睛點刺而來。


    潘棟自領會“靈性”出招以來,神態常是從容不迫,這類“靈”異的反應,又常常在最後的霎息之間,才得以作出反應。


    駝子步九洲一雙手指,眼看著已觸及對方眼皮,仍未見對方有所行動,不由心生疑竇。“嘿!”了一聲,猛可裏淩空一個快翻,“唿嚕!”衣衫聲中,已落在了潘棟身後。


    一落而定,吐氣開聲:“打!!”兩隻手一上一下,直向潘棟背上抓去。


    這才是他實力的一擊。


    潘棟倏地一個轉身,決計要試試對方駝子的蠻力。隨著他身勢的一轉,雙手快出如電,推送間四隻手已抓在了一團。


    忽悠悠,四隻腳步一陣子打轉。


    耳聽得桌下“叭叭!”一陣聲響,水磨方磚的地麵竟為之連破了七八塊之多。


    四隻手接觸的一霎,潘棟隻覺著對方右手奇熱如焚,不覺手心微微一麻。心裏一驚,陡地反肘而上,以“兩極氣功”猛然攻向對方腋下要害。


    駝子自是識得厲害,一聲怪叫道:“好——”


    猛可裏四隻手掌倏地分開,隨著駝子嘴裏的一聲怪叫,人已忽悠悠狂飆而起,“唿!”一聲落向大廳樓梁。


    想是力道過猛,那一根樓角側梁,竟有些吃受不住,為之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滿屋震驚裏,駝子步九洲在梁上怪笑一聲道:“好功夫!”


    身形再起,一片飛雲般落向眼前。身勢之快,一如野雲振飛,去留無跡。


    話雖如此,透過他驚悸的眼神,卻也嚐到了對方的厲害——若不見好就收,後果堪憂。況乎他毒計已逞,更無所求。


    當下猛笑一聲,向著潘棟抱拳道:“承讓、承讓!”一轉臉向著呂超道:“怎麽樣,總管,咱們還待下去麽?”


    呂超何等精明?


    先者,即在他們雙方四隻手甫一接觸的當兒,呂超已是心裏有數,駝子這麽一說,心裏更自篤定。當下緩緩自位子上站起,向著李晚林抱拳冷冷一笑——


    “今天的事,李園主你也許還不十分清楚……迴頭你可以打聽一下,不是我們不給尊駕你麵子,實在是貴友欺人太甚,打傷了我們的人,這件事……因為佟先生不在家,還不知怎麽發落……哼哼,好在人在你府上,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等佟先生迴來以後,自有交代……”


    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頓。


    一麵理著袖子,呂總管表現得極是自在,卻把一雙精光內蘊的眸子轉向潘棟。


    “請教大名上下——?”呂超笑得曖味:“看來足下是存心給我們過不去,呂某人也就不妨告訴你,咱們這個梁子算是結上了。”


    潘棟正要報出名字。


    李晚林卻忿忿道:“你們太不給我麵子,就這樣吧,客人住在我家,打傷了你們的人,由我來醫治,佟先生要是還不滿意,就隻管來找我吧!”


    “好!”呂超微微一笑:“李園主一言九鼎,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話聲出口,緩緩伸手,托下了懸在空中的金絲鳥籠,向著駝子點點頭:“咱們走!”


    其時駝子早已攙起了椅子上的方化天,後者早已銳氣盡失,看上去就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樣的憔悴,黃臉上滿是汗珠。


    三個人轉身待去的一霎,卻為潘棟出聲喚住——


    “慢著!”


    潘棟上前一步,冷冷說道:“冤有頭,債有主,打傷你們的人是我,與李園主無幹,姓佟的降罪,隻管找我就是!”


    呂超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這可就難說了,姓潘的,就報個萬兒吧!”


    “潘棟!”


    “啊——!?”姓呂的忽然神色一變,恍然似有所悟地笑了起來。


    “久仰,久仰!原來你就是潘棟,這就怪不得了,幸會,幸會……咱們還會再見麵的!”


    駝子步九洲攙著受傷的方化天,在一旁喋喋笑了幾聲:“足下大名,如雷貫耳,想不到在這裏見著,咱們這叫做有緣,嘿嘿……潘兄弟,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佟家屯可不是足下你撒野的地方……說不定今日一會,咱們已結了不解之緣,你……這就看著辦吧!早晚要是有什麽意外,嘻嘻……嘿嘿……說不定足下還有求著我駝子的地方,那可就到時候再看著辦吧!”


    一番話沒頭沒尾,直說得在場各人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是賣的什麽藥?


    潘棟心裏動了一動,正自忖思著駝子的話中有話,對方一行三人,已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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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受了主人的誠意邀請,潘棟暫時在李家住了下來。


    他們雙方甚至於並不熟悉,依然那麽陌生。僅僅憑持著一腔義氣,以及武林中所謂的“道義”,便自彼此接受了對方。


    晚宴之後,潘棟迴到了李家為他特別安置的小小院落。


    酒宴間,賓主義氣於博,李晚林說了很多慷慨激昂的話,卻是絕口不談與佟家結怨之事,他要潘棟暫放寬心,即使與佟家結仇之事,也可由他代為化解,最後終將無事。如此義氣,大大博得了潘棟好感,是以在主人一聲敬酒之下,不覺多喝了些兒!


    天上星月皎潔,院子裏花葉扶疏。


    陣陣柚子花香,泌人心肺。


    踏著微醺的腳步,來到了主人專以待客的精致雅舍。


    招唿著他坐下之後,獻上了一碗香茗。


    孫七二管事的笑嘻嘻地道:“潘爺您喝多了,早點歇著吧,有什麽事,要什麽東西,隻管招唿一聲,這裏門上的小餘,是專為侍候您的!”


    迴身把小餘召來麵前請安問好。挺機伶的一個大小夥子。


    潘棟點頭說了聲謝。小餘退出去,孫七咳了聲,似有什麽話要說,卻又礙於出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二管事有什麽話要說麽?”


    潘棟睡眼惺忪地向他看著,心裏十分清楚。


    “唷!您還沒醉?潘爺您好酒量!”孫七說:“我都瞧見了,這麽大的壇子,你一個人喝了三壇,陳年的老二白呀!老天爺!”


    兩隻手比了一比,酒壇子有南瓜那麽大小。


    潘棟微微一笑,雖說不醉,卻也有些暈暈然。


    孫七咳了一聲,笑道:“好本事呀,潘爺,醉太歲方化天是這裏最難纏的主兒,都叫爺您給收拾了,還有那個駝子——他們兩個是這裏的霸王,乖乖,平常還得了?今天嘿嘿,都叫爺您給整了!”


    一口河南土話,孫二管事幹笑著坐了下來。


    “二管事有話就請說吧!”


    “嘿!”孫七眯著兩隻眼半笑不笑地說:“爺您真是好本事……。這不是我們東家留您住下來了嗎?要照我說,東家他老人家,可也喝得差不多啦……”


    “二管事的意思是——”


    “哈!”孫七仰頭笑了一聲,滿臉世故地笑著:“我的意思是,東家他老人家是喝糊塗了,您想想……佟家該是多大的勢力,我們哪裏惹得起呀!”


    潘棟“哼”了一聲,慢慢閉上了眼睛。


    孫七低笑了幾聲,一隻手摸著他的山羊胡子:“就別說佟大當家的啦,光隻是他那個總管呂超,您剛才也看見了,那個人可不好惹啦,我們哪招惹的起呀!”


    潘棟又哼了一聲,隻覺著右手掌心微微有些發癢、發麻,抬起來看看,並無異樣。


    孫七幹笑著說:“潘爺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實在說,我不明白!”潘棟一笑道:“你就再說明白一點吧!”


    “哈哈……”


    孫七笑著站了起來:“我是在為潘爺您好,佟家屯的這個梁子不好結的……再說……唉唉……話也就說到這裏了,要依著我說,趁著佟大當家的這兩天在外麵還沒迴來,不如您就一走了之,嘿嘿……這麽一來對您,對我們都好,潘爺您再想想,看看這樣是不是比較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明白了……。”


    潘棟連連點著頭,懶得再多看他一眼。


    孫七笑了一聲,不自在地道:“這可是為潘爺您好……得!時候不早了,您歇著吧,我給您告安了!”


    說罷,拱手而退。


    “二管事你走好了……不送、不送——”


    把麵前的熱茶一飲而盡,暈暈然潘棟站起了身子,隻覺著有些兒頭重腳輕,敢情是真的有幾分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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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風好大,引動著地上落葉唰唰作響。


    李家在夜宴的一番熱鬧之後,已漸漸趨於安靜,各處燈光都為之熄滅,隻剩下高插牆角的一盞長桶吊燈,在風勢裏左右打擺,越加添增了幾分夜的蕭索。


    一番吐納之後,似已酒醒。這一霎憑窗以望,隻覺著無限空明。有一種“思動”的潛在意識,他反倒不想就此而睡了。


    一片流雲緩緩由天際飄過,遮住了明月一半,數點流螢小火星一樣地隨風明滅。


    這裏濱臨巢湖,不時有霧的感染朦朧中,好像是起了霧了。


    熄滅了麵前的燈,房子裏便隻有月光一片。


    潘棟待將轉身離開的一霎,卻似由東麵院牆那邊驀地拔起來一條人影。


    這個突然的警覺,使得他為之一驚。


    來人好快的身法,身形一起而落,第二次拔身而起,一股輕煙樣的飄逸,已然落身眼前不遠。


    月色下看不清來人麵貌,但覺長衣飄飄,身材甚是高頎,緊接著這人身子輕晃,疾風聲裏,已撲向潘棟居住精舍。


    潘棟一驚之下,最後的一點酒意亦為之消失不見,左手在窗沿輕輕一按,極其輕健已掠出長窗。


    那人這一霎已撲向正門,負著雙手正在顧盼,潘棟的閃身而出,雖然極是輕飄、亦為他有所覺察,倏地迴過身來。


    月色之下,才自看清,來人臉上紮著一方布巾,露出的雙眸子,光華內蘊。


    事出突然,這人“啊!”了一聲,潘棟卻已由正麵電也似地急切而進——


    隨著他的進身之勢,一雙手指“二龍搶珠”,直向著來人僅僅露出的雙眼上點來。


    蒙麵人“哼”了一聲。身子一個倒仰,“唿——”反縱出丈許開外。


    他這裏身形方落,潘棟第二次竄身而進,用“劈掛式”出掌直削對方麵門。


    蒙麵人身子略偏,出手一搪,已架住了潘棟右掌。微笑道:“這又何必!”


    掌式微盤,已扣住了對方去勢。


    出手俐落、老練,這一式“雲手”暗藏“鎖”字秘訣,意欲封住潘棟右手,尤其有大家之風。


    潘棟一驚之下,料不到敵人陣營裏,竟然有如此出色人物——心念一動,待將以神鷹門殺手“風點頭”一招,???傷對方麵門。


    卻不知力道方注,右手指掌間一陣酸麻,幾至不能著力——便自這樣,一隻右手隨即落在了對方拿捏之中。


    蒙麵人掌式輕翻,乃得輕易拿住了他的腕上穴道,潘棟隻覺著身上一軟,頓時動彈不得。


    這人一笑道:“有僭!”進身作勢,輕輕便把潘棟抱起,轉身向舍內步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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