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那個聲音驚道:“啊——原來是金弓神丐蕭五爺到了!”


    那老丐冷冷地道:“閣下是哪一位?”


    那個聲音道:“不敢,小可溫榮。”


    老化於哈哈大笑,那笑聲又是清楚又是洪亮,宛如龍吟一般:“鐵劍秀才來了,大約金笛書生也就在附近吧。”


    那個聲音沉寂了,像是已離去。


    老化子仰首觀天,滿麵忽露寞落之色,喃喃地道:“歲月不饒人,乳臭未幹的娃兒全成了當今武林中流抵住啦,我……我是老了……”


    他轉頭向其心打個招唿,大踏步向西行去了。


    其心怔怔然望著那古怪的老化子,直到那老化子背影消失,他喃喃道:“金弓神丐……金弓神丐……”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仿佛在大海茫茫之中失去了依賴之物,手足無措起來,他一轉身,幾乎叫出一聲:“爹——”


    但是立刻他想起父親已經不在了,他不禁一呆。


    這時一個嬌憨的聲音在背後叫道:“喲,董哥哥,你在發什麽呆?”


    其心一轉身,隻見小萍悄生生地在他身後,手中拿著一條柳枝,晃呀晃地。


    他茫然返:“小萍……我爸爸走了……”


    小萍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什麽?你說什麽……”


    其心指了指桌上父親的留書,小萍搶上去匆匆讀完,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其心,悄聲道:“董哥哥,究竟是怎麽迴事呀?”


    其心搖了搖頭,待要說給小萍聽,又覺不知從何說起,於是他又搖了搖頭。


    小萍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緊張地問道:“哎呀,不好,那你豈不是晚上要一個人睡在這屋裏?喲,好怕人呀?”


    其心見她抱著兩條胳臂害怕的樣子,不禁微笑道:“那有什麽害怕呀?”


    小萍一雙大眼珠上下一翻,忽然喜上眉梢,拍手道:“有了,有了,董哥哥,你注到我家去——”


    其心吃了一驚,連忙道:“不行不行,小萍你別胡來。”


    小萍好像沒聽見一般,拍手叫道:“怎麽不行,怎麽不行,我就去告訴媽去,你——你等我——”


    嬌嫩的噪聲,“你等我”三個字還在其心耳中蕩漾,小萍撒開兩條小腿,一溜煙跑出老遠。


    其心墓地一驚,暗道:“我怎能到她家裏去?”


    他推開門追上去要想把小萍叫迴來,小萍已跑得不見了。


    他沿著土路走出來,轉過彎,遠遠望見那河水如帶,那些孩童們還在野著。


    他走下堤堵,河岸是好大的草坪,忽然得得有蹄聲響起,一個衣著華麗的孩子騎馬奔過來,正是那雲合莊齊家的孩子,敢情他騎著馬兒溜達,在這草坪上奔來奔去。


    站在河邊的吳胖子忽然叫了聲:“酶,闊小子,小心呀!”


    他一揚手,一團濕泥直飛過去,還帶著點點滴滴的汙水。


    那孩子騎在馬上,身上穿著潔白繡花的綢衣,猛一迴頭,隻見那團濕泥已飛到眼前,他忽然一低身子,整個人伏在馬背上,那團濕泥從他頭上飛過去了。


    他一勒馬,掉過頭來。吳小胖大叫一聲:“晦,咱們把他拖到水裏來!”


    眾童一聲唿嘯,一湧而上,吳胖與阿雄跑得最前。那孩子一提馬級,那馬地前腿站起來,他一抖手,手中的鞭地盤空一抖,唿唿兩聲直抽下來——


    吳胖和阿雄被那馬兒舉蹄虛空一踢,嚇得驚叫起來,那根馬鞭鳴地一響,兩個家夥都嚇得抱頭滾在地上,那齊家的孩子一帶馬頭,向左橫走了三步,眾孩童早就不敢再動,呆呆站在那裏。


    馬上的孩子輕笑了一聲,~夾馬,得得地跑遠了。


    眾頑童呆了一會,方才七嘴八舌地罵起來,阿雄和吳胖一肚子悶氣,一迴頭,正看見其心站在河邊。


    阿雄叫道:“勝齊的闊小子雖可惡,這姓童的窮小子更是可惡,咱們拖他下水呀。”


    他這一叫,眾孩童都向其心這邊嘻嘻哈哈地湧過來。其心想要轉身逃走,但是他終究不曾逃避,反而轉過身來,麵對著眾頑童。


    那吳胖子一把抱上來,眾童擁將上來,一陣推拉拖扯,其心的衣衫也被撕破了幾處,那阿雄尤其可惡,一拳打在其心的鼻梁上,立刻鮮血流出來,一群頑童如同瘋狂了一般,嚷著撕打。其心手臂臉上都被抓破,鮮血淋漓。


    他暗中吸了一口氣,雙腿用力一撐站起身來,但是忽然之間,想起一事他又悄悄吐出了那一口氣,拳一鬆,毫不抵抗,任由那群頑童欺侮。


    漸漸地臉上手上血流得多了,那些頑童看了都怕起來,一聲唿嘯,齊向後跑,霎時溜得精光。


    其心從地上爬起來,傷口一點也不感到痛,隻是熱烘烘地像火燒一樣,頭腦昏昏的,在這一刹那中他有好多事要想,卻是一件事也不能想,隻是悄悄地站在那裏。


    陽光曬在傷日上,鮮紅的創傷顯得更是鮮豔奪目,漸漸地他開始感到傷處疼痛,這時,得得蹄聲響起,邵華服駿駒的漂亮孩子又騎了迴來。


    蹄聲漸緩,馬兒終於停在他的身旁,其心始起頭來,隻見馬上的孩子正也望著他,陽光照在他的頭發上,泛出一片金黃色的光芒,那雙又黑又大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女孩子長得也沒有那麽漂亮。


    其心也靜靜地望著他,他忽然覺得這孩子對於他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那沉寂的氣質中,帶著一種親近的味道,他期待那孩子先開口——


    那孩子終於開口了,他隻說了一句:“被人欺侮了麽?報複呀!”


    他說完這句話,拍馬掉頭而去了,其心聽了這句話,心中猛然一震,如雷轟頂,似乎有一股熱流在洶湧著、澎湃著。


    他走到河邊,緩緩躺下身去,俯睡在岸邊,把頭伸到激蕩的水麵,讓那清涼的河水濺在他的臉上,臉上的血衝到河水中,比成一縷縷淡紅的血花。


    他站起身來,攏了攏被河水衝濕的頭發,四周靜悄悄的,一個人影兒也沒有,董其心再堅強,終究還是個稚齡孩子,眼淚在他眼眶中轉了兩轉,隻差沒有落下來,他喃喃地想道:“這裏,我是無法待下去了。”


    他飛快地跑迴家主,家裏空蕩蕩的。小萍想是還在家裏和她媽七纏八纏。他把父親留下來的銀子放在布包裏,拿了幾本書一並包紮起來。他提著布包走到門口,向屋裏望了一望,默默道:“爹爹一年之後迴來,我也一年後迴來吧——”


    他輕輕關上了門,快步向西走,頭也不迴。


    天快黑的時候,他已走到望不見這村莊的地方,四周都是野花,前麵那條路彎彎曲曲的不知道通往哪裏。


    前麵路邊上,一個小鋪地,其心買了些饅頭包子放在懷中,一麵走一麵吃著,太陽整個兒落下去了,隻是西天有一抹紅霞,其心看看四麵無人,便靠在路邊一棵大樹下休息。


    昏昏沉沉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未睡著,反正一陣人聲驚動了他,他微一翻身,發出嗦嗦之聲,他連忙不再翻動,側耳傾聽。


    隻聽見一個沙啞的嗓子低聲道:“我就不明白為什麽白三哥和古四哥還沒有到,離開開封的時候,他們分明比我先動身的呀


    另一個洪亮的嗓音道:“莫非是路上出了事?”


    那沙啞的嗓子道:“金八弟你好會說笑話,白三哥和古四哥在一起,還出得了什麽事兒?”


    洪亮的噪聲道:“方才我和羅九弟碰了頭,他說鐵劍秀才和金笛書生已經到了附近,而且好像華山的劍手也讓他們給說動了,全來與咱們作對啦。”


    那沙啞的聲音道:“華山?自從那年華山七劍讓地煞董無公一口氣毀了六劍,就隻剩下了灰鶴銀劍哈文泰孤零零的一個人,華山還能派什麽高手?”


    金八弟道:“方七哥說得不錯,聽九弟說,來的正是哈文泰哩!”


    方七哥驚唿了一聲道:“他媽的老賊好毒的手段,他把咱們薑六哥揭去生死未卜,隻這一段仇就叫咱們必報不休了,他還要投石下井,想把咱們一口氣全毀了哩!”


    那金八弟道:“七哥說得不錯,瓢把子和雷二哥帶了十弟赴那居庸關之約,他卻在這裏和咱們決戰,分明是分散咱們的力量,看來華山點蒼峨嵋全讓老賊給搬動了,白三哥和古四哥若是再不到的話,可就麻煩了。”


    方七哥道:“蕭五哥的人呢?”


    金八弟道:“下午就到了,他命咱們不可焦急,亂了陣腳。”


    其心愈聽愈覺奇怪,他忍不住爬過去,伸出頭來偷看過去,黑暗之中,依稀可見兩個黑影相對坐在草坪上,月光照耀下,可以勉強看出這兩人都穿著破爛接襤的灰衫,好像背上還打著兩個大補釘。


    忽然之間,一個沉沉的聲音傳了過來:“丐幫十俠請了——”


    那坐著的兩人一齊站了起來,左麵的一個向著黑暗中道:“是莊老賊麽?”


    那人哈哈大笑,朗聲道:“聽閣下出言無禮,大約便是‘石獅’方七俠吧,哈哈,老夫正是莊人儀。”


    緊接著走出一個氣度威猛的五旬老者,他的身後跟著十多個漢子。


    這時,月光明亮起來,隻見“方七俠”身旁的那人又瘦又長,臉上似乎洗不幹淨似的,隻有一雙眼睛卻是亮得嚇人,而且雙眸中似乎閃出點點金光,那老者莊人儀拱手笑道:“這位——啊,想來必是‘金眼雕’金景了!”


    金景手中持著一根長及耳邊的棍兒,他領了頓根兒道:“莊人儀,你把咱們薑六哥究竟怎麽了?”


    莊人儀臉色一沉道:“你問老夫嗎?”


    金景道:“當然是問你了——”


    莊人儀道:“那老夫倒要問問你,你們丐幫憑了哪一點理由斷定老夫綁架了你們的薑六哥?”


    金景怒吼道:“在人儀,你要當麵混賴麽?”


    莊人儀不再言語,卻笑嘻嘻地道:“咱們先不談這個,到資幫講道理的人來了咱們再談不遲,待老夫先替二俠引見幾位朋友


    他說著向後一伸手,指著最左邊的兩個胖子道:“這兩位是點蒼的名家洪氏兄弟——”


    金景吃了一驚,點蒼洪氏兄弟不出江湖已有多年,想不到這莊人儀好生厲害,竟把他倆也拖出來了。


    莊人儀冷哼一聲,指著另一個白麵書生道:“這位鐵兄想來二位英雄不曾見過,鐵兄乃是才從天山到中原來的——”


    他話未說完,忽然一個粗礦的聲音打斷了他:“冰老人鐵公謹是他的老子麽?”


    隻見一個背著一張金弓的老化子踏步走了進來。


    莊人儀微微一驚,隨即嗬嗬笑道:“好呀,蕭五爺請了。”


    其心吃了一驚,這蕭五爺正是那間自己討水喝的老化子,他忘了疲勞,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場中變化。


    金弓老化子指著莊人儀罵道:“姓莊的,你一生偽善,惟恐天下不亂,你把我薑六弟藏到哪裏去了?”


    莊人儀道:“老朽一來就碰著人有的問我要薑六哥,有的問我要薑六弟,這就奇了,誰見了你的薑六弟呀?”


    金弓化子道:“莊人儀,你用心險惡,一麵挑撥蒙古‘大漠金沙’九喜神尼帶著她的徒子徒孫與咱們丐幫定下居庸關之約,一麵又煽動各派好手要在這裏與咱們論理,隻怕你計較雖好,各派高手未必就肯聽你這糟老頭地派遣吧?”


    他這句話說得具有挑撥意味,果然在人儀背後有人麵露不悅之色。莊人儀不慌不忙地道:“蕭昆,我且問你,鄭州道上點蒼的弟子是不是貴幫人打傷的?黃河水麵上譚家的糧船是不是讓資幫的人燒了?山西臨汾……”


    金弓神丐蕭昆捧腹大笑,聲震林木,大聲道:“我以為莊人儀一代梟雄,當真能夠把天下各派高手都說動了,原來用的是這等伎倆——”


    他退了一步,再向前時,已用腳尖在地上寫了一個“拖”字,方七俠和金八俠看了都知他意,此時雙方力量懸殊,除了拖,別無他法。


    正在此時,一縷亮紅色的煙花衝天而起,緊接著紅色的旁邊又衝起一縷黃色的煙花,在漆黑的天空裏煞是好看。


    金景喜道:“三哥到了!”


    眾人一聞此語,不由都是肅然,隻見兩個人大踏步走了過來。


    那兩人左麵的一個頭上纏著一圈白布,右麵的一個左手上也纏著白布,丐幫的人大驚失色,暗暗道:“三哥四哥掛了彩?”


    然而那莊人儀卻更是驚駭萬分了,他望著這兩人出現,真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這兩人還沒有死?


    那兩人一言不語,隻是大踏步走將過來,眾人也肅靜著,直到兩人走到五步之外,金弓神丐才道:“三哥四哥,皖北道上出了岔兒麽?”


    那兩人沉重地點了點頭,左麵的指著莊人僅大罵道:“好個莊老賊,你既約咱們到這裏,為什麽路上又派人偷襲咱們?”


    蕭昆驚道:“是什麽人偷襲?”


    他不敢相信莊人儀還有能耐搬動什麽人,竟能把威名滿天下的“開碑神手”白翎及“鐵膽判官”古箏鋒一齊打傷!


    鐵膽判官古箏鋒冷笑道:“不曉得是從哪裏搬來的人物,兩個黑布蒙麵人,一身賊功夫高得出奇,便是他倆個也自以為我古某人和白三哥是死定了,是以打了一半,那蒙麵賊子露出口風來啦——哈哈哈——”


    蕭昆見事態離奇,忙問道:“蒙麵賊子露出了什麽迴風?”


    鐵膽判官道:“那蒙麵人好生狂妄,他得意忘形之餘,哈哈大笑道:“今日你們兩人是死定了的,到閻羅王門上可莫愣頭愣腦,告訴你也不妨,咱們是莊人儀的朋友!”嘿——咱們聽了這句話,說怎麽也不能讓這兩個蒙麵人給毀了,所以,莊人儀,對不住,咱們還是趕來啦——”


    莊人儀麵色鐵青,冷哼了一聲道:“這倒奇了,我莊人似平生最敬服的便是白兄古兄這等英雄人物,如果今日之會沒有了白兄古兄,豈不寂寞得緊?倒是那蒙麵人說的話好生叫我不解,幸好白兄古兄功力深厚,若是遭了那蒙麵人的毒手,豈不是叫我莊某無處解釋得清?”


    一直沒有發話的“開碑神手”白翎冰冷地道:“那兩個蒙麵人麽?讓咱哥倆廢了他一條胳膊!”


    他說著從背包裏一掏,隨手往地一上擲,隻見地上駭然一條被劈下來的胳膊,血跡都成了紫色!


    莊人儀到了此時,反而神色自若起來,他微笑道:“不管那蒙麵人安的是什麽心,現在白兄古兄既已到了,就請劃下道兒來吧。”


    開碑神手白翎一字一字地道:“沒有什麽可說的,窮家幫的生死存亡就在今日一戰,咱們瓢把子和雷二哥不在,天大的事都衝著白翎來吧!”


    莊人儀道:“丐幫十俠個個威重武林,也許正因為十俠英雄過人,資幫所做的英雄事跡也太過分了一些吧——”


    他說話到這裏頓住,身後閃出了那點蒼洪氏兄弟中的老二,他一挺胖肚子,大咧咧道:“丐幫的行事規矩怎樣我洪家銘可不管,我隻問鄭州道上敝門的弟子因何被貴幫給打傷了?”


    鐵膽判官冷笑道:“嗬,鄭州道上那樁事麽?哩,資派的弟子真好德性!”


    洪家銘又挺了挺肚皮,傲然遭:“敝派弟子德行不好,還有點蒼的門規在,也犯不著你們拿臭叫化的規矩來整治他呀?”


    那方七俠勃然上前道:“鄂州道上的事是我方橫幹的,貴派的好弟子,他媽的白瞟姑娘還打傷人,老子討碗剩飯,他叫老子爬著吃屎去,老子不打他打誰?”


    那洪家銘縣點蒼派有數的劍術名手.據說在劍術上的造詣比他兄長洪家勤猶高一籌,這時他的右手漸漸移到了劍柄上,冷冰冰地道:“你叫方橫,倒真橫得可以了——”


    其心躲在草叢中一動也不動,他暗道:“什麽叫做白嫖姑娘呀?”


    不過他感覺到場中是愈來愈緊張了。


    方七俠方棧道:“勝洪的,你要動手麽?”


    “嚓”地一聲,洪家銘抽出了長劍,一道寒光盤空一匝。


    石獅方橫伸手一拔,一把金環大刀已握在手中。


    洪家銘輕藐地冷笑了一聲,隻因“劍是兵器之祖”,一般說來練劍所須時間總在統刀的五倍以上,是以洪家銘這等上乘劍家一見方橫拔出大刀來便冷笑了一聲。


    隻見金光一閃,環兒叮當一聲互撞,刷刷刷一片刀風如浪洶湧而至,洪家銘劍出如風,立刻以快打快,但是十招一過,洪家銘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隻見方橫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緊似一刀,刀背上的三個尖角挾著陣陣疾風竟然兼攻穴道!


    洪氏兄弟的老大洪家勤大喝一聲道:“二弟,這廝是八卦金刀——”


    洪家銘心中猛然一凜,收斂了滿腹輕敵之意,劍走中鋒,震時劍風大震,虎虎生威。


    上乘劍術講究的是心劍合一,洪家銘此時心神一致,他沒淫劍術數十年,立刻劍上威力大是不同,劍鋒揮動之間,光芒一吞一吐。


    他原來小看了石獅方橫,八卦金刀仍是南宋末年河朔金刀萬老爺子所創,萬老爺子自幼隨在少林寺中帶發修行,三十歲離開少林,三十歲後浪跡江湖,遍訪了天下施刀名家,到了五十歲那年便創了七十二路八卦金刀,其中奧妙無窮,完全是內家的上乘刀法,這才使刀在武林中重被重視。


    洪家銘多年不現武林,劍上造詣令人驚駭,點蒼劍法本就以輕靈狠辣著稱,看他身材肥胖,然而劍走偏鋒,輕靈之處,好比蝴蝶翩翩。石獅方橫刀路又快又重,金光閃耀之下,凜凜生威。


    丐幫自從“七指竹”藍文候繼承了幫主之位以來,丐幫十俠名震天下,成了武林中勢力最大的幫會,這除了藍文候統領有方以外,主要還是十俠個個武功驚人,一連幾次重大戰事,轟轟烈烈地表現了一番,使武林中人提起丐幫十俠來,人人都是又敬又畏。


    眼看數十招過去,忽然洪家銘大喝一聲,手起劍落,石獅方橫的一條左臂竟被砍了下來,方橫大吼一聲,右手金刀出手,嗚地一聲怪響,一直飛向洪家銘門麵——


    洪家銘長劍一對,隻聽得喀折一聲,劍身成了兩截,金刀也當地一聲落在地上。


    石獅方橫麵上神色駭人,他大踏步走上前,走了五步,終於一跤跌在地上!


    那金限雕一把將方橫抱起,一雙金眼中射出怒火,他抬起頭來,望著五步之外如一座鐵塔般的開碑神手白翎,咬牙切齒地道:“三哥,咱們怎麽說?”


    白翎冷靜地道:“七弟毀了麽?”


    金眼雕道:“胳膊完了!”


    白翎仰起目光來,狠狠地瞪著洪家銘,冷然道:“洪氏兄弟好厲害的劍法,我白翎要領教一兩招。”


    洪家銘握著半柄斷劍,正要答話,隻見另一個胖子走上來輕狂地道:“兄弟慢來,待我先行打發了這臭化子咱們再上路吧。”


    正是那洪家勤c


    開碑神手拂然不悅,他一抖衣袖,沉聲道:“我找誰打便是誰,要你多事麽?”


    他一抖開袖子,隻見他那百結樓在胸腹之間縫著一塊大紅色的補釘,眾人都知這是丐幫中三當家的標記。


    洪家勤卻是理也不理,嚓地一聲拔出了長劍。


    一個洪亮的嗓子響起,“三哥,他們既換了人,你何必同他打交道,待我來試試點蒼三腳貓的劍術到底有多少斤兩?”


    隻見鐵膽判官大踏步走了上來,胸前一塊黃色的補釘。


    他指著洪家勤道:“來啊!”


    洪家勤一抖手中長劍,舉手便刺,其速如風,鐵膽判官古箏鋒冷冷一笑,欺身搶入,雙掌翻飛,好比一對鋼爪一般。


    眾人隻聽得唿唿聲響,十把過後,洪家勤招出如電,鐵膽判官連退了三步,接著“哢”他一聲,洪家勤退了一丈,手中空空如也,劍已到了古箏鋒的手中!


    鐵膽判官伸手一折,“啪”地一聲,那劍子已成了兩截,他一字一字地道:“洪家勤,你不是對手的!”


    “洪家銘,現在該你了。”


    洪氏兄弟在武林劍家中是極有盛名的高手,丐幫的鐵膽判官古四爺雖然鐵掌動天下,但是眾人也沒有料到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叫洪家勤長劍出了手,一時都噤聲不語,心中暗暗駭然。


    莊人儀一手握住洪家勤,一麵以自示意華山派僅存的高手“灰鶴銀劍”哈大泰,想叫華山神劍鬼哭神號般的威勢挫一挫鐵膽判官那不可一世的銳氣。


    但是灰鶴銀劍卻是動也不動,莊人儀一連暗示了三次,灰鶴銀劍隻是不動,莊人儀忍不住道:“哈兄——”


    灰鶴銀劍哈文泰打斷道:“莊兄曾說丐幫英雄齊聚於此,哈某人來此為的隻是要與藍幫主會一會,領教領教他那獨步武林的‘七指竹’功夫,既然藍大幫主不在此地,小弟可要告辭了。”


    莊人儀知道灰鶴銀劍是暗怪自己騙他,但此時不能解釋,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見哈文泰起身來就走,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寬闊的聲音:“喂,看完好戲再走不遲呀!”


    隻見一人伸手一把便抓住了哈文泰的衣袖,眾人看時,隻見正是那天山來的鐵淩官。


    哈文泰道:“鐵兄要阻止小弟麽?”


    鐵淩官狂笑道:“哈兄既已來之,何必去得太匆?”


    哈文泰一反手,掙脫了鐵淩官的扯拿,鐵淩官全身不動,隻是左手小拇指一伸,忽然襲向哈文泰脅下——


    哈文泰一側身,身形如行雲流水般一瀉而出,離地不過半尺,落地已在兩丈以外,那份輕靈真是美妙已極!


    哈文泰走出了十餘丈,眾人才感到這個華山僅存的高手委實具有一身驚世神功,那鐵淩官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鐵膽判官仰天長笑,指著鐵淩官道:“這位兄台尊姓?”


    莊人儀道:“這是鐵兄,才由天山來的。”


    古箏鋒大笑道:“丐幫什麽時候和冰雪老人結了梁子啊?”


    鐵淩官臉色一沉,厲聲道:“冰雪老人怎能與叫化子扯在一起?”


    古箏鋒道:“久聞冰雪老人摘葉飛花的絕技天下無對,但從閣下言行看來,那隻怕是言過其實了。”


    鐵淩官一言不發,上前對著古箏鋒一揖道:“老兄罵得好,多承指教!”


    古箏鋒提了一口真氣,恭恭敬敬還了一揖,隻聽得登登登三聲,古箏鋒一連退了三步,臉上神色大異,那鐵淩官卻是牢定原地一動也不動。


    所有的人都驚出了聲,古箏鋒十招之外就空手奪了洪家勤的長劍,鐵膽判官那迅雷不及掩耳般的身手,眾人都是目睹的,不料鐵淩官一揖之力竟然深厚如此——


    奇的是古箏鋒和鐵淩官雖然對了一掌,但是兩人依然相對而立,過了一會,古箏鋒的臉色恢複了常色,他吐氣道:“鐵兄好掌力!”


    鐵淩官張口欲言,卻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臉色慘白。


    眾人嘩然之聲大起,古箏鋒退了幾步,經過白翎的身旁時,白翎低聲道:“吃了虧麽?”


    古箏鋒道:“那小子不會比我好。”


    開碑神手白翎環視一周,眼見對方高手如雲,莊人儀三批先後發動了數十八,把丐幫人手分開,看來隻要自己這邊一敗,一個轟轟烈烈的丐幫就得煙消雲散。


    他沉吟了一下,上前道:“莊人儀,你我幹一場吧!”


    這等麵對麵的挑戰倒使莊人儀愣了一下,但隨即他已明白開碑神手的意思,他冷笑一聲,轉身道:“莊人儀若是敗在開碑神手掌下,莊某人與丐幫的事自然了結,那時各位與丐幫的梁子莊某人就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尚希各位包涵則個。”


    他這番話等於說明即使白翎勝了他,今日之事也不能了。


    白翎冷笑一聲,一抖大袖就要動手。


    眾人隻知開碑神手白三爺掌上神力舉世無雙,而莊人儀則是一個高深莫測的神秘人物,他的來曆無人知曉,平日和靄可親.但又功力深不可測,這時見兩人將要一拚,都不禁睜大了眼睛,拭目以待。


    白翎轉身對金弓神丐低聲道:“四弟內傷,若是我敗落了,五弟你可要為丐幫保留一個高手,萬萬不可感情用事——”


    他的意思就是叫蕭昆準備突圍逃走,蕭昆霍然一凜,不知該如何迴答是好。


    莊人儀也走上前來,然而就在此時,一條人影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麵上慘無人色,蕭昆大吼一聲:“羅九弟,什麽事?”


    那人顫抖著聲音喝道:“居……居庸關……”


    蕭昆全身一震,大叫道:“居庸關怎麽?”


    那人道:“居庸關上……瓢把子……瓢把子讓九音神尼給毀了,雷二哥血戰重傷,十弟失了蹤跡——”


    蕭昆叫聲“啊也”,險些一跤摔倒地上,白翎猛一頓足,仰天聲長歎。


    古箏峰一聞此語,如雷轟頂,再也忍不住,也是張口噴出一口血來,他一把抓住白翎的衣袖,顫聲道:“三哥,咱們聽你的——你說怎麽辦?”


    開碑神手咬牙切齒,狠聲道:“好,好,莊人儀,丐幫算完了,白某人說一句算一句,從今以後武林道上再不會出現丐幫的弟子,隻是——有一樁你要記牢了,白某人在半年之內必來找你!”


    金弓神丐蕭昆冷笑道:“姓莊的若要趕盡殺絕的話,蕭某先陪你走幾招!”


    白翎一揮手,帶著丐幫眾人大步而去,就沒有一個人敢伸手阻攔。


    待那批人走得遠了,莊人儀才仰天大笑起來,他朗聲道:“丐幫自藍文候當了頭兒以來,橫行武林十餘載,總算今日垮了


    他轉身對眾人道:“列位,咱們去痛飲一杯,老夫備有上乘佳釀!”


    十多個人大步退出那草坪,十多個影子長長地拖在地上,有一些雜亂的感覺,對比著遠處丐幫幾個孤零零的身形,就使他們顯得更孤零了。


    董其心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情景一幕幕仍在眼前,他心中有些害怕,也有些失望,草叢有一大堆螞蟻兒在合力拖著一隻螳螂,那螳螂看上去刀甲俱全,威風凜凜,但是落在那群又黑又大的螞蟻手中,眼看就要成了螞蟻的口糧。其心托著腮兒,喃喃地道:“原來寡是難以敵眾啊!”


    他站起身來,身子曲蜷著久了,骨節都酸疼了,他伸了個懶調,忽然他覺得有些不舒服,頭腦似乎有些昏沉沉的,他摸了摸額角,覺得有點熱,但是他自己也不知倒底有沒有發燒,他四麵望了望,又坐了下來。


    忽然他想到了爸爸,也想到了小萍,如果他們在的話,一定會急急忙忙地照顧自己了,他想著:“我們要分別一年,一年後再見吧——”


    隨即,小萍最後對他說的一句話飄上他的心田,那是:“——你要等我呀!”


    其心想到這裏不禁癡然怔住了,心中恍恍館懈,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涼風吹過,他竟打了一個寒噤,這使他猛一驚覺,他低頭看見臂上的傷痕,胸前被撕破的衣襟,另一個意念如熊火般燃了起來,他撐著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埃,沿著那條小路走了下去。


    森林中一片陰沉沉地,隻有幾處露出在光亮中。


    一個矮小的身軀,珊珊地穿插在光暗之間,他走到了一個三岔口,小臉上流露出幾分猶疑。


    突然,頭上的樹枝上,傳出吱吱喳喳的鳥叫聲,池彎下身去,拾起一塊小石子,信手往烏聲起處一拋,突然刷地一聲,一隻大喜雀尖叫著朝西北急飛而去。


    他看了看喜雀道:“你往哪邊飛,我就朝哪邊走。”


    於是,他放開了步子,也往西北方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眼前忽然一亮,原來已走出了林子,前麵是一個小小山坳子,裏麵長滿著各色鮮花,他喜悅地叫了一聲,三步兩腳地撲入了山坳子,往花叢中一倒,坐在地上。


    他坐起來,采一朵黃色的大花,擺在眼前道:“這朵給爸爸,那朵給媽媽。”


    他指著一朵紅色的花兒。


    他遲疑了一下,又重複說道:“給媽媽,但是,媽媽又是什麽樣子的呢?”


    他困頓地打了一個嗬欠,把黃花放在嘴前,頑皮地吹了口氣,那黃花忽地一聲,竟針入了三尺多遠的一棵樹幹上。


    他開心地笑了笑,揉揉限,便躺在花叢中睡著了。


    過了不久,樹林中走出了三個人,二男一女,卻是道者打扮。


    其中年輕的道士嘴裏嚷道:“曲師兄,咱們總算走出這短命的樹林哪!”


    那個姓曲的道士眉色之間甚為沉重地道:“張師弟莫高興,咱們誤了期,白跑一趟不算,迴去怎麽向師父交待呢?”


    那個道姑道:“咱們頭一次下山,師父也不會多責怪的。”


    曲道上道:“話不是這麽說,咦……”


    他突然止口,指著數尺遠的一棵樹,張道士順一瞧,見到一朵大黃花竟整整齊齊地嵌在那樹幹上,也驚噫了一聲。


    那道姑低聲道:“莫非是丐幫的高手?”


    曲道上沉吟了一下,道:“隻怕丐幫還出不了這等角色。”


    張道上一拉曲道士的衣袖,道:“這花成色還新鮮,咱們搜。”


    曲道士一擺手,止住了張道士,道:“且慢,待我瞧瞧。”


    他湊上去看了又看,用手一拍,那花兒跳了出來,他拿著對二人道:“師弟師妹,你們瞧,這手功夫,咱們也不見得不會,隻是難在這花朵絲毫不損,我想,恐怕是昆侖派的。”


    二人臉色一齊大變,道姑說:“他們到咱們武當山附近幹啥?”


    原來此三人仍是武當周石靈道長座下的三大弟子,女的道號無淨,俗名伊芙,曲道土道號天現,俗名萬流,張道主俗名於崗,道號天清。


    天璣曲萬流年齡最大,人也比較沉著,他想了想道:


    “又不像是飛天如來老前輩的行跡,不過,咱們還是快迴山去報告。”


    說著順手將黃花一丟,天淨伊芙輕聲道:“那邊有人。”


    張幹崗一瞧,隻見黃花落處,隱隱見到一隻布鞋底。


    曲萬流把花叢撥開,呸了一口道:“原來是個野小鬼。”


    伊芙道:“曲師兄!人家怪可憐的。”


    張幹崗見他衣著破爛,身上傷痕累累,冷笑了一聲道:“哪裏來的孤魂野鬼,咱們走!”


    伊芙彎下身去,輕輕摸弄著孩子的頭發說:“我不走!”


    曲萬流沉聲道:“師妹!”


    伊芙抬起頭道:“他在發高燒。”


    張子崗頓了頓足道:“這種野孩子到處都有,咱們辦正事要緊。”


    伊芙抗聲道:“我隻見到過他一個,救人更要緊。”


    曲萬流臉色一板道:“師妹,咱們武當三子是何等人物,不要惹天下武林笑話。”


    伊芙一邊從懷中取出一顆丹藥,撬開孩子的牙齒.塞進孩子的口中,一邊反駁他師兄說:“這有什麽笑話,咱們張祖師爺當車還不是孤兒一個。”


    曲萬流氣上心頭,正待出口斥責,這時孩子悠然地醒來了,疲乏地睜開雙目,對著三人淡然一笑。


    不知怎的,兩個道士的無名之火,竟被他這一笑,輕輕化去。


    伊芙見機道:“人家病得那麽厲害,丟他一人在這林子裏,十成喂了豺狼,咱們帶他走,由我去求師父,反正山上也不會多他一個人腳。”


    曲萬流知道師父向來疼這個小師妹,所以才寵得她這樣任性,這次沒有完成任務,還要靠她出麵,或許可以免了責罰。


    他無可奈何地道:“好吧!由你了。”


    伊芙感激地笑了笑,她站起身來,拍拍衣袖道:“二師兄。誰來背他呀?”


    張於崗征了怔,推辭不得,他對這小師妹一向是又愛又怕,隻得蹲下身去。伊芙得意地笑了,她笑抿著嘴,輕輕抱起董其心,放在他背上,這時,飽角掃及了張子崗的右手,張千崗隻覺得一股香風,另有一番意思在心頭,他想:“便是看在這一拂上,姑且背這小鬼一程。”


    夜深了。


    兩個道士坐在燈下,正在對奕著,曲萬流舉起一子,正要打一劫,忽然,房門口伸進一個小孩子的頭道:“姑姑呢?”


    他一分神,竟下錯了一格,眼看便是滿盤皆輸,他不怪自己不能收斂心神,反而把棋盤一推,迴過頭來喝斥道:“快滾上床去!少羅嗦!”


    張子崗哈哈一笑道:“這局師兄輸了。”


    曲萬流瞪眼道:“知道啦!”


    這時伊芙笑孜孜地從室外走進來,手裏捧著一些衣服,她見到董其心,驚唿了一聲道:“其心,快上床去,把被子蓋起來,要受涼哪!”


    接著,兩個人走進了隔室。


    曲萬流聽著董其心那咚咚的腳步聲,心中便有三分氣。張千崗故意打趣地道:“我看這傻小子資質還不差,師兄也上三十五了,該收個徒弟啦!你說怎樣?如果有意嘛……”


    曲萬流道:“去他的!這小鬼真會磨死人!”


    這時伊芙的聲音道:“兩位師兄別迴頭,我叫一二三,好了。”


    二人忍不住,迴頭一瞧,隻見董其心打扮得幹幹淨淨,全身上下換了一身道童裝扮,真是惹人喜歡,但不知怎地,二人就是看他不順眼。曲萬流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張千崗看在伊芙的麵上,冷冷地讚了一聲道:“好俊!”


    伊芙嘴一扁,牽著董其心轉身便走,道:“來,其心,別理他們。”


    董其心仍是一副毫不在乎的傻相。


    曲萬流歎了口氣,一拍桌子,道:“天下武林,除了昆侖的飛天如來之外,無人能敵我武當,師妹,她……”


    哪知窗外一聲冷哼,有一人道:“不見得吧!”


    張千崗喝道:“什麽人?”


    他大袖輕揮,紙窗應聲而啟,隻見庭中月華如練,白金灑地,甚是幽靜,哪有一絲地人影?


    曲萬流冷笑道:“大丈夫敢作敢為。”


    隻聽得瓦麵上有人冷笑了一聲。張千崗唿地一聲,穿出窗外。曲萬流憶道:“師弟,迴來,此處是客寓。”


    張幹崗躍迴房中道:“瓦上也沒人,那人是神仙麽?”


    兩人被這怪人一鬧,卻又尋不出人來,意氣索然,也就休息了。


    第二天,三人帶著董其心上路,隻因伊芙不便抱著他,而兩個道士又討厭他,所以四人慢慢走著。


    走到一處山坡,隻見被上有一塊大石頭,石頭上坐著一個書生,正在彈著古琴,那琴聲抑揚頓挫,正是陽春白雪,小橋流水。


    待得四人走近,那書生忽然唱道:“以管窺天,以釜測海,未列夫子之門牆,孰登學問之堂奧?”


    曲萬流一瞪眼道:“你在說誰?”


    那書生哈哈一笑,琴聲頓止,他輯了揖道:“曲道長貴姓?”


    張幹崗見他明知姓曲,又問貴姓,不禁怒道:“豈有此理?”


    那書生笑道:“天下無雙,不成模樣,大丈夫敢作敢當。”


    他最後那句話,完全學得昨晚曲道土的口氣。


    曲萬流一拉張幹崗,兩人會意,天現子身為師兄,便哈哈一笑道:“昨夜柴店之中,未能接晤大駕,不意今日相逢。”


    那書生緩步走下坡來,隻見他沒擺什麽架勢,已到了眼前。


    董其心扯扯伊芙道:“兩位叔叔在幹嗎?”


    伊芙道:“大約要和人家上手了。”


    董其心摸摸腦袋,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伊芙心中歎了口氣,暗暗道:“唉!這孩子真傻,恐怕終生不能學功夫了。”


    曲萬流雙目盯住對方,沉聲道:“貴姓?”


    那書生抬頭悠然望著青天道:“一生萍跡天下,深然已忘名姓。”


    曲萬流傲然一笑:“原來也是無名之輩。”


    書生漠然道:“隻因素喜度曲,曾孫行年三十五,所以人稱曲三十五。”


    董其心嗤然一笑。伊芙翠眉微顰。


    曲萬流先是一怔,再一想自己正是姓曲,又行年三十五。心中不由大怒,但他強忍著,口中慢聲道:“老而不死是為——”


    那書生往他一指道:“賊!”


    曲萬流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勃然大怒,但他是名家之後,又是未來的武當掌門,自然不能偷襲於人。他怒道:“狂夫出口傷人,劃下道兒來。”


    那書生夷然一指十丈外的樹林道:“咱們在此比劃,自是驚世動俗,萬一咱家手下有個閃失,周老道麵上不好看,且去那邊如何?”


    武當三子聽他口氣,竟要比自己高上一輩,但見他年紀又不像,真是將信將疑。那書生飄然往林中走去,張於崗和曲萬流緊跟在後,伊芙伯師兄有所失閃,正要趕上前去,不料董其心一拉她袍角,兩隻小眼直望著她,她心想:這傻小子倒不傻。


    嘴裏甜甜一笑道:“唁!看我把你忘了。”


    說著,長油一卷,把他抱在懷裏,也快步追去。


    董其心伏在伊芙身上,一股少女的香澤飄入鼻息,其心覺得很是好聞,便索興把頭理在伊芙懷中,他心中想道:“這道姑是好心腸。”


    伊芙趕到林中,隻見兩位師兄前後坐在一枝樹下,曲萬流在前,千崗在後;曲萬流的雙手抵住樹幹,張於崗的雙手抵住曲萬流的背,顯然兩人都在用勁,而那書生卻不見了。


    她放下董其心,正在猶疑,突聽得樹頂上一陣輕笑,她抬頭一瞧,隻見那書生斜靠在樹枝上,嘴中笑道:“你便搖動了一分,我就認輸。”


    伊芙大驚,原來集兩個道士之力,何止千斤,但饒是如此,那棵大樹竟是紋風不動。那文士內力之強,真已到驚世駭俗的地步。曲師兄雙得武當真傳,隻怕要抵擋不住。


    其實那文上占了些便宜,因為樹木本來就牢生在上中、他不過接勢加下,自是要輕便得多。


    伊芙為人比較仔細,她輕啟朱唇道:“我把樹弄倒了又怎樣?”


    那文士笑道:“那我便承認你們武當是中原第一。”


    伊芙笑道:“上者鬥智,下者鬥力,看我用智取你。”


    那文土道:“我有辟毅之術,可以十日不食,百日不渴。”


    伊芙一想,這豈不是神仙了?她雙目一轉,又想起一招道:“你終須睡吧!”


    那文上摸摸頭道:“就是把你那兩個寶貴師兄累死了,我也不睡。”


    伊芙一想,對呀!咱們也得休息呀。


    她無計可施,跌坐在地,背朝著那文士,低頭沉思。


    董其心抬頭望著那書生,兩個眼睛滴滴溜地打轉,忽然,他爬在地上,收集了一堆樹葉,用小手扇來扇去。


    伊芙大喜道:“我用火熏你。”


    董其心被她嚇了一跳,茫然地望了望她。


    那文土哈哈一笑,道:“你耍賴,是那小鬼想出來的,我隻承認小鬼是中原第一,與你武當無關。”


    刷地一聲,他已躍下地來。


    幾乎是同時,蹦地一聲,那棵大樹齊根而折。


    原來曲萬流和張子崗兩人隻覺對方力道一收,這時他們用上了十成功力,要立刻收迴是談何容易,那樹平雖粗,哪經得起這兩股內家罡氣,自然齊慢而折了。


    那文上飄然走到伊芙麵前,笑道:“這孩子資質甚好,留在你武當也是白白浪費了,踉我去吧!”


    董其心一瞪眼道:“我不跟你!”


    文上輕笑道:“由不得你!”


    伊芙雙袖一揮,主攻文主,右護董其心,她出招快極,這是武當絕技之一的流雲飛袖功,隻因性質陰柔,故此隻傳女弟子。


    不知怎地,那文士的身形竟然比飛油還快,她兩袖拍空,情知不妙,瞬即改為拍,人從地上彈起,隻聽得董其心尖叫一聲:“哎呀——”


    眼前一花,兩條人影疾撲過來,嘴中齊唱道:“放下人來!”


    那文士冷笑一聲,竟在兩力將合之前的一刹那,從兩力之間穿過。那等身法,委實駭人聽聞。


    伊芙頓覺勁風撲麵,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力求自保。


    隻聽得轟然一聲巨響,三人各自驚唿。


    林中群樹,皆成禿枝,滿地落葉,花殘枝離。武當三子合擊之力,自是不同凡響之極。


    伊芙一人力抵師兄二人,胸中有如波濤,血氣翻滾不已。


    曲萬流與張於崗隻覺眼前一閃,那文士已不見了,曲張二人在武當門下十年苦練,出道便栽了個跟鬥,而兩股拳風竟誤擊了師妹,自知失手,一時反而怔住了,呐呐地說不出話來。


    林子中靜極了,偶而有兩隻飛鳥,因樹倒了,覺不出巢穴而急啼著。


    楊柳岸,夾著一道小溪,柳樹外,是一道桃花堤。


    桃樹下,柳樹達,有一條碎石子砌成的小路。


    小路上,一個文立正背著一個道憧打扮的孩子在走著。


    那孩子伏在文士的肩上睡著了。那文上騰出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他那可愛的小臉。


    那文士自言自語道:“周石靈那老道,我偏要氣氣他,當年他和飛天如來鬥劍,竟連區區都不通知一聲,我倒要看他是怎麽個三頭六臂。”


    說著又洋洋自得地道:“你的門下,我偏搶來作我的徒弟,看你周老道氣不氣死。”


    其實,他可不知道,董其心根本與武當無關,和周石靈道長也扯不上關係。


    他著實自得其樂了一番,順手摘了兩個果子。邊走邊吃。


    董其心聞到一股果於香。悠然地張開了眼,他推推文士的肩膀,邵文士笑了笑,把他放下來,又給了池一個果子。


    他倆找了一個石凳坐下,文士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得有勁,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臉上不自覺地浮起一股笑意。


    董其心吃完了果子,用衣袖抹了抹嘴,然後問道:“姑姑呢?”


    那文土笑道:“傻孩子,你姑姑給我打跑啦?”


    董其心道:“好像是你跑了,姑姑可沒走。”


    那文士被他說得目瞪口呆,隔了半晌才道:“孩子,當今武林頂尖高手有幾個?”


    他等了半晌,董其心方才反問道:“什麽叫武林頂尖高手?”


    那文士耐應性子道:“就是武功最好的。”


    董其心點了點頭,道:“呀!就是最會打架的?”


    那文士好氣又好笑地答道:“對,你知道有幾個?”


    董其心很有把握地道:“一個。”


    那文主暗喜道:“是誰?”


    董其心大拇指一伸,道:“是我!”


    那文全大失所望,道:“為什麽?”


    董其心道:“你算不算高手?”


    那文士傲然造:“當然是。”


    董其心拍手道:“你已被姑姑打跑了,還說什麽。”


    那文士悶悶不樂,暗思,難道是我看錯了麽?他骨相很好的,怎麽這樣傻乎乎的,連勝負之分都弄不清楚。


    那文士又造;“你猜我是誰?”


    董其心不假思索地道:“土匪!”


    那文士臉色一寒,道:“誰說的?”


    董其心仍是傻相十足地道:“我爸爸說的。”


    那文士一想,隻見董其心兩眼一翻,一臉背書的口氣道:“他說攔路搶別人東西的人便是土匪,你不是麽?”


    那文士吃了一記啞虧。他心想還是和他直談也罷。


    他慢聲道:“我搶你來,是要你跟我學武藝。”


    董其心小臉一仰道:“你是哪一派的?”


    這話口氣雖然不大客氣,但卻是董其心一大堆話中唯一文章對題的話,所以那文士倒也聽得進耳。


    他笑道:“當世武林高手,除了武當的周石靈,昆侖的飛天如來,少林的不死禪師,剩下一個便是我啦。”


    他滿以為董其心有大名如雷貫耳之感,不料他小手一指,道:“是你?”


    一副不相信的口氣。


    那文士不怒反笑道:“便是我——天山的冰雪老人。”


    他看看董其心的反應,仍是十成中倒有九成不信,便道:“咱們天山雪蓮是駐顏之寶,你若服了我,也永遠不會變老啦!”


    董其心心中暗暗盤算,此去天山,一往一返,至少一年以上,自己父命在身,一年之約豈可忘了。


    他心中有了打算,暗思脫身之法。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故意問道:“你還有沒有徒弟?”


    冰雪老人道:“有一個。”


    他道:“你說你和武當師祖齊名,如果你收了我,豈不是變成和曲道士他們同輩了?”


    冰雪老人極是高傲,心想,對呀,我豈不是比周石靈矮了一輩,這真使他為難了,不覺大為尷尬。


    董其心笑道:“如果您想要徒弟的話,武當山上有許多年輕的,為什麽不去挑一個?”


    冰雪老人一想:有理,反正隻是想拆周石靈的台,自己何苦降低輩份?但眼前這小家夥可真麻煩,如何安頓才好呢?


    董其心存心裝傻,故意愁眉苦臉地道:“但是,我怎麽辦呢?”


    冰雪老人心中也著急,隻因地與少林不死禪師有約,本想把董其心帶上少林,乘機折羞周石靈一番,讓天下武林都知道天山鐵家厲害,但現在卻拿不出去了,自己又不能把他丟在荒山。


    他左想右想,隻有一個辦法。


    他拉住董其心道:“我雖不能收你作弟子,但咱們倆總算有緣,我教你幾套功夫,你一來可以防身,二來也不征相識一場。我有要事,你自己迴武當去吧。”


    冰雪老人心想他傻乎乎的,一套也學不全,自是放心,不怕武當的人知曉自己的門路。


    果然一直等地教了八套功夫,董其心才馬馬虎虎學成了一套全會的,其餘七套卻支離破碎,慘不忍賭。


    冰雪老人臨走,仍不放心,自腰上解下一支鋼母鑄成的軟劍,交給他道:“罷!罷!這也給了你,算作防身利器,隻是少露出來,小心別人貪圖你的劍反而害了你。”


    說著飄然而去。


    董其心怔怔地拿著軟劍。那支劍通體晶黑,耀人眼目。


    xxx


    桃林中,有三個人輕快地走著。


    那是武當三號——天現子曲萬流,天清子張幹崗及天漩於伊芙。


    張千崗嘴裏咕咕著:“師妹,那小鬼和你非親非故,咱們尋他幹嗎?”


    曲萬流也道:“那狂生隻怕已走遠了,唉,那狂生不知是誰,好一身功力……咱們還是先迴山去。”


    伊芙仍是東張西望地道:“我找不到其心便不迴去了。”


    兩個道士相對地看了一眼,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


    忽然,曲萬流輕吼一聲:“什麽人?”


    便往一絲低矮的灌木中撲去。


    伊芙和張子崗都吃了一驚。


    樹叢萋萋秫秫地晃了幾下,沒等曲萬流撲近,竟從其中鑽出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他奔向伊芙,嘴中嚷道:“姑姑!是我!”


    曲萬流忙一扭腰,才算沒撞上他。


    張千崗一怔。伊芙也張開雙手,快步上前道:“其心,我在這裏。”


    他們兩個相見,自有歡樂之情。曲萬流看見董其心竟安然自那狂生手中定脫,心中十分驚疑,但他城府較深,自是沉吟不語。


    張千崗道:“假小子,那書生呢?”


    伊芙聽他出口傷人,自是不大高興,她道:“其心,別理他。”


    說著又拍拍他的衣服,道:“看!怎麽又弄髒啦!來!讓我帶你去洗手。”


    說著自顧自地牽著董其心走了。


    曲萬流和張千崗空有一身武藝,千斤蠻力,但就是拿那師妹無可奈何,何況張千崗心中另有一番想法呢?兩人隻得默默地跟在後麵。


    原來曲萬流不但為人高傲,而且又素喜潔淨,那身道服上真是一塵不染,偏偏初遇董其心時,董其心當時流浪野外,衣飾自不整潔,所以老道心中便有三分嫌棄;而張千崗一心想接近師妹,這次下山自是大好機會,不料中間插入了個董其心,伊芙的關懷全用到孩子身上去了,又何況他也素以名門宗派自居,又怎會把董其心這流浪的孩子看在眼裏?


    不數日,他們已到武當山上。


    董其心心中念念不忘父親一年之約,所以並不願入武當門牆,以免受了約束。而武當新收弟子的事務,第三代的全由曲萬流挑選,當然也看他不上眼。伊芙男女有別,不能常帶他在身邊,便由曲萬流做主,分派他一個打雜的職務,每天在大廚房中挑幾桶水,做生火道人的助手。


    他默默工作了數日,環境也混熟了,伊芙也不時來探望他。


    原來武當山有一個規矩,隻因慕名夾技師學藝的人實在太多,所以除了帶藝技師的之外,其他不論長幼,先要在觀中服務,一方麵鍛練筋骨,另方麵包授些基本紮實的功夫,所以董其心做個打雜的,伊芙也沒話說。


    每逢春秋之分,夏冬之至,便會舉行一次競賽,由大弟子如武當三子來主考,以挑選新人。


    這些打雜的道控,平時就很羨慕那些已列門牆的弟子,再加上可免去勞役,哪個不想在競賽會中出人頭地?


    這一天,伊芙做了一盒點心,興高彩烈地往大廚房走來。


    她在山路上授得兩彎,隻聽得遠處有孩童鼓噪之言,武當山親是清淨之處,何來這等噪音?


    他隻聽得有一人大聲道:“好小子,你才來了幾日,便想爬到咱們頭上來啦!”


    又有許多人叫道:“揍他!揍他!”


    伊芙心中一動,暗叫不好,忙向人聲處奔去。


    又有人嘲笑道:“你以為伊師姑偏心你,本季一定可以入選啦,咱們打斷你的狗腿,看你到時候怎般稱心如意去!”


    伊芙撲到大石後,隻見有二三十個道童,有大有小,圍著董其心便打。董其心閉著眼睛,雙拳亂揮,一時眾人也近不了身。


    伊芙見他還沒吃虧,名中如落大石。她暗想,我何不利用此機會,來看看他應變的能力如何?


    有一個道憧,約莫十七八歲,個子長得最粗壯,他嘴裏嚷道:“大爺等了五年,還沒輪著,你小子今生休想取上。”


    董其心開口罵道:“大道童,你也休想,再等五十年吧!”


    眾道憧聽了也有笑的,也有罵的,那大孩子哪吃得這一激,虎吼一聲,一個黑虎掏心,董其心好似故意不肯迴手,又吃他一拳打著,蹬超地退了兩步,後麵一個孩子,順勢一推,他又跌倒地往前衝,旁邊閃出一人,一個泰山壓頂,董其心頭一偏,一拳打在右肩,他身子一斜;另外一人衝上來便是一腳,他哪躲得開,便直撲出去,跌了一個重重的。


    眾道憧見他那副狼狽相,莫不哈哈大笑。


    伊芙於心不忍.本想上前阻止,後來一想這盡是皮肉之傷,再觀察一下也好。


    其中有些人,在山上已久,伊芙也曾主持過選拔會,自是眼熟。她知道那些人多少會一些拳腳,董其心哪是他們的對手,但她就希望董其心能獨撐危局,轉敗為勝。


    那些孩子這時紛紛上前,你一拳,我一腳的,嘴中還不幹不淨。


    董其心大叫一聲,抓住那十八歲道憧的腿便咬,那人痛得尖叫一聲,眼淚都擠出來了,隻見他拳如雨下,雙腳亂踢,但董其心死命咬住,硬是不放。


    眾遭憧打也打了,氣也消了,這時董其心拚起命來,大家又都害怕了,倒散了一半,其餘的人幫忙用力把董其心的嘴拉開,也就一哄而散了。


    伊芙平時在觀中清修,哪見過這等事,心想:現在我如出麵,其心心中一定很難過,覺得沒有顏麵。


    於是,她輕輕地退出去了。


    第二天,她又帶了些東西,往大廚房走去,走到廚房門口,隻聽得總管炊事的燒火老道,正在大聲吼叫。


    她貼著窗戶一瞧,隻見有幾個道憧都肅立在壁角,董其心也在內。


    那老道指著董其心大罵道:“我早知道你這小子最不安分,曲道長早就吩咐下來了,要多看管你,你無緣無故把王大成咬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規矩?”


    伊芙聽那老道顛倒是非,黑白不分,心中便有三分氣,她按捺下來,心想董其心一定要又哭又鬧了,哪知道他隻是冷冷哼了-聲。


    那老道火氣更旺了,他拿一根板子,趕上前去道:“好小子,你自以為了不得啦!你臭美!你該打!”


    說著板子如雨下,劈劈啪啪不停地響,真是沒頭沒腦地一頓亂打。


    伊芙固然看得火氣上衝,其餘的道憧,連支著腳的王大成在內,都看得過意不去,臉上流露出尷尬的神情。


    伊芙正要進去,忽聽得有兩個人走過來,邊走邊道:“大廚裏今天怎麽鬧哄哄的?”


    伊芙一聽,竟是張千崗的聲音,她心想看看他是不是偏心,便往牆角一躲。張千崗走到屋內,隻見那老道道冠也掉了,雙目通紅,董其心屹立不動,一副傲然不屈的樣子,他忙喝一聲道:“道玄還不住手!”


    那老道嚇了一跳,見是張千崗,忙把板子一丟,氣唿唿地道:“這小畜牲把我氣死了。”


    張千崗一笑道:“管教也有個分寸,人家年紀小小的,打死了怎麽辦?”


    通立老道忙垂手而立道:“是!下次不敢了。”


    張千崗見董其心遍體鱗傷,往時雖然嫌他討厭,此時心中也覺憐然,但既不是他份內的事,自然不便多言。他道:“再過十日,觀中便要選取新弟子,大師兄要大家勤習功夫,到時候各顯本領,切勿自誤。”


    通玄老道與眾道憧忙應聲答是,其中也有欣喜的,也有發愁的,隻有董其心一個呆呆地立著,一無反應。


    張千崗走過去,撫著他肩膀道:“伊師姑特別喜歡你,到時候不要使她失望才好。”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顆九轉還敢丹,默默地遞給他,董其心接了,低聲道了個謝,臉上仍是茫然的神情。


    張千崗不多逗留,便飄然而去。


    伊芙在旁看了,知道張千崗竟有極重的人情味,心中倒也有幾分驚喜。


    她偷偷離了大廚房,隔了半晌才去,隻見董其心挑了兩個大水桶,搖搖晃晃地從廚房中走來,後麵跟著幾個道憧,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十分尷尬。伊莫情知眾道童對董其心自是感激,因為他在通玄道人及張幹崗身前,兩次沒有吐實,免得眾人受責。不過她也對董其心的落落淡泊,心中覺得奇怪。


    伊芙拿著盒子走上前去,那幾個憧子便溜開了去。


    董其心放f水桶,喜道:“伊師姑!”


    伊芙假裝不知情道:“其心,又踉人家打架啦!”


    董其心猶疑了一下道:“不是,自己滑跌了。”


    伊芙把盒子交給他,代他挑起兩隻水桶,帶著他緩步順著山徑走去。她考慮了一會兒道:“其心,我都見到了。”


    董其心一聲不響,隻扯住了她的衣角。伊芙放下水桶,輕輕撫著他的頭發道:“乖,好男孩不哭。”


    董其心強忍著淚水——他不是為挨打而哭,而是為了在待他最好的入的麵前受辱而哭的。


    伊芙牽著他坐在山石上,她輕輕地道:“其心,姑越吹笛子給你聽。”


    這時,夕陽留戀地迴視著大地,遠遠的山林已隱在灰黑之中,不時有兩三隻歸巢的雀尖叫著從林中掠過。


    於是,笛言在樹叢中穿行,好像在訴說著人間太多的不平之事。


    沒有家的董其心正在享受著這仙樂般的五笛聲,至少使他一時忘卻了坎坷的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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