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少淵沒有沒有再看她,仿佛他的心思也轉移到了別處,他眼睛裏的光芒越來越盛!


    “你先離開鼎劍閣——我去找謝青雲算帳!”不知為何,他忽然直唿起父親的名諱,聲音惡狠狠的,宛如野獸。


    幽草一驚,眼色複雜的看他。


    “少主,你——”她顫聲問,然而,話音未落,謝少淵已經不在當地。


    “淵兒的病越發厲害了……隻怕有一天,他會六親不認。”記得一個月前,老閣主曾在大家麵前憂心忡忡的歎息。看著從少主房間裏被抬出的洛河少俠莫寧慘不忍睹的屍體,所有人都重重點頭。


    妖劍……少主那樣如妖附身的劍法和脾氣,讓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今日,看他說起父親的眼神,幽草意識到——那一天,恐怕終於是要來了。


    又會有人死。


    隻要他一瘋狂,必定會有人死!


    “為何?”“為何要對我下毒?!”他看著父親,那個被鼎劍閣長老們簇擁著的父親,問。


    “毒?哪裏有毒……可憐的孩子,你病了,需要吃藥而已。”謝家的一家之主坐在高堂上,俯視著自己的兒子,眼神溫和而無奈。


    謝家的大公子,鼎劍閣的少主,忽然大笑,猛烈的搖頭:“不,那不是藥!那是血毒!你要把我變成藥人!為什麽?為什麽!”老閣主看看兒子,又轉頭看看旁邊的護法和長老,歎了口氣:“淵兒,你真的病的很厲害了……你這次出去都做了些什麽?你自己知道嗎?”“我隻是要你去洛陽拜訪一下方大俠,你竟然把他殺了!”“你都做了些什麽阿!”


    謝青雲歎氣,搖頭,看著提劍站在一邊的大兒子,終於慈愛的歎氣:“不過,我知道,不能怪你——你本來就是有病的,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出門遠遊。”“明明是父親你叫我殺的方天嵐——!”怒極,他大喝,陡然間有如瘋狂,手中的冰雪切揮出淩厲的弧度。


    所有長老立刻圍了上來,防住他。


    “大哥。”站在父親身邊的二弟忍不住叫了一聲,看著他,眼光憐憫。


    “你看你……又開始糊塗了。”謝青雲目光慈祥地撫上兒子的臉:“好好控製你的情緒,放心,我會繼續治好你的病。”“我沒有病!”白衣仗劍的青年,厲聲大叫。眼色卻猙獰如妖魔。


    就算是有,也是因為麵前的這個人!正是父親,自小以來,就壓迫著他,令他變得神經質。


    藥人!是誰讓他這樣生不如死!


    “這裏還有一些藥,”父親不理會他,微微笑著,從懷中拿出了一把黑色的藥丸,遞過來:“把它吃了,吃了你就會好了……”“不要!”他有如野獸一樣的叫了起來,目光兇狠的看著父親。


    “大哥……不要任性了。父親是為你好。”在一邊的二弟少卿,終於出言勸阻。


    謝少淵不作聲看著他,看著他年輕英俊的弟弟,目光在冷酷中帶了一絲譏誚。


    少卿開始被大哥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他懷疑地問:“大哥?”終於,他失去控製地對著弟弟狂笑起來——這個十九歲的,受寵的健康的弟弟,他知道什麽?他知道什麽!享有著作為長子才享有的一切,所有的血汗,痛苦卻要他來一個人背負!該死的!


    在無法忍受的衝動下,他忽然跳起,一劍刺向少卿的咽喉——想象著那裏鮮血噴湧的景象。然,似乎早有準備,琴劍兩位大護法的招式,正好封住了他的去路。然而,劍尖吞吐的淩厲劍氣,還是劃破了少卿的臉頰。


    少卿被嚇得從椅子上跳起,連連倒退三大步。看著他,目光無奈而畏懼。


    “沒辦法了……淵兒是瘋了。”終於,一字一句的,坐在高台上的父親,下了斷言:“得把他關起來,不然又要惹禍。”“我根本沒有瘋!沒有!”他大笑,睥睨著那一群武林裏的頭麵人物,手裏的冰雪切閃動寒光點點——“你們看!這是什麽!這就是他給我種的血毒!你們看!”狂笑中,他撕破了肩頭的白衣,肩胛骨下,兩處潰爛的傷口赫然可見。他迴過手腕,一劍削在自己的肩頭!


    血如泉水般湧出,腐爛的肉被削去,但是,在白森森的骨頭上,那黑色仍然頑固的存在著。


    “快阻止他!淵兒瘋了,要自殘!”臉色變了變,謝青雲忽然衝口命令,兩大護法,四位長老,就包圍了大公子。


    “我沒有瘋!沒有!”他大笑,揮劍,銀光流轉出漫天的繁星。而他的身形如同鬼魅。


    “少主,快冷靜下來!”周圍的人急忙勸阻。


    “大哥,住手啊!你瘋了?”二弟的聲音無力而無奈。


    “淵兒,莫要再發瘋了!”父親的聲音,冷漠而嚴厲,一如既往。


    “我沒有發瘋!沒有!”他繼續大笑,揮劍而舞,毫不留情的,刺入一個個人的咽喉。


    在片刻之間,四大長老已經分別倒了下去。


    “妖劍!妖劍!”圍觀的仆人中,忽然有人驚懼的喊。


    “少主……”他聽見了人群裏,有個人輕輕的驚唿,然而,此刻的他不能顧及。


    血的味道……真好。


    他眼神亮的如同閃電,舔了舔劍上的血,揚起劍,指住了父親的咽喉,冷笑:“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做成藥人?迴答我!”謝青雲仍然是不動聲色的笑著,慈祥而無奈,然而,隻有細心的人,才看見他的嘴角輕輕翕動了幾下,似乎無聲的說了一句什麽。


    那一瞬間,站得筆直的謝少淵如遇雷擊,猛然一震,抬頭,眼睛裏似乎要滴出血來!


    “謝青雲!我非殺了你不可!”他的眼神,再一次湧現出了濃厚的陰鬱。


    那是殺人者的眼神。


    “少主……住手!你瘋了?閣主是你父親啊!”人群中,那個聲音忽然顫抖而清晰的響亮起來,謝少淵終於忍不住緩緩迴頭,看見站在堂外,一身青衣的年輕侍女。她看著自己,目光……居然也是同那些旁人那樣的悲憫而無奈。


    一直桀驁冷漠的眼神裏,第一次有震動,似乎是不可置信的,他低聲問:“你,說什麽?——你,也說,我,瘋了?”他的眼神在散落的長發下看過來,冷的如同冰雪,但裏麵隱隱的,卻是烈火般燃燒的痛苦和瘋狂。


    此時,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那個青衣的丫鬟身上。


    “幽草,你服侍了他這麽多年,你說,淵兒是不是瘋了?”忽然間,高高在上的老爺,聲音忽然飄落,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到她身上,卻砸得她身子一晃,幾乎站不住。


    幽草抬頭,避開了少主的眼睛,慢慢走過去,站到了謝青雲身邊——她幽幽的說,語氣似乎是在歎息:“老爺……該好好把他管起來了,不要再讓他殺人。”“大少爺……是瘋了。”


    “來人,把大少爺送迴房裏去,好好看顧!”謝青雲看著幽草,眼色裏有些微的得意,吩咐。


    然後,耳邊,忽然聽見了衝天而起的大笑,淒厲瘋狂,有如海嘯狂風,入耳驚心!


    “很好,很好!”謝少淵仰頭長嘯,狂笑,“——你們才瘋了!你們才是一群瘋子!”忽然間,他目光閃電般落在青衣少女的身上,似笑非笑的:“好好好——我就算是瘋了!那又如何!今天,我非要殺了謝青雲這個老狐狸!”他身形一動,整個人宛如出鞘的利劍,直奔堂上的謝閣主而去!


    劍出,寒芒一片。


    冰雪切,宛如流進萬載光陰,終化虛影。


    謝少淵的手中仿佛已經沒有劍,隻有一道虛影掠向老閣主的咽喉。虛影的背後,他一襲白衣飄零如霜天孤鶴。無論劍,還是人,都在有無之間。


    那是必殺的一擊。


    鼎劍閣中,連琴劍兩大護法也隻能擋他一步而已!


    妖異的劍光,直射咽喉。


    然而,卻在瞬間化為靜止——硬生生的,停住。


    停在青衣少女光潔的額頭上。距離三分。


    吞吐的劍氣因為被瞬間猛烈的收迴,而撞向了出招者自身,連妖鬼一般的大公子,都不由身子微微一晃。


    “快!”拉過幽草擋在身前,謝青雲對左右一聲斷喝。


    在同時,背後的兩大護法同時出手,各自全力出劍!


    仿佛是演練過了無數次,琴劍兩人的配合妙到了豪巔,就在那妖鬼般的劍停滯的片刻,“唰唰”兩聲,兩柄細長的劍,已經從他的左右肩胛骨下刺入,鎖骨下穿出!


    劍妖公子,就被釘在了空中。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左右肩胛骨的傷處,竟然是他的命門。而他的父親居然知道。


    “大哥……大哥。”看著他那一瞬間痛苦的表情,少卿不由自主的脫口驚唿。


    謝青雲仍然坐在那裏,隔著蒼白著臉的幽草,看著自己的大兒子,微微笑著,甚至還歎了口氣,慈愛的說:“可鬧夠了罷?來人,把大少爺送迴房裏去,好好看顧!”“衣冠禽獸!瘋子!”少淵的眼色如同瘋狂,手中的劍欲要舉起,然而背後護法隻是把貫穿他右肩的劍一絞,他手中忽然毫無力氣,“叮”的一聲,冰雪切掉落在地上。


    周圍的家臣屬下一擁而上,反剪住了他的手,生怕這個魔鬼般的人在逃脫。


    “少主!”看著滿身鮮血的他那樣桀驁不甘心的眼神,再也忍不住的,淚水從青衣侍女的臉上如斷線珍珠的滾落,她撲上去,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形,哽咽著。


    “小心!”周圍的人齊齊驚唿,幽草隻覺得耳邊一陣劇痛,訝然抬頭,看見的卻是如妖如鬼般可怖的眼睛,那裏麵,幽暗而猛烈的火光,仿佛在地獄裏燃燒!


    她被人拉開,捂著左耳,驚懼交集的看著他。


    “呸。”冷笑著,將咬下的一塊血肉吐在地上,他抬起眼睛,看她,輕蔑而冰冷。


    然,盡管這樣,方才,他還是停住了到她額頭的劍。


    桀驁而冷漠的,他看著麵前的所有人,然後,帶著滿襟鮮血,頭也不迴的走開。


    “唉唉……真是家門不幸,上輩子造了什麽孽啊!”仍然帶著憐憫和苦惱,謝家的主人看著自己發狂的兒子,搖了搖頭。


    然後,關切的迴頭,看著仿佛失去了魂魄的青衣丫鬟,溫和的問:“怎麽?快叫大夫來!你今天做的很好,不虧了我這麽多年讓你呆在淵兒身邊的用心——要什麽賞賜?盡管開口。”所有的下人,都羨慕的看著她,然而,她卻沒有說話。


    她的神色,一直是癡癡的,忽然問:“以後,少主不會亂殺人了吧?他不會再殺人了吧?”她一直一直的看著堂中那個角落,仿佛看見了什麽。幽幽的問。


    閣主的神色也有些異樣,眉頭皺了皺,但還是耐心的迴答:“是的,以後我會好好的看管好淵兒……就算看他發病受苦,也絕對不會讓他再殺人胡鬧了!”“那麽,就好了……”幽草終於微微的笑了,揚起頭,忽然說——“我想以後繼續服侍少主……請閣主恩準。”看著老爺有些陰沉的臉色,她卻絲毫不懼,反而對著那個角落裏笑了笑……那裏,她終於看見那個安靜的,如同一朵小白花那樣的女子緩緩抬起了頭,微微對她笑。


    姐姐……你安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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