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足門後廊道的一刻,原本漆黑無光的廊道亮了起來,卻隻照亮十步許的地方。柔和的金黃色光從廊壁的分子滲出來,非常詭異。那是太陽的能量。


    同一時間我的思感能收縮迴腦殼內,我隻能靠物質真身的感官去體驗眼前的神秘天地,就像在夢中的伏禹,是人類銀河時代的感官。


    首次交鋒,我已落在絕對的下風,我不知道壓縮我的思感能的力量是哪種形式的能量,不知道她如何辦到。


    光暈隨我移動,就像她特別照料我,照亮我的路途。


    我一步一步走著,沉重的心情影響下,我的腳步沉重起來,每一步都需要多一點的勇氣。


    夢還芒光大盛。


    如果我可以直接和改造儀交流對話,我的感覺會好很多,可是改造儀是另一種生命形式,或許擁有來自當年宇宙第一生物奇連克侖某一遺留下來的部分,可能漠壁亦奈何她不得,這令我感到麵對的是個完全莫測高深的對手。而唯一與她對抗的方式,就是開放心神,看看誰才是勝利者。這是赤裸裸盡撤防禦的交鋒,是個敗的一方連靈魂都輸掉的硬仗。想想都教人心寒。


    廊道似沒有盡頭的在前方延展。


    夢還!夢還!我是否該退出去呢?


    夢還沒有迴應。


    我忍不住問道:“夢還!你是不是感到矛盾,不知該如何迴答我?”


    夢還默然片刻,然後答是。


    我愕然止步。


    光暈隨我停下來。


    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沉著,值此危機四伏的時刻,我絕不可自亂心神,否則後果難測。夢還!你會不會對我說謊?


    夢還堅決肯定的箍了我兩下,答否。


    我接著問出此時此刻最該問的兩句話,道:“你清楚現在我要做的事嗎?”


    夢還答是。


    我緊接問道:“你仍是與我並肩作戰的好夥伴,對不對?”


    夢還答是。


    我把一切雜念排出腦海之外,心神變得晶瑩剔透,倏地前衝。


    下一刻我掠過長廊,光暈消失,四周陷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忽又明亮起來,我煞停下來,赫然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個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處所。


    天上烏雲層壓,覆蓋著一望無際的原野,這並不是個尋常地方,而是激戰後的古戰場,處處散布變成了廢鐵的古戰車,鋼甲外殼的殘屑撒落滿目瘡痍的大地,伏屍處處,鮮血染紅了土地,整個戰場散發著令人難受的氣味,有些戰車仍冒著濃黑的煙。


    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我可肯定眼前所見隻是虛擬的幻象,是改造儀製造出來的錯覺,可是知道歸知道,眼前的景象卻觸動我心深處某一感覺,因為戰鬥中陣亡的戰士,正是我早滅絕了的同類。


    我已被改造儀控製了思想嗎?我可以清楚感覺實情並非如此,但改造儀的力量確實在我估計之上。


    她怎可能如此熟悉我?如此熟悉我們人類過去曾發生過的事?


    我檢視自己,夢還仍在指節間閃閃生輝,心盾卻退進核密內,連我都找不到它的蹤影,我曉得它會在最關鍵的時刻保護我。對改造儀我再不敢掉以輕心。


    天旋地轉,景物變化。


    古戰場煙消雲散,隨之而來的是藍天白雲,我立足高崖之上,俯瞰下方一個小海港,左方有一條沿著峭壁而築、通往海港的道路,彎彎曲曲、時現時隱。海港一邊密密麻麻排列著房舍,臨海處是數十個延伸出去的碼頭,停泊著各式各樣的古代航行工具,其中有一艘類似大帝號的帆船,卻隻有她十分之一的大小。原本該是人來人往的地方,此刻靜悄無人,不見有任何同類的影跡。


    我糊塗了。


    改造儀在玩什麽把戲?不過我清楚知道,改造儀顯示的景象,觸動了我內心某種被遺忘了的感覺,令我更想尋迴失去了的記憶。


    我仍是處於絕對的下風。


    接著我站在一個小湖旁,周圍是生氣盎然的樹木雜草,水色湛清。樹影、白雲、藍天倒影湖內,我雖明知眼睛所見隻是改造儀提供的幻覺,仍感到心內一片寧和。


    我心中聽到深沉的歎息聲。


    我生出幻覺,收攝心神,全神注意。


    心靈的連係建立起來,連結直指磁元,深入核密,這是從未有過的,即使與法娜顯的親密連結,仍沒有那麽深入,且此連結是密封的模式,隻容我和對方溝通,即使夢還亦測探不到,至於心盾是不是感察得到,就非我所知了。


    心中一陣戰栗。


    “人類的流浪者!你終於來了!我等了足有五千多萬年。”說的是我們銀河人的語言。


    我打吃一驚,五千多萬年,豈非正是奇連克侖遇弑至今的時間。我差點猜對了,先前我斷定改造儀的關鍵部分來自奇連克侖,卻沒想過是奇連克侖本人。


    這是怎麽一迴事?


    如果是他,我豈非自投羅網,難怪夢還認為我不該走進來了。


    那聲音續道:“你害怕是應該的,卻不用那麽害怕,隻要你了解,就不會像現在般害怕。”


    我問道:“你是曾稱霸宇宙的奇連克侖嗎?”


    那聲音道:“你若視我為奇連克侖也無不可,不過事實上我和當年統一阿米佩斯、拜廷邦和魔洞部三族,征服大部分宇宙的奇連克侖在本質和力量上已有很大的差異,更是不同的生命烙印。現在的我,被拜廷邦人精製出來的瘋狂機器規限,且曾被切割為百多個不同的部分,直至最近才重新整合,迴複少許自由。不過我仍然非常脆弱,你若要毀滅我,是辦得到的。”


    我感到靈魂在飄蕩,他的話像暴風狂濤,強烈地衝擊我的心神。我的老天爺!難怪漠壁拿他沒法,因為他是奇連克侖,一個曾是宇宙第一人的帝國之主。而在他心中隱藏著的秘密是多麽驚人,那包括我們人類被滅絕之謎、他的遇弑、浮遊世界的秘密、大帝號。我的老天爺!我該如何向他探取這些秘密呢?我還有命逃出去嗎?他盼望我來有何目的?


    我道:“為何這麽坦白呢?你不怕我毀了你嗎?”


    奇連克侖道:“漫無休止的等待已令我非常厭倦,極度疲憊,有些時候我真想放棄。生命是不會滅亡的,隻是暫時的沉寂,我放棄隻因我想改變。何況我清楚你到這裏來的目的。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也是你不肯錯過的選擇,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開誠布公的說話,對你對我都是有利的。”


    我忍不住問道:“你究竟基於什麽原因須滅絕我們銀河人?”


    奇連克侖歎道:“但願我能滿足你的好奇心,隻是我被拜廷邦的無知小兒分割時,喪失了絕大部分的記憶,縱然記得部分,亦是支離破碎。浮遊世界就像個遙遠模糊的夢。不過為了答謝你遠道前來,我盡我所知的告訴你。”


    接著沉默起來。


    我仍站在小湖旁,因奇連克侖的“出現”,賦予這迷離的幻境完全不同的意義。無疑包藏奇連克侖殘魂的改造儀是可摧毀的,但他的精神力量卻是龐大無比,不在黑龍藏布之下。


    奇連克侖道:“不知為何,你穿戴指節間的異物,勾起我對浮遊世界的迴憶和情緒,卻沒法具體勾畫出在現實發生過任何有關它的事。人類的流浪者,讓我給你一個忠告,如果你成為這一仗最後的勝利者,活著離開高關星,立即動身到浮遊世界去,石妖的確掌握著有關宇宙最驚天動地的大秘密,而它一定會說出秘密,那是它唯一的武器。不要小看它,它的某種能力是完全超越了宇宙所有生物。我曾試過毀滅它,隻是沒法辦到。”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因他說的話在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我的老天爺!夢還竟與浮遊世界有關係?想想又覺得不可能,更可能的是夢還因保著我,壞了奇連克侖馴服我們“人類之神”地母的好事,致令他印象深刻,聯想起浮遊世界。更令我震動的,是奇連克侖提及戰鬥,他要與我決一生死嗎?


    奇連克侖續道:“我真的沒法記起石妖說過的宇宙秘密,隻知道之所以去尋找浮遊世界,是被一個古老傳說觸發。傳說源自一種叫鯤蜉的生物,它們體積龐大如艦,成群結隊的在宇宙飛行流浪,永遠不會停下來。我曾與它們經曆過一段過百萬年的長途旅程,學習它們觀賞宇宙的方式。分手時,它們告訴了我有關天馬的傳說。那是宇宙飛得最快的生物,假如你能趕上它,觸碰它,它會馴服於你。可是它們卻不曉得天馬在哪裏。當時我雖然大為心動,仍是半信半疑,沒有放在心上。”


    稍頓後,奇連克侖續道:“後來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我在扁石星碰到被譽為宇宙最古老和最有智慧的生物黑龍藏布,提起天馬的事。黑龍藏布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曉得天馬的存在,還指出天馬每隔一個生氣周期,會在某一神秘的空間現身,那是沒有生物曉得的處所,唯一的知情者,是超越了宇宙,居於可能是宇宙邊緣區的石妖,黑龍藏布亦一直在找尋石妖,仍沒法找到。接著的一億年,我想盡辦法尋找石妖,仍沒法尋得。直至我勘破了宇宙邊界的秘密,找到一個缺口,硬闖邊緣區。至於那是不是宇宙邊緣,我不知道,因為我沒法越過邊緣區。那是宇宙最兇險的區域,至於在裏麵發生過什麽事,我沒法記起來。”


    我問道:“黑龍藏布是不是殺你的兇手?”


    奇連克侖歎道:“我失去了死亡前的一段記憶,隻知在真身毀滅前,我憑最後的力量把部分精神轉移到‘禦神器’,讓一點點的精神生命得以苟延殘喘。禦神器就是我藉之和手下三大將遙距聯係的神器,後來落在其中一個手下漠壁手上,他並不知道我藏身其內,我更不敢讓他知道。在漠壁眼中,禦神器除了通訊的功能外,還是我窺探你們銀河人和地母間微妙奇異關係的無上妙器。隻有在記憶的最深處,於你們深層次的夢境裏,你們銀河人才能與賦予你們生命的地母接觸。你們清醒後之所以一無所覺,是因為那種經驗太宏大了,不是你們的清醒意識能裝載,隻能根據你們的日常經驗去演繹。例如一座虛懸半空傾斜的房屋,背後實有超越了這景象的深刻含義,而禦神器正是透過你們人類去掌握地母的超級工具,一個注滿我精神能量的儀器。”


    我心中的震撼是沒法說出來的。禦神器內儲存的,有沒有美阿娜的記憶?如果禦神器曾落入絕色手上,她可否從其中找到我是唯一失落了的烙印,因而有後來扮作美阿娜的行動呢?絕色又為何不把禦神器據為己有?


    太多問題想問了。


    忽然間,我對心盾的了解大幅增加。法娜顯並沒有和上參無念的神遊石同歸於盡,她把精神注入心盾,令心盾變成活的靈物。心盾之於法娜顯,就像禦神器之於奇連克侖。不過兩者該有高下之別,心盾乃眾候鳥母親精心研製,是候鳥神的終極武器,自然高於奇連克侖垂死掙紮下匆匆躲進去的禦神器。候鳥神的傳心術是天賦的,縱然在平等的情況下,單論神遊的級數,隻會在奇連克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我的信心又迴來了,法娜顯是絕不會讓我栽在奇連克侖手上。奇連克侖之所以如此費盡唇舌來和我說話,肯定居心不良,且有必勝的信念。他的策略或許是“示敵以弱”,但任他千算萬算,仍算不到有心盾撐我的腰。


    這正是心盾躲進核密內的原因。


    事實上奇連克侖與我有血海深仇,是我人類滅族的罪魁禍首,可是事情太突然,我又當他早掛掉了,現在麵對的更是殘缺不全的“餘魂”,怎都沒法激起心中的憤恨。


    奇連克侖平靜的道:“我能記得起來的,已盡說出來。當我迴複靈覺,首先是把被分割散置在不同河係的禦神器合而為一,也令漠壁以禦神器為靈魂的機器全部變成廢物。然後我進入宇宙神遊,終於找到你。你擁有的是地母的陽氣,鐫刻著陽性生命烙印,隻有你才可令我迴複以前的生命。可是我已失去活動的自由,變成拜廷邦人製造出來的機器的囚犯,隻好耍些小手段,令守衛我的拜廷邦人發瘋,四散流竄,將我存在的情況散播出去,希望可以引你到來,現在你終於來了。”


    我乘機問道:“你感應不到大帝號嗎?”


    奇連克侖沉默片刻,徐徐道:“或許我須解釋一下。你們尊之為神,我們稱之為地母的精氣體,是宇宙內唯一在宇宙形成前已存在的奇異生命,無形無象,也不可以以能量來形容,是獨一無二的離奇精氣,能統三個分隔的空間為一體,自給自足,不假外求,也不像其他生物般擁有生命的烙印。它默默的運行,在它處於混沌的狀態,沒有生物,包括我奇連克侖在內,能察覺它的存在。至於我憑什麽曉得有關它的事,這部分的迴憶已失去了,大概該是來自浮遊世界吧!”


    我心中湧起古怪的感覺,核密內藏的竟是半個的它?難怪我全無辦法感應到它的存在,法娜顯也拿它沒法。


    奇連克侖續道:“可是在地母似是漫無意識的思感淵海深處,隱藏著一點點奇異的生機,這點生機來自一個神秘的源頭,類似生氣之風來自的源頭,經過了以千計生氣周期的運行,這點生機終於發芽,令地母從沉睡中蘇醒,與置身的星球合而為一,釋放出生機,孕育成你們聖土地球多彩多姿以億計形式的不同生命。經過三十億個宇宙年的嚐試和進化,終於演化出能負載它奇異精氣的生物,那就是你們人類。你們等於它的兒女,它是你們的母親。它對你們是有期待的,可惜你們偏離了它的期許,忘掉了本原,迷失在物質文明的高速發展裏。”


    我心中的情緒難以壓抑的波動著,更曉得奇連克侖說的是事實,他沒理由於此事上向我這最後一個人類撒謊,何況絕色也說過類似的一番話。我們人類是多麽愚昧無知。


    我有點不想聽下去,道:“現在我來了,你有什麽好提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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