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掠過幾重屋脊,便又瞧見那三匹急馳的健馬。


    健馬奔馳雖急,但又怎及小魚兒身形之飛掠。馬在街上跑,小魚兒在屋頂上悄悄追隨。


    他心中也在暗問:“荷露為什麽急著要買那幾種藥?莫非是有人中了極寒或極熱的毒?這種毒難道連移花宮的靈藥都不能解救?”


    他心念一轉,又忖道:“下毒的人早知道他們要買那幾種解藥,所以先就將市麵上這幾種藥都買光,顯見是一心想將中毒的人置之於死地!……下毒的人好狠的手段!但卻不知是誰呢?”


    “中毒的人又是誰呢?難道是花無缺!”


    他心思反複,也不知是驚是喜?


    健馬急馳了兩三盞茶的工夫,突然在一麵高牆前停下,牆下有個小小的門戶,像是人家的後門。門,並沒有下閂。荷露一躍下馬,推門而入。


    小魚兒振起雙臂,蝙蝠般掠上高牆,他身形在黑暗中滑過,下麵的兩條大漢竟然絲毫沒有覺察。


    荷露輕喘急行,夜風穿過林梢,石子路沙沙作響,她解下包頭的黑巾,發髻上有一明珠。


    明珠在星光下閃著光。小魚兒掠在樹梢,綴著珠光。珠光隱入林叢,林中有三五間精舍。


    小魚兒隱身在濃密的枝葉中,倒也不慮別人發覺,他悄悄自林梢望下去,卻瞧見了花無缺的臉。


    這張俊逸、瀟灑、安詳,充滿了自信的臉,此刻卻滿帶焦慮之色。


    他匆匆趕出門,看到荷露第一句話就問道:“藥呢?”


    荷露手掌裏揉著那包頭的黑巾,悄聲道:“沒買到。”


    她這三個字其實還未說出口來,花無缺瞧見她麵上的神色,自己的麵色也驟然大變,一把奪過她手裏的黑巾,失聲道:“怎……怎地買不到?”


    這無缺公子平時一舉一動,俱是斯斯文文,對女子更是溫柔有禮,但此刻卻完全失了常態。


    小魚兒瞧見他這神態,已知道受傷的必是和他關係極為密切的人,否則他絕不會如此失常,如此慌亂。


    小魚兒心裏奇怪,暗中猜測,荷露和花無缺又說了兩句話,他卻沒聽見,等他迴過神來,兩人已走進屋裏。


    燈光自窗內映出,昏黃的窗紙上,現出了兩條人影,一人在垂著頭,冠帶簌簌而動,似乎急得發抖。這人不問可知,自是花無缺。


    另一高冠長髯,坐得筆直,想來神情甚是嚴肅,小魚兒瞧了半天也瞧不出這影子究竟是誰?


    忽聽得一個溫和沉穩的語聲緩緩道:“吉人自有天相,公子也不必太過憂鬱……其實,荷露姑娘此番空手而迴,在下是早已算定了的。”


    這語聲一入耳,小魚兒心裏就是一跳。


    隻聽花無缺歎道:“這幾種藥雖然珍貴,但卻非罕有之物,偌大的安慶城竟會買不到這幾種藥,我委實想不透。”


    那語聲接道:“那人算定了他下的毒惟有這幾種大寒大熱之藥才能化解,也算定了公子必定知道這點,他若不將解藥全都搜購一空,這毒豈非等於白下了。”


    這語聲無論在說什麽,都像是平心靜氣,從從容容,小魚兒聽到這裏,已斷定此人必是江別鶴!


    想起了此人的陰沉毒辣,小魚兒脊背上就不禁冒出了一股寒意,花無缺猶還罷了,他若被人發現,哪裏還有生路!小魚兒躲在枝葉中,簡直連氣都不敢喘了。


    隻聽花無缺恨聲道:“不錯,此人自是早已算定了連本宮靈藥都無法化解這種冰雪精英凝成的寒毒,隻是……‘他’和‘他’,究竟又有什麽仇恨?為何定要將他置之於死地?”


    小魚兒既猜不透他所說的第一個“他”指的是誰,更猜不透那第二個“他”指的是誰,心裏急得要命。


    江別鶴已緩緩接道:“此人要害的隻怕不是‘他’,而是公子。”


    花無缺道:“但我自入中原以來,也從未與人結下什麽仇恨,這人為何要害我?……這人又會是誰呢?我實在也想不透。”


    江別鶴似乎笑了笑,緩緩道:“隻要公子能放心鐵姑娘的病勢,隨在下出去走一走,在下有八成把握,可以找得出那下毒的兇手。”


    鐵姑娘!中毒的人,莫非是鐵心蘭!小魚兒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差點從樹上掉下來。樹葉“嘩啦啦”一陣響動。


    隻見花無缺的影子霍然站起,厲聲道:“外麵有人,誰?”


    小魚兒緊張的一顆心差點跳出腔子來。


    隻聽江別鶴道:“風吹樹葉,哪有什麽人,在下還是先和公子先去瞧瞧鐵姑娘的病勢吧。”於是兩人都離開了窗子。


    小魚兒這才鬆了口氣,暗道:“這真是老天幫忙,江別鶴一向最富心機,今日總算疏忽了一次……”


    想到這裏,他心頭忽然一寒:“江別鶴一向最富機心,絕不會如此疏忽大意,這其中必定有詐!”


    小魚兒當真是千靈百巧,心眼兒轉得比閃電還快,一念至此,就想脫走,但饒是如此,他還是遲了。


    黑暗中已有兩條人影,有如燕子淩空般掠來。


    小魚兒驚慌中眼角一瞥,已瞧見來的果然是江別鶴與花無缺。花無缺衣袂飄飄,望之有如飛仙,一雙眸子在黑暗中閃閃發光,卻是滿含恨毒之色,想來必是以為躲在暗處的這人與下毒之事有關。


    小魚兒武功雖已精進,但遇著這兩人,心裏還是不免發毛,隻是他出生入死多次,早已將這種生死險難看成家常便飯,此刻雖驚不亂,真氣一沉,坐下的樹枝立刻“喀嚓”一聲斷了,他身子也立刻直墜下去。


    江別鶴與花無缺蓄勢淩空,箭已離弦,自然難以下墜,更難迴頭,小魚兒隻聽頭頂風聲響動,兩人已自他頭頂掠過。


    他搶得一步先機,哪敢遲疑,全力前撲,方向正和江別鶴兩人的來勢相反,他算定兩人迴頭來追時,必定要遲了一步。這其間雖僅有刹那之差,但以小魚兒此時之輕功,江別鶴與花無缺隻要差之刹那,也已追不著他了。


    哪知江別鶴身子雖不能停,筆直前掠,但手掌卻反揮而出,他手裏竟早就扣著暗器,數點銀星,暴雨般灑向小魚兒後背。


    花無缺身形淩空,突然飛起一足,踢著一根樹枝,他竟借著樹枝這輕輕一彈之力,整個身子都變了方向,頭先腳後,倒射而出!去勢之迅,竟和江別鶴反手揮出的暗器不相上下。


    小魚兒但聞暗器破空之聲飛來,銀星已追至背後。


    他力已用盡,不能上躍,隻得撲倒在地,就地一滾,“噗,噗”一連串輕響過後,七點銀星正釘在他身旁地上。


    這其間生死當真隻差毫發,小魚兒驚魂未定,還未再次躍進,抬眼處,花無缺飄飄的衣袂,已到了他頭頂。


    花無缺身子淩空一滾,雙掌直擊而下!他身形矯捷如龍在天,掌力籠罩下,螻蟻難逃!


    哪知就在這時,釘在地上的七點銀星突然彈起,正好打向花無缺,變生突然,花無缺眼看也難以閃避。


    江別鶴雖是厲害角色,卻也未料到有此一著,對方竟將他擊出的暗器用以脫身,他也不禁為之失聲。


    隻見花無缺擊出的雙掌“啪”的一合,那七點寒星竟如夜鳥歸林全都自動投入了他的掌心。


    這雖是刹那間事,但過程卻是千變萬化,間不容發。小魚兒一掌將地上銀星震得彈起後,人也借著這一掌之力直彈出去,百忙中猶不忘偷偷一瞥。


    他眼角瞥見了花無缺這種驚人的內力,也不禁失聲道:“好!”


    而江別鶴正也為他這匪夷所思,妙不可言的應變功夫所驚,大聲道:“朋友好俊的身手,有何來意,為何不留下說話!”


    小魚兒頭也不迴,粗著嗓子道:“有話明天再說吧,今天再見了!”


    他話猶未了,花無缺已冷冷喝道:“朋友你如此身手,在下若讓你就此一走,豈非太可惜了!”


    這話聲就在小魚兒身後,小魚兒非但不敢迴頭,連話都不敢說了,用盡全力,向前飛掠。


    隻見一重重屋脊在他腳下退過,他也不知掠過了多少重屋脊,卻竟然還未掠出這一片宅院。


    隻聽江別鶴道:“這位朋友看來年紀並不大,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心思敏捷,江湖中出了這樣的少年英雄,在下若不好生結交結交,豈非罪過。”


    他一麵說話,一麵追趕,竟仍未落後,語氣更是從從容容。似是心安理得,算定小魚兒逃不出他的手掌。


    花無缺道:“不錯,就憑這輕身功夫,縱不算中原第一,卻也難能可貴了!”他心裏也在暗中奇怪,自己怎會到此刻還追不上。


    要知他輕功縱然比小魚兒高得一籌,但逃的人可以左藏右躲,隨意改變方向,自是比追的人占了便宜。


    隻聽江別鶴又道:“此人不但輕功了得而且中氣充足,此番身形已展動開來,隻怕你我難以追及。”


    小魚兒聽了這話,突然一伏身躥下屋去,這宅院曲廊蜿蜒,林木重重,他若不知利用,豈非傻子。


    江別鶴說這話本想穩住他的,就怕他躥下屋去,哪知小魚兒更是個鬼靈精,江別鶴不說這話,小魚兒驚慌中倒未想及,一說這話,反倒提醒了他。


    江別鶴暗中跌足,隻見小魚兒在曲廊中三轉兩轉,突然一頭撞開了一扇窗戶飛身躍了進去。


    這時宅院中燈火多已熄滅,他雖然不知道屋裏有沒有人,但這宅院既然如此宏闊,想來自然是空屋子較多。


    屋子果然是空的。


    小魚兒剛喘了口氣,隻聽“嗖”的一聲,花無缺竟也掠了進來,接著又是“嗖”的一聲,江別鶴也未落後。


    屋子裏黑黝黝的,什麽都瞧不見。小魚兒向前一掠,幾乎撞倒了一張桌子。


    江別鶴笑道:“朋友還是出來吧,在下江別鶴,以‘江南大俠’的名聲作保,隻要朋友說得出來曆,在下絕不難為你。”


    這話若是說給別人聽,那人說不定真聽話了。但小魚兒卻非但知道這“江南大俠”是怎麽樣的人,更知道他們若是知道自己是誰,定是非“難為”不可的!


    江別鶴道:“朋友若不聽在下好言相勸,隻怕後悔就來不及了。”


    小魚兒悄悄提起那張桌子,往江別鶴直擲過去,風聲鼓動中,他已飛身撲向一個角落。


    他算定左麵的角落裏必定有扇門戶,他果然沒有算錯,那桌子“砰”的落下地,他已踢開門躥了出去。


    這間屋子外麵更黑,黑暗對他總是有利的。


    小魚兒藏在黑暗中,動也不敢動,正在盤算著脫身之計,突然眼前一亮,江別鶴竟將外麵的燈點著了。


    小魚兒隨手拎起一把椅子,直摔出去,人已後退,“砰”地,又撞出了窗戶,淩空一個翻身,撞入了對麵一扇窗戶。


    他這樣“砰砰蓬蓬”的一鬧,這宅院裏的人,自然已被他吵醒了大半,人聲四響,喝道:“是什麽事?什麽人?”


    江別鶴朗聲道:“院中來了強盜,大家莫要驚慌跑動,免受誤傷,隻需將四下燈火燃著,這強盜就跑不了了!”


    小魚兒心裏暗暗叫苦,這姓江的端的有兩下子,說出的話,既正在節骨眼上,要知小魚兒就希望院中大亂,他才好乘亂逃走,他更希望燈火莫要燃著,燈火一燃,他非但無所逃,連躲都沒處躲,正是要了他的命了。


    隻聽四下人聲唿喝,紛紛道:“是江大俠在說話,大家都要聽他老人家吩咐。”


    接著,滿院燈火俱都亮了起來。


    小魚兒轉眼一瞧,隻見自己此刻是在間書房裏,這書房布置得出奇精致,書桌旁卻有個繡花繃子。


    他心念一轉:“書房裏怎會有女子的繡花棚?”


    江別鶴與花無缺已到了窗外。小魚兒退向另一扇門,門後突然傳出人語聲道:“外麵是誰?”


    這竟是女子的語聲。


    門後有人,小魚兒先是一驚,但心念轉動,卻又一喜,再不遲疑,又一腳踢開了門,闖了進去。


    他算定江別鶴假仁假義,要自恃“江南大俠”的身份,決定不會闖進女子的閨房,而花無缺更不會在女子麵前失禮。


    但小魚兒可不管什麽女人不女人,一闖進門,反手就撲滅了燈火,眼角卻已瞥見床上睡著個女子,他就躥過去,閃電般伸手掩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按著她的肩頭,壓低嗓子道:“你若不想受罪,就莫要動,莫要出聲!”


    哪知這女子竟是力大無比,而且出手竟也快得很,小魚兒的兩隻手竟被她兩隻手生生扣住。


    這又是個出人意料的變化,小魚兒大驚之下,要想用力,這女子竟已將他按在床上,手肘壓住了他咽喉!


    小魚兒驟出不意,竟被這女子製住,隻覺半邊身子發麻,竟是動彈不得,他暗歎一聲,苦笑道:“罷了罷了……我這輩子大概是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上的了。”


    這時江別鶴語聲已在外麵響起。


    他果然沒有徑自闖進來,隻是在門外問道:“姑娘,那賊子是闖進姑娘的閨房了麽?”


    小魚兒閉起眼睛,已準備認命。


    隻聽這女子道:“不錯,方才是有人闖進來,但已從後麵的窗子逃了,隻怕是逃向小花園那邊,江大俠快去追吧。”


    小魚兒作夢也想不到這女子竟是這樣迴答,隻聽江別鶴謝了一聲,匆匆而去,他又驚又喜,竟呆住了。


    小魚兒終於忍不住道:“姑……姑娘為什麽要救我?”


    那女子先不答話,卻去掩起了門。


    屋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小魚兒也瞧不清這女子的模樣,心裏反而有些疑心起來,一躍而起,沉聲道:“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蒙姑娘出手相救,卻不知是何緣故?”


    那女子卻“噗哧”一笑,道:“你與我真的素不相識麽?”


    小魚兒道:“與我相識的女人,都一心想殺我,絕不會救我的。”


    那女子大笑道:“你莫非已嚇破了膽,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她方才說話輕言細語,此刻大笑起來,卻有男子的豪氣。


    小魚兒立刻聽出來了,失聲道:“你……你是三姑娘?你怎會在這裏?”


    三姑娘道:“這是我的家,我不在這裏在哪裏?”


    小魚兒怔了怔,失笑道:“該死該死,我怎未看出這就是段合肥的屋子……這見鬼的屋子也委實太大了,走進來簡直像走進迷魂陣。”


    三姑娘笑道:“莫說你不認得,就算我,有時在裏麵都會迷路。”


    小魚兒道:“但那江別鶴與花無缺又怎會在這裏?”


    三姑娘道:“他們也就是為那趟鏢失劫的事而來的。”


    小魚兒歎道:“這倒真是無巧不巧,鬼使神差,天下的巧事,竟都讓我遇見了,江別鶴竟會在你家,我竟會一頭闖進你的屋子……”


    三姑娘笑嘻嘻道:“他們可再也想不到我認識你。”


    小魚兒道:“否則那老狐狸又怎會相信你的話。”要知江別鶴正是想不到段合肥的女兒會救一個陌生的強盜,所以才會被三姑娘一句話就打發走了。


    三姑娘道:“但……但你和江大俠又怎會……怎會……”


    小魚兒冷笑道:“江大俠……哼哼,見鬼的大俠。”


    三姑娘奇道:“江湖中誰不知道他‘江南大俠’的名聲,他不是大俠,誰是大俠?”


    小魚兒道:“他若是大俠,什麽烏龜王八屁精賊,全都是大俠了。”


    三姑娘笑道:“你隻怕受了他的氣,所以才會那麽恨他,其實,他倒真是個好人,聽說我家鏢銀被劫,立刻就趕來為我們出頭……”


    小魚兒冷笑道:“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三姑娘道:“你說他沒存好心,但他這又會有什麽惡意?”


    小魚兒道:“這些人的心機,你一輩子也不會懂的。”


    三姑娘斜身坐到床上,就坐在小魚兒身旁,她的心“怦怦”直跳,垂著頭坐了半晌,又道:“那位花公子,也是江……江別鶴請來的。”


    小魚兒道:“哦。”


    三姑娘道:“據說這位花公子,是江湖中第一位英雄,又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但我瞧他那副娘娘腔,卻總是瞧不順眼。”


    小魚兒聽她在罵花無缺,當真是比什麽都開心,拉住了她的手,笑道:“你有眼光,你說得對。”


    三姑娘道:“我……我……”


    她在黑暗中被小魚兒拉住了手,隻覺臉紅心跳,喉嚨也發幹了,連一個字都再也說不出來。


    小魚兒想了想,忽然又道:“你說的那位花公子,他是否有個朋友中了毒?”


    三姑娘道:“你怎會知道的?”


    小魚兒道:“他既然本事那麽大,怎會讓自己的好朋友被人下毒?”


    三姑娘道:“昨天下午,那位花公子和江大……江別鶴一齊出去了,隻留下鐵姑娘一個人在客房裏,卻有人送來一份禮,要送給花公子,是鐵姑娘自已收下的,禮物中有些點心食物,鐵姑娘隻怕吃了些,誰知竟中毒了。”


    小魚兒道:“送禮的是誰?”


    三姑娘道:“禮物是直接交給鐵姑娘的,別人都不知道。”


    小魚兒道:“她難道沒有說?”


    三姑娘道:“花公子迴來,她已中毒暈迷,根本說不出話了。”


    小魚兒皺眉道:“她怎會如此大意,隨便就吃別人送來的東西。”


    想了想,沉吟又道:“那送禮的想來必定是個她極為信任的人。所以她才毫不疑心的吃了……但一個被她如此信任的人,又怎會害她?”


    三姑娘歎了口氣,道:“那位鐵姑娘,可真是又溫柔,又美麗。和花公子倒真是一對璧人,她若不救,倒真是件可惜的事。”


    小魚兒咬住牙道:“你說她和花……”


    三姑娘道:“他們兩人真是恩恩愛愛,叫人瞧著羨慕,尤其是那花公子對她,更是千依百順,又溫柔,又體貼……”


    小魚兒隻聽得血衝頭頂,人都要氣炸了,忍不住大聲道:“可恨!”


    三姑娘道:“你……你說誰可恨?”


    小魚兒吐了口氣,緩緩道:“我說那下毒的人可恨。”


    三姑娘道:“直到現在為止,花公子和江別鶴還都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誰……”


    小魚兒瞪著眼睛笑道:“他對她雖然又溫柔,又體貼,但卻救不了她的性命……嘿嘿……嘿嘿……”


    三姑娘聽他笑得竟奇怪得很,忍不住問道:“你……你怎麽樣了?”


    小魚兒道:“我很好,很開心,簡直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三姑娘垂下了頭,道:“你……你和我在一起,真的很開心麽?”別人說男孩子會自我陶醉,卻不知女孩子自我陶醉起來,比男孩子更厲害十倍。


    小魚兒默然半晌,突然又拉起三姑娘的手,道:“我現在求你一件事你答應麽?”


    三姑娘臉又紅了,心又跳了,垂著頭,喘著氣道:“你無論求我什麽,我都答應你。”


    小魚兒喜道:“我求你將我送出去,莫要被別人發覺。”


    三姑娘又好像被人抽了一鞭子,整個人又呆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顫聲道:“你……你現在就要走?好,我送你出去。”三姑娘突然放聲大喊道:“來人呀……來人呀……這裏有強盜!”


    小魚兒的臉立刻駭白了,一把扣住三姑娘的手,道:“你……你這是幹什麽?”


    三姑娘也不答話。


    隻聽衣袂帶風之聲響動,江別鶴在窗外道:“姑娘休驚,強盜在哪裏?”他來得好快。


    小魚兒又驚,又怨,又恨。


    “女人……女人……她為了要留住我,竟不惜害我!我早知女人都是禍害,為何還要信任她!”


    他已準備一衝,隻聽三姑娘道:“我方才瞧見一人,像是往鐵姑娘住的地方……”


    她未說完,花無缺已失聲道:“呀……不好!我們莫要中了那賊子調虎離山之計,快走!”接著,風聲一響,人已去遠。


    小魚兒又鬆了口氣,苦笑道:“你真嚇了我一跳。”


    三姑娘悠悠道:“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我將他們引開,我才好幫你走。”


    她抓起件大氅,摔在小魚兒身上,道:“披起來,我帶你出去。”


    小魚兒心裏也不知是何滋味,喃喃道:“女人……現在簡直連我也弄不清女人究竟是種什麽樣的動物!”


    三姑娘道:“你說什麽?”


    小魚兒道:“沒有什麽,我在說……你真是我見到的女孩子中最老實的一個。”


    三姑娘“噗哧”笑道:“我若真的老實,就不會用這一計了。”


    小魚兒歎道:“所以我才覺得女孩子都奇怪得很,最老實的女孩子,有時也會使詐,最奸詐的女孩子,有時卻也會像隻呆鳥。”


    幸好三姑娘身材高大,小魚兒披起她的風氅,長短大小,都剛合適,兩人就從廊上大模大樣走出去。


    三姑娘將小魚兒帶到偏門,開了門,迴過頭,淡淡的星光,正照著小魚兒那倔強、調皮,卻又充滿魅力的臉。


    三姑娘輕輕歎了口氣,道:“你……你還會來看我麽?”


    小魚兒笑道:“我自然會的,我今天就會……”


    他一麵說話,人已匆匆跑了。


    三姑娘瞧著他背影去遠,猶自呆呆地出神,隻覺心中泛起一股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竟是她平生從未感覺過的。


    小魚兒匆匆奔迴那藥鋪。


    到了那條街上,“慶餘堂”的金字招鋪在星光下已可隱隱在望,小魚兒的腳步也立刻緩了下來。


    他鼻子東聞西嗅,眼睛東張西望,突然蹲下身子,喃喃道:“是了……”


    隻見光亮的青石板路上,有一些藥末,前麵六七尺處,又有一些,小魚兒眼鼻俱用,一路探了下去。


    原來他昨夜以石子將兩條大漢買走的兩大包藥擊穿個小洞,正是想讓藥包中的藥漏下,他隻要尋得漏下的藥末,也自然就可探出那藥包是送向何處的。他年紀雖小,做事卻極是周到,不但早已伏下這線索,而且早已算定在這深夜之中,街上無人行走,絕不會將漏下的藥末踏亂。


    到後來他根本無需再低頭搜索,隻憑著清冷的夜風中吹來的一絲藥味,他已不會走錯路途。


    這樣走了約莫兩盞茶時分,道路竟越來越是荒僻,前麵一片池塘,水波粼粼。


    隻見這池塘不遠,果然又有一片莊院,看來縱然不及段合肥的宅院精雅,但依山傍水,氣象卻更是宏大。那藥包竟是徑自送到這莊院來的。


    小魚兒微一遲疑,四下瞧了瞧,深夜之中,這莊院裏居然還亮著燈火,黑漆的大門上也有個牌子。


    “天香塘,地靈莊,趙。”


    小魚兒暗道:“瞧這氣派,這姓趙的不但有財有勢,而且還必定是個江湖人物,他們深更半夜的不睡覺,想來不會在做什麽好事。”


    他膽子本就大得出奇,再加上近來武功精進,更是滿不在乎,竟向有燈光的地方,筆直掠了過去。


    那是間花廳。小魚兒隱在簷下,小指蘸著口水,在窗紙上點了個小小的月牙洞,花廳裏正有四個人坐在那裏喝酒。


    他眼睛隻盯住廳左的一個角落,這角落裏大包小包,竟堆滿了藥,自然正是些附子、肉桂、犀角、熊膽……


    隻聽一人道:“無論如何,三位光臨敝莊,在下委實榮幸之至,在下再敬三位一杯。”


    這人坐在主座,又高又瘦,一張馬臉,掃帚眉,鷹鉤鼻,雙顴高聳,目光銳利,看來倒有幾分威嚴。


    小魚兒暗道:“這人想必就是姓趙的。”


    又聽另一人笑道:“趙莊主這句話已不知說過多少遍了,酒也不知敬過多少次,趙莊主再如此客氣,我兄弟委實不安。”


    第三人笑道:“其實,我兄弟能做趙莊主的座上客,才真是榮幸之至,我兄弟倒真該好生來敬趙莊主一杯才是。”


    這兩人同樣的圓臉,肥頸,同樣笑得眯起來的眼睛,同樣慢條斯理的說話,長得竟是一模一樣。


    小魚兒暗笑道:“這兩個胖子竟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天下的雙胞胎雖多,但兄弟兩人長得這長相的倒是少有。”


    這三人他全不認得,他更猜不出他們為何要害鐵心蘭,他心裏正在揣摸,突見第四人迴過頭來。


    這人白發銀髯,氣派威嚴,竟是那武林中人人稱道,領袖三湘武林的盟主,“愛才如命”鐵無雙。


    瞧見此人,小魚兒倒真嚇了一跳。


    原來下毒的竟是鐵無雙!


    這就難怪鐵心蘭那麽信任,毫不懷疑的就吃了送來的禮,“愛才如命”鐵無雙這七字,自然是人人信得過的。


    想不到這鐵無雙竟也和江別鶴一樣,是個外表仁義,心如蛇蠍之輩,但他為何要害鐵心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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