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玲瓏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將腦子裏的信息整理好之後,方才吐出一口濁氣。她下意識的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裏已經不再隆起,對這個孩子,溫玲瓏充滿了期待,幾乎將滿腔的柔情都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從懷孕開始,就一直小心翼翼,第一胎滑胎對她打擊很大,這次懷孕之後,她很怕,所有的衣食住行,她都是交給瓊枝,不,應該說是劉翠蘭在打理。


    可惜就是這個她無比信任的人,卻是背後的魔鬼,下手殺死了她的三個孩子,讓他們都沒能來到這世間走一遭。


    這一次,溫玲瓏已經懷孕快七個月了,眼瞧著再過兩三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可惜卻在這個時間段流了。大月份胎兒沒了,不但的溫玲瓏的心理受到的打擊大,對她的本來就柔弱的身體打擊更大。第二個孩子沒了之後,造成她習慣性流產,第三胎也是在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沒了。


    劉翠蘭,這個在她麵前裝乖賣巧的女人,就算是她要找薛維仲報仇,也不該用這樣的下作的手段,她說薛維仲殺她全家,薛維仲是殺人兇手,她又如何不是?這個女人完全就是雙重標準,她報仇殺人就是正義,別人殺她全家是魔鬼?


    顧玲瓏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雖然她不是原主,可那份心痛她能感受得到,溫玲瓏幾乎是已經快要崩潰了。沒了孩子,娘家人又幾乎視她為仇人,丈夫薛維仲又是個好戰分子,他冷酷無情,就算溫玲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這個男人身上還是見不到半分的溫情。


    “少奶奶醒了?餓了嗎?可有想要吃的東西,我讓馮媽媽去做?”許是見她房裏亮起了燈,外間一個丫頭走了進來,來到她床邊問道。


    這是薛家的丫頭,叫春兒,溫玲瓏嫁過來之後,她就就過來伺候了。


    ’顧玲瓏的身體還很虛弱,氣血虧空得很厲害,她想坐起來,但心有餘而力不足,“扶我起來。”


    春兒上前來扶著她半坐著,看著少奶奶蒼白的臉,她心裏也不好受,想到前頭大夫說,少奶奶以後恐子嗣艱難的話,她眼裏也含著淚水,隻是忍著沒有哭罷了。


    那孩子生下來之後,雖然小小的,卻啼哭了兩聲,然後就沒了聲響。春兒沒敢看,不過聽說已經是個發育整齊的孩子,還是個男孩兒。


    顧玲瓏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問道:“少帥呢?”


    “少帥還沒迴來,不過已經差人去送消息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在迴城的路上了。”


    溫玲瓏隻知道薛維仲是貝南城的少帥,但對這個丈夫的了解,她知之甚少。現在顧玲瓏不一樣了,既然知道劉翠蘭害了自己的孩子,她絕對不會放過。溫玲瓏又盯著眼前的春兒,她不知道這個丫頭是不是也參與了其中,劉翠蘭能連著三次下黑手,還是在薛維仲的宅子裏,恐怕這件事情裏頭還有不少的齷蹉。


    春兒被少奶奶盯著,她心裏沒來由的慌亂起來,少奶奶那雙眼睛實在是冷,春兒都能感覺到那眼神裏帶著的淩厲刀鋒,一點都不像是平時溫柔賢惠的少奶奶。


    顧玲瓏抿了抿嘴,又說道:“孩子呢?”


    春兒身子一震,哆嗦著嘴皮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少奶奶節哀,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大夫說少奶奶此番身體受損,一定要好好養護,等養好了身體,以後還會有孩子的。”


    顧玲瓏冷笑,這副孱弱的身體,就算以後當真還有孩子,能不能平安生產還說不好呢,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把李嫂找來!”


    春兒應了,忙下去把李嫂找來。


    “李嫂,我想看一眼孩子。”顧玲瓏平靜的說到,她聲音並不大,本來前頭才生產完,也沒休息多久,說這些話都消耗了她太多的體力。


    當初溫玲瓏夭折的那三個孩子,她根本就沒有來得及看一眼,孩子就已經被處理掉。她在這裏傷心難過,卻不知道劉翠蘭躲在暗處正開心呢。


    李嫂年紀也就三十出頭,在薛家也呆了許多年了,這少奶奶進了府上之後,李嫂原本還擔心少奶奶不好伺候,沒成想少奶奶是個性格很溫柔的人,說話細聲細氣的,從來不發脾氣,見誰都是笑臉,隻是身體太柔弱了些。


    “少奶奶,孩子已經走了,您最好還是不見為好。”李嫂麵露憂傷,她也是個女人,同樣也是母親,知道一個女人失去自己的孩子,尤其還是已經發育成熟的孩子,這是多麽大的打擊。


    “小少爺要是知道您惦記他,等少奶奶養好了身子,下次小少爺還會投胎到少奶奶肚子裏的。”李嫂欲勸她,希望能打消她的念頭。


    顧玲瓏卻固執的堅持要看一眼孩子,李嫂見說不動,隻好去把孩子抱來。


    雖然生下來就夭折了,但也是少帥的骨血,薛家的主子,他染血的身體已經被洗幹淨了,小小的身體還穿上了衣裳。顧玲瓏攤開手要抱他,李嫂不忍的將孩子遞到她懷中,又勸道:“少奶奶節哀,莫要傷了自己的身體,小少爺還會再迴來的。”


    這孩子渾身紅彤彤的,很小,也很瘦,體重估計也就一斤,顧玲瓏看著這個孩子,他還如此的小,哪怕是在醫學發達的現代,不到七個月的早產兒也很難存活。她隻是平靜的看著他,這個已經發育完全的孩子,冷冰冰的被裹在小被子裏。


    顧玲瓏斂下眼眸,抬頭對著李嬸兒說道:“等少帥迴來之後,讓他看看。”


    這個要求,讓李嫂渾身都顫抖起來,想說不可,可少奶奶是主子,她哪兒有說不的權利。這府裏頭誰不知道少帥的脾氣,即便是大帥他都不會給麵子。待會兒要是看見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麽一番情景。


    顧玲瓏不知道這個薛維仲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溫玲瓏怕他,又或者說府上沒有誰不怕他,哪怕是劉翠蘭想要報複他,也隻能先隱忍著,聲東擊西,最後也是靠著溫玲瓏才上了他的床。


    溫玲瓏生下這幾個孩子之時,都是薛維仲人在外,等他迴來之後,一切已經沒有任何改變了。而下麵的人,又有誰敢把死胎拿給薛維仲看呢?根本就沒有人敢。


    顧玲瓏卻不想,這個男人帶給了溫玲瓏生育之苦,孩子死了之後,他卻並沒有感同身受,他不會理解溫玲瓏有多麽的絕望。而這個本來就多愁善感,喜歡把事情放在心裏的大家閨秀,也不會把自己的苦告訴對方。


    現在,她要明明白白的告訴薛維仲,就算是他的地盤,也並不是安全的!


    看著李嫂蒼白的臉,顧玲瓏知道她害怕,不敢。她盯著李嫂看了一會兒,又說道:‘算了,李嫂,你把孩子放我這兒。我自己跟他說。”


    薛維仲雖然脾氣並不好,但對他的妻子還算敬重,他這樣位高權重,儼然就是貝南城裏的土皇帝,可身邊其實就隻有一個妻子,並沒有像其他人姨娘無數。就算是後來溫玲瓏做主要把劉翠蘭給他,打的旗號也是為了子嗣。


    縱然別人都說薛維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又是大反派,可顧玲瓏覺得,這個男人對溫玲瓏還能做到這般尊重,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顧玲瓏把繈褓放在自己床上,放在她身邊,她挺直了脊背,就等著薛維仲的迴歸。


    這個少帥府,不論有多少人,敢如此惡毒的設計孩子,就別怪她心狠手辣!薛維仲是昨天才出門的,今天她吃完了晚飯,胸口悶悶的,她出去散步,卻摔了一跤,隨即肚子疼,她趕緊讓找醫生過來,後來疼得她受不了,半夢半醒之間,劉翠蘭告訴她孩子保不住了。


    保不住?當然是保不住的,定然是要趁著薛維仲不在家的這個好機會,才能把孩子落下來呢?劉翠蘭能把手伸到她這裏,定然是一早就有安排,若不是怕惹了薛維仲的懷疑,隻怕是溫玲瓏早就一屍兩命了。


    每一次,劉翠蘭告訴溫玲瓏孩子保不住,就是在她的心裏插刀子,劉翠蘭告訴她隻是意外,溫玲瓏從來不會懷疑她,自然也就相信這也許真的隻是意外。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又怎會知道自己身邊養了一條毒蛇。


    摔了一跤?顧玲瓏冷笑連連,外頭晴空萬裏,走在平路上都能摔跤?顧玲瓏低頭看著自己的那雙鞋子,她穿的用的東西,都是劉翠蘭給她準備的,在這個少帥府裏,溫玲瓏最信任的就是她,劉翠蘭作為自己人,溫玲瓏當然是把自己的這些私人東西交給她打理。


    顧玲瓏將鞋子拿了起來,這雙鞋很漂亮,劉翠蘭說這鞋子最適合她的氣質,可這是一雙鞋底很容易打滑的鞋,她吃完飯要出門的時候,劉翠蘭把這雙鞋拿過來替她換上,溫玲瓏就穿著這雙看著漂亮卻並不適合孕婦穿的鞋子去院子裏逛。


    事發當時,劉翠蘭還巧妙的找了個借口避開,並沒有跟著,所以她摔倒了,還真的成了一樁意外事兒。但顧玲瓏現在非不讓這事兒是意外。


    顧玲瓏讓春兒來伺候,叫李嫂下去,她就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春兒,這個丫頭,也是她身邊的,顧玲瓏不相信她的忠誠度。春兒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麽難捱,她不知道少奶奶怎麽找她來伺候,以前少奶奶都是瓊枝姐姐在照顧。


    少奶奶那雙眼睛黑色的瞳孔倒影著她的眼睛,春兒有些心虛的低下頭。


    天色將蒙蒙亮的時候,外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軍靴踏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那腳步聲顯得很急切。顧玲瓏睜開眼睛,她知道,這是薛維仲迴來了!


    顧玲瓏裝作柔弱的靠著床頭輕輕的哭泣,果然房門被打開了,上身穿著襯衣,下身一條墨綠色軍褲,一雙黑色的厚重軍靴,薛維仲看著床上的人,朝著她走了過來。


    這會兒他反倒是不急不緩了,他臉上看不出來一點憂傷的情緒,整個人像是一把開刃的刀,不論怎麽收斂,也壓製不住那懾人的魄力,他身姿挺拔,顯得器宇軒昂。


    他的眼睛生的比旁人狹長,眼尾上挑,透著幾分邪氣,讓人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外頭議論紛紛的大反派,容貌生的極好,雖然這位少帥在外間風評不好,但在貝南城,喜歡他的姑娘卻不少,當初薛謹昇定下溫家的女兒做兒媳婦,可是讓不少女人暗地裏咬碎了牙齒。


    這個男人隨著年紀的增長已經成熟了許多,薛謹昇當初能夠那麽快就成了割據一方的大軍閥,他的兒子薛維仲在其中功不可沒,衝鋒陷陣總是在前麵,聽說他還是少年的時候為了練習槍法,可是直接拿活人來當靶子,這事兒鬧得很大,薛謹昇後來明令他不準帶槍,就算是帶槍,也不準上保險。


    這個男人的少年時代是什麽樣,溫玲瓏也沒參與過,都隻是聽人說的,顧玲瓏這會兒看著他,少不得在心裏揣摩對方一番。


    他走過來,走在床邊,看著她說道:“哭了?”


    聲音很輕,也聽不出多少情緒,但還算很有耐心。


    剛才他一進門,顧玲瓏都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充斥著的那股殺氣,現在麵對她,卻放軟了語氣,甚至不乏寵溺的味道。他這張平靜的麵龐下麵,到底隱藏了些什麽了?


    顧玲瓏撇開頭,她到底不是原主,這個男人又不太一般,她不敢保證自己和他對視的話對方是不是會察覺出什麽不同來。


    “對不起,我……都是我沒保護好他。”


    顧玲瓏將頭低下去,這個人給她的感覺很危險,和他說話她都控製不住身體打顫,也不知道究竟這恐懼是來自於原主還是她的。她說完話,感覺到身下一熱,又有一股血跡湧了出來。


    薛維仲是在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他這雙手也不知沾染了多少的鮮血,這會兒她身上那股血腥氣掩都掩不住,薛維仲一直平靜的麵容到底是不平靜了,他低著頭看她,眼神陰森森的,嘴角也緊緊抿著。


    薛維仲伸出手,將女人抱在懷裏,顧玲瓏被他抱著,很是難受,這具身體特別的嬌氣,而這個男人簡直就像是銅牆鐵壁,堅實的肌肉咯著她了,就連那襯衫的扣子和皮帶都讓她很不舒服。


    “是她?”薛維仲看著屋子裏站著的丫頭春兒一眼。


    說話間,他調轉了個姿勢,自己坐在床上,把人抱在自己懷裏,眼角眉梢卻越加陰鷙,盯得春兒忍不住雙腿直哆嗦。


    顧玲瓏沒答話,反而把旁邊放著的那個繈褓抱起來,她睜大一雙眼睛,看著薛維仲,“這是我們的孩子,還是個男孩兒,可惜,我再也聽不見他叫我一聲媽媽了。”


    在薛維仲的記憶中,這個女人還是第一次敢這麽直白勇敢的直視他,以往哪怕就算是他們夫妻最親密的時候,她也隻是閉著眼睛,大家閨秀的矜持讓她根本就不敢睜開眼看他。


    她變了!


    薛維仲也低頭看著那繈褓裏的孩子,他也是在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這個死胎比起戰場上那些殘肢斷臂並不慘烈,可是她卻勇敢的執意要他看。她在像他尋求庇護,這個女人,終於開始學會成長了。


    薛維仲收攏了手臂,說道:“我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你終於也開始學會心狠了。”


    他的聲音很溫柔,可是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栗,尤其是他說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難過?高興的是什麽?難過的又是什麽?甚至於這整件事情,到底在他心裏算什麽?


    薛維仲冷冷的看了春兒一眼,吩咐門口的兩個衛兵道:“先帶下去,別把人給我玩兒死了。”


    春兒幾乎是要嚇傻了,如同一灘爛泥一般被兩個衛兵帶了下去。


    屋子裏再沒有其他的人了,這個男人卻並沒有放開她,他抱著她呆了一會兒,才重新讓她躺下,他自己也跟著靠過來,仍然摟著她,“玲瓏,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這個男人,在溫玲瓏麵前是這樣的?顧玲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見聽見的,可這分明又是他說出來的話。他竟然給她道歉了,顧玲瓏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在溫玲瓏當初,就算後來薛維仲迴來,連一句安慰話都不曾說過,更別說道歉了。


    “我總是在想,你這麽善良純潔,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我有時候希望你狠一些,可又希望你保持著這份純真善良。玲瓏,對我來說,你才是最重要的。失去孩子,我並沒有怪你,要怪也是怪我沒有保護好你,讓那些人有機可乘。”


    他湊在她耳邊低聲說著,顧玲瓏卻差點打了個寒顫。


    她就像是盛開在汙泥之上潔白無瑕的百合花,而他就是那已經腐敗在泥塘裏的淤泥,而現在,這個女人,終於開始學著要保護自己了。


    “有時候,我在想,要不要逼你,可又怕再也看不見你,玲瓏,你說,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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