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又過去了。


    當刺眼的陽光穿透段九的眼皮時,段九艱難地睜開了雙眼,但隨即又被強光照得閉上了眼,眼前是一片紅彤彤的血色。


    段九用雙手搓了搓臉,以求自己精神些許,昨夜三人聊的太晚了,結束時的話題也太沉重了,以至於段九一夜難眠。


    換做往前,晨曦的第一縷光就足以驚醒他了,可是現在,如此猛烈的陽光,依舊讓他難斷賴床的念頭。


    “果然,長久的安逸會讓人慵懶。”


    段九翻了個身,張開身體成“大”字,讓陽光肆意鋪滿整個身體,這一刻,竟是如此美好,這感覺,竟然如此舒服……


    他仿佛變迴了三年前那個少年,每天掙紮在被窩,糾結在“起床與不起床”之間。每天這樣張開身體,推開被子,躺在鬆軟的床上,什麽也不用想,什麽也不用做,明明已經睡夠了,卻依舊留戀那種躺著的放鬆和愜意。


    “娘親,我也想你了。”


    這一刻,段九方才昨夜的自己是如此逞強。當靈兒和天女曦在談起娘親時,他是如此刻意的避開這兩個字,他是如此害怕記憶翻湧而來。


    大多數人,沒有靈兒那樣的記性,可卻也有太多刻骨銘心的過往,無論如何也難以忘卻,無論何時,都能迴憶起來,讓畫麵在腦海放映,仿佛曆曆在目一般。


    風,輕輕吹來,吹走了臉上的炙熱,吹來了一份清涼,還有……淡淡清香……


    “段公子。”傳來的聲音溫柔而嬌媚,仿佛是一株豔麗的海棠在春光中和風吹奏起了溫婉的長簫。


    段九緩緩睜眼,眼前紅裙飄動,少女美不勝收,背景是碧藍的天和雪白的雲。


    “真好看。”段九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但他嘴上不會這麽說,他隻淡淡地開了口,道:“曦姑娘,早。”


    天女曦紅唇微張,白齒輕啟,笑道:“段公子,昨夜睡的好嗎?”


    段九站起身來,答道:“不怎好,蚊蟲漸多了。”


    天女曦莞爾一笑,道:“段公子倒是老實的很。”


    段九說道:“曦姑娘看起來精神倒是不錯,看來昨晚靈兒並沒有鬧騰。”


    天女曦笑道:“靈兒一直很乖巧。”


    段九又道:“是嗎?”


    “嗯。”天女曦答道,“林公子在閣下等著段公子呢。”


    段九恍然明白,原來是林原來了,天女曦是來替林原見他起身的。


    “哦。”段九應了聲,兩人隨即相繼躍下了雨花閣後院之中,林原此時正在院子裏吃著早茶。


    見了段九身姿落下,遂起身笑道:“小恆,我們又見麵了!”


    段九走近,林原便忍不住直接擁抱了上去,關切地問道:“怎麽樣?小恆,你身體完全康複了嗎?”


    段九答道:“嗯,已經無礙了。”


    兩人鬆開,林原上下打量著段九,頗有那種武學師父選徒弟時,專門挑個骨骼驚奇的弟子時的認真樣子。可段九受的傷皆不在四肢,看身體有何用?


    林原哈哈笑道:“好啊,看起來比以前還健壯了,這讓你大哥我就放心了。”


    段九笑道:“讓林大哥費心了。”


    林原道無妨無妨,一邊指著茶桌前的椅子,說:“來,坐下來,我有個特別重大的消息告訴你。”


    “哦?什麽消息?”段九坐到椅子,喝了林原遞過來的早茶,卻覺這茶泡的恰到好處,清甜甘美,隻有茶香,卻沒茶味,吃出泉味,卻有茶香。


    “告訴你之前,我特意問過了柳老前輩,他說你確確實實康複了,我才敢說的。”林原這段話是說給天女曦聽得,似乎在為接下來的話做保證。


    “我聽聞,明日,望月樓將有行動。”林原壓低了聲音,舉著茶水在唇前,說道。


    “哦?此話當真?”段九等望月樓的消息可是等了足足大半個月了,此時再聽到望月樓三字,已是激動的手一顫,把茶水倒在了桌上。


    “確定。珍珠都沒有我這話說的真,林大哥如若騙了你,那可當喝茶都噎死了!”林原倒是說的激動,唯恐段九不信一般,喝口茶,故意喝的“咕嚕”響,仿佛在說聽聽這喝茶聲,噎不著,噎不著!


    段九又問道:“林大哥哪裏來的消息?”


    如果望月樓要對中和殿的《土方經》下手,為何非得到現在?要知道,從故意栽贓陷害給段九開始,已是過去了足足半個月。這個時候,莫不是覺得中和殿已經把前車之鑒給忘記了?不再留任何防備了?


    既然是在捏時間算計,望月樓便應該把消息封鎖的密不透風才對,除了司空劫和特派去執行此次行動的人,這事應是別無他人得知最好,為何林原會知道?


    除非,這是故意散出來的消息吧?


    林原聽了,嘿嘿笑起來,道:“這就是你方正樓最厲害的地方,其關係網之寬之廣,蘇朝大陸別無其他組織可比。而且,實不相瞞,史樓主和司空劫背地裏交情甚好,兩人昨日喝酒交談時,司空劫告訴史樓主,這次出動,他將親自行動。”


    史度機和司空劫關係甚好?


    這一點其實卻也不奇怪,方正樓和望月樓,兩家的性質不存在利益衝突,相反,望月樓和方正樓確實可以合作一番,包括情報上的交流和寶物上的交易。


    有了利益,往往“友情”便從中而來。


    隻是,司空劫為什麽要告訴史度機這件事情?即便荒謬的認為兩人是出於感情,司空劫恐此去不複返,特意說出來告個別。那也算它說的通了,那為何史度機非得告訴林原?


    段九不解,遂問道:“林大哥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林原聽了一怔,轉而撓頭頗為不好意思地笑道:“因為,因為我已認了史樓主為義父,昨日的宴會,我也在場。”


    “義父?”段九更為吃驚。


    “嗯,從我加入方正樓那時起,便已認了史樓主為義父。史樓主對我青睞有加,一直在大力扶持我,他承諾不但可以找到人替我報仇,等他老來退位後,還會把方正樓傳給我。”林原說起此事時,臉上竟有些小得意,如小孩子第一次受了老師讚揚時找人炫耀時一般,既想讓人看到自己的優秀和幸運,又恐別人看出他的自豪和驕傲。


    “史度機……這也太荒誕和不可思議了。”段九在心中暗暗吃驚,挺直身板,嚴肅地問道:“此話當真?”


    林原也挺了挺身板,保證道:“林大哥哪裏還會騙你?小恆,若非為了你,若非看昔日情義,我怎會冒險做這個叛徒來告訴你這些?頂著丟失義父的信任的風險,我特意跑過來做這個叛徒有什麽好處?”


    說罷,他又顯得失望和難過,道:“小恆啊,林大哥知道,如果你不抓住這個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再加上明日司空劫拿走的一本《土方經》,你可便是徹底得罪了五行大殿,日後在江湖寸步難行不說,還可能需日夜逃亡,餐風露宿,死……”


    “唉,小恆啊,林大哥還等著你幫我報仇呢,林大哥怎麽會害你?林大哥能怎麽害你?”林原說的已是淚花蕩漾,仿若受盡了委屈一般。


    如果說女人的哭,是讓人心軟的,那麽男人的哭,便是令人奔潰的。


    段九萬萬沒想到,這除了趙十三以後,男人哭起來,皆是不輸女人的,說著說著,便是梨花帶雨了。


    一個昔日的鐵哥們,今日這般掏心傾訴,段九如若不信,是否顯得太過冷漠了?


    冷漠,便冷漠吧。


    “林大哥,實在不是我不信你,隻是,這消息,我恐是司空劫特意放給方正樓,故意放給你的。”段九道。


    “故意放給我?為何?司空劫和義父,皆不知我認識小恆你啊,更不知小恆你就是那段……段九啊。他故意放消息給我有什麽用?”林原滿是疑惑。


    “這……”段九啞言。


    對啊,為什麽呢?除非,林大哥本身就有問題?


    林大哥出賣了我,故意放消息來騙我下套?


    不,不會,林大哥昔日待我如兄弟,就算五年未見,也不至於反目成仇?既沒有仇,他為何要害我?


    出於苦衷?出於無奈?出於威脅?


    段九始終不敢輕易相信,他理著林原所言的一字一句,希望能從話裏行間找到破綻。


    “小恆,林大哥知道,江湖險惡,人心苟測,多一個心眼也是好的。親弟弟尚且會殺哥哥,天底下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事?”林原歎了口氣。提起了林洪為了奪取家族而殺害林田一事,更顯悲哀和無奈。


    “林公子,我想段公子從來沒有不信你的意思,隻是在想消息當真,下一步還當如何罷了。”天女曦突然插話道。


    林原一聽,轉頭望向天女曦,隻見她妖嬈輕笑,美麗無比,但隨即又立刻迴過了頭,唯恐再望一眼,便失了魂魄。


    “曦姑娘說的是,怪我性急,先前勸小恆不可放過東方琴,今日又勸小恆機不可失,總是一副自己先知的樣子,實在有失讀書人的氣度。”林原此話說的甚是斯文,倒有了一副書生之樣。


    “林公子所見所聞比段公子要多要廣,段公子難以諒解林公子的想法亦是正常。段公子性情孤僻,特立獨行慣了,一時有人相助相勸,反倒不習慣,故而猶豫不決,別無他意。”天女曦柔聲解釋道。


    林原突然呆呆站於原地,心中竟多了些羨慕,普天之下,得一美人如此理解自己,如此顧著自己,死而何憾?


    林原輕輕發笑,倒吸了一口氣,道:“小恆,今日巳時,司空劫將出發到天都城。明夜應有行動,我所言真假,後日便可知分曉。”


    段九起身應道:“多謝林大哥。”


    林原擺了擺手,道:“兄弟一場,不必言謝,我還有要事,便先迴去了。湖邊停有馬車一輛,小恆如若有需要,便拿去吧。”


    說罷,林原與天女曦作揖道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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