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著心中的酸意,沐德邤擺手阻止了激動的沐淩炫,心想,“不想聽的話,那還是不要聽好了。”


    再一瞧自家兒子沒能一吐心中所想,那即憋屈又不解的表情,沐德邤鬱悶的心情,總算為之一快,唇角翹起了一個極小的角度,摸著自己的胡須,大覺以後完全可以用這招來對付臭小子嘛,效果看起來著實不錯。


    他這做老子的糟糕心情恢複大半,也就不再捉弄兒子了,沐德邤語重心長的跟沐淩炫解釋,“藍家五小姐嫁給你後,就是咱宣平侯府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將來,自然就是咱們宣平侯府的當家主母,因此她的一言一行,對侯府的影響都是致命的。”


    “眼下她做錯了事,還可以說是年紀小,衝動,就算捅了簍子,也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幫你們擋著,收拾善後,可你有沒有想過,等我們這些老家夥都去了,不能陪在你們身邊了,被慣壞的她要怎麽辦?”


    “你肩抗重任,身係整個西地,不光是邊關的安危需要你,就連地方上的庶務也離不開你,到那會你瑣事纏身,無暇分身他顧的時候會很多,那時節,被搞得焦頭爛額的人,可就不止你們夫妻倆嘍。”


    說完,沐德邤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教導道:“按我的意思,還是從年輕時就引導著她走正確的路,等定性了再教,我隻怕是來不及。”


    “無微不至的關照愛護,其實是一把雙刃劍,有時候,被傷害的,恰恰是你最在意的人呢.....”


    沐德邤這話說的很有幾分道理,他對待沐逸山和沐淩炫這兩個兒子的態度,正是對庶長子寬鬆,對嫡子嚴格,而最後得出的結果是有目共睹。


    寬容對待的老大居然長歪了,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不但對親兄弟下黑手,甚至連國家大義都拋擲一旁,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而嚴格教管的嫡子,從小在逆境中成長,頭上懸著庶長兄這把刀,後宅有白姨娘陰毒相對,在外有沐逸山虎視眈眈,娘倆想法設法的要鏟除這個絆腳石,被他們視作眼中釘的沐淩炫可謂走的是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在對頭的逼迫下,沐淩炫徹底被逼出了自身的潛能,在母親的支持下,在親信的幫扶下,步步為營,勝不驕敗不餒,終是取得了最終的勝利。


    沐德邤畢竟不是冷血無情之人,他雖然有意無意的縱容沐逸山,想讓嫡子有危機感,不要因著世子的名分已定,便懈怠不前。


    可也不是就想讓庶長子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去年冬裏,他在邊關收到沐逸山的死訊,胸口如被大石撞擊,當場就嘔了血。


    待冬守大捷後,靜下心的沐德邤想,“老大落得鬱鬱而終的下場,我這個當老子的,又怎能沒有責任呢?”


    於是,咱們心有餘悸的宣平侯,在麵對嫡子時,下意識的就不像以前那麽嚴厲了,不管什麽,一旦太過了,就要出事情啊......


    沐淩炫長這麽大,老子的鞭子挨了無數,可這樣溫和的跟自己講道理,真還是頭一遭!


    心裏大覺稀罕,不免有些感動,隻覺有股子溫情,在父子間浮動,這點點溫情,神奇的就將他為自己媳婦兒抱不平的那點鬱悶,化解的煙消雲散。


    心中一軟,頂撞的話也就說不出口了,沐淩炫抱拳恭聲道:“父親,您教導的很對,兒子受教了,此番音音的所做所為,也的確是太魯莽了,兒子和才和她碰麵就已經教訓過她,她也知錯了,心裏惴惴不安,唯恐長輩們輕饒不過,還請我幫她在您跟前代為認錯呢。”


    “您剛說的,兒子記在心裏,日後自會對音音多加留意,這迴的事情,父親也就不要記在心上了,音音其實本性不是這麽浮躁的,她隻是......”


    “隻是太過擔心兒子......”


    這話怎麽聽著都有點別扭,都會讓別人感覺他是炫耀什麽似得。沐淩炫越說越覺得臉燒,漸漸的就沒了聲氣。


    那麵紅耳赤的害羞樣兒,倒把沐德邤給逗樂了,不由暗歎,“唉,果真是少男少女,情投意合,兩孩子正是情濃之時,麵對這樣長時間的分別,也的確是太難捱了些。”


    想想當年自己和梁文玉新婚燕爾,何嚐不是如膠似漆,難分難舍?


    當初沐淩炫第一次離開梁文玉,梁文玉也因為太過思念而病倒過。


    相愛的新婚夫妻,還沒親近夠呢,久得被迫分隔兩地,心中那蝕骨般的相思,也著實是難熬的緊,和自己那本性溫和端莊的夫人相比,藍家這丫頭的確膽大有衝勁。


    那丫頭不但自己帶著護衛追情郎,甚至還在半夜敵襲之際登上護牆,和將士們並肩作戰,一同反擊戎狄人的偷襲,端的有勇氣,有豪情,像是咱老沐家的兒媳婦兒。


    其實,在沐德邤一意孤行的娶迴梁文玉之前,沐家所有的當家主母,從來都是武將家的小姐,個個都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管家的犀利女子。


    偏偏沐德邤對柔弱美麗的梁文玉一見傾心,根本不管家中習俗,仗著年少氣盛,在金殿上就求聖上賜婚,愣是把事情給做成了。


    這樣不顧長輩意願娶迴來的兒媳婦,老侯爺夫妻倆怎麽會喜歡呢?


    老兩口嫌棄梁文玉不是文武雙全。婚後果然對梁文玉諸多挑剔,新媳婦兒還想跟著夫君一起去前線?


    做夢!老實呆在家裏做牛做馬管理家務吧!


    因此從梁文玉進門一直到現在,她都沒能到邊關來過,這怕也是她心中的一個疙瘩,所以,也難怪梁文玉這次對藍佳音是義無反顧的支持呢。


    現如今,嫡孫給他們老兩口定了個文武雙全的孫媳婦兒,這下,兩位老人的在天之靈,總該覺得欣慰了吧?


    沐德邤迴想起年少時的種種,眼底閃現溫情脈脈,也不想對兒子和兒媳婦的事情再橫加幹涉,兒孫自有兒孫福,自己當初扛著鞭子心裏最恨什麽?難道真的都忘記了麽?


    一聲輕歎,沐德邤幹脆主動岔開話題,“既然哨所那邊已經弄得清楚明白,就別讓藍家那丫頭再呆在哪裏受苦了,她本也就受了傷,還是要好好調養身體才是,年紀輕輕的,落下病根可就不好了。”


    “是,兒子遵命,這就讓人傳訊迴去,讓沐七護送她到古田城修養。”沐淩炫躬身領命。


    沐德邤淡然一笑,“傳什麽訊呢,你自己迴去一趟,親自把人接到將軍府裏,人家千金小姐,為了你做到如此境地,咱們又豈能涼薄相待?”


    “再說今年夏天,我看戎狄那邊也如往年一樣,想來不會有什麽異動的,為父一個人巡查即可,你迴去也好順便照看下李大人,他可是禦命欽差,此番受了傷,也立了功,你轉告他一聲,為父已經在給聖上的奏折上,幫他請功了。”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沐淩炫高興地緊,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下來,頗為擔心的說,“可此番巡查才剛剛開始,還有兩關二十四所要親至,北邊倒還安生,可西邊騫郡乃是三族雜居之地,從來都是大戰沒有,小戰不斷,最是混亂不堪。”


    “兒子怎麽想,也還是不放心您一個人去,這樣吧,兒子先迴古田城看看,算著日子和您在暉呑所那邊碰頭吧。”


    沐德邤本想拒絕,可再一想,難得這臭小子心裏還有老子,心裏又有些得意,眼睛一轉,暗想,“就隨他去吧,總不能寒了孩子的心嘛。”點了點頭說,“那就如你所言,咱們爺倆半個月後,在暉呑所見。”


    騫郡乃是夏巡的最後一站,那邊巡視完,就可以收兵迴平京了,看起來今年的進度還挺快,大概一個半月就能迴到家了。


    沐淩炫心中歡喜,領命告退,一出門就吩咐在門口等他的思召和漢文,“思召你迴屋收拾東西,漢文你去通知親衛營,讓兒郎們整理行裝,我們這就迴古田城去。”


    他前年立了大功,沐德邤和手底下的幕僚們一商議,投其所好的搞了一出獻俘,極大程度上震懾了京城的大神小鬼,穩定了人心,使得剛登基的新帝根基至少又穩了三分,龍心大悅之下,少不得要對西地大肆封賞。


    大周朝吸取前朝的教訓,太祖定下規矩,‘王不離京,國公鎮都。’是以國公爺也好,王爺也罷,隻能是在京城的四方天地裏蹦躂。


    而宣平侯要鎮守西地,怎能進京呢?


    因此他們家這爵位,百十年都沒變過,實在是皇帝們不敢有違祖訓,正慶帝也是一樣。


    所以老子不能封,那就封兒子好了,沐淩炫得聖上賜恩,世子之外有加封了個二品虎賁將軍,雖然隻是名頭好聽沒啥實權,俸祿也沒多少,但最起碼可以明正言順的有自己個兒的親衛營了。


    沐淩炫手底下人強馬壯,什麽都是現成的,百名明侍暗衛壓根不動,直接在白虎營搞了個大比武,從各營挑選出三百精銳,便建成了他第一批親衛營。


    領頭的乃是五品郎將陳章,也是沐淩炫麾下的一員猛將,乃是陳大將軍旁支的堂侄,算是武將世家出身,家學淵源。


    這些人都是軍營裏的精英,接到命令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已經集結完畢,沐淩炫又去跟父親告別,出來便帶領著一眾親信,飛馬直奔古田城!


    曆來夏巡,主要就是查看城防是否完好無損,兵器庫的器械是否老舊不堪,若是有,又是不是有官員在中間謀取了私利。


    隊伍從來都是走走停停,若是查看之地色色都是好的,那便離開的迅速,若是城防破敗,軍械老化,亦或是有人中飽私囊,在補修城牆上以次充好,武器上投機倒賣,那就會耽擱的時間久一些。


    這不,沐德邤此番出巡,短短半個月,已經抓住一個吃空餉,兩個倒賣軍資,還有三個地方城牆老舊的,好在認罪快處理的快,倒也沒耽擱太多時間,比往年順利些。


    沐淩炫心中想念藍佳音,恨不得肋下生雙翼,一下子飛到未婚妻身邊,因此打馬飛奔跑得飛快,甚至連午飯都在馬背上解決,那叫一個歸心似箭,不過兩三日,一行人就已經迴到了老石崗哨所。


    他進大門的時候,藍佳音正坐在院子裏透氣散心,和錦紋,沐九,馬龍他們說笑的開心。


    而沐一和沐七這等子不愛說話的,都是各尋地方站著,院子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看著卻是異常的和諧。


    麵向大門的馬龍習慣性的老愛往門口瞧,因此第一個就發現了自家世子爺的身影,蹭的就站起來了,笑哈哈的趕緊往前迎接,“哎呦喂,世子爺您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


    “前兒個您和咱們侯爺不還在叢雲寨嗎,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就到老石崗子了?!”


    他這一招唿,閑散的一圈人全都站起來了,馬龍這會才迴過味來,抬頭就揚聲罵了一句,“樓上當值的死完了嗎?”


    “怎麽都沒人通稟一聲?!”


    就見高處探出來一個頭,委委屈屈的說了句:“隊長,是世子爺不許俺們通報的呀。”


    馬龍低聲罵了句娘,無奈的揮了揮手,轉臉又想往沐淩炫跟前湊,可一看,好麽,就見自家世子爺的速度夠快的呀,已經坐在藍小姐身邊了,兩人不知道說什麽,頭湊得挺近,還都一臉的笑,看著格外親近。


    而剛院子裏站了那麽多的人,這會不是坐到樓梯拐角,抬頭看樹枝,就是進了大廳裏麵,連個頭都不敢露出來,就馬龍一個人傻乎乎的不知道躲,直愣愣的站在人家倆身邊,怎麽看,怎麽覺著礙眼。


    馬龍心中直罵娘,狠狠的跺了跺腳,衝著樓梯那邊窩著的沐七就過去了,一近身,他就掐著沐七的胳膊,壓著聲音,兇狠的罵他小子不講義氣。


    錦紋看馬龍使得勁兒不小,可沐七硬受著愣是不吭聲,忍不住插嘴說了句,“馬大哥,你剛才不是看上頭呢嗎?”


    “七哥還拽你來著,是你不搭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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