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我不過是拒絕成長,但是現在想一想,人不能總是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


    優雅地握著水杯,宋佳佳的麵上有著自嘲之意,“生活總是不盡如人意的……晚安,我要結婚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勉強打起精神來,慕晚安看著她,“是什麽樣的人?對你好嗎?”


    “是一名醫生,工作不錯,我媽媽很喜歡。應該說,那個年代的人過來的都很喜歡。人品家世都還過得去。”


    說到這裏,宋佳佳的眼裏終於帶上了些許生動,“說起來,我們兩個都是有夫之婦了,就在這一年裏,我們兩個人都把自己嫁出去了。你打算怎麽辦?接下來的生活你不可能總是一個人度過吧?”


    聽明白了好友的言外之意,慕晚安搖了搖頭,她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如果我自己過不去這道坎,你就算說再多,我也沒辦法接受。仔細想一想,過去的幾段感情裏,我總是不斷地在犯同一個錯誤,我太容易就投入一段新的感情,所謂的付出型人格,說的就是我了。如果還是這麽累的話,我不想再談戀愛了。就像你說的一樣,都到了這個年紀,還折騰什麽呢?”


    “你看,你剛才還說我……現在你不也是這樣嗎?”


    不禁失笑,宋佳佳看著她,“你跟我不同,我是迫於生活的壓力所以沒辦法享受戀愛。可是你現在簡直就是童話故事的女主角,人生不過數十載,就當是個遊戲,你又有什麽輸不起的呢?”


    “這些話你從前是說不出來的。”


    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麵前的那杯水果茶,這是她為自己點的,慕晚安說不出心底的傷感。


    送走了宋佳佳之後,她坐車返迴酒店的時候,看到自己曾經就讀的高中,忍不住叫停了司機,自己走了進去。


    因為要修建新校區的緣故,這邊的舊校區就空置下來,人走在裏麵,連時光都仿佛倒流了,她站在自己高三曾經待過的教室前,對著已經空空如也的教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時代。


    她的高中比起旁人多了一分謹慎自持。生活中唯一的奢侈和放鬆,大概都來自好友宋佳佳。


    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宋佳佳是班上的文娛委員,她家境優渥,有一個時常被老師提起的了不起的父親,她的媽媽亦是優雅大方,她在班上的人緣也極佳,沒有人會不喜歡一個活潑開朗的同學;


    而她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班主任雖然不說什麽,但是同學們卻會隱隱地在背後議論——能夠讀到高中的、孤兒院裏長大的孩子實在是太少了,她所在的孤兒院裏除了她,大多數都是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就外出打工了。


    她偶爾也在想,那些一起生活過的孩子後來又去了哪裏?為什麽分別之後就像是水入河川一般再無音訊?


    沒有人能告訴她為什麽,就像是沒人能解釋,為什麽宋佳佳會和她成為好朋友。


    一個是天之嬌女,一個是低到塵埃裏的孤女。


    後來宋佳佳為了能時時跟她聊天,特意選了她旁邊的座位,她時常會在老師講課時,悄悄地地過來一張小紙條:


    “晚安,你知道我們班上那個男生喜歡你嗎?”


    “誰?”


    她看了正在慷慨激昂地解題的老師一眼,佯裝做筆記的模樣,把紙條推了迴去。


    “看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就算了。不過我有一件事情要分享給你,我和季晨在一起了!!!”


    她用了好幾個感歎號,想必是很高興的,慕晚安不禁嘴角往上揚了揚,然後又寫道:


    “是那個高我們一年級的校草?”


    “原來你不是個書呆子,這些八卦你也是知道的呀哈哈哈哈沒錯就是他,我以為他會很難追的,但是沒想到很容易就追上了。不過我覺得其實我們這一屆的許爍長得也不錯,一個季晨一個許爍,簡直就是我們中學的門麵!”


    “有這麽好看嗎?”


    把她原來的紙條揉碎了,換了一張紙寫上去,慕晚安知道這個階段的老師都是嚴打早戀,她不能讓自己的朋友因為傳小紙條被老師抓住了戀愛的把柄。


    女孩子之間的友情伴隨著秘密的分享而顯得格外珍貴,慕晚安不知道她和那位校草的感情發展得如何,隻是有一天,她突然又在上數學課時遞過來一張小紙條:


    “其實我覺得,愛情還是得不到的時候最美好,我以前覺得季晨就是一朵高嶺之花,現在他每天都對我說那些肉麻的話的時候,我都覺得他是不是換了個芯子。”


    “你這是來虐單身狗嗎?”


    “不是啊我是真心實意地在跟你吐槽!”


    在這一句後麵,宋佳佳還畫了一個苦惱的表情包,慕晚安忍不住笑了笑,但是立馬克製地保持了平時波瀾不驚的模樣,迴信道:


    “之前你不是還覺得這段感情很好嗎?怎麽會突然有這種感覺?”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我們現在都是學生,感情上喜歡成分居多,不能談得到愛情。我和他才認識多久啊,他就說他愛我,我覺得太不靠譜了,頓時就有點無語。”


    看到宋佳佳的話,慕晚安苦惱地歎了口氣,她不知道這種少女心事該如何寬解,隻能笨拙地安慰她:


    “我覺得是你想多了,他喜歡你難道不是好事嗎?如果隻有你一個人付出也不好呀!”


    “你說得對!”


    被好友的話一番激勵,宋佳佳頓時元氣滿滿,看到好友似乎緩過來了,她悄悄地把紙條全都撕碎了,這才開始繼續學習。


    宋佳佳的這段戀情並沒有持續多久,在兩人聊天之後不久,她就在一次吃中飯的時候,一臉沮喪地道:


    “我現在也是一隻單身狗了,我今天早上剛剛跟他分手了。”


    “為什麽?”


    有些好奇,慕晚安疑惑地看向她,“你之前不是很喜歡他的嗎?”


    “以前覺得他是高嶺之花,是天上的神仙,現在神仙下凡了,我自然就沒興趣了。”


    頗有些無聊地拿著自己的筷子戳著碗裏的飯菜,宋佳佳抬眼看向她,“對了,晚安你沒想過談戀愛嗎?我們班上多少人都在談啊,再說了你長得好看成績又好,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你呢。”


    “我暫時沒有這些心思。”


    想到自己的情況,慕晚安不禁露出了一絲無奈,環境迫使她成長,她想起好心供自己讀書的愛心人士,神色就不由得越發堅定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我跟你們不同,我不能辜負別人的幫助。”


    “也是,等你考上大學了會遇到更好的人!”


    宋佳佳臉上寫滿了鼓勵的神色,她伸手和慕晚安擊了擊掌,打起精神來之後,她想起自己說的上大學這迴事,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不知道我以後會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不過不管未來怎麽樣,我一定要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才行。否則的話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


    從前到現在,她曾經以為永遠不會對生活妥協的女孩子,最後終於敗給了生活。


    慕晚安走過那些課桌,循著記憶找到了自己的那張,緩緩地坐了下來,她看著還沒換成無塵黑板的墨綠色的寫字板,麵色在漸漸暗下來的室內看不分明。


    她一直在這裏坐著,直到門口出現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她才迴過神來:


    “是你。”


    兩個人很久未見,曾經的高中同學、真心相待的情侶、共患難的夫妻,見了麵之後竟是說不出別的話了。


    心中滋味複雜,慕晚安不知道他是如何知曉自己在這裏的,但是也無意深究更多,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沒有起身,隻是看著那張熟悉的黑板:


    “其實高中的時候我就知道你。”


    一個季晨,一個許爍,是中學時代的風雲人物,季晨離她的生活尚有些遠,而許爍則是同班同學,就算她再怎麽兩耳不聞窗外事,也做不到一心隻讀聖賢書。


    “我以為你對我根本沒有印象。”


    搭在毯子上的手有些僵硬了,許爍看著她,她的身影在昏黃的夕陽下顯得那麽的不真切,“那個時候你除了宋佳佳,很少跟別人說話,我記得你總是低頭讀書、做題……別人都很討厭那個政治老師,因為她讓前十名的人上台背書,但是那個時候是我最期待的時候。你站在台上,字正腔圓地對著我們,就像是看著我說話一樣。”


    “我很感謝你。”


    頗有些驚訝地迴頭看著他,不過那份驚訝也不過就是短短一瞬間的事情,從前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一份自年少開始的喜歡,但是現在她終於可以從容應對:


    “真的謝謝你,我以前一直以為沒有人關注我,沒有人喜歡我,但是我現在終於知道了,我也是有人喜歡的。”


    “你怎麽會那麽以為?”


    不禁露出了一絲苦笑,許爍的眼神緊緊地盯著她,他心裏終於有些明白了:


    他失去她了。


    無可挽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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