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為伊蘭妮的少女一身素色長袍,這是魔法學徒或是低級魔法師中常見的裝束,式樣簡單,也沒有什麽明顯的魔法配飾。她有著一頭深色長發,隨意地挽在身後,幾縷散發著沿著臉頰長長垂至胸前,勾勒出纖細的臉型,她的容貌並不是非常出眾,可是寧定的氣質卻總會讓人不知不覺把目光投注過來。伊蘭妮顯然很喜歡少女,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於是和她說笑安慰,幾句話就讓少女神采飛揚。


    這時商隊後方忽然響起急驟的馬蹄聲,護衛們立刻警覺。雖然馬車沒有停下,但是護衛的手都已經放在了武器附近。這裏已屬於安西克子爵的領地,子爵治下對於盜賊團的打擊不遺餘力,所以很安全。但是護衛們訓練有素,並沒有因此而麻痹大意。


    蹄聲如雷!


    可是滾滾煙塵中奔來的隻有一騎,那是一個外表十分粗獷的男人,一蓬亂發用紅布束著,皮甲內居然沒穿內襯的麻衣,就那樣赤膊套在身上,裸露出兩塊長滿了胸毛的胸肌,不知道是真的粗獷還是在炫耀鋼鐵般的肌肉和濃密胸毛。男人胯下是一匹黑色戰馬,比普通軍馬要高大得多,明顯具有魔獸血統。一人一騎奔馳如飛,聲勢卻有如千軍萬馬!


    被騎士的氣勢所激,幾名護衛的臉色刹時變了,不由自主的握緊了劍柄。有人更是下意識地把長劍抽出了一半!出鞘的劍刃精光閃亮,一看就是技藝精湛的魔法武器。隻是這樣一把長劍的價值,就要超過一車普通魔獸皮毛。


    嗆的一聲,馬尾少女馬側的大劍鳴叫著,自動躍入她的手中,她雙眼閃亮,閃盯著奔來的騎士,高聲叫著:“盜賊?!”


    “別胡說!”伊蘭妮攔住了躍躍欲試的少女,並且示意護衛們把道路中央讓出來。有幾名護衛流露出不滿之色,卻默不作聲的撥轉馬頭,讓出了大路。


    騎士如風雷般從車隊旁奔過,人如虎,馬若龍,交錯而過時帶起的狂風,掀起了伊蘭妮飛散的長發。


    奔出去幾十米,黑色戰馬忽然人立,原地旋轉了幾圈,馬上的騎士正好麵對著商隊時,大聲叫著:“嗨!漂亮的妞,我叫歌頓!”


    一聲吼過,戰馬已轉了過去,四蹄落地,再次如風雷般遠去,隻留下商隊中人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伊蘭妮姐姐,他這是不是想泡你?”少女呆了半天,才說。


    “莤,他說的是你。”


    “不對,他明明在看你……”少女還想再說,伊蘭妮指尖卻彈出一朵小小旋風,拍擊在她的馬臀上。於是那匹戰馬一聲長嘶,帶著不情不願的少女遠去。


    除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再也沒有發生什麽。商隊在黃昏時分來到了預定的宿營地路德維克鎮,並且準備在這裏過夜。


    路德維克鎮不大,總共隻有一條貫通全鎮的大路,和橫亙其上的若幹小巷,原住民人口不過數百,卻因為正好座落在安西克子爵領與永夜森林中間,來往的商旅很多,因而十分繁榮。鎮中的旅店和酒館不成比例的多,還有許多武具、魔法道具和魔獸皮毛的店。不過鎮上最受傭兵歡迎的還是本地自產的烈酒。


    夜幕降臨,鎮上卻燈火輝煌,連吹過的風中都洋溢著酒和飯菜的香氣。晚餐時間,也是忙碌了一天的人們最寫意放鬆的時間。在旅館的大廳中,伊蘭妮和莤占了一張桌子,護衛們和商隊的其它人分頭坐著。不過這家旅館的餐廳很大,幾十個人也隻占了小半的位置,其它的商團和傭兵們則把剩下的座位占滿。


    餐廳靠近吧台的那側,三個吟遊詩人正在表演,兩個詩人彈著吉他,中間的詩人已經上了些年紀,正抑揚頓挫地敲擊著手鼓,吟唱著史詩英雄:蒼黑騎士王亞力山德拉的故事。蒼桑沙啞的歌聲、強勁有力的鼓點、異域情調的音樂,以及熱血沸騰的故事,共同構成獨特的魅力。雖然故事早已傳唱多年,可是人們依然聽得如癡如醉。烈酒一樽樽的端上來,被喝下,注入血管,混入血液,再沸騰著湧上頭頂。在醺醺酒意中,手鼓的節奏逐漸抓住了每個人的心髒。就連伊蘭妮和莤也聽得入神。


    這時大門外響起風雷般的馬蹄聲,到門外嘎然而止,隨後一個雄壯的男人走進大廳。他是如此高大,以致於不得不略低了低頭,才從大門中擠進來。他環視一周,忽然眼睛一亮,大步走向伊蘭妮和莤,根本無視護衛們殺人的目光,一屁股在桌邊坐下,咧開大嘴,旁若無人地死盯著伊蘭妮,說:“嗨,漂亮的妞,又見麵了!我叫歌頓!”


    現在看得清楚了,這是一個粗獷而張揚的男人,麵容剛毅堅韌,線條硬得就象是金屬鑄成。盡管上唇蓄的濃濃髭須根根都硬得象鋼針,密密蓋住了上唇,卻可以看出他其實還十分年輕。而那雙眼睛,純淨清澈得就象兩顆深綠的寶石,凝視得久了甚至會感覺有剔透的光芒流動。他皮膚黝黑,一道淡紅色的傷疤從眼角橫過左臉。這是新近的傷,不但沒有破壞雕塑般的麵容,反而為歌頓增添了幾分雄性的魅力。他身上的皮甲並不是什麽高級貨,已有磨損的痕跡,而且有幾道劃傷還沒有來得及修補。


    莤的眼睛亮了,她毫無顧忌地盯著歌頓,問:“盜賊?”


    “冒險者。”


    “真沒勁!”歌頓的迴答很讓莤失望。可是她卻沒有放棄,而是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麽纏著我們?”


    歌頓咧嘴一笑,指著伊蘭妮說:“因為喜歡她啊!”


    “原來是隻色狼!”莤一臉失望。


    伊蘭妮安寧地坐著,身後卻響起了一片金屬碰撞聲音,護衛們個個麵有怒意,許多人已經抽出了武器。長劍一出鞘,年輕的護衛們氣勢頓時變了,身上隱隱透出凜冽森寒的殺氣。餐廳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原本在旁照常喧鬧著的其他傭兵們也都慢慢噤聲,驚疑不定地看著這邊。常年冒險的他們當然明白這殺氣意味著什麽,這批護衛不但是高手,還是真正殺過人的,真實實力要遠遠超出年輕的外表!


    伊蘭妮微皺著眉,淡藍色的雙眼看著歌頓,並不迴避他熾熱得如同火焰的目光。她略抬了抬手,護衛們就收斂了殺機,長劍迴鞘,默默坐下。可是幾十道森寒冰冷的目光依然鎖定了歌頓。隻要他稍有異樣的舉動,十幾把長劍就會在瞬間刺入他的身體。


    伊蘭妮淡淡的說:“我討厭無意義的糾纏,你這樣做是不會有結果的。”


    歌頓大笑幾聲,說:“我喜歡你,而你也會愛上我!這可是預言中說的。”


    “你說喜歡我,就是因為預言?”伊蘭妮的神情和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她甚至沒問是從哪來的預言。


    “後一半是預言,前一半可不是。我看到了你,然後喜歡上了你,就這麽簡單。”


    “誰的預言?”


    “我的!”


    伊蘭妮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如果說歌頓前麵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還讓她有稍許探究原因的好奇心,現在她幾乎可以確定歌頓是個無賴。隻是這個男人的眼睛純淨得讓她吃驚,所以才一直沒讓護衛們出手驅趕。可是他如此胡鬧,終於讓她逐漸失去了耐心。


    莤又變得興致盎然起來,插口說:“好啊,既然你喜歡伊蘭妮姐姐,總要有所表示吧!要不請我們喝一杯怎麽樣?”


    伊蘭妮還沒有來得及反對,歌頓就掏出了錢袋,嘩啦啦把裏麵的錢幣都倒在桌上,指著商隊的人,高聲說:“嗨,老板!我請客,給這些先生們每個人上一杯葡萄……啊,不,麥酒吧……”


    歌頓倒出來的錢數量不少,可大多是銅幣,銀幣都沒有幾枚,金幣更是不見蹤影。這點錢,不要說價格昂貴的葡萄烈酒,就連每人一杯麥酒都不夠。歌頓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地笑著,說:“這個……剛出來冒險,還沒有賺到錢……”


    餐廳裏很多人哄笑起來,冒險的生活枯燥而危險,難得有這樣的鬧劇可以開心一下。護衛們的臉色更是難看。


    莤卻好象對歌頓更感興趣了:“我比伊蘭妮姐姐更加漂亮吧,身材也比她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呢?”


    茜充滿活力,比伊蘭妮高了半個頭,因為鍛煉武技的原因身體就如獵豹般優雅而充滿危險誘惑的力度,對男人的吸引力明顯要大得多。


    “這個……喜歡可是沒有理由的,我看到了她,就喜歡上了。”歌頓抓著頭,迴答。


    茜可不打算放過他:“那你說說自己有什麽本事,可以配得上我的伊蘭妮姐姐吧!”


    “你看,我是個貴族!”歌頓從口袋中翻出了一個紋章,上麵的紋路已經有模糊不清了,不過仍然可以看出是個相當古老的東西。在現在大陸上,隻要有人類的地方,身份就相當重要,許多權利是隻有貴族才能擁有的。


    “那你的城堡在哪裏?有多少領民?”這可是判斷一個貴族實力的標誌。


    歌頓臉色難得的一紅,說:“祖傳的城堡……早在幾輩前就賣掉了。至於我自己,現在還沒有繼承權。”這話說得委婉,翻譯過來就是這家貴族早已沒落,傳統的領地可能都已失去,屬於失地貴族,而且歌頓還沒有繼承權。


    “那其它的呢!”


    “我是三級戰士,還沒有選擇晉級方向。”歌頓展示了一下粗壯的手臂和岩石一樣的胸肌。隻可惜這也說明不了什麽,戰士等級一高,力量不是用肌肉來衡量的。


    茜很不客氣地撇嘴:“三級戰士!那還不到處都是。”


    “那不一樣!我可是天才,身上能夠使用魔紋構裝的!你們看這裏!”歌頓伸出手臂,褪去了護臂。在他前臂上紋著一頭蠻牛的圖案,栩栩如生。這可不是簡單的紋身,而是擁有魔力的魔紋構裝,相當於在擁有者身上裝備了一個微型魔法陣,可以提供強大的屬性加成或是強力技能。擁有魔紋構裝與否,也是區分力量強大的標誌。魔紋構裝極為珍貴,不僅僅是它的力量,還在於魔紋構裝師的稀少。每兩個人中就有一個人可以承載一個魔紋構裝,然而上百個人中卻也找不出一個真正得到魔紋構裝的家夥。


    “隻是蠻牛之力,沒什麽稀罕的呢,這也叫天才?”莤顯然見識廣博,一眼就認出了歌頓手臂上魔紋構裝的功能。蠻牛之力會給戰士提供力量加成,很實用,是最普遍的魔紋之一。伊蘭妮的目光卻在歌頓的手臂上多停留了一會,然後皺眉思索。


    歌頓從容不迫的戴上了護臂,說:“我沒有錢加載更好的魔紋構裝。不過等我發現了某個遺跡或是殺掉了高級魔獸,就會有錢了。看看我的身體,它可以承載四個魔紋構裝的。”


    “這還差不多!”茜勉強滿意。一個人的天資好壞,除了屬性職業外,也要看極限能夠承載多少個魔紋構裝。泰半的職業者一生隻能夠裝載一個魔紋構裝,歌頓身上能夠裝載四個,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水準,意味著比普通職業者更多的屬性加成,或者是多出幾個強力技能。


    既然這邊沒有進一步的衝突,酒吧其他人的注意力就陸續轉移開去。吟遊詩人的歌聲再次響起,強勁低沉的手鼓鼓點與濃烈醇厚的烈酒相得益彰。茜很快就和歌頓變得越來越熟,不停地交流著各種冒險心得,酒也越喝越多。其實她隻是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而歌頓的冒險經曆很豐富,一個個故事讓茜聽得兩眼放光。


    隨後的時間裏,餐廳的氣氛始終很好,足夠熱鬧,卻沒有發生打架滋事之類掃興的事情。當深夜人群終於散去時,人們已經不知道喝掉了店主人多少窖藏,看看吧台後老頭那滿意的笑容就很能說明問題。就連茜也是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最後被伊蘭妮拖了迴去。


    第二天清晨,商隊正常啟程,在離開旅館時,他們忽然看到歌頓早已起來,穿著粗布衣服,正在馬廄中刷洗馬匹,做著仆役們才會幹的活。


    “歌頓,你在幹什麽?”茜高聲叫著。


    “不夠錢付酒錢和房租,沒辦法,隻好幹活抵債了!”歌頓的聲音高昂僚亮,充滿陽光。盡管以貴族身份作著仆役的活,他卻根本不覺得有什麽難堪的。動作熟練而認真,一匹匹馬在他的手下變得毛色閃亮。


    茜這才模糊想起,昨晚上似乎所有的酒都算到了歌頓頭上。她頓時哈哈大笑起來,讓歌頓好好享受幹活的樂趣,就縱馬揚長而去。商隊滾滾而行,伊蘭妮忽然迴頭,看到馬廄中那雄偉高大的身影仍在向著自己揮手告別。


    商隊沿著大道一路向東北方走去,走出安西克子爵領,穿過伯南伯爵領,就進入圖多姆伯爵的領地。半個月過去了,路上很平靜,始終沒有遇到茜所期待的盜賊團,倒是和歌頓又遇到了兩次。他一路追著商隊過來,和茜和伊蘭妮講冒險故事,請護衛們喝酒,然後留下來在旅店做工還債。兩次都是如此。每次請完茜和商隊的人,歌頓都要做上三五天的苦工。這一帶十分寧靜安全,冒險者們幾乎沒有賺錢的地方。茜似乎根本不知道歌頓的錢包大小,每次都喝到走不動路才肯罷休,然後把帳記到歌頓頭上。


    “這是懲罰,誰讓他總纏著你呢!”茜某一次笑嘻嘻的對伊蘭妮說。伊蘭妮隻是搖了搖頭,也沒有多說什麽。


    商隊就這樣一路前行,在每個宿點補充食水。可是車上的貨物始終沒有增減過,還是那些永夜森林的特產。每隔幾天,歌頓必然會出現。當聽到風雷般的馬蹄聲和爽朗的大笑後,護衛們就知道他來了,也知道他剛剛還清了欠帳。如是下去,偶爾歌頓晚了一天出現時,護衛們甚至會覺得少了點什麽。


    兩個月過去了,歌頓請商隊中的人喝了六頓酒,所有人都知道,除了這六天之外,他都在做苦力賺錢,不,或許這六天中他也在幹活。就連起初討厭他的護衛都有些於心不忍,茜卻每次都笑嘻嘻的,然後把不菲的帳單算到歌頓頭上。


    整整兩個月,伊蘭妮和歌頓說過的話不超過二十句。可是他雙眼中的熾熱,卻讓伊蘭妮逐漸感覺到難以承受。


    旅程很平靜,也不平靜。


    這裏是高爾伯爵領,屬於神聖同盟帝國的領地。在整個諾蘭德大陸的人類勢力中,神聖同盟帝國也是一個龐然大物。和傳統帝國相比,神聖同盟更象是一群大大小小貴族組成的聯合體,而帝國皇帝隻是其中最大最有力量的一個。在商隊的前方,再走不到三千公裏,就可以抵達神聖同盟的首都,大陸上的傳奇之城,浮士德。


    商隊緩緩進入高爾伯爵領內的小鎮諾伊浮德,這是預定路線上的宿營地。不過在進入諾伊浮德時,迎麵遇到十幾位騎士簇擁著一位魔法師正從小鎮中飛奔出來。進出小鎮的道路上都是來往商旅,高速奔馬是非常危險的。騎士們天藍色的披風上繡著高爾伯爵的徽記,遠遠望去十分醒目,常在這條商路上行走的旅人都紛紛讓路,騎士們的騎術也十分精湛,操縱著戰馬繞開了躲避不及的人們,速度卻未降低。


    在經過商隊時,馬上的魔法師忽然咦了一聲,轉頭死死地盯著茜和伊蘭妮。這是一個中年的魔法師,很削瘦,臉色中泛著青黑的顏色,或許是常年在魔法實驗室中度過而造成的毒素沉積。他的瞳孔一片混濁,可是陰森的目光卻讓人無由的感覺到寒冷。他身上的魔法師袍異常華麗,綴滿了繁複的紋路。那並不是裝飾,而是固化魔法所產生的魔紋。這樣一件魔法袍,隻能是九級以上的大法師才能擁有的裝備。


    騎隊很快在大路上遠去,可是魔法師陰沉的雙眼卻象是刻印在每個人的心頭,讓商隊中所有人都感覺到沉甸甸的。商隊在預定的旅館前停下,護衛們紛紛下馬,正準備進店。伊蘭妮忽然說:“我們立刻離開!”


    茜啊了一聲,說:“可是今天歌頓會追上來的。”


    “立刻離開。”伊蘭妮重複了一次。這次茜不再說話,而是默默上馬。伊蘭妮很少說話,但她最多重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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