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凡跟著蕭沐衝走近大帳時,見袁彬正在帳外擦著那把早已經擦得亮滑的長劍,自從兩年前他被蕭沐衝所救帶到這裏,他就沒跟人說過幾句話,當然,冷琮——穆紫彥除外,也不知道那小子用的什麽辦法,將這袁彬逗得肯說話了,看到他和蕭沐衝竟然笑著站了起來。


    “有事?”蕭沐衝見袁彬一反常態的笑,停住腳步,兩年前沒救下他母親,他一直耿耿於懷誰也不理,也不參與軍營事務,蕭沐衝無奈便一直讓他守著大帳。


    “我,我要參加訓練。”這是這麽多年他跟蕭沐衝說過最長的一句話。


    “哦,為何?”蕭沐衝忍著後背的疼痛好奇地問。


    “冷琮兄弟說得對,大丈夫當...雄飛,安能雌伏,我不能總守在大帳了。”袁彬瘦黑的臉上,眼睛閃爍著從未有的光芒。


    “冷...琮?”蕭沐衝聽了目光朝夥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大丈夫當雄飛?他略有所思地進了大帳,給袁彬扔下一句話,“好,明天麥收,你先去幫他一起送飯。”


    “冷家有什麽動靜沒有?”蕭沐衝脫開外衣,修凡自覺地給他後背上藥,這是幾年養成的默契。


    “冷禪被襲過兩次,但不是同一波人。”修凡一聽是為這事便放下心來,總覺得蕭沐衝剛才叫他時那雙眼睛看著他扶著冷琮的手,目光寒涼。“一波是宮裏的,一波似乎是東戎的。”


    “哼,袁將軍的事怕是跟東戎脫不了幹係,皇帝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他們誣陷,火雲舊部將已經所剩無幾了,穆老將軍當初有火雲軍時都無心奪位,何況現在”蕭沐衝不知道皇室為啥要盯著穆連城不放,更想不明白穆老將軍夫婦當初為何要選擇毀了赤羽劍,散了火雲軍,如今受這份氣,他完全可以......


    他跟丞相老爹說這些時,被從沒有正式怒斥過他的老爹狠罵了一頓,“沒有穆老將軍的選擇,哪來的你...逍遙快活,你師父真是讓你迴來早了。”


    想到穆老將軍,蕭沐衝不知為何心裏生了些愧疚,不是因為丞相老爹說得話,而是...他想到了那婚約和從沒謀麵的穆紫彥,宮裏傳聞,她容貌秀美,溫婉持穩,彈得一手好琴,可他腦海裏期望的卻是芙蓉樓裏那活躍的身姿,翡翠舫落水時那狡黠的眼神,還有剛剛趴在他身上那令他心跳而忘了疼痛的氣息。


    “明日你去西山書院看看,玄實大師下完棋沒有,再在華都留意一下東戎人的行蹤,還有,暫時先別跟冷將軍說冷...琮的事,包括我父親。先找到冷老太太再說。”原火雲十部元老遁世山林,天目司這些年怎麽也尋找不到蛛絲馬跡,有些事確實要去問問師叔。


    穆紫彥在柴房裏的一張簡陋但很舒適的床上,忐忑地等了一個時辰,終於熬不住了,便一覺睡到了日近中午。她也不知道忐忑什麽,蕭沐衝明明救了她便不會對她怎麽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昨天她睜開眼時,從那俊逸無比的臉上看到的那一刹那的目光,和薄薄嘴唇揚起的笑容,讓她恍惚有些迷戀...


    “冷琮,起來了就去灘頭送餐了”穆紫彥還坐在床上愣神,萬師傅已經在袁彬的幫助下準備了一車午餐。


    “送餐?”穆紫彥習慣性帶上劍走出柴房,“萬師傅,這大中午的給誰送啊。”


    “給灘頭割麥子的兄弟們啊,今天不訓練,都下地搶麥子了”


    “跟誰搶?”


    “跟老天搶,蕭...四公子說了,明天要有大風大雨。今天必須把麥子全收迴來。所以兄弟們天沒亮就下地了。”萬師傅是蕭沐衝從朱槐的毒手下救下的,在東灘大營裏年齡稍長,不是他不啃喊“爺”“頭兒”之類的稱唿,而是覺得“將軍,元帥”之類的更適合。但朝廷並沒有拿他們當迴事,既沒有給糧響,又沒有給編製。到現在蕭沐衝還沒有個正式職位。


    “哦”怪不得營院裏如此安靜,穆紫彥咕嚕幾口喝完萬師傅給晾涼的稀飯,咬著一口饅頭就幫袁彬推板車。本來還糾結是否該去向蕭沐衝道聲謝的,嗯,看樣子不用了,工作這麽忙,不是嗎。


    太陽明晃晃地照在鏡湖上折射出刺眼的光,一條灰白相間的石子路在湖堤旁直直地向前延伸,路邊靠堤種植一排水杉,雖不高大卻筆直挺拔像一個個忠實的哨兵,金黃色的麥穗在陽光照耀下努力地挺著腰杆,像是爭先恐後向路人展示自己飽滿豐富的顆粒。木板車嘎吱嘎吱伴著溝渠、湖岸的蛙鳴在石子路上前進,遠遠地穆紫彥已經聽到最東邊麥地裏人們勞作的聲響。


    “這麽多人吃,我們一趟車也不夠呀,”穆紫彥看著地裏的赤膊著肩膀,埋頭苦幹的“農民”,看他們彎腰右手拿鐮刀左手把麥子嫻熟的架勢,和洋溢在臉上的笑容,怎麽也沒法將他們跟京城裏成天喝酒賭錢的人聯係在一起。


    “爺說吃太飽會幹不動,晚上迴去吃豐收宴。”袁彬則默默地將碗筷擺出,喊了一嗓子“開飯嘍。”穆紫彥懷抱著劍坐在一個麥把垛上,數著地裏堆成一個個小山一樣的麥垛,這景象在北賽是從未見的。


    大概知道蕭沐衝的策略,一聽說吃飯大夥兒便扔下農具趕到了田頭,邊吃邊聊起來,家裏當侍郎的爹或當禦史的老子早在同僚們麵前承諾,要送些家裏“不肖”兒子種的糧食給他們嚐嚐,好像自從他們跟著蕭沐衝從了軍,老爹們再也沒罵過他們,甚至還出錢資助他們買兵器,買馬匹。


    吃得快的人有的在田頭打著盹,有的磨著自己的鐮刀,有的圍在一起執起了骰子,蕭沐衝和蕭寒趕來時就看到這個場景。每年他們都會以“賭”的方式,決定誰承擔外出執行任務或值哨的那一塊地的收割,有的也會把自己的任務拿出來賭。但沒一個人願意跟蕭沐衝賭的,所以蕭沐衝已經準備好自己下地幹活了。


    “爺,陪我們玩一把,你贏了,我們幫你割?”修凡的手下潘魚兒咧著嘴對著蕭沐衝笑。“不明就理”的人裝著罵他割麥子割傻了。但很多人卻來了興致。


    “怎麽玩?”蕭沐衝已經將長袍衣擺撩起塞進腰間,聽到這盛情邀請,鳳眼笑成一條線。


    “爺,我們沒你那內力,執骰子拚點數玩不過你,但我們換個花樣玩,興許能贏你。”潘魚兒人跟名一樣滑溜,演起戲來跟真的似得。


    “好,隨你們怎麽玩”蕭沐衝覺得,隻要你願意,我就有辦法。


    “這樣,兩個骰子數量和從二到十二,這有從二根到十二根的麥穗堆,我隻選這,這,這幾堆,剩下的都算你的。”潘魚兒學者穆紫彥教他的話,手上似隨手指點一樣“咱們各執一個骰子,點數和在哪邊,哪邊就贏一局,一共執30局看誰贏如何?”


    蕭沐衝有些狐疑,但想不出哪裏不對勁,便點了頭。眾人圍了過來,有人起哄開始下注,都把自己剩的任務壓了出去,希望能交出去,蕭寒看到潘魚兒瞟了一眼那邊麥剁上的“冷琮”,也悶笑著將注壓在了蕭魚兒那邊。


    一刻鍾後,潘魚兒拿起外袍收起鐮刀,笑得那個叫揚眉吐氣,“迴去補個覺,晚上吃豐收宴,哈哈,頭兒,您辛苦啦”


    “頭兒,您辛苦哈。”...


    “頭兒,我們備著好酒等您哈”...


    “頭兒,我留下幫你”蕭寒最後一個走上來,不好意思留蕭沐衝一個人,這一大片麥田他怎麽可能割得完。


    “滾,”蕭沐衝看著潘魚兒給“冷琮”打口哨,喚他迴營,似乎察覺到一些“早有預謀”的味道,眸光內斂,便冷冷地對蕭寒說道:“讓那小子過來,我需要一個打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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