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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看著蘋煙把河水倒入後院中木盆中,那木盆也就隻能供個嬰孩洗澡,還從縫中滲水。看來是隻有擦洗了。


    “你就在這洗吧,我們在屋中,不會出來的。”蘋煙一笑,退迴屋內,把門帶上了。


    少年看了看,這院牆隻有半人高,院外一隻牛正伸腦袋看著他,四麵人聲咳嗽清楚可聞,空氣中傳來鄰家豬舍的氣味,他搖頭苦笑,還不如在河裏洗呢。


    屋中,那婆子卻正在翻少年的包袱,她幾乎要軟倒在那裏。


    “哇,這麽大塊玉?”婆子這一輩子,加上她們祖上十九輩,也沒有見過這樣的珍寶。


    “你怎可翻檢別人財物!”蘋煙氣得衝過來,要紮上那包袱,卻也看見那光芒四射的物事,呆在那裏,“天啊……這是什麽……”


    門被推開了,少年帶著滴水的頭發,穿上幹淨的衣服,站在那裏。他看見自己的包裹正攤開,蘋煙就站在包裹前,卻麵色平靜,什麽也沒有說,隻走到他們近前,道:“再請借口水來喝吧。”


    婆子唰的一下就歪倒在地,又強爬了起來:“哦,什麽?水?哦,水……水……”卻原地打圈,就是看不見近在咫尺的茶壺。而蘋煙還是保持原來的那個姿式,看著少年嘴張了好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


    少年笑了:“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原本也是該酬謝的,我沒有多少金銀,隻有一些從家中帶出來的小玩藝,都是自己從小收藏舍不得丟的東西,但你們好心幫我,便挑一件去吧。”


    “挑一件!”婆子慘叫一聲,被這晴天霹靂般的好運砸倒,當場人事不知。蘋煙張大了嘴,那玉璽從她手中滑落,直墜向地下,少年看得分明,用腳一勾,又一轉身,一個漂亮的燕子剪的腳法,玉璽飛上屋頂,又落迴到他的手中。


    婆子突然閃電般醒來,撲到包袱邊:“挑一件?那誰來挑?”


    少年笑對蘋煙道:“我隻給她。幫我洗衣的是她不是你。”


    婆子仰頭望著蘋煙,就象望著天上神女,“蘋煙、丫頭……你富貴了可不會忘記婆婆吧。”


    少年心中感歎,這些東西平日堆滿身邊,他看也不看,可是現在隨便一樣,竟就能改變一個人,一個家的命運。人與人的生活,竟然會如此不同。


    蘋煙還是看看少年,又看看婆婆,再看看包袱:“我真的……真的可以挑一件?”


    “當然。”


    “這些……”蘋煙怯怯伸手在一塊深紅玉佩上撫過,想拿起又怕碰壞似的。


    “這叫古雲紋翡翠環佩,是八百年前所製,已養得入手如水滴,戴在衣內,可以暑不生汗,不過……似乎不太配你衣服的顏色……”牧雲笙丟下它,“你喜歡這個麽?這是玲瓏珠,外有七竅,內有曲孔,孔中又有三十六瓣小金花,不知是如何放進去的……哦,這也不錯,是個冰琥珀佩,裏麵那隻金翅蜂是活物,若是切開琥珀融化內中的寒冰,它醒過來就會飛起的……”


    牧雲笙眉飛色舞,儼然又迴到了當年在宮中拿稀罕物事去哄小姑娘們笑跳爭奪的美好時光,但說著說著,自己卻先難過了起來,所謂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原來就是如此。他緊握著手中冰佩,坐在椅上,默然無言。


    這淚把蘋煙的心思打醒了過來,她方才被眼前的珠光寶氣震住了,心竅堵了,卻因為少年的傷心而驚覺。一個僅包袱中的財物就可富可敵國的人,卻為何會身邊沒有一個伴的獨自流浪呢,衣服髒了破了,也沒有人洗,沒有人縫補,他的親人呢?或許是在戰亂中離散了吧,這滿包的珍寶再多,能買得來一天的時光重迴麽?


    蘋煙慌張為他拭了淚道:“別哭了,我不要這些,一樣也不要。命中不是我的,我也不求。這個亂世間,一人在外,多不易啊,你要是不急著趕路,就多呆些日子,把身子養一養吧。”


    她越是關切溫柔,少年越是心酸,站起來收拾包袱:“多謝好心,我該走了。你還是挑上一件吧。”


    “不、不、不……不要了。”蘋煙連連退後,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似的。


    婆子在一邊急的:“哎呀死丫頭人家少爺要送你東西你還不領情,夭壽啊你,快快快快拿一樣……”恨不得就把牧雲笙的包袱整個捧走。


    蘋煙賭氣道:“我幫人家洗了幾件衣裳你便說我賣與人家,這會兒收這樣貴重的東西,隻怕一輩子,幾輩子都要背人家的情,做牛做馬還不清了,我不幹!”


    婆子恨不得給她跪下了:“哎呀小祖宗你這會兒來拾掇我,這東西算是你為婆婆,為你男人造得福德,將來咱家富貴了,給你燒香上供……”


    “呸!我還沒死呢。”


    牧雲笙在一邊看明白了,這東西就算給了少女,將來也是落到這惡婆婆手裏,她還是一樣沒有好日子過。他歎一聲:“這麽著吧,我看你那兒子才八九歲的樣子,她看來是你買來那種叫……童什麽媳的,不知你當初多少錢買來?”


    婆子愣了愣:“這……一頭豬仔……再加五鬥米。我可沒虧待她們家,這可是天價!她娘家連生七個女兒,我是可憐她,不然也是讓他老爹丟井裏淹死。”


    牧雲笙長歎一聲:“明白了。”從包裹中取出一小顆珍珠。


    “少爺你這是……這是要了她?”婆子睜大眼。


    “這可夠了?”


    “當然……夠了……隻是那東西……”婆子還死盯著包袱。


    牧雲笙笑笑:“這東西我若不給,立時走了。你也一樣是沒有,還是過從前日子,這珍珠你是要不要?不要我便走了。”


    “要的,要的!”婆子一把將珠子搶在手中。


    牧雲笙轉頭看看還呆在那裏的蘋煙,“跟我走吧。”他大步走出門去,蘋煙愣了好半天,看看婆子,看看屋內,又看看門外。婆子突然大喊道:“你還站著作啥?你好命了,從此入了富貴人家了,賴在這作啥?享你的好運去吧。”


    蘋煙眼中含淚,望望走到一邊的她那八歲的男人,蹲下來摸著他的臉,幫他擦擦鼻涕想說些什麽,卻忽然又怕再留連就再也走不了似的,拔腿飛跑了出去。


    牧雲笙坐在石上望著村前的河流,把玩著手中的狗尾草。蘋煙奔到他身後,怯怯站住:“少爺……不,公子……”


    牧雲笙站起身,對她笑著:“這裏還有些錢物,你拿去用吧,那婆子收了我的珍珠,再不能欺負你了。我走了,後會有期。”


    “你?你不……要我?”蘋煙睜大眼睛。


    牧雲笙笑笑,這少女的麵容絕說不上美麗。且就算是國色天香,又怎比那些曾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子們呢。他一個人流浪,隻想獨自麵對將遇到的一切,不會再讓任何人探查他的內心與過去,也不想有人目睹他那些心緒難平而在黑夜中嘶吼的時刻。


    “告辭了。”他大步向前行去。


    “等等,”蘋煙急招喚著,“我不明白,你有這樣的財物,大可雇些車馬,招募護衛,一路舒適無比,為何卻要一個人苦行呢?”


    牧雲笙笑歎道:“我曾坐著三十六匹純白色馬拉的車子,每次出行身邊有五百少女侍奉,一千武士護衛,旗蓋十裏。那又如何呢?一陣風來,不過是煙消雲散,你身邊除了你的影子,什麽也不會剩下。”


    “你說得什麽啊,我都聽不明白……”蘋煙嘟嚷著,而少年已經向前走去。


    牧雲笙走出半裏,卻發現蘋煙一直低頭跟在後麵,卻又不敢接近他。


    “你是不是覺得沒有地方可去?”牧雲笙不迴頭地問到。


    蘋煙忙點點頭,卻也忘了人家根本看不到。


    “我明白,初離了習慣的日子,都會有好一陣子不知道該如何活。不過很快就好了。跟著誰不要跟著我,這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比我身邊安全。”牧雲笙蹲下身,把兩根銀色羽毛插在鞋上,躍向河麵,幾個起落,就落在河對岸,消失於樹林之中。


    女孩目瞪口呆的望著流水奔騰:“這人還說自己不會打水漂……”


    蘋煙走迴屋中,想著從此自由了,便收拾衣服迴山中自家去見父母吧。帶著少年給的銀錢,那是父母一年也賺不到的,他們會笑著迎自己迴去的吧。


    正想著,踏進屋門,就看見那婆子手舉著一顆偌大的珠兒,對光看著。


    “這……這是什麽?”蘋煙立時急了,“這並非他給你那顆,莫不是……莫不是你偷的……”


    婆子嚇了一跳,把珠藏入懷中,一看牧雲笙並未迴來,才眼睛一瞪,“”什麽偷!買了我的兒媳婦去,就給一顆小珠子?我當然要自個找補迴來。咦?你咋迴來了……“


    蘋煙一急,跳上去奪了那珠兒就跑。


    再衝到河邊找那少年,卻哪裏還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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