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也是最要緊的,他以比較開明的態度去經營他的事業,對於奴婢並非以主人的資格,臨之以權威,繼之以鞭撲,去壓榨他們的勞力。他重視他們的福利,尊重他們的人格,予以合理的管教,則奴婢懷德畏威,自我激勵,工作一定非常努力。同時在“家約”的約束之下,一定是團結的,和諧的,合作的。


    這一個生產集團,當然可以為閻裏的表率。我們還可以想象得到,任公相當重視公共關係,除了他自己擔任公職,為桑梓盡力以外,他的屬下亦都急公好義。建立了地方上的情感,必然就贏得了地方上的支持,一個厚植根基於大眾的企業,是不會失敗的。任家“富數世”,正是任公積善的餘慶。


    至於任公的兼業商業,“獨取貴善”,不追求眼前的利益,而作遠程的投資,尤其表現了一個大企業家的眼光和魄力;另一方麵也正見得節約以蓄積資金的意義。


    如果沒有雄厚的資本,則雖有任公的眼光和魄力,亦無濟於事,因為他們需要資金來周轉,等不到善價,就必須脫手。


    《史記·貨殖列傳》,說任公“富而主上重之”,真可謂“實至名歸”,確確實實是一個最成功,而且最可欽佩的企業家。他的得力在管理奴婢有一套完善的製度,德化法治,求取整體的進步。另外在山東有個企業家,也得力於奴婢,但他所用的方法,與任公恰好相反,是用權術作“單線領導”。


    此人姓刁名間,是齊人。齊魯並稱,而物產民情大不相同。齊與魯大致以泰山為分界。山陽為魯,山陰為齊,齊國當今山東的濱海地區,《史記》稱一齊帶山海,膏壤千裏,宜麻桑,人民多文彩、布帛、魚鹽”,在當時是海內文化水準最高的地區。那裏的風俗,《史記》中的記載是:“寬緩闊達,而足智好議論,地重難動搖。


    怯於眾鬥,勇於持刺,故多劫人者”。後麵這段不敬之詞,千載以後的今天來看,未必盡然,但齊人“足智好議論”,古今如一。


    齊人多智謀,在春秋戰國、秦漢之際是出了名的。這也有兩種說法,恭維的說法是齊人多智;而攻擊的說法是“齊人多詐”,不可輕信。多智的故事甚多,最精警的是《戰國策》中所寫的“齊後破環”。


    照史書來研究,這位齊後應該就是“二城複國”的齊襄王的王後,稱為“君王後”。齊襄王的父親是齊湣王,在位第四十年時,為燕、秦,和分晉的韓、趙、魏三家,各出銳師圍攻,聯軍統帥是燕國的名將樂毅,攻人齊國都城臨淄,齊湣王出亡。但此公脾氣不好,到處不受歡迎,結果為楚國趁火打劫,與燕國勾結,取齊淮北之地,齊湣王亦死在楚將淖齒手裏。


    齊湣王的兒子法章,一看這情形,隻好隱姓埋名,躲了起來。但生活所迫,不得不找一個職業,於是投身在宮城太史的家裏做傭工。這位蒙塵的王子,生得龍鳳之姿,天日之表,相貌奇偉。而那太史的小姐,偏又生具慧眼,看出法章不是低三下四的人,所以常常背人周濟他的衣食,這樣由憐生愛,私自結為夫婦。


    其時齊國隻剩下了兩個城,一個是膠州灣之東的即墨,一個是沐河西岸的宮城。


    齊國的大臣經過一段流亡的經曆以後,集中在莒城,大家有一個相同的希望,要找到一個王子,好立為齊王。


    這時法章躊躇了。富貴固在眼前,但要人家相信才行,如果那些大臣們不信他是王子,認定為冒充,立刻就有性命之憂,因此不敢出麵。


    也許是受了他妻子的鼓勵,法章終於鼓勇自承:“我是湣王的兒子,名叫法章。”


    真的要判定此人是不是王子,其實也不難,隻要詳細盤問宮廷裏麵的情形,就可以知道。經過這一番盤話以後,證實了他所言不虛,便即擁立為王,就是齊襄王。


    那時的宮城,岌岌可危,但以立了齊襄王的緣故,布告國中,人心大慰,危而複安。齊襄王也很有良心,不忘貧賤夫婦,對他的大臣們說:“王後已經有了。”


    “在哪裏?”


    就在宮城。齊襄王說了地方,於是以車駕把懷了孕的王後從太史府第,迎人行宮。那位太史是個極重禮法的人,認為他的女兒,沒有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不媒自嫁”,敗壞了他的家風,所以不但不承認這一頭婚姻,而且也不承認有這一個女兒,雖為宮城太史,終生不見王後的麵。中國曆史上不願意做君王的老丈人的,絕無僅有就是他。


    做父親的雖有些不大近人情,做女兒的卻很孝順,齊後按時歸省,甘旨奉養。


    即使父親不願見她,她一無怨言,不廢人子之禮。因此,齊國的臣民,都為得一賢後而慶幸,也加強了他們複國的信念。


    齊後不僅賢惠,而且聰明。她的多智的名聲,連各國都知道,於是秦昭王便想試一試她的智慧,因而有“破環”的美談。談這個故事以前,又不得不談齊國另一個多智的偉人,這個人就是田單。


    田單是齊國的宗室,但與齊王至少是五服以外的本家,所以未得重用,隻在齊國的都城臨淄當一個“市椽”,相當於現在市政府的一個科長。樂毅破齊,齊王出亡,臨淄的官民,紛紛逃難,逃往東麵的濱海地區。時逢亂世,特別需要智慧,田單在逃難時初次表現了他的智慧,他叫他的親戚,把車軸前麵多出來的,稱為“毀”


    的那一小段木頭鋸掉,另外釘一塊上去,這樣一封,就可以保證車軸與車輪不致脫離。


    等一上了路,大家爭先恐後,逃命唯恐不速,於是車與車之間發生衝突了,因為靠得太緊的緣故,這輛車的“轂”,插人另一輛車的輪子中,另一輛車亦複如此,不是彼此牽製,動彈不得,就是像西片“賓漢”中賽車那樣,輪毀車覆。隻有經過田單改造過的車子,沒有那一段“煩惱皆因強出頭”的轂,與人無爭,安然通過。”


    一逃逃到即墨,安頓了下來。這時樂毅領兵包圍莒城,圍了三、四年拿不下來。


    便領兵向東,來攻即墨。即墨的地方官,開城迎敵,兵敗陣亡。田單的本家和親戚,因為佩服他有辦法,便推他為“將軍”,練兵自保,兼以保國。


    不久,築黃金台,禮賢下士的燕昭工死了,太子繼位,是為惠王。惠王與樂毅有間隙,田單一看機會來了,想了條反間計,他派人潛入燕國,散布這樣一種街談巷議——自然出之以“演雙簧”的方式:


    “齊湣王已經死了,齊國也隻剩下兩個城了。”甲說,“為什麽樂毅把這兩個城拿不下來?”


    “一拿下來,不就要班師了嗎?”乙這樣迴答,“他一班師迴來,大王非殺他不可。所以借伐齊為名,領兵在外。”


    “難道就這樣子一直不迴來?那要到什麽時候?”


    “樂毅不會迴來了。齊國是他打下來的,他為什麽不做齊王?”


    “那末齊人呢?是不是服他?”


    “如果服他,他早就自封齊王了。就因為不服他,他現在在做收拾人心的工作。”。


    “怎麽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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