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的話聲,靈均雙袖流水一般卷了出去,擋在了紫衣女身前。勁風柔和,卻將她的去路完全封住。


    紫衣女身形才動,被那勁風一擋,身形一頓,九華老人淡淡道:“盧敖年輕時雖為大盜,但這些年卻頗有俠名,閣下不妨放過他吧。”


    紫衣女冷哼一聲,道:“俠名?他暗地裏煉製九幽金蠶這等兇邪魔物,還能說是行俠仗義?”


    九華老人歎息道:“九幽金蠶必須吸食生血,才能成長,但我知道,盧敖所煉的金蠶,卻從未飲過人血,否則我也不會容他到現在了。”


    紫衣女不言,看著九華老人。良久,她緩緩道:“你的傷本極重,就算是我親自出手,也無法保證能在兩日之內,令你恢複武功;但你一出手,卻令盧敖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九華老人不答,等著紫衣女往下說。


    紫衣女道:“你多年未下九華山,但江湖上發生了什麽事,你卻一清二楚的。就連天行劍煉製九幽金蠶,你都知曉,而且知道他從未用過人血,那麽他的一舉一動,能瞞過你的並不多。金蠶一出,你毫不動容,顯見早就有了抵禦之方。”


    九華老人仿佛又陷入了那種恍惚的境界,不言不動,等著她繼續說。


    紫衣女淡淡道:“我遊行天下,見過的高手不計其數,但你,卻是第一個讓我看不透的。我看不透你的實力,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能瞞得過你,一切仿佛全都在你的掌握中。”


    她抬起眸子:“那麽,你敢不敢跟我打賭,這一敗之後,天行劍必會用人血來煉製金蠶?”


    隻有飲過人血的金蠶,才真正能稱得上萬蠱之王,威力比之天行劍適才所放者,大了不止一倍兩倍。但以活人煉蠱,乃是大幹天和之舉,勢必成為武林正道的公敵。這其中的厲害幹係,九華老人豈有不知?


    他輕輕歎了口氣,蒼老的麵容中充滿了疲倦:“我賭了。”


    紫衣女盯著九華老人,她的眸子中仿佛隱藏了兩柄刀,想要剖開九華老人的心,看穿他真實的想法。


    搖曳的燭光中,她緩緩走向九華老人,玉白的手掌伸出,跟九華輕輕擊了三掌,然後一言不發,向外走去。


    九華老人名震天下,紫衣女無論在氣勢還是風度上竟然都不遑多讓。


    九華老人微微歎息著,跌坐迴太師椅,又陷入了哀傷的恍惚中。


    滿堂豪客仍在,靈均眾人拿出九華山靈丹來,分給眾人,壓製失魂散的毒性。


    好在,失魂散隻是暫時將內息抑製住,而不是完全化解,休息多時,內息便會慢慢恢複。


    辛鐵石知道,自己再不走,可就沒有機會了。


    他絕不是愛惜自己的生命,如果能夠,他寧願長跪在九華老人的麵前,任由恩師宰割懲罰。但現在,他卻不能這樣做,因為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絲線索!


    也許,那神秘的兇手下一刻就會將這線索彌合上,他的陰謀再也不會有絲毫的破綻。


    他必須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他最後向堂中看了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靈幔掩映,棺木後麵就是一個很小的側門,出去前行不遠,就是夭桃的居所,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失落在夭桃房間裏的證據。


    九華老人依舊恍惚,江玉樓與荀無咎並肩而立,目光四處搜索,不知在尋找著什麽。


    也許是在找他吧?


    辛鐵石笑了笑,對於這位忽然變成女人的摯友,他隻有抱歉了。不過雖然是女人,他仍然將江玉樓當成了朋友。


    可生死交托的朋友。


    靈均五人仍然忙碌著,璿兒跟哼哈二怪的身影早就不見了。這個小姑娘古靈精怪的,何況還有哼哈保護,想必不會有什麽事情的。辛鐵石也不怎麽擔心。金衣侯大概還活在自己的狂想中,也追了出去。


    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了紫衣女的身上。她真的是閻王神醫麽?辛鐵石忽然覺得她是那麽陌生,似乎自己從來就沒認識過她。


    他的手輕輕搭在小門上,勁力緩緩聚合,就仿佛是一縷風,那小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他此時對禦風訣已有相當的了解,明白了外丹田的含義。但多年用劍的積習一時難改,那也隻能去慢慢去適應。


    禦風訣是心訣,從心所欲是其真諦,這一點,辛鐵石已頗有領悟,此時施展出來,風自然自手間聚生,再也沒有初學時的生澀。


    賓客都集在靈堂中,偌大的九華山莊就顯得冷清而淒涼。山風唿嘯,雖然是初夏春末,但仍然能感到那凝聚不散的寒意。滿天星辰散發著淒冷的寒光,沉沉壓在辛鐵石的身上。


    辛鐵石仰天歎了口長氣,沿著牆壁的暗影,向後宅潛去。


    他深知自己將要麵對的敵人極為強大而殘忍,心機尤其深沉老辣,是以絕不敢有半分掉以輕心。


    但山莊沉沉,卻是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夭桃的房子就緊挨著若華居所,一個小小的南向之屋。


    一踏入這院子,辛鐵石的淚就忍不住又流了下來。


    就是在這裏,若華將他叫了過來,見了這幾年來苦苦尋覓後的一麵。也就是這裏,他將酒澆在自己的身上,心痛得幾度死去。


    更是這裏,讓他永遠銘記住若華的死。


    他能忘記這裏麽?正如他無法忘懷若華。


    他呆呆地站在滿天星華中,竟似癡了。


    他的手按在房門上,房門仿佛燒紅的烙鐵般,炙傷了他的手。良久,他才艱難地推開了夭桃的房門。


    房中一片黑暗,一點微弱的星光自房子盡頭那個小小的窗子中透進來,照在靠窗而設的小小的床上。辛鐵石昏昏沉沉地走向那張床,漫無目的地翻查著床上的東西。


    床上隻有一床被褥,別的什麽都沒有。辛鐵石找來著去什麽都找不到,他舉步而起,向房中惟一的櫃子走去。


    突然,他的身子撞在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上,辛鐵石一驚,猝然收住了腳步,他昏沉的思維禁不住一清。


    一串刺耳的笑聲突然在這小屋中勃發,那是高亢的,尖銳的笑聲,宛如鐵器刮磨一樣,銳刺著辛鐵石的耳鼓。


    一雙明亮的眼睛倏然在他的身前閃現,直勾勾地盯著他。


    辛鐵石一驚,內力勃然而發,青陽劍熱力掣動,一蓬火光轟然竄了出來,將整個屋子映得一片通明!


    他看清了坐在屋子正中央的那個人,但他實在沒有想到,竟會在這裏見到她!


    因為她正是夭桃,已經死了,躺在靈堂棺木中的夭桃!


    辛鐵石駭然道:“夭桃?你是夭桃?”


    夭桃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卻連一句話都不說。那串刺耳的笑聲卻再也沒停過。


    她身上一襲黑衣,坐在屋子正中央,一動不動,辛鐵石又陷入對若華的思念,神思恍惚,竟然沒留意到她。此時迴想起她也不知在這屋中坐了多久,心底不禁升起了一陣寒意。


    但夭桃已死,她又是誰?


    借著青陽劍的火光,辛鐵石仔細觀察著夭桃。


    不錯,除了神態有些瘋狂之外,她的確跟自己幾天前見到的夭桃一模一樣,就連身上的衣服也絕無半點差別。


    既然她是夭桃,那麽死在棺木中的那個,又是誰?


    辛鐵石忽然發覺,自己根本就沒看清棺木中的屍體,此刻迴想起來,他已沒有把握確定那具死屍就是夭桃。


    他很想潛迴靈堂,揭開棺木,再確認一次。


    但他知道,他並沒有這個機會,因為九華老人再見到他,必定不會輕易放他走。


    冥冥中,他似乎已把握到了什麽東西。他仔細地看著眼前的夭桃。


    她的笑聲很大,但聲音中卻殊無歡愉之意,她的眼睛也張得極大,但目光極為呆滯,雖然直勾勾地盯在辛鐵石的臉上,但辛鐵石卻不確定她是否已看到了自己。


    這情形有些詭異,辛鐵石雖然藝高人膽大,也不由心底有些發毛,他叫道:“夭桃!夭桃!”


    夭桃的眼睛忽然緊閉起來,痛苦地搖著頭,叫道:“不要叫我,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小姐要出閣了,我要準備東西去!”


    辛鐵石見她說的古怪,心下生疑,問道:“你要做些什麽?”


    夭桃猛力搖著頭,道:“我不能說!我不能說!”


    辛鐵石更是疑心,他抓住夭桃的手,用力搖著,道:“為什麽不能說?快些告訴我!”


    夭桃的頭搖得更快,但她隻是重複著同樣的一句話:“我不能說!我不能說!”


    猛然,她的身子劇烈搖晃了起來,她的眼睛猝然張開,慘烈瞪著辛鐵石。在青陽劍的光華中,她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然後再撕裂般倏然張開。


    一聲高越的慘叫聲自她的喉嚨中發出,然後嘎然而止。她所有的動作,也在這個瞬間,全都停止!


    辛鐵石驚訝地看著生機自她的身體中一點點抽離,她的臉色竟在這瞬間變成一片死灰色,仿佛她早就死去多時一般。


    她臉上死灰的色澤使他沒來由地想起棺木中的那具屍體,劍光照耀下,這所狹窄的小屋,竟充斥了邪異的鬼氛!


    人聲漸漸響起,辛鐵石知道靈堂中的人被這聲慘叫引了過來。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搜索這所房子了。


    他隻得放下夭桃的屍體,快步隱沒在了山莊的黑暗中。


    夭桃那句重複不休的話一直在他的耳邊迴蕩著,究竟是什麽事,讓她不能說?又究竟是誰,威逼她不要說?


    隱隱中,辛鐵石感覺自己向真相邁進了一步,雖然他仍然不知道這真相是什麽!


    辛鐵石顯然沒想到九華山莊的反應竟是如此的激烈,九華老人的怒吼聲自夭桃的屋中傳了出來,辛鐵石身子一顫,他知道,殺死夭桃這筆賬,也已算在了他的頭上了。


    要迴去分辯麽?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自己也知道那是沒有用處的。好在他身上的冤屈背得已經很多了,也不在乎多這麽一項。


    他在意的是,夭桃所說的話。


    顯然,兇手已威脅過她,讓她不可對別人透露。


    也就是說,兇手找過夭桃?


    要是夭桃沒死就好了!他腦海中迅即浮起夭桃那驚恐的雙眼,她究竟看到了什麽,才會讓她如此害怕。


    辛鐵石的腦袋都快想破了,卻仍然理不出頭緒來。他茫無目的地走著。


    突然,他聽到一個清越的聲音道:“你現在武功未失,又是正道公敵,還是跟我迴荀府吧。”


    荀無咎?


    辛鐵石神智不由一清,他剛想跨出去跟他打個招唿,就聽另一人笑道:“不用啦,我獨行慣了,這麽多年,可也沒死。”


    是江玉樓!


    辛鐵石心中更是一喜,但他隱隱覺得,這麽貿然跑出去,似乎有些不妥,於是慢下腳步,正猶豫著該不該出去,就聽荀無咎道:“我知道,在你的心中,我永遠比不上辛鐵石。”


    辛鐵石心頭狂震,腳步立即停止,就聽江玉樓淡淡的、慵懶的聲音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就該放我走,天上天下,我一定要找到他。”


    荀無咎的聲音突然激動起來:“但他呢?他是否也這樣待你?你為他獨上九華,為他與九華老人為敵,可他多看過你一眼麽?”


    江玉樓笑道:“我本就沒求過他多看我一眼!”


    荀無咎聲音有些顫抖:“你難道就沒看出來,他一直以為你是男人、一直將你當成朋友?”


    江玉樓似乎也有些悵然,聲音被風吹得縹緲起來:“我就是喜歡這一點,他若是知道了我是女人,感情就未必真了。”


    她幽幽歎息著:“朋友都這麽同生共死,若是情人豈不是更好?”


    隻聽哐啷一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被荀無咎一腳踢開。


    就聽他怒聲道:“不!我絕不允許你這麽做!”


    他那俊朗的容顏因極度的衝動而扭曲起來,他的雙手顫抖著,顯得心中極為煩躁不安:“你知道麽,自從我與你第一次比試,我就再也無法忘記你。你知道麽,當我知道你是女兒身時,我有多歡喜?魔教正道,有什麽關係,隻要你喜歡我,天涯海角,我立即跟你走!”


    江玉樓幽幽歎了口氣,道:“臭石頭是決不會說他跟我走天涯海角的,但我就是喜歡跟他在一起時,那種平靜。”


    臭石頭三字,本是她罵辛鐵石的稱唿,但此時江玉樓說起來,竟是纏綿悱惻,不能自已。


    林中的辛鐵石聽著,也似癡了。


    他實在沒有想到,江玉樓對自己竟然這麽癡心!


    他心中一陣陣發苦,浪跡天涯,聲名狼藉的他,又如何去承受這份癡心?他忽然念及當初與江玉樓交遊時的種種,原先那困惑於他的問題,現在都豁然開朗了。


    那個喜歡在雨中乘舟遊太湖的江玉樓。


    那個寧願落敗,也不願踐踏了孤竹子所種優曇的江玉樓。


    那個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看重自己的風儀更甚於刀法的江玉樓。


    那個始終白衣狐裘,不染片塵的江玉樓。


    那個慵懶的江玉樓。


    這個江玉樓,魔教的江玉樓,卻孤身來到匯集了正道百餘高手的九華山上,抗衡號稱正道第一高手的九華老人,被打成重傷,卻執著不去。她為的又是什麽?


    辛鐵石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他無力承擔這一切,因為他早就失去了最後一份籌碼。


    他的人,已落魄,他的心,早就完全縈係於若華。


    他已無力去愛。


    荀無咎的唿吸卻粗了起來,他抓住江玉樓的肩頭,大聲道:“我為什麽就不如他?你竟然為了他連生命都不要了,卻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我為了你可以連性命道義都不要啊!”


    江玉樓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之色,她自然明白荀無咎對她的深情。


    九華山上,天行劍前,荀無咎挺身而出的瞬間,她的確非常感動,但感動並不一定要迴報,而她,隻有一顆心。


    一顆早就許諾了的心。


    所以,她淡淡笑了:“我知道,你可以做到,所以,我也必定要做到。誰叫我們是天生的對手呢?放開我,我要去找臭石頭了。”


    荀無咎大叫道:“不行!我不放你走!”他的雙手用力,使勁按在江玉樓的肩頭,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後一塊木頭。


    他的雙目中,蘊滿了驚恐之色。


    他的刀法雖然天下無敵,但荀府的名頭為他擋盡了江湖風雨,他並沒有受到多少真正的挑戰。感情方麵,他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他的風采天下無雙,他的文章、他的書畫,都冠絕一時,每次柳月刀的輕痕滑過天空時,他比那天上的明月還要耀眼,江湖中多少女兒為他癡情以往。


    但恰恰是這樣一位濁世佳公子,卻在最嚴格、苛責的教育裏長大。


    他的父親不擔心他能否成為一個武功蓋世的高手,卻一心想讓他成為人人敬仰的大俠。於是,武林中的道德,讀書人的道德,國士名臣的道德……隻要有,他就必須承擔。


    在他看似一帆風順的一生中,於情一事,卻從未有過絲毫的經曆。


    甚至在他麵前,無人會提及半點的兒女私情,沒有人教他情是何物,應該怎麽做。倒不是那些德望俱高的尊長們刻意迴避這點,隻是他們認為這不過是不值一提的小節。


    這恰恰給了荀無咎一點難得一見的自由。


    一直以來,荀無咎都一絲不苟的遵循著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向著父輩那近乎完美的標準一步步邁進。


    誰也不知道,恰恰在這被忽視的“情”字一道上,他有著自己的執著。雖然,這執著他也從未向任何人提及。


    他隻相信,如果有一天,他愛上一個人,就會轟轟烈烈去愛,可以犧牲,可以死,但別的,他就不知道了,也不想去管。


    就如書卷中那些快意恩愁的浪子,有朝一日,他心底深藏的一腔熱血,不是為家國而流,不是為俠義而淌。


    卻隻為所愛的人而灑。


    每當夜深人靜,偶然想到這一刻,他的心底就會泛起一絲難得的波瀾,久久不能平複。


    他本以為,這不過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而已,他永遠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他將一步步履行父輩早已為他安排好的完美人生,保家衛國,行俠仗義,從少俠,到大俠,到名俠,最後成為武林中一代泰鬥。


    就如謝鉞,就如九華老人。


    當他的人生到了盡頭,會有無數的人為他流淚。有感念他恩情的百姓,有視他為泰山北鬥的弟子,有陪伴一生的賢妻,有盡孝床前的兒女。


    隻是,那時他的心中會不會若有憾焉?


    他這一生中,做過無數驚天動地的事,卻沒有一件為自己而做。


    他這一生中,流過無數的血,卻沒有一次,為愛而流。


    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會禁不住羨慕他的好友辛鐵石。


    辛鐵石容貌不如他,學識不如他,風儀不如他,甚至武功也不如他,但他卻活得如此無拘無束,快意恩愁,而不必背負如此多的責任。


    但他不能成為辛鐵石。出生名門、被視為正道希望的他隻能背負起這些責任,無論他願意與否。


    他本已接受了這一切,以為自己的一生,便會這樣輝煌又無趣的渡過。


    直到他第一眼看到江玉樓時。


    他的心弦震動了。


    一樣天下無敵的刀法,一樣無雙無對的風儀。甚至後來他武功劇進,超過了江玉樓之後,他都刻意隻施展與江玉樓相同等級的武功。


    因為他想維持住這個傳說。


    江湖上真正美麗的傳說並不多,讓他們的傳說一直維持下去,是荀無咎的一個夢。


    所以,當他在一次劇鬥中一刀掀開江玉樓的狐裘,知道了她的廬山真麵目之後,他就理所當然地愛上了她。


    他覺得這個奇跡是上天的指示。


    讓他有了一個機會,實現自己心底的夢想。


    認真的,自由的,放縱的愛一個人。


    為她流血一次,為她任性一次,為她癡狂一次。


    於是,他在正道尊長們眾目睽睽之下,不顧正邪分野,將身在魔教、罪孽累累的江玉樓救出。


    他看到這些正道尊長們臉上的驚訝、惋惜和失望時,他心底不禁閃過一陣反叛的快意。


    隻有在那一刻,他才不再是那個循規蹈矩、前途無量的正派第一少俠。


    他就是荀無咎。


    如此而已。


    這本是他心底那個夢想的最好實現,可惜江玉樓愛的是辛鐵石。


    豪爽、喜歡結交朋友、落拓而瀟灑的辛鐵石。


    但荀無咎並沒有放棄,因為他有信心,江玉樓一定會被他感動。但九華一行,他的信心卻全部崩塌。


    因為,他親眼看到江玉樓那悍然的決心,他也知道同生共死的感情,有多麽最牢不可破。


    所以,他的這雙手一旦放開,他就再也握不住江玉樓了。


    江玉樓沒有掙紮,她隻是靜靜地看著荀無咎,在這靜默的注視下,荀無咎身上的顫抖越來越劇烈!


    他突然悲聲道:“你若是走,這裏就是我們決戰的戰場!”


    柳月刀冷冷的光華突然在他胸前綻顯,他退開一步,掣住了這柄相依為命的刀。


    但江玉樓的眼神仍然沒有絲毫的變化,荀無咎的心抽緊,他一字字道:“你知道麽?我早就練成了柳月刀中最厲害的‘碧城十二’,你絕對躲不過的,跟我迴荀府吧。”


    江玉樓淡淡一笑,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這句話的意思你懂麽?”她不再看荀無咎,轉身向九華山莊走去。她的腳步雖然緩慢,但極為堅定,因為她的心,已經許諾過了。


    隻聽“錚”的一聲響,宛如悠遠的天際傳來一聲龍吟,伴隨著蕭疏的風聲自天地間湧來,江玉樓忽然有個錯覺,一輪巨大的月亮,在她身後冉冉升起。她甚至能夠感覺到那最純粹而淨潔的月光宛如轟電一般敲擊在她的背上,即將穿透她,灼傷她的靈魂,但她依然沒有迴頭,步伐沒有絲毫的紊亂。


    已許諾過的心,就不再彷徨。


    她知道“碧城十二”的威力,也知道以荀府家傳的柳月刀施展出這一招來,會多麽可怕,但她不會迴頭,就如她不能將她的心剖為兩半。


    她的身子漸漸轉過了山石,看不見了。隻聽轟的一聲響,柳月刀擊在地麵上,“碧城十二”巨大的威力反擊自身,柳月刀那纖細的刀身從中斷折。


    一道清淚,從荀無咎清俊而蒼白的臉上落下,他緊緊握住那半截刀身,指節也因用力而蒼白。


    他一字字道:“我為什麽不懂?我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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