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絲一字一頓:“是,降頭師不能無緣無故害人,但若是有緣有故,就算讓對方萬蟻噬身,也一樣可以!”


    田活叫了起來:“你有什麽緣故要害我?”


    藍絲疾聲道:“那先得問你,有什麽緣故要怕我!”


    藍絲的詞鋒,很是犀利,照說,在這樣的情形下,田活應該啞口無言了。


    可是情形卻又是一變,田活一聽,深深吸了一口氣,挺胸,大聲道:“是啊,我本來就沒有緣故要怕你!我為什麽要怕你?我沒有緣故怕你,你不能無緣無故害我,我怕什麽?”


    藍絲道:“你別嘴硬了,你有緣故怕我!”


    田活大聲道:“沒有。”


    藍絲道:“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知道!”


    田活忽然笑了起來:“我沒有做什麽,你可以用降頭術試我!”


    降頭銜試人說謊,其靈效超過實用科學製造出來的測謊機萬倍,隻是方法有點古怪,我也略知一二。


    這時,藍絲盯住了田活看,溫寶裕叫道:“就試他一試!”


    田活挺胸而立,害怕的神情,大大減少,反倒是一副充滿了自信的模樣。


    田活是陳島帶來的,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陳島也大是尷尬,他道:“或許其中有誤會,他既然願意接受考驗,就不妨試他一試!”


    藍絲向我望來,我心中也討厭田活的態度——他分明有話要說,可是又不說出來,用降頭術試他一試,隻要他說實話,一點害處也沒有,如果他說謊,會有什麽後果,那要看藍絲如何施術了。


    所以,我點了點頭,表示可以進行!


    藍絲倏然轉過頭去,雙目之中,精光大盛,望定了田活,田活又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藍絲道:“是你自己願意的。”


    田活大聲迴答:“是!你隻管試!”


    藍絲道:“好!”


    這時,人人都在專注留意,看藍絲有什麽動作,可是藍絲隻是站著不動,望定了田活,似笑非笑,她雖然容顏鈍麗,但是和降頭術一發生關係,此時看來,也就有了幾分詭異。


    她向田活道:“你聽著,從現在起,我問你的話,你要據實迴答!”


    田活大聲道:“是!”


    藍絲又道:“你若說實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但如果你說假話——”


    她說到這裏,頓了一頓,田活的聲音變得很怪:“那會……如何?”


    藍絲道:“說一句假話,你臉上的五官,就失去一樣。”


    這話,真是匪夷所思,至於極點!


    田活的神情更怪,-那之間,五官掀動,又伸手摸著鼻與耳朵,像是怕五官忽然消失了。


    我想象力再豐富,也難以想象“五官失去一樣”是怎樣的一個情景,我隻盼田活不要說謊,因為無論如何,那不會是看了令人賞心悅目的情景。


    田活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問吧!”


    藍絲單刀直入:“你見過我師父,猜王大師!”


    這個問題,直接之至,我也早知道,藍絲盯上了田活,是由於猜王大師的事,因為田活是否“人頭大盜”,和藍絲並無關係,但田活若是和猜王的事有關,那藍絲一定要弄清楚。


    所以,藍絲第一個問題,就十分直接。而這個問題,其實也並不難答,見過就是見過,沒有見過,就是沒有見過。


    可是,奇怪的情形出現了,田活的神情猶豫之至,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才好。


    這時,各人都很緊張,因為田活隻能說實話——他如果說謊,五官就要少一樣,這不知是什麽情景了!


    藍絲等了片刻,又把問題重複了一次,田活這才道:“我沒有法子迴答你這個田題!”


    他說了一句之後,立刻一手按住了鼻子,一手按住了耳朵,又急急道:“我這句是實話,我是無法迴答你這個問題,我不是說謊,你不能令我的五官失去一樣!”


    他一口氣急急地說著,旁觀的人,又是駭然,又是好笑,若不是看他急得老大的汗珠,自額上沁了出來,我首先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藍絲也不禁一怔,若是在實話和謊話之間決定一下,那麽,田活他的話,並不是謊話,他是據實而言的;至於為什麽“沒有法子迴答”,自然要再問才能知道!


    藍絲悶哼了一聲:“你是不想迴答!”


    田活大聲道:“不,我是無法迴答。”


    藍絲再問:“你為什麽無法迴答?”


    田活道:“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迴答才好!”


    我不禁有點惱怒,因為田活在玩語言邏輯上的把戲,令得藍絲無法問下去——且問下去的話,也一樣是重複的迴答。


    而藍絲顯然不擅於應付此類情形,所以我道:“藍絲,可不可以由我來代問?我完全知道,你想問些什麽!”


    藍絲道:“可以,你代我問,效果一樣。”


    田活哭喪著臉,叫了起來:“太不公平了,我什麽也沒有做,你們卻一直在追問我!”


    我道:“我可以相信什麽也沒有做,但也相信你知道一些事!”


    田活震動了一下:“是,我知道很多事,但是我不會說——我不會說,這是實話,不是謊言,你們用降頭術逼供,我也不說!”


    他激動地喘了幾口氣,大聲道:“陳博士,我們走,我來錯地方了!”


    陳島也不值田活的所為,冷冷地道:“要走,你自己走,對心中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我沒有興趣和他做朋友!請吧!”


    田活像是料不到陳島會這樣,他先是呆了一呆,接著,竟像是小孩吵架一樣,道:“好……好……我早該知道這樣的結果,你本來就是衛斯理的朋友。”


    我想起他才來時的恭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閣下何前恭而後倨。你別忘記,藍絲的話還沒有問完!”


    田活雙手交岔抱在胸前,擺出一副頑強抵抗的神態來:“你隻管問好了,你們誰問都行,反正我決不說一句謊話,字字實言。”


    我就知道他所為“字字實言”是什麽意思,他隻要對每一個問題說“我不能告訴你”,這就不是謊言,而是實話了!


    要突破他渲個防線,得用些特別的方法才行,我裝成很隨便:“別緊張,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藍絲姑娘,也不會真的害你,我們隨便談談。”


    田活道:“你們害不害我,我都是那麽說。”


    我道:“好,請問,剛才你對黃堂所提及的“人頭大盜”,大感興趣,是為了什麽?”


    我在這樣問的時候,已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自素立時會意,我是邀她一起口田活“隨便談談”,在如今這種情形,兩個人之間,若是配合得好,你一言,我一語,要突破田活的防線,就容易多了。


    田活仍是充滿了敵意,“這樣的怪事,除非沒有好奇心,不然,人人都有興趣!”


    我道:“你對這樁怪事,有什麽看法?”


    田活反問道:“有什麽看法?”


    我道:“譬如說,偷了人頭去,有什麽用?或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要去偷人頭——人做事,總有一個目的,何況這種事,並不容易做!”


    田活居然來了興趣,大聲道:“是啊,對於這一點,你有什麽看法?”


    他倒反問起我來了,這實在令我有點不好應付,這時,白素接上了力,她道:“這應當問你!”


    田活不服:“為什麽?”


    白素微笑:“因為根據分析,你就是那個人頭大盜!”


    白素神態溫和,語言動聽,本來聽她說話,有如沐春風之感,可是此際,田活聽了這句話,欲如同遭了電極一樣,直跳了起來!


    他連聲音都變了,叫道:“什麽?”


    白素仍是一貫地優雅,說的仍是那一句話:“你就是那個人頭大盜!”


    當時,連我在內,所有人對白素忽然向田活提出這樣的指控,都大是愕然,所以人人不出聲,隻是留意看事態的發展。


    後來,據白素說,她的這種做法,叫作“痛下針-”,是治重病沉-的方法,見效則已,不見效則死,對付田活這個牛皮糖式的無賴,唯有此法了。


    當時,田活麵對藍絲的降頭術,麵對和我的爭論,都侃侃而談,很是鎮定,可是此際,白素的兩句話,卻令他亂了陣法。


    他整個人,竟像是上了機簧一樣,跳到東,跳到西,足足跳了好幾十下,才叫道:“你什麽證據也沒有,怎可以這樣說!”


    白素道:“我有推理作支持,你——”


    白素接著,就有條不紊,把如何幾次失盜人頭時,都有科學家在開會,如何查出他也在,又如何得知他在新加坡,忽然失蹤了半年,都說了出來。


    當白素說的時候,田活一直麵無人色地望著白素,一麵不住搖頭。


    等到白素說完,他才大聲叫道:“你錯了,我不是人頭大盜!”


    他此言一出,-那之間,氣氛緊張之極。


    因為他這句話,說得很是肯定,如果他說謊,藍絲的降頭術就該起作用,他的五官,就要消失其一了!


    所以,人人都把視線集中在他的臉上,他也急速地喘著氣。


    過了一會,並不見他的五官,有什麽變化。


    藍絲沉聲道:“他不是人頭大盜!”


    田活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白素微笑:“或許我在細節上有誤,他不是人頭大盜,而是人頭大盜的同夥!”


    田活又大聲道:“我不是人頭大盜的同夥!”


    這次,他似乎對藍絲降頭術的不會冤枉好人有信心了,所以神情也不那麽緊張了。


    白素仍然微笑,聲音也不疾不徐,聽來極其自然:“你知道誰是人頭大盜!”


    她這句話一問出口,我就幾乎要大聲叫好喝采,因為我料到田活的防線,必攻破!


    果然,田活又立即大聲道:“我不能肯定,她——”


    田活也算是機警的了,話說到了一半,陡然住口,-那之間,神情古怪之至,麵肉抽搐,雙手亂揮,一副彷徨無依,又驚又怕的神情。


    看他的情形,像是在說了半句之後,知道自己說漏了口,會有大禍臨頭。但是事實上,他在那半句話中,並沒有透露出多少訊息來。


    他說了“不能肯定”,這很重要,表示他確然知道有其一個人,大有可能是人頭大盜,在幹盜人頭的勾當。這個人,他隻透露了其人的性別,是一個女性,因為他用了女性的“她”字——田活和我們的對話,有時以法語在進行,這句話,他就是用法語說的,我相信那是他的母語,在法語之中,性別分得極清楚,連桌子都分明陰陽,何況是人!


    所以,再清楚也沒有,在田活心中,認為大有可能是人頭大盜的那個人,是女性。


    而且,從他的“身體語言”來看,更可以看出,這個女性,和他有著很不尋常的關係,以致他一感到自己說漏了口,就如同末日將臨。


    白素淡然一笑,繼續道:“其實,你也早在懷疑她的行為了,是不是?”


    田活雙手抱住了頭,身子已退到了牆角,他轉過身去,麵對著牆角,嗚咽道:“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


    白素道:“我相信你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但是,你卻知道她在怎麽做!”


    田活又震動了一下,白素緩緩地道:“說出來,大家商量一下,不但對你有好處,對她,也有好處!”


    自素特意在“她”字上,加重了語氣。田活發出了一下如同抽搐般的聲音,仍然麵對角落,啞著幹問:“你……你知道她?”


    白素道:“不,不知道她。可是我知道,她對你極重要,而且你正感到她處於困境之中,你想幫他,又無從著手,既然如此,何不把問題攤開來,大家研究,集思廣益?”


    白素的話,具有無比的說服力,而且,事情發展到這一地步,白素的推理能力之強,也叫人佩服,一切,都是她憑了田活的半句話,和田活的神態,在-那之間,推斷出來的。


    隻見田活慢慢轉過身來,先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一下。


    藍絲道:“放心,五官全在,並沒有少了一樣。”


    田活苦笑了一下:“她不喜歡……更不允許我對她的事,進行任何幹涉。”


    白素道:“弄清楚了她在幹什麽,可以在暗中相助。”


    田活道:“我不知她在幹什麽!”


    田活的話,又迴到老路上來了,白素很有耐性:“你隻說她的行動。”


    田活道:“我也不能說她的行動!”


    我看到溫寶裕向藍絲作了一個手勢,像是要藍絲對付田活,可是藍絲卻搖了搖頭。


    我知道藍絲暫時,也無法可施,因為田活沒有說謊,他所說的句句是實——他不能說!


    既然沒有說謊,藍絲自然也拿他沒有辦法。


    陳島歎了一聲,又是氣惱,又是可惜:“你求我來見衛斯理,說是隻有他,才能幫你解決難題,可是現在弄成這樣子,你真不是東西!”


    田活向陳島打躬作揖,不住道歉:“是我的不是,總要請你原諒,事情有了變化,也不是我始料所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都在想:“事情有了變化”是什麽意思?


    事情其實沒有變化,所謂“有了變化”,那隻是田活他忽然發現了一些什麽,我迴想一下,事情可能和藍絲有關,因為他一和藍絲對話,態度就開始有了轉變,然而,他和藍絲之間,又有什麽關係在呢?


    我正在想著,已聽得白素道:“既然如此,我們也不能勉強,你請便吧!”


    白素忽然之間下了逐客令,連我在內,都不禁為之愕然。但人人也知道她這樣做,必有原因,所以大家都不出聲。


    隻見田活苦笑了一下,先望向我,我轉過頭去,不去看他。


    他又望向陳島,陳島搖頭,表示不願意和他一起離去,他無可奈何,向門口走去,溫寶裕搶到門前,替他打開了門,在他走出去時,在他的身後,向他的屁股上,虛踢了一腳,然後用力把門關上。


    田活一走,各人的視線,集中在白素的身上,因為是白素讓他走的。


    白素道:“他什麽也不會敢說,因為他怕一說出來,藍絲就會對付他!”


    藍絲愕然:“他為什麽要怕我?”


    白素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手勢,示意大家不要插言,她道:“我是循著一條線想下來的:田活不是人頭大盜,可是他知道一個“她”,有可能是,隻是這個“她”和他有特殊的關係,他不能也不肯說出“她”的行為來,原因之一,是這個“她”的行為之中,有一些會令他對藍絲感到害怕——”


    白素分析至此,溫寶裕和藍絲已一起叫了起來:“和猜王師父有關!”


    我點頭道:“正是——那個“她”必然和猜王大師的事有關。”


    白素總結:“他也一定已知道猜王發生了什麽事,試想,他如何敢在藍絲麵前說出來?一說出來,藍絲怎肯放過他!”


    藍絲狠狠地一頓足,-那之間,臉色血紅了又了白,一連三次,看來頗是怪異。


    白素忙道:“你放心,他跑不了,他和那個“她”,必有聯係,要把他們一起找出來,並不是難事!”


    藍絲剛才是由於心情激動,這時平靜了下來,她自然同意白素的話,她道:“是,他也絕跑不了!”


    白素道:“還有一點,是很重要,藍絲,猜王大師的事,是他自願的成份很大,所以,不可以一上來,就認定和事情有關的人是仇人!”


    藍絲眼中含淚:“有什麽人會自願把自己的頭割下來給人?”


    白素道:“這一點,我不知道,但是我卻知道,世上沒有什麽人可以把猜王大師的頭割下來帶走!”


    白素的話,說來斬釘斷鐵,連藍絲也不能不同意。


    自素道:“所以,在真相未明之前,不能就把任何人當成是仇人——或許,事情之中,根本不存在仇人!”


    白素的話,看來藍絲一時之間,還難以接受,但是她也無法反駁。


    藍絲咬著下唇,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我不會莽撞,多謝提醒。”


    我舉起手來:“事情,還有太多想不通之處,第一,那個“她”是什麽人?”


    我在這樣說的時候,向陳島望去,因為隻有陳島,還和他比較熟一些。


    陳島搖了搖頭:“我和他在談話之中,他從來也未曾提及什麽女性,我們的話題,可以說,隻有一個範圍:細菌。”


    我奇道:“若你們隻討論細菌——”


    陳島道:“自然,“細菌”是廣義的,包括了各種病毒,田活總稱他們是害蟲,說正有許多這樣的害蟲,在戕害人類的生命。”


    我攤了攤手:“這是小學生也知道的事,人的死亡,由自然生命衰竭而死的不多,各種疾病才是死亡的主因,這不是什麽新發現。”


    陳島道:“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了新發現,所以要我帶他來見你。”


    我道:“這更是奇哉怪也了,我又不是細菌學家,見我何用?”


    陳島道:“他對細菌……以及種種病毒,提出了一個很是怪異的理論……他的理論分成兩方麵,都還待證實,可是他卻堅信,情形必是兩者之一。”


    陳島說得很是認真,那使人在未曾明白田活理論的內容之前,也知道事情必然很嚴重。


    我道:“他對你說了?”


    陳島點頭:“可惜他走了,不然,由他來說,可以更加生動。”


    我道:“由你來說,也是一樣。”


    陳島吸了一口氣:“他說,如今在地球上活動,為害人命的各種細菌病毒,總稱害蟲,並不是人類所認識的低等生物,他們隻是體積小,但是卻是一種很高級形式的生命,他意思是:有思想的高級生命形式!”


    各人都不出聲——這種說法,也不是田活首創,我也曾聽一些人提起過,假設有這樣的可能,倒並不是不能令人接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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