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癡地瞥望蚩尤,見他全神貫注,目光炯炯,如天神降世,便連那扭曲的刀疤此刻看來也是如此獨特,如此狂野恣肆。心中溫柔,周身軟弱無力。突然明白,此生此世,她是再也不能離開這個桀驁不馴的男子了!離開他,就像鳥兒離開樹梢,空蕩而無所依傍;就像魚兒離開水,片刻也不能唿吸。


    突然之間,她再也不想做從前那千變萬化,獨立而寂寞的九尾妖狐,再也不想為了自尊與矜持與他苦苦鬥氣,隻想做依附他的藤蔓,纏繞他的花枝。


    激鬥片刻,窮奇逐漸不支,怒吼一聲,翻空逃逸。


    晏紫蘇突然瞥見它胸腹間有一個翻裂的傷口,血肉模糊,蛆蟲蠕動,心中驀地一凜,在蚩尤耳邊低聲道:“呆子,全力攻它傷口,莫讓它逃了!”


    蚩尤喝道:“哪裏走!”念力積聚,默頌“開落花訣”。“噗”地一聲悶響,窮奇悲吼,傷口炸裂開來,黑血噴飛,一大團雪白的蛆蟲炸飛噴揚。


    蚩尤乘它身形頓挫之機,大喝一聲,苗刀轟然電舞,青芒從刀鋒破舞飛旋,閃電似的衝向妖獸傷口。


    “砰!”青光直沒妖獸傷口,窮奇周身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碧光,痛嚎聲中,劇烈變形,獸身被吹氣一般,陡然脹大。“哧哧”連聲,妖獸周身驀地破裂開數百個小洞,血箭繽紛衝舞,在月光下劃過無數豔紅的弧線。


    窮奇嘶聲悲吼,重重摔落在草地上。肉翼斷折,四爪抽搐,紫黑色的血漿迅速洇淌。周身閃耀著淡淡的紅光,若隱若現。過了片刻,幻光扭曲,獸身變化,竟逐漸化為一個側身蜷伏的大漢形狀。


    蚩尤嘿然道:“果然是妖人化為獸身。”


    晏紫蘇搖頭道:“他是中了屍蠱,又被封印入窮奇獸身,才變做這般模樣。”


    蚩尤“咦”了一聲,忽然覺得那大漢的身形有些眼熟,心中陡然一寒。驅鳥俯衝,在那大漢身旁落下。


    蚩尤凝神一看,周身大震,失聲大叫道:“段叔叔!”那大漢身長九尺,滿臉虯須,威武至極,正是當年蜃樓城裏的狂人段聿鎧!


    蚩尤腦中轟然作響,唿吸不得,又驚又喜又悲又悔,驚喜的是段狂人竟然尚在人世,悲悔的是這宛如自己叔父的段狂人竟被自己錯手殺死!心中狂亂,痛悔不已,猛地躍下太陽烏,衝將過去,將他抱起,大叫道:“段叔叔!段叔叔!”


    晏紫蘇花容失色,尖叫道:“呆子小心!”蚩尤忽覺殺氣銳烈,迎麵撞來,下意識地翻身疾轉,閃電錯開,隻見一隻色彩豔麗娛蚣也似的怪蟲怒箭飛射,從段聿鎧的胸腹傷口電衝而出,在月光中猙獰張舞。


    蚩尤指風一彈,一道碧光穿空怒射,登時將那怪蟲打得粉碎。當是時,段聿鎧突然咆哮狂吼,跳將起來,狠狠地掐住蚩尤的脖子,朝他耳朵咬去。


    晏紫蘇驚叫道:“呆子,千萬別讓他咬中!”


    蚩尤見他未死,心下大喜。當下真氣蓬然鼓舞,指風縱橫,將他周身經脈盡數封住,熱淚盈眶,叫道:“段叔叔,原來你沒死!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真是太好了!”


    段聿鎧似乎聽不見他的話語,任他如何唿喚,隻是狂怒咆哮,惡狠狠地瞪著他,似乎想將他撕成碎片。


    晏紫蘇負手翩翩走來,歎道:“呆子,他和這些僵屍一樣,體內中了九冥屍蠱,神識混沌,根本認不出你了,你叫再多聲也沒用。”


    蚩尤凜然道:“九冥屍蠱?”生平從未聽說過此物。他知道晏紫蘇精擅蠱毒,所言必定非虛,但卻不知九冥屍蠱究竟是什麽蠱物,竟能使活人死人盡皆化為妖魔?段狂人中了此蠱還有得救嗎?心中焦急驚懼,正要相問,卻見晏紫蘇嫣然道:“天下第一使蠱高手就在你的眼前,你怕什麽?”


    蚩尤心中大寬,舒了口長氣,低聲道:“多謝。”晏紫蘇秀眉微揚,欲言又止,嬌靨微紅,低聲道:“你謝我什麽?隻要你今後對我稍稍好上一些,我就感激不盡啦!”蚩尤聽她話語酸楚,心中也不由刺痛起來,默然不語。


    晏紫蘇見他不敢應答,眼圈一紅,默默地折了一根樹枝,將遍地的屍骨撥到一處,堆積成三尺餘高的小丘。退到一旁,拍拍太陽烏的身體,微笑道:“鳥大哥,借你的火,將這些骨頭燒起來。”太陽烏撲翅鳴叫,驀地伸長脖頸,噴出一團烈火,登時將那堆屍骨熊熊燒將起來。


    焦臭四溢,惡腥難當。晏紫蘇掩著口鼻,退到蚩尤身旁,拉起他的手,朝後退去。蚩尤不知她意欲何為,但料想必有深意,當下隨她遠遠地避開。


    火焰上跳下竄,五色斑斕,“劈仆”作響。黑煙滾滾,黃漿四流。突然一大群色彩豔麗的甲蟲從火焰中飛竄而出,四下奔走,但奔行不到五十尺,突然自動熔縮,抽搐不動。


    晏紫蘇道:“這些就是九冥屍蠱了,是蠱毒中至為兇險的三大蠱蟲之一。”蚩尤凝神細望,那些蠱蟲雖然形狀並不完全相同,但大都狀如娛蚣,色彩絢麗。突然想起適才從段聿鎧體內迸飛而出的那隻怪蟲,與彼等相似,想必也是九冥屍蠱。


    段聿鎧突然發出淒冽的慘嚎,周身劇烈震動,痛苦欲狂,臉容猙獰扭曲。蚩尤大驚,叫道:“段叔叔!”便要衝上前,卻被晏紫蘇竭力拉住,脆聲道:“呆子!不要上去,再等上片刻。”


    “嗖嗖”連響,五六隻七彩甲蟲從段聿鎧體內破膚衝出,驚惶逃竄。同先前那些九冥屍蠱一樣,行不過五十尺,紛紛蜷縮幹萎;再過片刻,又竄出兩隻。如此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從段聿鎧體內一共竄出十二隻九冥屍蠱。


    晏紫蘇道:“好啦!將那火撲滅吧!”蚩尤隨手一掌,真氣鼓舞,登時將遠處的屍火立時震滅。


    晏紫蘇拉著他走到段聿鎧身邊,見段聿鎧麵色慘白,閉眼顫栗,昏迷不醒,微微一笑道:“好啦!你的段叔叔暫且沒事了。他體內的屍蠱成蟲都已經被這屍火逼出來了。但是他周身血液內還有千萬隻屍蠱幼蟲,三日之內便可長為成蟲……”


    蚩尤大驚,皺眉脫口道:“什麽!難道沒有徹底解救之法嗎?”


    晏紫蘇道:“唯一解救的方法,就是在三日之內將他周身血液盡數換過,舊的血液一滴也不能剩下,否則屍蠱必將複發。”


    蚩尤駭然,咬牙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屍蠱究竟是什麽陰毒之物,竟然這等霸道!”


    晏紫蘇道:“屍蠱已是蠱毒中至為歹毒霸道的一種,九冥屍蠱又是屍蠱中最為兇霸的,自然厲害啦!”


    見蚩尤依舊不解,又道:“所謂屍蠱,就是以人、獸屍體養出來的蠱蟲。但是九冥屍蠱又有所不同,需將一個活生生的童子捆綁之後,塞入人形陶甕之中;再將九類八十一種天下至毒至兇的毒蟲,以及八十一種最為毒烈的草藥一起放入其中。連人帶甕埋入方圓百裏陰氣最盛的墓地裏,讓這些毒蟲將童子咬死,又以童子屍體為生,最後再自相殘殺。過得九九八十一日,將甕打開,其中剩下的唯一一隻毒蟲就是九冥屍蠱。”


    蚩尤聽得直皺眉頭。晏紫蘇道:“九冥屍蠱自從開甕的一刹那起,就必須寄居人體為生,活人也罷,屍體也罷,總之必是人體,方能做為盛放它的容器。一旦脫離人體,不清片刻,它就會自動幹枯而死。但是它若是進入人體,便會在人體的血液中衍生大量的幼蟲。幼蟲自我分裂繁殖,瞬息之間便可以化身千萬,遍布全身。”


    蚩尤心下大凜,心道:“難怪她說要將段叔叔周身血液盡數換過,才能救他性命。”


    晏紫蘇道:“九冥屍蠱最為可怕之處,在於它可以控製人的神識,使活人變為行屍走肉,死人變為妖魔僵屍,乖乖地任由放蠱者擺布。一旦旁人被這些屍蠱寄體所傷,九冥屍蠱就會從傷者的血液侵入,瞬息間讓他變成下一個屍蠱寄體。比瘟疫還要可怕百倍呢!”


    蚩尤大怒,猛地一掌拍下,地裂土迸,恨恨道:“都是你們這些人,終日想盡了方法害人,才有如此陰毒兇霸的怪物。”


    晏紫蘇蹙眉欲嗔,驀地嫣然一笑,低聲道:“你用刀殺人,別人用蠱蟲殺人,其問又有什麽分別?”


    蚩尤一愣,一時啞然。忽聽段聿鎧發出一聲痛楚的呻·吟,蚩尤大喜,轉頭叫道:“段叔叔!”


    段聿鎧大震,驀地抬起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聲道:“你……你是蚩尤!”


    蚩尤一把抱住段聿鎧,眼淚奪眶而出,哈哈大笑,哽咽著大聲道:“不錯!我是蚩尤!”


    段聿鎧大喜,張大了嘴,熱淚滾滾。想要大笑,卻猛地一陣咳嗽,笑不出聲來。激動之下,隻是喃喃地反覆說道:“你沒死!他奶奶的,這可太好了!”


    蚩尤擦去眼淚,笑道:“我和拓拔找了你們四年,始終音訊全無,還道你們全都死了呢……”


    段聿鎧愕然道:“四年?”滿頭霧水,迷惑不解。


    蚩尤恍然不覺,心中亂跳,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嘎然道:“段叔叔,我……我爹還活著嗎?”


    段聿鎧麵色大變,突然想起一事,失聲大叫道:“糟了!喬城主還在那妖魔的手中!咱們得立刻去救他!”


    蚩尤大驚,心中仿佛陡然被人揪緊,顫聲道:“什麽妖魔?我爹現在哪裏?”


    段聿鎧唿吸急促,臉色突然雪白,嘎聲道:“通天河,鬼山腳下……快……快去救他……”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人事不知。


    蚩尤大駭,便要給他輸送真氣,大聲唿叫。晏紫蘇握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別緊張,他隻是身體虛弱,暈過去了。”蹙眉沉吟道:“通天河……是了!這條河從天山發源,流經壽麻國,就是通天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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