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陵在京都,京都便是大周的中心,也是人類世界的中心,甚至可以說是大陸的中心——無論南方諸勢力,還是與人類結盟的妖族,都不得不承認大周的中原王朝的正統地位,在諸多利益糾葛裏做出很多讓步。


    隻有通過大朝試的人以及極少數特別存在,才有進天書陵悟道的資格,所以大朝試是世間最重要的活動,比起三年或者五年才會舉起一次的煮石大會,更加重要。今年的大朝試依然在離宮舉行,清晨時分,離宮石柱之前,已經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民眾,有賣瓜子水果的、有賣炊餅肉食的,也有賣板凳的,仔細望去竟是賣水的攤販最多,京都百姓每年都能看一次大朝試,熟知規矩,大部分人都還在家裏,現在聚攏的民眾大部分都是來自大陸各地的觀光者,可以想象當大朝試正式開始、所有人都來到離宮外時,那場麵該是怎樣的熱鬧。


    參加大朝試的學生們自然要比看熱鬧的民眾來的更早。離宮石柱前被隔離開了一片橫直千餘丈的區域,裏麵已經停滿了各式車輛,熹微的晨光裏,各學院的老師對著學生做著最後的提醒,還有些學生閉著眼睛在養神。


    把這片區域與來看熱鬧的民眾隔開的,是一條很長的黃色布縵,按道理來說,這條布縵絕對無法隔擋民眾的熱情,更無法阻擋攤販們搶奪地盤的本能,但很奇怪的是,無論民眾還是攤販,絕對沒有一個人敢越過布縵一步。


    因為有數百名官員和禁軍神情嚴肅地站在布縵外圍,更因為這條布縵的盡頭,有一輛黑色犀牛拉著的車,大陸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世界上隻有一輛由黑犀拉著的車,那輛車裏永遠隻會坐著一個人——清吏司的周通大人。


    南方的學生們到的最早。長生宗所有山門都來了人,苟寒食等離山四子站在最前方,神情平靜,仿佛今天隻是尋常的一天,晨光落在他們的臉上,晨風輕拂著他們的衣袂,說不出的從容淡定,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聖女峰下轄的諸多宗派也都有弟子前來,虎澗寺那名被唐三十六罵哭的小師妹,站在人群裏,看著晨光裏的離宮殿群,稚嫩的小臉上寫滿了緊張與惘然,一名師姐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著說了幾句什麽。


    一名穿著南溪齋外門服飾的少女微微皺眉,似乎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南溪齋分為內外兩門,內門隻有徐有容一人,外門的人數卻不少,她被師門挑選來參加大朝試,自然要擔起某些責任。


    忘川之南,宗派之多難以計數,大多可以歸在長生宗與聖女峰兩係之下,這兩係都屬於南方教派,也可以算作同門,年輕的男女們站在一處,偶爾低聲說些什麽,身在異鄉的不安與大試將至的不安情緒,被衝淡了很多。


    唯獨有數名穿著褚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站在相對遠些的地方,這些年輕書生,都來自傳說中的槐院。


    與南方學生相對,京都諸院、以及通過大朝試預科考試的年輕學生們,都站在廣場的東麵,離朝陽略近,又可以少承受些寒冷的西風,位置要好很多,人數也要比對麵多很多,看著黑壓壓的一片,根本數不清楚有多少人。


    莊換羽神情漠然地站在天道院學生們的最前方,天道院的位置又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其後便是摘星學院、宗祀所等青藤諸院,一片安靜裏,青曜十三司裏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少女們顯得非常引人注目,其後則是那些通過預科考試的普通學生。


    大朝試共取三甲,被看好的當然是那些學院及大宗派的弟子。比如天道院的莊換羽、離宮附院的蘇墨虞、摘星學院的兩名少年校尉、青曜十三司的一名師姐。這些年,南方宗派在年輕一代裏獨領風騷,自然更受關注,離山劍宗四子,槐院的那些年輕書生,被人們看作理所當然能夠進入三甲。


    人們更關心的是,誰能進入首榜。


    就像人類修行曆史一樣,大朝試也分為大年和小年,今年很明顯是個大年,競爭前所未有的激烈,要知道去年大朝試的首榜首名乃是神國七律的第三律,可如果他要來參加今年的大朝試,隻怕連首榜都進不了。


    今年,神國七律一口氣來了四人,槐院來了四人,聖女峰也派出了最有潛質的女弟子,京都方麵,驕傲如莊換羽也終於決定不再繼續等下去,更有像天海勝雪這樣的強者也決定不再等下去,要在今年的大朝試上展現光彩。隻有妖族的年輕修行者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落落殿下在京都的緣故,沒有派人來參加今年的大朝試,當然,這裏沒有算國教學院的那個憨厚老實的少年。


    天海勝雪以前之沒有參加大朝試,是因為他當時尚沒有通幽,沒有信心戰勝傳說中的秋山君,拿到首榜首名。


    是的,秋山君不參加大朝試,他對大朝試便沒有任何興趣,莊換羽也同樣如此,槐院的那些書生或者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直到今年才來到京都。


    大陸所有驕傲的年輕天才,他們的目標一直都是秋山君。


    可惜,今年秋山君依然沒有出現。


    但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再等下去,天書陵在那裏已經等了他們數年時間,再不進天書陵悟道,很有可能影響他們的修行生涯。


    既然秋山君不會參加今年的大朝試,在很多人看來,最有希望拿到今年大朝試首榜首名的人是兩個,苟寒食和天海勝雪,大陸各大賭坊的賠率,也是這樣認為,槐院的那幾名年輕書生和莊換羽,則被看好能夠衝擊首榜。


    那個最近傳的沸沸揚揚的名字,被人們刻意遺忘,談論大朝試的前景時,人們也很少會提到那間學院的名字。


    仿佛是為了證明人們的這種態度是正確的,各大賭坊為大朝試開出的賠率名單裏,那個名字始終排在最後,賠率高的匪夷所思,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昨天夜裏,大朝試首榜首名的賠率名單發生了劇烈的波動,那個名字的賠率不斷下降,最後竟排到了第四位。


    今年的大朝試強者雲集,可以說是十年來競爭最激烈的一屆,而且有無數談資,比如那間學院和那個人,但依然有些遺憾。萬眾矚目的秋山君和徐有容依然沒有來參加,世人皆知他們絕對有資格破例隨意進入天書陵悟道,可如果他們也來參加,今年就太震撼了。


    沒有人知道,秋山君為什麽不參加今年的大朝試,就連苟寒食這些與他最親近的師弟都不知道。


    按道理來說,以他的實力境界,前幾次的大朝試都應該參加,以前人們一直以為他是想等著與師妹徐有容一同入天書陵參詳悟道。人們本以為徐有容應該會參加今年的大朝試,沒有想到卻不來,所以秋山君也不來?


    徐有容為什麽不來?因為青藤宴上的提親,還是因為祖父替她定下的那門婚約?


    便在這時,一輛馬車通過黃色縵布,來到場間。


    離宮前的人群裏響起議論之聲,有人認出了從車上下來的那些人的身份。


    那個走在最後麵的少年,就是最近讓京都風雨不安的陳長生?


    那少年看著如此普通,居然就是徐有容的未婚夫?


    就是這個少年,要拿大朝試的首榜首名?


    無數雙目光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他仿佛毫無察覺,按照辛教士提前告訴自己的那些規程,拿著名冊與相關文書報名,然後站到劃分給國教學院的位置上。


    大朝試的事務工作,都是由教樞處負責處理,位置自然也是教樞處排的。


    國教學院的位置……在最前麵。


    比天道院還要前。


    迎著朝陽,無比顯眼。


    無論是看熱鬧的民眾,還是對麵的南方青年們,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他們。


    萬眾矚目,很是方便。


    場間出現了片刻安靜,所有人都望向國教學院的那三名少年。


    然後……哄的一聲,無數議論聲起。


    聽說那少年連洗髓都沒能成功,居然要拿首榜首名?這是在說笑話嗎?那個年輕人就是汶水唐家的獨孫?唐老太爺在他身上砸了多少錢?那個蠻裏蠻氣的家夥是誰?才十三歲?原來是個妖族的夯貨啊。


    國教學院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前麵,最惱怒的自然是天道院的學生們,自從十餘年前國教學完破敗之後,天道院便是青藤諸院裏毫無疑問的領袖,誰曾想往年的位置,今年居然被國教學院奪走。莊換羽沒有說什麽,一名天道院學生斥道:“今天居然也遲到?”


    唐三十六今天刻意收拾打扮了一番,青衫飄飄,玉帶係腰,手執紙扇,麵無表情,說不出的冷傲。


    他理都沒有理那名曾經的同窗,輕搖紙扇,正覺瀟灑之時,忽然聽著旁邊傳來一聲打嗝。


    他有些惱火地轉過身去,以扇掩鼻,望著軒轅破說道:“讓你別吃這麽多,你偏不聽,剩鹿肉有啥好吃的?”


    軒轅破揉了揉胸口,有些不好意思說道:“聽說大朝試有時候要考三天三夜,還不給東西吃,這多可怕,再說了,雖然最近天寒,但那些鹿肉已經放了兩天,再放三天可不得放壞了?浪費了東西不大好。”


    聽著這番對話,近處的那些學生們臉色變得極其jing彩。


    大朝試在即,國教學院的這兩個家夥,居然還有心情討論這些問題?


    陳長生沒有心情討論這些。


    此時被無數人看著,他卻覺得有些孤單。


    他想迴西寧鎮。


    他這時候對目光特別敏感。


    他發現有人沒有看自己。


    那是一名少年。


    那個少年站在摘星學院的隊伍裏,卻沒有穿摘星學院像極了軍服的院服。


    天氣如此寒冷,那少年卻隻穿了件單衣,甚至還把袖子都卷了起來,小臂露在寒風裏。


    此時,離宮前所有人都在看陳長生,那少年卻看著遠方正要躍出地平線的朝陽。


    人海之中,那少年顯得特別孤單。


    陳長生忽然覺得,那少年和自己是一類人。


    (擇天記第一酷哥出場,比唐棠更酷,因為那是真酷,我喜歡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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