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春天的那個夜晚一樣,他閉目靜心,物我兩忘,神識離開識海,與身體分離,在寂靜的地下空間裏飄蕩,四周的環境隱隱出現在他的腦海裏,那些石壁與夜明珠的光線經過某種變形之後,在他的意識裏重現。


    閉上眼睛就是天黑,天黑後,星星才會出來,如此才能找到夜空裏那顆屬於自己的命星,但現在他要做的事情不是定命星,而是坐照,所以他的神識沒有繼續向高處飄去,如雪一般緩緩飄落,迴到自己的身上。


    神識無量無形,輕而易舉地穿透衣裳與皮膚,進入他身體最深處,然後將遇到的一切反饋迴來,這便是內觀或者說自觀。


    坐照境其實沒有明確的分界線,隻要能夠凝練神識、自觀如意的修行者,都可以說已經進入了坐照境,如果境界想要繼續提高,便要涉及到神識與經脈之間的相互作用,但最根本的法門便是自觀二字。、


    所有宗派關於坐照的修行法門裏,都會記載著這樣一句話:觀自身,方能見天地。


    為何?因為修行者自己的身體,便是一方天地。與自然界的真正天地不同,修行者自身的天地更細微、更微妙,如果說修行的力量本源來自於自然的天地,那麽想要讓自身變得更強大,則需要不停地改造自己這個小天地。


    洗髓,是修行者改造自身的第一步,但那比較粗略,坐照是觀察,同樣也是修行者對自身的改造,更加細微,而且,到了坐照境,修行者不再直接借用星輝的力量,而是開始學習使用星輝轉成的真元。


    星輝屬於自然的大天地,真元則屬於修者的小天地。


    和普通的修行者相比,陳長生的情況特殊,他首先需要在這片小天地裏,找到那些星輝,然後嚐試著轉換成屬於自己的真元,真正危險的地方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身體未經洗髓,能不能容納星輝轉換成真元的瞬間暴發出來的能量?會不會像坐照四經附注裏記載的那個病人一樣,直接自燃而死?


    他沒有去想這些問題,神識進入身體開始自觀,開始尋找。


    小天地依然是天地,當他坐照自觀的時候,神識便變成了天地之間的一縷清風。今夜他在身體裏尋找星輝,就像是那夜他在夜空裏尋找命星,同樣是要在廣闊的天地間不停地尋找,這個過程非常漫長,漫長到他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模糊的視野、變幻不停的光線,構織成無數奇怪的畫麵,隱隱約約,仿佛天地,似乎曾經熟識,卻又是那樣的陌生。


    有隆起的地麵,如同高險的山川,那或者是骨骼?可是開裂的地底深處,那些隱隱散發著氣息的地脈又是什麽?是經絡?


    清風在天地間緩緩前行,神識在身體裏不停搜索,他漸漸適應這種感覺,意識裏的畫麵變得越來越清晰,然後他看到了斷裂的山崖,堅硬的如同花崗岩般的山脈變形成了麻花,地脈殘破,滿目瘡痍,令人心生悲涼之感。


    這是他的身體,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看到自己身體的真實模樣,這讓他感覺很悲傷,那些斷裂的山崖、殘破的地脈大概便是自己斷掉的經脈?或者說截脈?這便是藏在自己身體裏的死亡yin影?


    隻是……那道讓山川變形斷裂的恐怖力量,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清風飄過數萬裏的荒原,九道橫斷的山脈,來到一片覆著白雪的原野間。


    他不知道此地是何地,隻知道萬裏雪飄,寒冷無比,而且地麵覆著極厚的雪層,於淨的有些刺眼。


    他不知道這片雪原是什麽,更不知道如此厚的雪層、如此於淨的雪原,對修行者來說意味著什麽,更不知道,無論是離山劍宗那位傳奇的小師叔還是別的絕世強者,如果知道他擁有如此完美的雪原,一定會想盡辦法要他繼承自己的傳承。


    最後,他看到了一片湖。


    那是一片懸在天地之間的湖,碧藍汪然,在神識的感覺裏,方圓數百裏。準確來說,這是一顆懸在天地之間的水珠。裏麵沒有任何雜質,沒有水草,沒有泥土,更沒有沉渣,隻有於淨透明的水,所以光線可以自然地穿行其間。


    至此,他的神識已經在這片小天地裏逡巡一遍,從修行本真的意思來說,他已經進入了坐照境,如果這個事實被人發現,絕對會震驚整個世間,因為這說明他擁有世間最純淨、最寧淨的神識,甚至可以超越境界之間的門檻


    問題在於,這沒有任何意義。


    神識再如何強大,沒有真元,依然隻是個普通人,最多能夠幫助他感知的範圍更廣闊一些。


    真元來自於星輝。


    從春天到深冬,他夜夜引星光洗髓,洗髓未成,星輝又積蓄在何處?


    到了這時候,陳長生開始緊張起來。


    當他的神識找到星輝的那一刻,與之接觸的那一刻,星輝便將盡數轉成真元,他的身體未經洗髓,但被老師和師兄用藥湯泡了這麽多年,究竟能不能頂住如此恐怖的力量暴發?


    他的神識在小天地裏再次周遊一遍,一息數萬裏。


    最終,他望向那片雪原……白茫茫一片,真於淨,真好看。


    他的神識飄的更高了些,看清楚了,這片雪原正在漸漸融化,但因為不停有雪落下的緣故,所以雪原的麵積沒有縮小,反而在繼續增大、變厚,隻是在光線最熾烈的某些地方,出現了一些裂縫。


    裂縫很少,卻貫穿雪原,把整片雪原切割成了數十塊。


    是這裏嗎?


    是這裏。


    他靜靜看著那片雪原,很開心。


    那些雪,原來不是雪,是星輝凝結成的冰晶。


    自己可以修行。


    那些星輝都在。


    那麽,接下來怎麽辦?


    他沒有想太長時間,因為這件事情不需要他想,也由不得他想。


    當神識確認那是星輝的瞬間,小天地便感知到了。


    觀察,然後做出判斷,這就是接觸。


    從天空到地麵,或者數萬裏,或者隻是一根手指的距離,他的神識從天空落到地麵,隻用了一個閃念。


    神識落在雪原東南角一塊正在緩緩漂離的小雪原上。


    他的那縷神識,就像是一根火把,落在了滿山滿野的枯葉間。


    星輝凝結成的冰晶,瞬間放出無限光明,然後開始劇烈燃燒。


    沒有聲音,也沒有煙塵,隻有暴燃起來的火焰。


    小雪原的麵積,至少也有數千傾之大,然而當他的神識落下後,隻是瞬間,整個小雪原便燃燒起來。


    於淨透明的火焰,帶著無數的高溫,炙烤著天空。


    冰晶一麵燃燒,一麵融化,變成岩漿一般,緩慢地向四處流淌,沒有用多長時間,便蔓延出了雪原的範圍,來到了那片荒原上。那些岩漿都是星輝的jing華,蘊藏著難以想象的能量,散發著明亮的紅光,顯得格外恐怖,所過之處,無論黃草還是岩石,都紛紛燃燒起來。


    岩漿流淌進斷裂的山崖,山崖開始燃燒。


    流淌進殘破的地脈,地底開始燃燒。


    整個小天地都開始燃燒起來。


    冷寂的地底空間裏,忽然出現一道溫暖的氣息。


    黑龍看著緊閉雙眼的陳長生,看著落在他身上的雪片瞬間融化,眼神裏的漠然被一絲詫異所取代。


    緊接著,它的眼神變得非常凝重。


    陳長生的臉變得通紅,口鼻處噴出的唿吸,遇著地底微寒的空間,瞬間變成白霧。


    雪落在他的身上便融化,然後迅速被蒸發,他整個都被白霧籠罩。


    他現在身體的溫度究竟有多高?


    黑龍的眼睛裏流露出擔心的神情,向他輕輕吹了口氣。


    夾雜著冰屑的龍息,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隻是瞬間,陳長生身體表麵便多出了一層透明的冰盔。


    然而,片刻後,那些冰盔便迸裂、融化、蒸發


    陳長生的臉變得越來越紅,身體變得越來越熱,頸間的血管變粗,然後突起,緊接著,越來越多的血管開始變粗,開始突起於皮膚,青筋密布,看上去極為可怖,甚至隱隱可以看到血液在血管裏快速流動。


    安靜的地底空間裏,響起咚咚咚咚的密集鼓聲,那是……他的心跳。


    他的心髒快速地跳動,血管裏的血液快速地流動,衣裳瞬間被汗打濕,然後再次蒸於。


    他的身體已經自行做出了很多反應,想要解決他現在麵臨的問題。


    然而此時由星輝轉換成的真元,正在他的身體裏肆虐亂跑,沒有經曆過洗髓,他的身體哪裏承受得住?


    更何況他的經脈先天斷裂,比正常人能夠容納的真元數量要少很多,情況更是危險。


    陳長生緊緊閉著眼睛,眼角的血管不停跳動,眉頭皺的極緊,顯得非常痛苦。


    他跳過洗髓直接坐照,因為他要看一眼那些星輝究竟在不在,如此才能平心意,不然讓他就此放棄大朝試,他絕對無法甘心。


    現在他看到了那片雪原,星輝開始燃燒,開始轉換成真元,他便要死了,難道這樣就能甘心嗎?


    看著神情痛苦的少年,黑龍眼睛裏流露出憐憫的神情,卻什麽都沒有做。


    (感冒第五天,實在是煩人,本來想請假休息一天,後來感覺好了不少,所以寫了這章,好在不算糊塗,把幾個重要的點,都放進去了,今天就這一章了。另外有件重要的事情說一下,主要是向書城那邊的讀者報告一下,書城的評論都會同步到網站這邊來,我一直有挑著在看——是的,我向來隻看好評,大家會習慣我的無恥的——感謝大家的支持與關注,前些天一直有讀者問在書城看書怎麽投票,麻煩大家看到最末一章的時候,不要關掉頁麵,再點下一頁,那就會跳到投票的頁麵了。麻煩大家幫忙投一下推薦票,有月票……嗯,明天再向大家伸手吧,我去休息了,另外,陳長生發燒不代表我發燒,我量了的,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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