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宮在西,距離皇宮南陽門一千四百九四丈,從南陽門到外殿的未央宮,還有七百多丈,以自己的速度,在不驚動宮裏供奉的情況下,從這裏趕到未央宮需要多少時間?夜色裏傳來的樂聲到了哪一章?


    南方使團肯定已經到了,並且已經坐下,青藤宴即將開始,自己稍後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首先我得知道原因,落落想著這些事情,沉默不語,小臉上滿是霜意,以至於整座宮殿都顯得有些寒冷。


    好在現在這座宮殿裏除了一名女官,便隻有她與那位宮殿的主人,沒有人會指責她無禮。


    小明宮是大周皇宮裏最安靜卻也是最奢望的一座宮殿,因為這裏居住著聖後娘娘最寵愛的唯一的那名女兒,平國公主——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少女容顏豔麗,年歲似乎不大,眉眼間卻自然有抹揮不去的風情。


    麵對集大周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平國公主,普通人連大氣都不敢出,落落的態度卻是毫不客氣,言語間更是隱帶指責之意:“平國,你把我騙到這裏,不讓我參加青藤宴,難道想不給個交待?”


    先前那位女官代表平國公主請她來到小明宮,不料來到小明宮後,那位女官便不停拖延時間,等她反應過來後,平國公主才終於現身,而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她很清楚,平國公主做這件事情是受人所托,肯定與青藤宴有關,但她隻想到那些對國教學院虎視耽耽的聖後追隨者,卻沒有想到,對方的目的始終都是在陳長生的身上。


    平國公主聽著落落的質問,也不生氣,微笑說道:“隻是數月時間不見,聽說你在國教學院裏裝乖巧的女學生,所以有些好奇,對了,你拜的那位先生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落落不理她,盯著她的眼睛,繼續問道:“為什麽?”


    “莫雨知道我和你關係親近,所以讓我把你留一段時間,至於為什麽……她可沒對我說。”


    平國公主說道,神情很是坦然,沒有將這當成什麽要緊的事情。


    落落卻從她的表現裏看出了刻意——很多人都知道,平國公主殿下與莫雨姑娘的關係並不怎麽親近,隻是因為聖後娘娘的緣故,才維持著表麵的熱情與客套——她自然不會完全相信她的說法。


    平國公主說道:“不要想太多,莫雨奉母後之命主持最後一夜的青藤宴,最關心的便是那隻鳳凰與秋山家那孩子的婚約,她讓我把你留在這裏,還不是怕你到時候跳出來鬧事。”


    她明明容顏稚嫩,卻把秋山君稱作孩子,顯得很是古怪。


    落落最不適應她這副模樣,微微皺眉,厭憎說道:“好好說話……我又不是你,我為什麽要鬧事。”


    平國公主的眼睛微微明亮,有些羞澀,說道:“我為什麽要鬧事?落落你真是喜歡說笑話。”


    落落說道:“你不喜歡徐有容……隻要在皇宮裏住過的人,誰不知道?”


    平國公主笑容驟斂,寒聲道:“母後喜歡她,我憑什麽要喜歡她?再說了,秋山家那孩子完美無缺,如此優秀,就應該做我大周朝的駙馬,憑什麽要娶她這個渾身山野氣的泥猴兒!”


    落落微諷說道:“就算你把小時候和她打架打輸的事情說上無數遍,也影響不了她在聖後娘娘和所有人心裏的地位,不要說秋山君,就是我也更願意娶她而不是娶你。”


    平國公主很是生氣,說道:“你到底站哪邊的?”


    落落說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喜歡她——當然,如果你肯放我離開,我可以站到你這邊。”


    平國公主站起身來靜靜看著她,忽然展顏一笑說道:“莫雨第一次求我辦事,你覺得我會辦砸嗎?”


    落落站起身來,說道:“這種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你不是從來都不會做?”


    平國公主無奈歎道:“我畢竟是公主,總要替大周朝做些事情。”


    落落想了想,才明白她說的事情,應該便是與今夜南方使團提親有關,卻想不明白,自己在不在青藤宴現場,對這次提親有什麽影響,自己雖然佩服秋山君,但對他可沒有什麽想法。


    她的手抬起,離腰帶極近,隻要動念,便能抽出驚雨鞭。


    對方是大周朝的平國公主,極受聖後娘娘寵愛,即便是她,也不能做太過分的事情,但現在,落落忽然很想殺了她,因為她忽然間想到,對方隻敢把自己騙到小明宮,但卻有可能對先生出手!


    平國公主知道她的性情,卻不畏懼,微笑著說道:“前些天聽說你在青藤宴上把我那個遠房外侄打成了廢人,果然不愧是落落,我可打不過你,但……我如果出事,你們家承擔得起嗎?”


    落落看著她說道:“天海家都是一群瘋子,我們確實承擔不起……但你也清楚,我家也有很多瘋子,如果我在京都出了事,就憑你,再加上莫雨,承擔得起嗎?”


    平國公主無辜說道:“這裏是大周皇宮,你怎麽會出事呢?”


    小明宮外的夜色裏,不知隱藏著多少宮廷供奉與強者。


    那些人自然不敢真的傷了落落,卻可以把她困住。


    就像因為某些原因,莫雨也無法真的傷了陳長生,所以必須想辦法把他困住。


    現在他們師徒二人,都麵臨著相同的困境。


    “不要在我麵前裝蠢賣傻扮萌態,我也很擅長的。”


    落落握住驚雨鞭緩緩抽出,看著她認真說道:“我自己要出事,誰能攔得住?”


    平國神情微凜,因為她看出了落落的決然——如果落落真的在大周皇宮出事,她和莫雨加起來,也無法承受,最關鍵的是,今夜這件事情,娘娘並不知曉,八百裏紅河一怒,如何是好?


    “那個叫陳長生的少年究竟有什麽好,竟然能夠讓你死心塌地成這樣?”她看著落落,很是不解。


    “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情,也不是你真關心的事情。”


    落落右手輕動,驚雨鞭在金磚上緩緩移動,她看著平國公主說道:“我現在也不想關心你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我隻要你命令殿外的那些人讓開道路,我要去參加青藤宴了。”


    平國公主沉默不語,看似猶豫掙紮,實際上卻是在心裏默默計算著時間,待確認按照莫雨的說法,這時候那名少年應該已經被困在了桐宮中,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請。”她看著落落說道:“希望你還來得及。”


    ……


    ……


    夜色深沉,宮殿亮若白晝,落落來到未央宮外,頰畔青絲微拂,眉間有粒汗珠。她望向殿後陰影處,看到了金長史和李女史的身影,側頭靜聽片刻,清秀的雙眉微微挑起,隱有怒意。


    陳長生不在殿內。先前那刻,他還在殿側與東禦神將徐世績交談,接著陳留王與他說了幾句話,金長史和李女史不便靠近,不料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去了哪裏。


    落落望向夜色裏的大周皇宮,無數飛簷樓榭,沉默不語,她知道,要在這樣的時間段、這樣廣闊的區域裏找一個人是多麽困難的事情,那麽自己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大周皇族有些人不想先生和自己出現在青藤宴上,因為南方使團要來提親,這又是為什麽?她捏了捏袖子裏的錦囊,想著離開國教學院之前先生的交待,雙眉挑的更高,仿似要飛起一般。


    對方不想自己做的事情,那麽便去做。


    落落不再多想,直接推開未央宮緊閉的殿門,迎著殿內的光明走進去。


    殿內,南方使團已然到場,正與青藤諸院以及朝廷國教的大人物們見禮,有些未曾見過的人正在自我介紹,互道久仰之情,好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熱鬧非凡。


    便在這時,哐的一聲,殿門被人推開!


    微寒的夜風雖然無法吹入,殿風的光線卻為之一變,氣氛也為之一變,因為推開殿門的那人顯得很是無禮。


    待看清楚站在殿門處的那名小姑娘是誰後,殿內變得異常安靜。


    先前已經有人注意到國教學院的座席上空無一人,正自訝異,此時終於看到了正主。


    落落的目光在殿內拂過。


    那名中年男人應該便是秋山家的族長,秋山源信。


    那名須發皆白,案前隻擱著一碗清水,一隻青梨的老者,應該便是離山長老小鬆宮。


    那名麵籠白紗,氣度清靜的女子,既然穿著國教禮服,又與青矅十三引的那些女教授們坐的極近,應該便是當代聖女的同門。


    那三名神情淡漠,劍橫於膝的年輕人,應該便是傳言裏的神國七律。


    青藤五院和那些通過大朝試預科的年輕學子們都見過。


    殿內有很多人,就是沒有陳長生。


    落落的目光,最後落在最前方的一張座席上。


    那張座席距離陳留王等人的主席極近,比秋山源信和小鬆宮的位置隻差一點。


    那張座席坐著的卻是位年輕人。


    那位年輕人神情溫和,親切至極,氣息普通,但絕不普通。


    因為他的眼睛裏有光。


    落落看著那人,知道他便一定是神國七律裏的苟寒食。


    傳說中的苟寒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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