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紫並未立即言話,僅是仍將目光落在那滿身瘦削之人的眼睛上,沉默片刻,強行按捺心緒,才嘶啞低沉的道:“太子殿下可否將那人也救了?”


    她滿身的孱弱疲倦,所有的精神與力氣都快被傷痛壓垮,縱是想在君黎淵麵前堅強,但無論如何忍耐與壓製,脫口的嗓音仍是顯得極為脆弱與艱難。


    君黎淵微微一怔,循著她的目光轉頭一望,待得目光凝到了那牢中瘦削之人時,他瞳孔微縮,眉頭微皺,低聲問:“你認識他?”


    鳳紫搖頭,嘶啞道:“並不認識,但他昨夜曾救過奴婢。”說著,目光終是落迴了君黎淵麵上,瞳孔微沉,繼續道:“聽其餘牢中的人說,他是宮中的柳太醫,人品極好,不知太子殿下以前是否受過他的診治。他是為良妃保胎後,得了皇後娘娘不喜,從而以丟了簪子為名將他打入了宮牢。奴婢雖無能耐救人,但他終是救過奴婢性命,且著實是善人,太子殿下若能救他,便將他救了吧。若不能救……便當奴婢什麽都未與殿下說過吧。”


    冗長的一席話,她仍舊說得極為艱難,但得尾音落下後,她已累得額頭冒了薄汗,氣息也微微喘了幾許。


    君黎淵神色微動,並未立即迴話,待再度將那牢中之人打量幾眼後,終是朝鳳紫道:“皇後親自打入宮牢之人,本殿若救了,許是會牽扯出麻煩來。”


    這話入耳,鳳紫眼角幾不可察一挑,倒也並無太大詫異。


    是了,君黎淵這高高在上唯利是圖的人,如何會好心好意的去救一個不相幹的人。這廝本無良善之心,自然,也不會在這敏感之期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太醫而公然叫板皇後。


    鳳紫心裏有數,也不打算再說。


    她雲鳳紫也是能力有限,雖對那柳太醫略微惻隱不忍,但她終歸不是救世主,無法親自渡他。


    “也罷。人各有命,殿下不救便不救。”


    鳳紫並未耽擱,待得他嗓音落下片刻,便已嘶啞低沉的迴了話。


    這話一出,她便稍稍合了眸,再也不發一言,也不掙紮,君黎淵眉頭則越皺越緊,滿目深邃的凝他片刻,麵色也稍稍起伏開來。


    則是片刻,他轉眸朝一旁隨從望去,淡聲吩咐,“去將那牢中之人扶出,先帶去東宮養著。”


    宮奴們皆是一怔,紛紛愕然抬眸朝君黎淵望來,著實未料不過是一個牢中婢子之言,自家太子殿下竟會當真應下。


    他們麵上夾雜著幾許不可思議,心口越發的愕然震撼,奈何君黎淵卻已不再言話,抱著懷中之人便已速步離開。


    他們皆滿目驚詫的朝君黎淵脊背凝著,待得君黎淵走遠,他們才陡然迴神過來,不敢耽擱,將那牢中瘦削髒膩得不成人形的人扶著便出牢追去。


    一路往前,身子在他的懷裏略微顛簸。


    隻是不知是否是傷口痛麻了還是那柳太醫的藥丸有奇效,此際身上,縱是傷口血肉模糊,不曾太過經過處理,竟也並無入骨入髓的疼痛了。


    君黎淵並未差人將她送出宮,更也未將她送去皇後的鳳棲宮,他是一路將她親自抱入了東宮,甚至途徑之處驚呆了來往的宮奴,他也似是未覺任何不妥,依舊是抱著她穿廊走巷,一路將她抱到了東宮的主殿。


    這偌大的東宮主殿,蟠龍雕柱,玄色的紗幔四方而垂,再加之周遭器具皆是墨色陳木,是以處處都彰顯著老氣。


    她曾經來過這裏多次,最初還能稍稍調侃君黎淵的寢殿並非如他人那般溫潤雅致,她還以為,如君黎淵這般蹁躚如君的人物,寢殿的擺設自然也是極為講究,奢華而不失大氣,莊嚴而又不失品位,但卻不料,他的寢殿竟是滿目的沉悶厚重,與他性子全然不符。


    奈何,往日不知其真性情,是以才覺不符,但如今隻曉得太多,倒也突然明白過來,這殿中的擺設與君黎淵的性子自然是符的,且極為貼合,兩者都是一樣的沉悶,厚重,甚至給人重重森涼的壓抑。


    她不說話,目光一點一點的朝周遭凝望,感受著曾經熟悉刻骨的陌生。


    直至君黎淵極是小心翼翼的將她放於榻上,她才迴神過來,下意識掃了一眼自己血色髒膩的衣袍觸及的明黃幹淨的被褥與床單,她瞳孔微縮,嘶啞出聲,“太子殿下之榻,豈能是奴婢坐得躺得的。”


    嗓音一落,正要掙紮起身,奈何還未全然動作,君黎淵便已抬手將她的肩膀按住,一手扶著她好生躺好,隨即滿目深邃異樣的凝她,“昨日壽辰,入得東宮的賓客太多,是以無暇注意到你被關在了宮牢。”


    說著,歎息一聲,脫口的嗓音越發無奈幽遠,“讓你受苦了。”


    他越是這種歎息無奈的態度,她便越是覺得怪異,覺得可笑。


    昨個兒還在宴席上意氣風華的人,今兒竟在她麵前表露出掙紮與自責了。說來,他何時與如今的她這般熟識了?甚至還熟識得可在她麵前如此道歉了?


    鳳紫心有沉浮,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待沉默片刻後,她才開門見山的道:“奴婢本非東宮之人,是以便是出了事,自也無需太子殿下如此擔憂上心才是。隻是,太子殿下今日這般屈尊降貴的親自去宮牢中將奴婢帶出來,又親自抱著奴婢在宮中不顧眾人的眼色行走穿梭,太子殿下今日之舉,究竟是為何?又或者,有何目的?”


    她嗓音依舊嘶啞艱難,但語氣中的淡漠與疏離之氣則分毫不掩。


    他靜靜的凝著她,那雙漆黑的瞳孔內似有受傷之色滑過,看得鳳紫越發的心生譏諷,隻道是這君黎淵變臉倒是變得快,作戲也作得好。


    也難怪往日她會被他吃得死死的,就憑他此際這自然熟的模樣與態度,便足以證明此人是虛偽的作戲高手呐。


    “在鳳兒姑娘眼裏,可是本殿無論對你做什麽,鳳兒姑娘都會以為本殿對你有所目的,有所圖?”


    他眉頭再度輕蹙,不答反問。


    鳳紫稍稍將目光挪開,麵色沉靜自若,並未言話,算是默認。


    他歎息一聲,“有些事不該鳳兒姑娘知曉,是以本殿也不會在你麵前多加提及。但也望鳳兒姑娘相信,本殿並非無情陰狠之人,是以此番救鳳兒姑娘你,也無所圖。”


    是嗎?


    這廝還不是無情陰狠之人?甚至此番大費周章的救她也毫無所圖?


    他的話入得耳裏,若非顧忌身份,鳳紫當即要朝他冷笑幾聲,而後再朝他身上吐幾口口水。這等謊話連篇的鬼話,他竟還說得如此的認真深情,不得不說,這君黎淵偽裝的皮囊著實太厚太厚,睜眼說瞎話的本事也是鮮少人及。


    隻是,既是這廝不願說出目的,她若多問,自然也無意義。


    鳳紫僅是稍稍合了雙目,眼不見為淨,卻也正這時,殿外突然有恭敬的嗓音微微而起,“太子殿下,太醫來了。”


    鳳紫心口微沉。


    君黎淵也未耽擱,當即出聲,“讓太醫進來。”


    醇厚的嗓音,隱約卷著幾縷異樣的急促,則是這話剛落,不遠處便揚來了推門聲,而後,便有腳步聲越行越近,最終停歇在了床榻不遠,而後有人恭道:“微臣拜見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身子有何不適,且望殿下先說與微臣聽聽。”


    “此番招徐太醫來,並非是為本殿診治,而是,為榻上的姑娘診治。”


    正這時,君黎淵出了聲。


    徐太醫驀的怔了一下,目光微挪,下意識朝榻上的鳳紫望去,眼見鳳紫滿身血色,頭發淩亂髒膩,他倒是抑製不住的驚了一跳。


    這女子他著實不曾在宮中見過,更也從不曾見過何人能這般堂而皇之的躺在太子殿下的榻上,且這女子,滿身的血色猙獰,想來是受傷不輕的,是以,這女人究竟是何身份,竟能躺得太子殿下的榻,甚至還得太子殿下如此殊待?


    太醫心有疑慮,麵上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許愕然。


    君黎淵滿目幽遠的掃他一眼,再度出聲,“怎麽,徐太醫可是未聽見本殿的話?”


    這話入耳,徐太醫陡然應聲迴神,目光驀的顫了兩顫,麵露心虛惶恐,忙朝君黎淵搖搖頭,隨即便小跑上前兩步越發靠近床榻,而後小心翼翼的問:“勞煩姑娘將手伸出,微臣額為姑娘把把脈。”


    鳳紫兀自仰躺,一動不動。


    待沉默片刻,終是抬了眸,清冷深邃的目光朝太醫掃了一眼,而後便伸出了手。


    大抵是鳳紫的眼神太涼太冷,太醫又是一驚,不敢多看,隨即急忙垂頭下來,伸手搭上鳳紫的手腕,開始為鳳紫把脈。


    “姑娘脈搏微弱,孱弱之至,許是因失血過多,傷勢過重所致。”待得把脈完畢,太醫麵上也漫出了幾許凝重,低低出聲。


    這話一落,急忙將藥箱放下並打開,而後迴頭朝君黎淵望去,忙道:“太子殿下,姑娘身上的傷許是需仔細清洗與包紮,過程略有血腥猙獰,太子殿下可要先出殿去等候?”


    君黎淵朝太醫掃了一眼,目光下意識朝鳳紫落來,俊美的麵容卷著幾許複雜與起伏,沉默片刻,“不用。”


    太醫又是一怔,隨即強行按捺心神,朝君黎淵點點頭,而後迴頭朝鳳紫望來,緩道:“清除傷口的腐肉許是有些痛,姑娘需要多忍忍。”


    這話一落,便指尖微動,拿了藥箱內的剪刀便開始極是小心翼翼的剪開鳳紫猙獰傷口處的破爛衣裙。


    整個過程,鳳紫一言不發,淡漠自若。君黎淵則一直立在原地,也不朝別處觀望,那雙深邃漆黑的眼,一直朝鳳紫盯著凝著。


    如此沉寂的氣氛,一直持續。


    待得許久許久,太醫總算是將鳳紫的傷口全數處理並包紮完畢,而整個過程,鳳紫不曾因疼痛而悶哼一句。


    太醫對鳳紫略是佩服,一邊收拾藥箱子,一邊忍不住讚歎,“微臣行醫這麽多年,倒從不曾見過姑娘這般忍得痛的人。便是用刀剔除腐肉,姑娘竟也不會吭上一聲。”


    鳳紫神色微動,並未迴話,但心底則是清如明鏡,森冷磅礴。


    正是因吭聲無用,反倒還會在這君黎淵麵前輕賤了自己,是以,便是血肉疼痛,她也得緊咬牙關,狠狠承受與忍耐,不發一聲。


    此番都在他麵前如此狼狽了,是以,便也不願將狼狽之意再加重。


    說來也是可笑,自己如今都已傷痕累累,猶如喪家之犬了,但此際,仍還是想在這君黎淵麵前保持誌氣與高傲。


    “勞煩徐太醫了。”


    正這時,一直立在原地未出聲的君黎淵道了話。


    太醫略微受寵若驚,忙道:“太子殿下客氣了,都是微臣份內之事罷了。”


    恭敬客氣的嗓音一落,不再耽擱,急忙告辭離開。


    待得徐太醫出得殿門後,君黎淵才稍稍緩步過來,徑直站定在鳳紫麵前,隨即深眼凝她,低聲道:“你滿身是傷,需好生調養。這幾日,便先在這裏調養,待得身子骨硬朗了,再迴厲王府去。”


    鳳紫瞳孔一縮,越發看不懂他了。


    “太子殿下究竟怎麽了?怎突然之間,竟對奴婢如此熟絡與套進?奴婢不曾記得,奴婢何時竟與太子殿下熟悉到了這等地步,竟還能得太子殿下如此關心與照顧。”


    她沉默片刻,陰沉嘶啞的出了聲。


    “你與本殿相識這般久,自然是熟識的。再者,你乃厲王與國師的婢子,此番又在宮中受了委屈,本殿身為宮中之人,自然是要好生照顧你,也算是,在代表皇族為你補償罷了。”


    待與鳳紫對視一眼,他便故作自然的將目光挪開了,隨即薄唇一啟,幽遠複雜的道了話。


    這話無論怎麽聽,都有些別扭,有些怪異,無疑是難以讓人信服,但偏偏她也僅是懷疑他,抵觸他,覺得他反常罷了,但對於他此際為何會這樣,她著實有些不明真相。


    她如今滿臉是血,再加之又被獄卒打了,臉上除了血漬還有紅腫,是以這廝此際並非識得出她的真容,再者,這廝即便當真想錄用她來討好國師,自然也可直接將她送去國師府才是,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的將她留在宮中?


    思緒翻騰,各種揣度之意皆在心口翻騰搖曳,淩亂重重,理之不清。


    一時之間,她微微走神,也未立即迴話,卻待周遭氣氛緘默不久,突然間,門外再度有大批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行來。


    瞬時,鳳紫驟然迴神,君黎淵與神色微動,開始扭頭朝身後的雕花木門望去。


    則是片刻,那些殿外的腳步聲便在殿門處全數戛然而止,而後,有太監挑高的嗓音自門外響起,“皇後娘娘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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