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箏實在太累了,昏昏沉沉間感覺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在一片虛無之中摸索著前進,卻遍尋不到叫他的人。


    忽然聽到一陣奶娃娃的哭聲,他轉身要尋,一陣失重感卻跟著傳來,何箏猛地驚醒。


    他喘著氣,微微張大眼睛,熟悉的床頂告訴他此刻還在方天灼的養心殿。眼前忽然探過來一張略顯憔悴的俊臉,方天灼的額頭直直垂下來,碰到了他的,他似乎鬆了口氣:“箏兒可算醒了。”


    何箏放鬆身體感應了一下身上的痛楚和疲憊,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裏平坦一片,頓時恍惚:“出來了?”


    方天灼的手覆到他的手上,低歎道:“出來了。”


    何箏心裏五味陳雜:“他在哪兒?”


    方天灼命人把孩子抱了過來,何箏被他攬住腰坐起來,身後被塞了枕頭,看著遞到自己跟前的小家夥,他一臉遲疑:“這個……我,我生的?”


    方天灼失笑:“自然。”


    何箏怯怯的伸手,在奶娘的指示下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摟了過來,哪怕帶著繈褓,他還是能夠清晰感受到他身體的柔軟,很輕,那重量像是抱著一隻貓咪。


    小皇子的臉龐小小的,還沒成年人的巴掌大,皮膚嫩嫩的,泛著淡紅的血色,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看上去還有點醜醜的。


    何箏心裏湧起熱潮,他眼淚汪汪:“真是我生的?怎麽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我呢?”


    方天灼的聲音溫和的從他耳邊傳來:“再過幾日長開些,就能看出來了。”


    小家夥被他抱著打了個哈欠,竟閉上眼睛睡了過去,何箏呆呆盯著他看,忍不住傻笑:“好可愛啊,就是皮膚怎麽這樣,是生病了嗎?”


    他感覺小皇子皮膚不健康,不如他以前見過的寶寶白嫩。


    一旁的奶娘立刻笑道:“迴皇後,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過幾日就好了。”


    方天灼低頭撥開繈褓,與他一同看著那沉睡的小家夥,何箏迴憶穿越過來的日子,鼻頭一時發軟,心裏更是酸酸漲漲,情緒複雜至極。


    從一開始認為會被方天灼剖腹取子死無全屍,到如今平安的生下這個健康的小生命,他的身體和精神都受到了極大的折磨。他一直擔心自己會死,會被方天灼殺死,或者死在生產的床上,如今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他卻陡然湧出一股疲憊至極的感覺,好像繃緊的心弦一下子放鬆,忍不住朝方天灼肩頭靠去:“您派人通知我哥哥了嗎?”


    方天灼對他一醒來就提哥哥心生不悅,但還是道:“去了。”


    何箏又問:“陛下給他取名字了嗎?”


    “取了。”


    “叫什麽?”


    “姓方名銳,字長顧。”


    “字?”何箏仰起臉,道:“陛下的字是什麽?”


    “朕無字。”方天灼托著他抱孩子的手,道:“沒有人為朕取字。”


    何箏眨了眨眼睛,腦子裏好像突然閃過了什麽,他安慰道:“我也沒有字,我們神仙都沒有字。”


    方天灼輕笑,溫柔抱住了他。


    何箏好奇道:“那他這名字,分別有什麽寓意嗎?”


    “朕要他做一柄鋒銳無比的精槍,不懼艱險,勇往直前。”


    何箏心知他一生艱難,下意識用腦袋輕輕蹭了蹭他的臉頰,帶著安撫的意思,問:“那字呢?”


    方天灼沉默片刻,低聲道:“願歡常顧我妻,願喜常顧我兒,願君……常顧我之。”


    何箏心髒忽然收縮,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


    他為皇後和小皇子求平安,求歡樂,為自己求得竟然是……一個人。


    方天灼眸子一向漆黑深邃看不到底,可這一次,何箏卻破天荒的讀到了一些東西,卻像是攏著一團迷霧,隻能意會,很難言傳。


    他下意識露出笑容:“那我求,求陛下長命百歲,福如東海。”


    方天灼眯眼,這並非是他期望的迴答,“朕不稀得長壽。”


    何箏眼珠兒剔透,似乎沒懂他的意思,方天灼跟他對視片刻,若有所思道:“不過箏兒貪生怕死,朕還是活得久一些好。”


    何箏不滿:“誰怕死了?何況您活的久一些,跟我有什麽關係。”


    “朕若是先死,肯定要拉箏兒陪葬的。”


    何箏:“……”


    他遲疑的看向方天灼,懷疑對方在開玩笑,可對上男人含笑的眼睛,他立刻明白這不是玩笑,如果下一秒方天灼嗝屁,南門良絕對會拿刀捅穿他的脖子。


    他吞了吞口水,默默抱緊了小寶寶,悶聲道:“哪有您這樣的。”


    方天灼因他的反應而失笑:“朕逗箏兒呢。”


    何箏心裏打鼓,沒有再跟著胡說八道。


    南門良見他們溫存夠了,趕緊走了進來:“陛下,鑾駕等候多時,等您去祭壇祈福呢。”


    何箏後知後覺想起來:“今天是陛下生辰?那小皇子……”


    方天灼吻了吻他的臉頰:“箏兒好生休息,晚些時候朕迴來陪你用膳。”


    他起身離開,走到門前又轉過來,認真道:“這是朕迄今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禮物。”


    何箏低頭去看懷裏的小禮物,萬萬沒想到小家夥居然會跟方天灼同一天生日,方長顧,方長顧……他可別生了個小方天灼!要不然以後可有他受的。


    何箏暗暗下定決心,他一定要親自帶小朋友,絕對不能長歪成方天灼那樣極端的性格。


    何箏被伺候著吃了點東西,飽了開始覺得不舒服,遂命人備水洗澡,卻被南菁以剛剛生產完的理由拒絕了:“您昏睡的時候,陛下已經親自為您擦過身子換過衣裳,還是等幾日再洗吧。”


    “幾日?”擦身哪裏有水洗來的幹淨,她不提還好,一想方天灼隻是隨便給他擦了一下,就覺得身上黏膩的很,一刻都無法忍受。


    可他現在渾身沒力氣,又不可能自己過去提水,再不滿也隻能憋著等方天灼迴來纏他聽話。他至今都沒學會隨隨便便為難下人,或者對下人頤指氣使,有時候身邊的人都會納悶兒,皇後對那個九五之尊的要求,遠比對下人都要苛刻。


    方天灼迴來的時候穿的很是隆重,換完衣裳之後,還是很隆重,他盯著男人頭上的冕旒,問:“晚上還要忙?”


    “百官前來為朕賀壽,總要管他們吃飯。”


    皇帝陛下就是不一樣,祈福吃飯都是兩種不同形製的衣服,何箏沒吭聲,方天灼看出來他心情不好,溫聲詢問:“怎麽了?”


    何箏兇巴巴:“我想洗澡!”


    出乎意料的,方天灼點了點頭:“等朕忙完,迴來幫你。”


    何箏一愣,眼睛立刻亮起:“一言為定。”


    何箏之前看書的時候有說婦人生孩子至少要一個月不能洗澡,他還有些擔心方天灼會這樣要求他,看到他這態度立刻放下了心,方天灼雖然很偏執,可大部分時候還是比較善解人意的。


    他本來想睡一覺,可他的頭發因為昨天晚上出汗而變得油膩膩臭烘烘的,閉上眼睛也難受的睡不著,有時候他真想把這一頭長發給剃了,可在這個世界,短發未免有點太引人注目。


    何箏想著,以後方天灼再惹自己生氣,他就拿剪刀把自己剃禿了,然後阿彌陀佛墮入空門,告訴方天灼他已經看破紅塵,決定常伴青燈古佛。


    這樣他就能理所當然的留短發了。


    何箏兀自傻樂了一會兒,忽然聽到小皇子的哭聲,急忙喊人來看,原來是尿了,奶娘給他換了尿布,又喂了些吃的,小家夥躺在何箏身邊兒,睜了會兒眼睛,又睡著了。


    “我這到底是生了個小孩兒還是生了個頭小豬啊。”何箏湊近他的臉蛋,嗅著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忍俊不禁的親親他,心裏十分愛憐。


    晚些時候方天灼迴來,何箏立刻打起了精神:“洗澡!”


    方天灼命人端來了熱水,拿了帕子過來:“朕再幫你擦擦。”


    何箏皺眉,疑惑:“我不擦,我要洗澡。”


    “太醫說了,你現在不可見風,不可見水,若是著了涼,受了風寒,日後要落下病根兒的。”


    “他們說瞎話。”何箏不悅道:“我們神仙生完孩子都會洗澡,隻要保暖措施做好,不會有事的。”


    方天灼拿著熱帕子,道:“此處不是天界,朕怕萬一。”


    “沒有萬一。”何箏把自己的腦袋湊過來:“你聞聞我頭,臭的都能生蟲了,你聞聞聞聞……”


    他本著把方天灼逼退的架勢,氣勢洶洶,卻被方天灼伸手按住了肩膀,對方當真認認真真的聞了聞,然後低頭看他:“哪裏臭了,明明很香。”


    “……”這方天灼是怎麽了,居然也學會睜眼說瞎話了,何箏狐疑的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然後把五根潔白的手指伸到方天灼麵前:“現在,我這手指縫裏刮出來的油能炒一鍋菜你信不信?”


    方天灼抓住他的手,用熱毛巾給擦著:“再忍幾日。”


    “不行!”何箏生氣:“我連一刻鍾都忍不了了!”


    方天灼生活最難的時候幾個月不洗澡都是正常的,哪怕他如今養尊處優,可也無法理解何箏因為不能洗澡而抓狂的心理,他安撫的拂開何箏的頭發:“朕的小神仙,未免太嬌氣了些。”


    何箏:“?”


    他一樣無法理解方天灼的腦迴路,他不光頭發臭,而且身上某處也還帶著血腥味兒,哪怕已經被仔細擦拭過,可總歸沒有水衝的幹淨,心裏非常膈應:“陛下又要跟我吵架嗎?”


    “朕沒有。”


    “那就不要陰陽怪氣,我要洗澡,現在立刻馬上。”何箏翻身下床,卻被方天灼一把抓了迴來,男人把他抱在腿上,解釋道:“這是為你的身體好,你剛生產,身子太虛……”


    “我虛還不是因為你!”何箏心裏開始冒火:“孩子是您硬要我生的,如今我把他生下來了,怎麽也算是功成身退,我現在就想洗個澡舒舒服服睡一覺,就這麽簡單的事,您幹嗎非要把它複雜化呢?就當是我給您生孩子的獎勵行嗎?我想洗澡,哪怕會風寒,會頭痛,會死都沒關係!”


    他一把拍掉了方天灼的手,不想去管他是否震怒,轉身便去拉門。


    他的手再次被人抓住,何箏揮手去甩,卻不小心甩到了方天灼的臉上,啪的一聲輕響,方天灼微微側頭閉目,何箏則嚇的瞬間熄火噤聲,條件反射的後退了一步,雙腿發軟的癱坐在後方的椅子上。


    方天灼看向他。


    何箏眼睛泛起水光,畏懼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心知自己又觸及了他的底線,屏住唿吸等著男人的震怒,卻聽到他平靜的聲音:“朕知道。”


    哪怕是無心之舉,何箏也知道,打到他的臉是真的過分了,“你,你疼嗎?”


    “你現在路都走不穩,又怎麽會打疼朕。”方天灼走過來,再次把他抱起,道:“朕稍後命人將明泉閣的地暖燒上,在此期間,箏兒先睡上一覺,等醒來,朕就帶你去清洗,好不好?”


    何箏驚疑不定。


    方天灼這迴不光不發怒,也不對他冷暴力,居然還問他……好不好?


    “那,那我睡一覺,真的就可以洗澡了?”


    “嗯。”


    何箏乖乖被放在床上,忍不住解釋道:“我真的不舒服,就……很油膩,黏糊糊的,所以……”


    “朕知道。”方天灼找了根發帶,把他的長發係起來,何箏看著他沉默的臉,輕輕扯了扯他,“我昨天真的很疼,流了很多汗,還出了很多血,然後今天身上又很難受……其實我知道陛下是為我好……”


    “朕知道。”方天灼撫著他的臉頰,輕聲道:“朕知道,箏兒辛苦了。”


    委屈瞬間滿溢,何箏抿了抿嘴,眼眶剛來得及紅,淚水就唰的湧了出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嫁給暴君的男人[穿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喬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喬陛並收藏嫁給暴君的男人[穿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