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中澤言簡意賅:“先說。”


    “我研究了一下厲家父子的基本情況,厲傳青大學讀的是萬金油專業工商管理,跟中醫中藥一點不沾邊,”安溪打開自己手機上的記事本,盡力隔著桌子托到陸中澤麵前,“厲德福其實沒怎麽讀過書,學曆隻有初中,也沒有真正的行醫經驗,隻能盡量在祖傳上麵做文章了。”


    陸中澤一皺眉:“公司都不發筆和本子給你麽?”他自己不用記錄,是因為記性超級好,像安溪日常辦公連筆和本子都精簡掉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可是安溪也有自己的的道理,露出一副驚訝表情:“要筆和本子幹什麽,出差背著還要占地方,萬一哪次開會忘了帶,還尷尬,總不會忘了帶手機的。這個隨手記app可好用了,開發者我還認識,研發階段找我調研來著。”


    陸中澤擺手讓她繼續。


    “我想讓厲德福出麵,挑選合適的地點,做一些養生講堂,低成本地出售一些養生古方藥材,先用看得見的效果掙個口碑。但是入口的東西,太便宜的恐怕沒人敢嚐試,沒病喝中藥,也是國人的心理忌諱。所以我想的方法是,配個活血舒淤的,呃……泡腳方子,半賣半送,目標群體先定位在退休中老年上麵,就是跳廣場舞的這一批,這些人是最容易一傳十、十傳百的了。”


    陸中澤不想說話的時候,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安溪看不出來他是怎麽個態度:“我做了初步調研的,足浴盆的銷量,這幾年一直在穩步上升,買了盆的這些人,跟著來點泡腳湯正合適。”


    “其實厲家最四代人裏,水平最高的應該是厲德福的父親,也就是整理了珍茗集的這個人。雖然目前關於商標的糾紛,主要集中在珍茗上麵,我倒想主要打造一下德福這個隱形的品牌,最好能給它一個特殊的含義,這次跟泡腳湯一起推廣。這樣將來無論糾紛鬧到什麽地步,普通人看到德福湯,就會想到這是根據厲德福的名字來的,是珍茗集真正的主人,取給兒子的名字。”


    安溪在海德這幾年,跟頂頭上司鬧得互相看不順眼,也不願意屈從於辦公室潛規則,但是仍舊混得還算不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歸功於她既敢想、也敢做。什麽樣的客戶都敢接,熬幾個通宵,總能有別出心裁的點子拿出來。


    陸中澤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話語上仍舊在追問:“什麽樣的含義?”


    安溪在心裏歎口氣,要是當初如願應聘去做了陸中澤的助理,現在估計多半已經因工致殘了:“這還沒想好,肯定要是個美好的寓意,最好是兩句剪短的詞組,包含德福兩個字,方麵印在各種包裝上。”


    方向上麵,陸中澤默許了,跟厲德福溝通了,他也同意,下一步就是具體實施了。


    從前做項目,都是盡可能怎麽高大上怎麽來,預算能鋪100x100的廣告屏,那就絕對不考慮50x50的,這次卻不一樣,一切都要怎麽接地氣怎麽來。第一步推廣的地點,首先就不考慮北上廣深這樣的一線城市,安溪列了一份消費能力比較好的二線城市,跟陸中澤一起,敲定了起步的城市。


    其他事項都在按部就班地安排,唯獨德福的內涵,一時半會兒還沒想好。陸中澤把安溪直接留在公司,告訴她想出來了就可以下班。


    安溪那天本來約了何敏莉下班後見麵吃飯,這下去不成了。何敏莉在微信那頭兒誇張地大叫:太幸福了,跟男神單獨加班,還是夜班!被安溪直斥沒人性。


    窩在辦公室裏搜索了無數經典廣告詞出來做參考,看得腦子裏一團漿糊。陸中澤忽然抬頭問:“你的名字,有什麽含義?”


    “別提了,”安溪說起這個倒是又一番滔滔不絕,“其實我小時候本來叫安之的,既來之,則安之。”


    陸中澤冷淡地評論:“聽著倒像是個意外的產物。”


    “才不是!”安溪立刻迴嘴,“我爸爸看我是個女孩子,希望我隨遇而安就好了。但是我媽媽不同意,小學上到一半給我改了。打那以後每次考試,都得專門留出一分鍾寫名字。每學期發新書寫名字,都覺得生不如死。直到上高中,看到班上有個同學叫雷嘉鑫,我才覺得世界公平了。你呢,陸總你的名字有什麽含義?”


    陸中澤緩緩吐出幾個字:“允執闕中,智澤於內。”


    安溪覺得自己也不算是不通文墨的那種人,可是這八個字就是讓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連誇都不會誇:“呃,不能參考你這個,還是得想個通俗易懂的。”


    她忽地眼前一亮:“不如就返璞歸真,用最簡單的吧,有德,有福,怎麽樣?”


    陸中澤用手敲著桌麵,閉著眼睛默想了幾秒:“明德,匯福。”


    安溪嘴巴攏成一個小小的o形,還是那個意思,隻是換了兩個字,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有人跟她說,這是藥香門第流傳幾百年的家訓,她大概也會相信的。


    前期的準備都做好了,後續事項就有一部分可以交給厲德福的員工去實施。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海德內部發生了一件事,總部指派了一位資深員工,到北京辦公室出任監事。


    消息是直接溝通給楊凱成的,關於人選的情況,隻有一個名字,還是拚音的,dengli,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總部那邊的說法是,隻是普通的內部調動,等人選就位後,會當麵再做詳細的自我介紹。


    安溪知道這個消息,比其他人略早一點,因為楊凱成指定了她去機場接機。


    她從前一向隻是埋頭工作,除了正常的客戶應酬,很少接觸這種迎來送往的事。坐在公司的黑色奧迪車上,安溪還在琢磨一會兒要怎麽套問,deng和li究竟哪個是姓,才不尷尬。在英文工作環境裏用中文名字,就是有這一點小問題,有的人習慣照自己的名字,直接寫成拚音,有的人則會按照西方的慣例調整一下,把姓寫在後麵,碰上這種兩個字都可以做姓的,就會搞不清楚。


    可是這問題並沒困擾她太久,在機場見到這位有些微胖的女士時,她立刻就做了自我介紹:“鄧莉,姓鄧,茉莉花的莉。”


    鄧莉個子不高,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因為身材的關係,看起來不那麽強勢。可是安溪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客氣,把她送上後座,自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一路上,鄧莉都在跟安溪聊天,問的都是些事實而已,安溪沒法子迴避,等車子停在公司樓下,鄧莉已經把公司哪個部門最賺錢、哪個高管最清閑,摸了個大概。


    因為監事的身份在,安溪不好直接把人帶去楊凱成的辦公室,那樣太像下屬入職時向老板匯報,隻好先把她帶到會議室,然後又通知楊凱成人已經到了。


    楊凱成從桌麵上取過眼鏡帶上,溫文和氣地說了一句:“不錯,知道考慮身份問題了。”


    雖然是誇獎的話,倒讓安溪一下子無地自容了:“謝謝楊總,我還會繼續學的。”


    安溪迴到自己的位子上沒多久,楊凱成就帶著鄧莉繞過來,順著座位挨個向人介紹她。安溪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正看見顧海波和陸中澤都走出來,顧海波攀談紐約天氣和地鐵的聲音,大得半邊辦公室都聽得見。而陸中澤隻是簡單微笑地握了手,再沒說什麽了。


    雖然鄧莉的職務並不直接插手業務,可是她的到來,還是讓辦公室多了幾分不寧靜的味道。平常到了下午,女孩子們會偶爾聚在茶水間,分點零食、喝杯咖啡,順便聊聊天,抱怨一下難搞的客戶。可是這天,整個下午茶水間都安靜得隻聽見飲水機“咕咚咕咚”的灌水聲。


    鄧莉有權列席旁聽公司內一切重要的決策會議,她在會上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安溪正在執行的這個項目:跟海德的其他客戶比,厲德福的公司,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出名,這個項目的預計收費也不高,為什麽決定要做這個項目?


    楊凱成是不會親自向她解釋這個問題,原因跟鄧莉來公司時,不會直接去楊凱成的辦公室,大同小異。繞來繞去,還是輪到安溪來迴答這個問題。


    “是這樣鄧總,”安溪公事公辦地向她解釋,“這個市場其實已經有點飽和了,可是隨著互聯網和新媒體的發展,公關傳播的形式也會越來越多樣化。我們其實是想做幾個有特色的客戶,量身定製有針對性的公關服務。這個項目如果成功,對海德會是一個很好的口碑宣傳。”


    鄧莉在國外生活得久了,中文說得有些慢,聽起來像在咬文嚼字一樣:“老實說,我不該幹涉你們選擇什麽樣的客戶,可是這種家族企業,管理者的素質普遍並不高,我是比較擔心,聲譽沒有塑造起來,反倒卷進別的醜聞裏去了。在其他大區,去年就出現過,員工幫助客戶花錢買假新聞,幸好發現得早,已經終止了客戶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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