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右手恢複得很好。


    經過幾個月的複健,對日常生活已經沒有影響了,隻是握筆時仍會微微發抖。醫生說這是心理因素,平常多做訓練,慢慢地就會好了。他認不清人臉的毛病也有改善,已能分辨出那人的兩個助理了,隻是被那人押著,依舊定期去醫院複診。


    自從過完年後,那人就沒再睡迴沙發上。天氣迴暖,沈默的心也跟著春暖花開,覺得這真是最快活的一段日子。快活到他甚至記不起從前的許多事。


    沈默一邊練習右手,一邊在網上查招聘信息,看的都是些繪畫相關的職位,這樣等他的手好了,正可以找份工作。他們已畢業出了社會,年紀漸漸大起來,總要麵對現實問題的。周揚的家人想必不會答應他們在一起,到時候那人若也像他一樣被家裏趕出來,他還可以賺錢養他。


    後來他在飯桌上提起這個打算,那人聽得直笑。


    沈默瞪他一眼,有些動氣。


    那人見他如此,連忙改口道:“是是是,我給你養著。”


    沈默這才滿意。


    他自己估算了一下進度,覺得右手痊愈隻是時間問題,再過不久就能重新畫畫了。他心裏早就打定主意,第一幅畫要畫他家周揚,反正那人相貌生得好,無論哪個角度都好看。


    有幾次那人在沙發上看文件,沈默就偷偷在旁邊瞧著,對著他的臉琢磨構圖。落日的餘暉灑在他臉上,在他眉眼間勾出一層淡淡的光,沈默發現他的側臉尤其動人。


    看得正出神,那人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抬頭衝他笑了一笑。


    沈默微微一怔。


    那人已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他跟前,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而後直起身,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若無其事地走迴去繼續看文件了。


    反而沈默被他鬧得臉紅,趕緊躲進廚房去做飯。


    過幾天天氣放晴,到處都是春日的氣息。


    沈默把冬天的衣服被子都洗來曬了,又想起他那些畫具還鎖在櫃子裏,忙翻出來一一整理了一遍。那人知道他要重新開始畫畫,還說過要送他一套新,不過被沈默婉拒了,還是舊的用著順手。


    整理完畫具後,沈默順便把櫃子也收拾了。出租房地方小,櫃子裏塞的都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什麽感冒藥、驅蚊水之類的,沈默將那些沒用的都扔了,翻著翻著,就翻出來一本相冊。


    他以前的相片都在老家,這本相冊裏隻有一些高中大學時期的照片,沈默剛一翻開,就掉出來一張畢業照。


    是高中畢業照,算起來也有好幾年了,沈默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自己。他穿著一身校服,劉海剪得特別短,因為個子不高,被安排在了前幾排。他接下來又去找周揚,可是找了一圈,竟沒發現那張熟悉的臉。


    奇怪,周揚沒拍畢業照嗎?


    沈默記得他跟周揚是高中同學,是他先暗戀的他,也是他先追的他,但許多細節卻想不起來了,當然也不記得他有沒有拍畢業照。


    沈默知道這是他生了病的緣故,不過沒關係,他跟周揚還拍了不少生活照,他都洗出來收在相冊裏了。


    沈默反正沒事,就坐下來翻了翻相冊。


    他照片拍得不多,大部分是在學校裏拍的,難得有幾張是外出旅行時照的,有單人的,也有合照,其中最多的是他跟某個人的合影。


    沈默一張張翻過去,一顆心像是沉進了冰涼湖底,泛起來陣陣寒意。


    照片上的自己笑得那麽開心,尤其是跟某個人合影的時候,眼神裏透出來的那種情意,藏也藏不住。


    但是,那個人卻不是周揚!


    或者說,並不是與他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那個周揚。


    沈默手心裏不住地冒出冷汗。


    這個人是誰?


    沈默定了定神,又拿起那張高中畢業照做對比。他這次看得很認真,一張麵孔一張麵孔的辨認過去,終於找到相似的一張臉——是站在他後兩排的位置,確實是他的高中同學沒錯。


    這個人若不是周揚,為什麽跟他有這麽多交集?


    而這個人如果就是周揚……


    那無疑更可怕。


    沈默呆坐在椅子上。窗外春光那麽好,照在他身上,竟一點也覺不出暖意。他拚命迴想從前的事,但一切都像隔著層紗似的,朦朦朧朧地記不真切。


    他記得自己跟周揚是高中同學,記得他們曾經相戀,記得……但他怎麽也記不起周揚的臉了。中間仿佛發生了什麽事,他跟周揚被迫分開了,他右手受了傷,一個人住在出租屋裏,每夜重複同一個噩夢,簡直不敢入睡。


    直到那一天,他正要拆一袋發黴的麵包來吃,卻聽見門鈴響了起來,他恍恍惚惚地走過去開門,然後就看見那個人站在門外。


    那自然是他的周揚了。


    沈默按住胸口,到現在還記得當時的那種悸動,救他於水火的,除了周揚還會有誰?


    至於他當時看不清那人的臉,隻是因為他生了病,如今他的病漸漸好了,已知道那人相貌英俊,至少比照片上的路人甲好看多了。


    其實要確認這件事也簡單,找個高中同學問問就知道了,但沈默卻一直坐著沒動。他心中隱隱覺得害怕,希望一切隻是誤會,萬一……


    他根本不敢想下去。


    下午的時間過得飛快,等到太陽落山時,外麵又響起了熟悉的開門聲。沈默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他從前多麽期待這個聲音,現在卻無端覺得驚惶,忙將那堆照片塞迴櫃子裏。


    那人推門而入,穿著全套的深色西裝,仍是沈默看慣了的眉眼。他見沈默站在櫃子旁,便彎了彎嘴角,問:“又在整理東西?”


    沈默“啊”了一聲,隻是盯著他的臉看。


    “怎麽了?”那人走過來拉了拉他的手,皺眉道,“你的手怎麽這麽涼?”


    這樣的碰觸也讓他緊張,沈默心慌意亂,不知道該答什麽。


    那人就問:“是不是太累了?”


    沈默順勢道:“是有點。”


    “我知道你想重新畫畫,但也不能太勉強,順其自然就好。”


    “嗯。”


    沈默的右手早已痊愈,但那人仍是習慣性地攏在掌心裏揉了揉,問:“晚飯呢?”


    沈默這才驚覺:“啊,我忘記做了。”


    “一想到畫畫的事就忘記時間?”那人笑了一下,說,“叫外賣吧。”


    晚上兩人一起吃了外賣。沈默盡量想表現得自然,但手腳還是有些僵硬,他不知道那人有沒有看出端倪。


    吃過飯後他洗了個澡,出來時見那人已經十分自然地躺在了床上。自從過完年後他們就沒再分床睡,但現在不同了,如果他不是周揚……


    沈默喉間發緊,磨磨蹭蹭地不肯上床,那人催了幾遍,他才慢吞吞地躺了上去。


    那人關了燈,伸出手臂來環住他,在黑暗中叫他:“沈默。”


    “嗯?”


    沈默答得謹慎,以為他發現了什麽,卻聽他說:“過幾天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麽禮物?”


    生日?


    啊,是了,他生日是在這個月。


    沈默幾乎忘了這迴事,想了想道:“每年生日都是隨便過的,不必費心準備了。”


    那人似乎料到他會這麽說,聲音中隱有笑意,說:“那我就看著辦了。”


    他是毫無所覺的,隻一心一意要給沈默過生日。


    沈默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像被架在火上烤著,滋滋地冒著聲兒。


    他睜著眼睛沒有睡著,直到身邊那人唿吸平穩地睡過去,他才小心翼翼地挪開他的手臂,翻個身睡到了床邊上。


    那人伸手撈了撈,沒有撈著,在睡夢中呢喃了一句“沈默”。


    沈默咬著牙沒有迴應他。


    那人連他的生日也知道,怎麽可能不是周揚?


    但如果,如果他是個全然的陌生人……


    為什麽冒充周揚?


    為什麽溫柔待他?


    沈默忍不住打個冷顫。漫漫的長夜侵襲上來,他裹緊被子,用雙手緊緊環住自己。


    但依然覺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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