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奚這句話才說完,刁人傑和霍昆倒還沒有立即露出不悅之色,刁淑嫻在大廳上卻聽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股無名怒火,直衝腦門,若依她平常脾氣,怕不就要當場怒罵出聲,給老魔頭下不來台,但當她探手握住劍柄,欲待發作起來,卻立刻想到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四條性命,她一發作不要緊,倘使露了形連,或是將那老魔頭激怒,壞了大事,豈不連傅小保等人全都葬送在刁家寨上?刁淑嫻心中自有她的另一種想法,於是又硬生生將滿腔怒火,強自按撩下去,恨恨地一跺腳,轉身離開了大廳,去尋找刁龍,察詢後山四人的安置情形去了。


    廳外刁人傑沉思了好半晌,然後笑道:“厲老前輩果然眼光獨到,刁某承情,五內銘感,這件事,咱們還未便遽然決定,須得先征詢小女她自己的意願。再說,家師叔現在閉關深研所得,靈蛇劍譜’中幾招深奧絕招,就在這一二日內便能開關,咱們也該先請示他老人家,才好辦事。”


    厲奚哈哈笑道:“這是理所當然,咱們又不急在一時,就略待也無妨的。”


    眾人一麵談論,一麵緩步迴廳落坐,刁人傑傳命下去,東海門下弟子仆婦尚有未及離山的,一律各賞五十兩銀子,禮送下山,不得留難,同時重開盛宴,陪厲奚等入席歡敘。


    席間,霍昆突然記起一件事來,皺眉向眾人說道:“東海二怪一怒絕裂,目前雖說匆匆離去,但那一部‘靈蛇劍譜’,原係由鬼手蕭林從姓唐的手中得來,依我看,隻怕他們未必就此甘心,或許會重來大巴山尋釁騷擾,這倒不可不預為防範。”


    厲奚傲然道:“霍兄大可放心,從前彼此是客,老夫看在刁當家份上,才把他們兄弟也當人看待,如今既然翻臉絕情,他們不來騷擾算他運氣,倘敢不知死活到此惹事生非,不是老夫誇口,那昨日來寨裏踩探的男女兩起人物,便是他們兄弟的榜樣。”


    刁人傑被他一句話提醒,忙道:“對啦!厲老前輩不提,咱們倒忘懷了。”迴頭吩咐說道:“傳刁龍上廳來,問問他到後山去捉的四個人,都捉到沒有?叫他押到廳上來。”接著,又把刁淑嫻所說,四人中毒昏倒後山密林中各節,向霍昆等也簡略述了一遍。


    霍昆聽後,哈哈笑起來,道:“厲老前輩果真技擬天人,這幾個小輩不知天高地厚,結果未離大巴山,便落在咱們手中,今後有厲老前輩一柱擎天,還有誰敢到大巴山來撒野,霍某該敬你老人家一杯!”


    那厲奚被他幾句迷湯灌得悠哉遊哉,一仰脖子,把一杯酒喝幹,兀自得意的嘿嘿笑個不止。


    不多一會,刁龍押著四名壯漢,各人背負一人,將蒲兆豐和傅小保等四人全送到大廳上來,刁淑嫻不得已,也厚著臉皮跟在後麵,姍姍迴到廳上,坐在刁人傑下手。


    厲奚步下廳來,走到傅小保和金麵佛羅文炳身邊,將他們臉色細細看了一遍,皺眉說道:“這兩人不知吃了什麽毒物,中毒甚深,隻怕難以拖過三天,但卻不是老夫五陰毒掌所傷,這倒有些奇了。”


    刁淑嫻心頭一震,連忙接口道:“老前輩說得一點不錯,我在後山密林中發現他們的時候,也曾看見他們身邊留有未吃完的瓜果,也許是誤食了什麽有毒的東西,才致昏倒在林中的……。”


    她這番言詞,全係耽心厲奚生出疑心,是以一麵捧,一麵掩飾,那知天下事往往弄巧反拙,她這些安排,不可謂不周密了,但卻忽略了那厲奚既然運掌上均經劇毒練成,生平對於各種含毒的東西,最是興趣濃厚,他一聽傅小保等全係在後山誤食毒果昏倒,當時便麵現喜容,欣然道:“果真嗎?據老夫看來,他們所食毒物,毒性甚是強烈,想不到大巴山上竟會有這種難覓之物,不知龍賢侄可曾將那些剩下的瓜果,也一並帶迴來了沒有?”


    刁淑嫻暗中吃驚非小,忙轉眼望著刁龍,卻見刁龍搖搖頭,道:“晚輩擒人時疏忽,可惜未曾將那些瓜果攜迴來。”


    厲奚道:“不妨,咱們現在便去尋一尋,務必要找到,那生長毒果的樹木根莖,諸位也許不知,據老夫看來,此物毒性奇重,乃難覓難求的珍品,如此機緣,倒不可輕易放過。”說著,登時便要動身。


    刁淑嫻聽了,嚇得花容險些變色,她肚子裏明白,若依那老魔頭主意,這時去到後山,怎能尋得到什麽生長毒果的樹木,找不到樹木,卻偏偏有了兩個吃剩下來的果子,這不是天大的漏洞嗎?她隻恨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當時怎的就沒有想到會多出這一段枝節來?


    然而,這時候,刁人傑和霍昆等都已紛紛站了起來,囑了刁龍帶路,要去尋找那生有劇毒的毒樹了,她急得差一點驚惶失措,心念疾轉,連忙問道:“爹爹!這幾個人怎麽辦呢?


    是讓他們就這樣?或是先將他們救過來,留著慢慢審訊?”


    厲奚笑道:“不要緊,叫人先將他們囚起來,待咱們將那珍貴的毒樹尋到後,再迴來設法解救他們供作審訊也不遲,好在他們中毒不太久,三兩日內,也許不致喪命。”


    刁淑嫻忙道:“依晚輩之見,咱們何必那麽費心遍山去尋呢?幹脆將他們弄醒,嚴刑問出他們摘取毒果的所在,豈不更方便省事,手到擒來?”


    刁人傑恍然笑道:“果真,這辦法倒是不錯,難為淑嫻怎麽想得出的,如今他們全落在咱們手掌心了,何必再舍近求遠呢?”


    霍昆也不住點頭,讚許刁淑嫻想得周到,其餘的霍一鳴、李長壽、黃衣喇嘛兀突柯,以及刁家寨家人,莫不齊聲稱好,尤其是李長壽借機巴結,分外比別人又多稱讚了幾句。


    厲奚卻獨獨搖頭道:“你們說得輕鬆,豈知這種毒物毒性奇重,連老夫一時也想不起能否有解藥能解得他們沒有?天下有毒之物,一物相克一物,不將中毒之源找到怎能想得出解毒之法呢?”


    刁淑嫻這時連羞恥全忘了,連忙又笑道:“老前輩怎的忘記了,他們四人之中,不過隻有兩人是誤食毒物昏去,另外兩人,都是中了老前輩的五陰毒掌,咱們雖然不能替那兩人先尋到解藥,難道老前輩連自己的五陰毒掌上的掌毒也解不開嗎?”說完,又故意掩口咯咯嬌笑幾聲,隻笑得金刀李長壽魂兒飄蕩,混身骨頭都快酥了。


    厲奚兩眼轉了兩轉,笑著道:“賢侄女想得果然是周到,怎的連老夫自己將這件事給忘了呢?”接著,又神秘的斜睨了刁淑嫻一眼,道:“原來昨日先後兩次激戰,賢侄女都偷偷看到啦?”


    刁淑嫻被他笑得心悸不已,拿不定他是不是已對自己起了疑心,心知再不能多話了,便裝得羞怯怯地,扭轉身粉頸低垂,不再言語了。


    厲奚緩緩走到鐵臂神槍蒲兆豐身邊,用腳將他翻了個身,陰陰笑道:“這老東西傑傲不馴,居然膽敢頂撞老夫,依得老夫的脾氣,幹脆讓他毒發而死,何必還用珍貴的解藥救醒他……。”


    刁淑嫻聽得一跳,卻聽他又道:“不過,他所尋仇家,原來是鬼手蕭林,咱們救他醒過來,將蕭林離此返了東海的話告訴給他,然後將他釋放下山,他必然去找蕭林拚命,那定然有趣得很!”


    眾人聽了都哈哈笑了起來,紛紛道:“厲老前輩說得是,咱們準定這樣做,叫他們怨仇自理,這是再妙不過了。”


    厲奚哈哈一笑,刁淑嫻偷眼看他,卻見他並未將解藥給蒲兆豐,緩緩又踱到崔易祿身邊,當他剛向崔易祿那張醜臉上看了一眼,頓時“噫”了一聲,麵色陡地一沉。詫道:


    “咦!老夫倒是不信,這女娃娃竟然有這等內力,中了老夫五陰掌力,一日一夜,怎會臉上氣色依舊,絲毫未變?”


    說著,俯身下去,將崔易祿一把提了起來……。


    刁淑嫻大急,但卻苦於無法出聲阻止,正在心急如焚,忽見一人匆匆由外奔進廳來,高聲叫道:“迴掌門,老師叔祖現已出關,請掌門往七星崖迎接。”


    廳上眾人聞言紛紛起立,刁人傑麵泛喜容,道:“厲老前輩,敝師叔現已出關,咱們同到七星崖給他老人家護法,如何?”


    厲奚鬆手棄了崔易祿,點頭笑道:“也好,咱們倒去看看,諶兄這些日子閉關鑽研,可又有什麽劍術絕學創出沒有?”


    刁人傑連忙吩咐暫時將所擒四人押囚石牢,自己陪著厲奚和一眾諸人,匆匆出廳而去。


    刁淑嫻這才算鬆了一口大氣,眼看著幾名弟子將崔易祿等依舊背負去,忙也隨後趕到七星崖。


    這七星崖在大寨正北,相距不過三數裏山路,祟崖絕壁,懸崖上有一處幽靜石洞,隻有一條蜿蜒小徑可通,這一大群人魚貫而行,不一會便到洞前,遠遠見刁虎和刁豹捧劍分跪洞口,那石洞封洞的石塊,業已散落滿地。刁人傑知道諶度才即將出關,忙率領門下弟子沿著小徑,側身跪倒,僅厲翼因與諶度才輩份相同,仍然負手而立,其他如黃衣喇嘛兀突柯等外來高手,盡都合掌恭身,算是一種禮敬。


    片刻之後,又聽得洞口山崩地裂一聲巨響,亂石飛揚,直滾到懸崖腳下,刁人傑等齊聲祝禱,轉眼間,諶度才一手抱著劍譜,一手捧著一柄鬆紋古劍,緩步從洞裏踱了出來,眾人見他精神奕奕,麵泛喜色,又齊聲問安,諶度才搖了搖手,大家才站起身來,趨前侍奉。


    厲奚含笑拱手道:“諶兄雙旬深求,想來已盡得心圓大師這套劍法中的個中三昧了?”


    諶度才笑道:“心圓大師這部靈蛇劍法,初看極是淺顯,但經老朽十餘日精研慎究,果然確有他獨到之處,人傑,不是做師叔的替你泄氣,人家這些心法,實在遠在你所創的蛇形劍法之上哩!”


    刁人傑恭身答道:‘師叔既已有所得,今後就全仗師叔開導咱們這些愚魯之人了。”


    諶度才頓首笑道:“那是自然,老朽鑽研劍術,凡數十年,自信對各門各派劍法訣要,盡皆熟記於胸,誰知這些日子來細看心圓大師這套靈蛇劍法,才真是博大精通,包羅萬象,別說你們不易領略,就是他那兩位嫡傳弟子,大約因他去世太早,缺人教誨,也僅隻不過能得他這些無上心法十之二三而已,這些咱們慢慢再談吧,勞動厲兄和各位高人跋涉護法,老朽心感!”


    厲奚哈哈笑道:“諶兄也未免太謙了,難道它還能強過諶兄的靈虛十二招劍術絕學不成?”


    諶度才搖頭道:“各擅勝長,未可相較,未可相較。”


    眾人簇擁著諶度才,循山徑退迴,哪知才行到山徑將盡的一處轉角之處,卻突見迎麵一人橫劍而立,恰恰將一條狹窄的小徑堵得死死的,那人嘻嘻笑道:“老諶,你好不知羞呀!


    偷了別人的東西,還拿著往自己臉上貼金嗎?”


    群英一聞此言,盡都猛可裏一震,抬頭見那人一身襤褸,赤腳無鞋,手橫一柄鏽漬斑斑的鏽劍,麵上蒙著一塊黑布,僅露出兩隻精光激射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著眾人。


    刁人傑等一見此人,全都不約而同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刁淑嫻因為走在最後,此時距他較近,迴頭看了這人,芳心不禁突突一陣亂跳,似喜似驚,暗忖:莫非果真是他嗎?


    這條山徑,寬不過三尺,最多能容兩人擦肩而過,上下都是懸崖絕壁,險要萬分,如今被這蒙麵人攔路一堵,數十人連轉身的餘地也沒有了,刁人傑走在最前,迴在最後,隔著身後許多人,無法將那人看得仔細,忙叫眾人貼壁而立,自己在厲莫、諶度才、霍昆等越過眾人,趕到前麵。


    那人並沒動手,僅隻橫著鏽劍,攔路而立,口裏嘿嘿笑個不止,隻笑得霍昆等頭皮發麻,刁人傑身上連兵器也沒有,趕緊將刁淑嫻的長劍要來提在手中,壯著膽沉聲叱道:“喂!你可是貢噶山劍底遊魂唐百州嗎?”


    那人吃吃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今天你們不把劍譜交出來,誰也別想跨過這條山徑,要是不信,瞧我不活活把你們趕下崖去,那才是怪事呢!”


    刁人傑趁他說話的時候,細細分辨他的聲音,但是,那蒙麵人顯然是故意的,說話這高時低,有時尖聲吐字,有時又沙啞發話,把個刁人傑聽得又似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捉摸不準,簡直如墜五裏霧中。


    他心念一轉,有了個主意,橫劍笑道:“朋友,那姓唐的乃是無膽匹夫,縱然在貢噶山絕崖下能逃得殘生不死,咱們也早已不把他放在眼中,你若是唐百州那匹夫,根本不必藏頭露尾,難道咱們還會畏懼你一個敗兵之將嗎?假如你不是唐百州,更犯不上裝著他那醜態,來這兒裝神弄鬼,幹脆拉下麵布來,咱們一樣得接著你。”


    皆因他深知唐百州向來受不得激將法,是以口口聲聲,故意將唐百州罵得一文不值,心想這人如果的確是唐百州,必然會含怒出手。


    他如此計較,實冒著大險,因為他已深深明白,如果這人果真含怒出手,憑唐百州那一套駭人聽聞的怪異劍法,又在這狹窄不堪的山徑上,一個不好,後果便不堪設想。所以話一出口,立即凝神戒備,同時向後疾退了兩步,以備緩衝。


    哪知他卻料錯了,那人聽了他這番激將法,非但不怒,反倒吃吃笑得格外有趣,一動也不動,僅隻緩緩說道:“刁人傑,我是來要劍譜的,不是來跟你敘親家的,你管我是不是唐百州,趁早交出劍譜來,萬事皆休,要不然,可怪不得要請你們滾滾山坡,耍子耍子!”


    刁人傑大感迷惑,聽這人口氣,很不似那瘋瘋癲癲的唐瘋子,但他又明明手執鏽劍,令人難以驟下斷語,他一橫心,忖道:管他呢,拆兩招不就試出他的真假來了。主意一定,也不再答話,暗暗提了一口氣,一擺手中長劍,揉身欺了上來,閃電般掄劍劃去,一記“蛇遊枯枝”,暴砍肩胛。


    那人嘿嘿冷笑一聲,腳下半步也不退,手中鏽劍突然向右疾翻,什麽招式也沒有,竟然硬迎了上來。


    刁人傑心中一動,隻怕唐百州所用的鏽劍乃是寶劍,倘給他碰上,自己的長劍準斷無疑,他不敢硬接,急忙一沉腕肘,中途換作“水蛇擺腰”,下削胯間。


    說來也怪,那人仿佛知道他要改招,鏽劍也是才揮出一半,突然翻腕倒轉劍尖“唿”地又向下硬迎了過來。


    兩個裏改式都快,等到刁人傑要想再行撤招,已自無及,雙劍交綏,“當”地一聲脆鳴,刁人傑但覺手上一輕,長劍已被齊腰截斷。


    這一來,他算是認出來了,此人既然使用唐百州的鏽劍,他不是唐百州是誰?連忙登登倒退三步,用斷劍指著蒙麵人叱道:“好呀!果然你就是唐百州那匹夫!”


    那人也不進逼,依然橫劍而笑,道:“既知道是,就快把劍譜乖乖交出來吧!”


    霍昆忽然湊過頭來,低聲向刁人傑說道:“刁兄不要上了他的惡當,姓唐的臨死之前,曾將鏽劍交給了傅小保,近日寨中得訊,博小保那叛徒早到了大巴山左近,這人莫不是那畜生假扮的吧!”


    刁人傑聽他這麽一說,不由恍然,當下怒道:“原來竟是你這叛逆畜生,老子養育你多年,不想倒養虎反噬,傅小保,你還不給我把麵布扯下來嗎?”


    那人聽了,笑得混身亂抖,答道:“刁人傑,你什麽時候學來這等婆婆媽媽?話已說明,你隻早早將劍譜交出來,何犯著猜啞謎似的,嘮嘮叨叨問我是誰呢?”


    這其中,隻有刁淑嫻一人心裏雪亮,知道這人決然不是傅小保假扮,皆因傅小保此時已被自己毒丸昏倒,正囚在石牢裏,怎能再假扮到此搗亂,但她苦於無法出麵指認,隻好悶在心裏罷了。


    厲奚在後麵久等不耐,身形一晃,鬼魅一般越過霍昆和刁人傑,飛落到前麵,沉聲喝道:“你這廝究竟是什麽人?再要不知死活,老夫可得出手懲戒你了。”


    那人屈指彈劍,“叮叮”作響,傲然答道:“你這老東西又是什麽人?如果你存心強要出頭,我也不妨先叫你先知道知道厲害。”


    厲奚勃然大怒,探手從懷裏摸出金絲手套來套在手上,唯礙在山徑狹小,沒有前撲,僅隻蓄勢叱道:“來吧!老夫倒要試試你這廝究竟有多少斤量。”


    那人聽了,依舊紋風不動,笑道:“斤量倒不太重,連人帶劍,不過百餘斤,老東西,你要是不服,盡管請先出手。”


    厲奚按撩不住心頭怒火,冷哼一聲,果然搶先出手,欺身探掌,逕拍那人“玄機”


    要穴,那人嘿地揮劍來迎,厲奚陡地旋肘沉掌,竟將那人手中鏽劍一把抓住。


    蒙麵人被他這種不畏刀劍的手法大吃了一驚,一麵奮力抽劍,一麵矮身飛來一腿,掃向下盤。厲奚冷笑一聲,身形斜縱,手裏緊緊握著劍身並不略鬆,整個人的背脊卻反貼在山壁上,陡然加勁一催內力,猛喝一聲:“撒手!”一股強勁無比的內勁,順著劍身,逆襲而上。


    那人好似握不牢鏽劍,突然將鏽劍向前一送,趁機欺到近身,左掌伸縮之間,刹時向厲奚下腹要害處拍出三掌,而握著劍柄的右手卻始終未曾放鬆。


    厲奚這時以“壁虎功”貼在山壁上,原是想搶占內線,先立於不敗之地,沒想到太過小覷了這蒙麵人一身神力,一舉未能將劍奪下,反被他欺到身側,似這般近身相搏,他再要身形不移不動,那裏能夠,不得已隻好鬆了劍身,騰出右手來化解那人的掌力,而身子卻不能死釘著不動,匆匆橫移,向左退了數尺遠。


    那人奪迴長劍,立刻展開劍法,直撲了過來,同時咯咯笑道:“老東西,你算聽話,自己說撒手,果然就撒手啦!不要走,咱們再較較力如何?”


    厲奚今生今世,這還是第一次奪劍失敗,又羞又惱,腰上略一墊勁,脫離了山壁,拿椿站穩,雙掌唿唿,也是力戰不退,並且處處覓機用手撈抓他的鏽劍,似存要再跟他較一次力道似的。


    兩人快如電掣般迅拆了十餘招,那蒙麵人突然低嘯一聲,劍法立時一變,鏽劍登時化著了漫天劍雨,向厲奚當頭灑了下來。刁人傑和霍昆在後麵看見那人所用詭異難測的劍法,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同聲吒道:“呀!果然是唐百州!”


    諶度才提著鬆紋劍,急急越過刁霍二人,高聲叫道:“厲兄且退,待老朽來會會他。”


    他是想以自己近日體會出的幾招絕學,好好再和這唐百州較量較量,他心裏明白,唐百州雖然劍法詭異,但火候不足,並不可畏,無奈此時身子被厲奚的身形掌影擋住,無法越過和唐百州一較劍術。


    厲莫何等狂傲的人,聽了諶度才這一聲喊叫,何異於用刀在他心窩上紮了一刀,他奮力拍出兩掌,將蒙麵人迫得略退,忙向諶度才沉聲道:“諶兄,老夫守住這一麵,你快繞過那一麵去,不愁這小輩不束手受擒。”


    諶度才大喜,果然不再急著出手,鬆紋劍橫銜在口裏,施展“壁虎功”遊壁之術,迅速地向懸崖頂上遊去。刁人傑和霍昆一看,也都紛紛施展壁虎功向山壁上包抄,厲奚雙掌舞得風雨不透,全力將那蒙麵人纏住。


    那人見諶度才等已遊升到七八尺高,大約心知不能取勝,虛晃一劍,抽身躍過了數尺,說道:“今天你們仗著人多,權且讓你們一次,你們隻管把脖子紮牢了,不還劍譜,我隨時來取你們的首級。”


    厲奚叱道:“小輩,今夜你還想走嗎?”掄掌猛撲了過來,他身後的黃衣喇嘛兀突柯,刁虎、刁豹等一眾弟子跟著也向前湧進了數尺。


    那人冷冷一笑,手中鏽劍突然一振,不退反進,劍如萬花擁現,好像下了決心,向厲奚迎了上來。


    厲奚再高明,肉身總不能硬和人家的寶劍拚架,隻得又忙向後移退,這一來恰與後麵湧上來的眾人逆向而遇,兀突柯等連忙後退。這山徑總共才兩三尺寬,後麵的人望不見前麵,一進一退之際,登時便將蛇形門的弟子擠落了兩名墜下懸崖。慘叫之聲,傳到厲奚耳中,心神略為一分,那蒙麵人卻趁機抽身,向山下如飛逃逸。


    厲奚大喝一聲,拔步便追,這時,業已遊到丈許高的刁人傑、諶度才和霍昆也急急繃身墜落,隨後緊追,山徑上的數十人更如開了閘的洪水,一湧衝過路口,呐喊著直追下山來,人潮如流,都向山下飛趕。


    但他們才越過七星崖,卻已不見了那蒙麵人和厲奚以及諶度才等的人影,這些人也自知腳程趕不上人家,隻得停了步,一個個咬牙切齒,咒罵不休迴返大寨。


    刁淑嫻夾在眾人之中,隨著他們追了一程,又隨著他們頹然而返,心中卻泛起一絲與眾不同的感觸,她並沒有惡言咒罵,隻靜靜地跟在黃衣喇嘛兀突柯等人身後,默然迴到大廳,又默然坐下,一顆芳心,竟然比眾人的喧嘩言談還要煩躁,她說不出那是為了什麽,隻覺得眼前這些聲音和麵孔,全都是那麽令人可厭可憎。這時候,眾人七嘴八舌正議論紛紛,有的猜那蒙麵人必是唐百州,有的又猜定是別人化裝假冒,有的搖頭歎息,怨自己這許多人居然被人家一人一劍堵住,不得善策突過,有的又厲聲叫罵,彷佛那蒙麵人仍在眼前,要故意罵給人家聽聽一般……。


    大廳上好像一鍋煮開了的水,喧騰不休,刁叔嫻不耐煩地立起身來,悄然退出大廳,覓路向石牢中來。


    石牢建在寨後,沿著廳廊,穿過三五棟房舍,便是一處依山石穴,鋼門鐵柵,更有十餘名荷劍疾服的弟子把守,而真正的石牢卻還在石穴甬道以下,此處形勢天成,若幹年以前,或許原是一條地底陰河,其間累經變遷,河道被阻截斷,才留下這麽一處幽密牢固的所在,出口僅隻一個五尺寬大的石穴洞口。刁家寨又裝上厚達尺許的鋼門,別說一夫當門,萬軍不能進入,就是萬不得已時,鋼門一閉,任你有通天地之能,也插翅難飛,這又比從前囚禁傅小保的“水牢”堅固了不知多少倍。


    刁淑嫻神誌恍惚,闌珊來到石穴口鋼門外,舉手將門上鋼環拉了一下,那門上一個小方口立即打開,露出兩隻詭異陰森的眼睛,問道:“師姑有什麽事?”


    刁淑嫻輕聲道:“沒什麽,我來看看那被擒的幾個人,看看他們醒過來沒有?”


    裏麵略為一頓,卻沒有開門,迴道:“還沒有醒哩!現在囚在地下牢裏,動也沒有動過一下。”


    刁淑嫻不悅說道:“你不會把門打開,讓我自己進去看看嗎?”


    那人道:“師姑請見諒,弟子們奉了龍師叔麵諭,無論是誰,都不能進牢看覷,這扇門非得掌門令諭,是不準擅開的,師姑可憐弟子們擔待不起。”


    刁淑嫻一聽大怒,叱道:“胡說,這些人還是我擒到的,掌門也從未有令諭,連寨裏的人也不準進牢,刁龍他憑什麽擅傳令示,是欠打了不是?你們隻管開門,有我作主。”


    門裏停了好一會沒有答話,好像幾人在裏竊竊私議,過了一刻,那人又湊到小門口,問道:“師姑要進牢究竟有什麽貴幹?可否先賜告弟子們一聲?”


    刁淑嫻更是勃然而怒,厲聲喝道:“你嚕嗦什麽?現在我命令你把門打開,你說,你是開還是不開呢?”


    那人受了一頓斥責,又停了片刻,才十二分不情願的將鋼門卸鎖打開,刁淑嫻滿腹怒火,一腳跨進門,反手就是“啪啪”兩記耳光,將那守門的弟子打得滿口牙齒掉了一半。


    那家夥雙手捧著痛臉,縮在牆角半點也不敢再吭聲。刁淑嫻怒氣兀自未息,又向其餘的把守弟子叱道:“你們眼中連我也沒有了,是誰寵壞了你們的,現在我權且將這頓打給你們記上賬,去查問刁龍那混帳東西,再跟你們總結。”說完,大踏步向甬道中走去。


    那幾名弟子素知刁淑嫻心狠手辣,說得到做得到,論起來,權勢自然遠在刁龍之上,隻嚇得一個個跪倒地上,叩頭如搗蒜。刁淑嫻才踏進甬道,就有兩名性子乖覺的,快步搶到前麵,一路上擎著火把引路,逢門開門,遇柵開柵,一直將她送到地底牢門外,又將牢房門大開,躬身候她進去。


    刁淑嫻沉聲叱道:“這兒用不著你們伺候,都給我滾出去,沒叫你們,不許下來。”


    那兩人連忙應了,狗顛屁股重迴甬道上去了。


    刁椒嫻怔怔立了一會,借著壁上透進的微弱火炬光芒,緩緩遊目四顧,隻見這石牢雖有丈許寬長,卻是陰寒森森,寂如死地,傅小保和那三人,橫七豎八地倒臥在牆角上一堆潮濕的稻草上,個個緊閉雙目,唿吸微弱,就像四具死屍。


    她慢慢跨過石牢,走到稻草堆前,悵然注視了良久,心中思潮頻頻,不知該不該下手?


    她心裏明白,如果要放小保和羅文炳逃生,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了,趁著父親和厲奚等人都追離大寨,隻需畏他們兩粒解藥,動手殺了守牢的弟子,便可趁亂脫身,她本不認識崔易祿和蒲兆豐,自然不會關切他們的生死,但是,她又明知以小保那種重義輕生的口吻看來,假如不能將崔易祿等一起救醒脫逃,他必然是不肯獨善其身,私自逃走。


    如今事機迫切,崔易祿已經惹起厲奚的疑心,何況他們一心還要從這條線索上尋求那根本就沒有的毒果毒樹,自己的計劃,已到了失敗的邊緣,這時候略一猶豫,良機一瞬,真要等到功敗垂成,那時就無法彌補了。


    她將心裏幾種可慮的景況,反反覆覆想了好幾遍,依然覺得無所適從,同時,不久前七星崖邊,那蒙麵怪人的影子,又清晰地在腦梅中浮現。這時候,她真盼望那人果就是唐百州,假如是他,假如他能在這當兒出現在自己身邊,那該有多好呢!


    於是,她又憶起自己第一次在終南山見到唐百州的情景,那時候,他是那麽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是那麽充滿了男性誘人的魁力,自己多年靜如止水的心湖,也深深為他而劇烈波動過,這些日子來,波紋依舊,仍然並未泯滅,但是,她不能理解,怎的他那等英爽風姿,竟然一變而醜陋如此?


    這是個令她永遠無法理解的疑問,在後山“黑穀”中時,她曾經想到要詢問傅小保,但卻終於無法啟齒,今晚,七星崖邊再見到他,似乎己不若從前的瘋態,而且,他不是用一條黑布蒙著麵貌嗎?刁淑嫻心中有一個熱烈的希望,她衷心地企求,那不僅是自己的奢望和幻想,但願有一天,全成為事實。


    刁淑嫻沉緬在一片往事之中,也飄浮在一片希望的彩雲之上,臉上神情變幻,時喜時憂,不自覺地蹲在傅小保的身前,輕展左臂,將他攬在懷裏,口裏喃喃囈語道:“小保,你還記得不?那一次你私逃下山,我奉了爹爹的命令來追你,就在陝南路上,不是也有他嗎?小保,你還記得嗎?他那時叫我什麽?又要你叫他什麽?”說到這兒,她麵頰上不期然又浮起一片喜悅而嬌羞的紅暈,但她三十餘年,今天第一次涉及遐思,也第一次吐露心底的隱密,卻覺得無法遽然停止,喃喃又說道:“小保,你可知道,姊姊這樣幫你,為的是什麽?我冒了叛逆的大罪,隻盼能從此革心向善,不再負著那雙毒的臭名,我要跟你們一起,從此學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小保,你不是要報殺父大仇嗎?姊姊真盼你能手刃親仇,然後,咱們三人……呶……不!她向崔易祿看了一眼,笑道:“……咱們四個人,天涯海角,遊蕩江湖,那該多美……。”


    她完全沉醉在自我的幻境之中,囈語喃喃,神遊意馳


    驀地,突聽得身後有人冷笑。


    那冷笑聲雖甚輕微,但卻清晰地傳進刁淑嫻的耳中,她猛地一震,鬆手棄了傅小保,一旋身,迴目望去……。


    這一看,真把她驚得一跳,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刁龍和李長壽已經並肩站在牢門口。刁龍滿腹俱是驚詫駭異之色,李長壽卻含著陰笑,一對狡詐而陰沉的目光,凝神注視著自己,緩緩說道:“姑娘,真是抱歉得很,咱們無意間來此提人,卻失禮撞看了姑娘在吐露心事,這……這可不是咱們有意竊聽的。”


    一麵說著,一麵又舉步跨進牢裏來,向傅小保冷冷看了一眼,冷嗤一聲,笑道:“原來他還是我李某的大仇人,這倒是意想不到的……。”


    話音未落,突然閃電般一伸手,就從肚邊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來,緊跟著一個“餓虎撲羊”之勢,連人帶匕首向傅小保撲了下去……


    刁淑嫻正驚駭隱密暴露,萬沒料到李長壽竟會突然對傅小保下這毒手,嚇得驚唿一聲,晃身搶上,蓮足飛處,對準李長壽後腰“誌堂穴”上踢了過去。


    李長壽聞風翻身,順勢一個倒滾,躲過這一腳,刁淑嫻忙俯身看時,那柄匕首已端端正正插在傅小保肚子上,而傅小保此時尚在昏迷之中,竟連哼也沒有哼出來。


    刁淑嫻心膽俱裂,銀牙一挫,嬌軀猛挺,躍起身來,瘋虎一般向李長壽撲去,雙掌紛紛,刹時攻出了四掌。


    李長壽囑嘿冷笑,並不還手,僅隻仗著閃避身法,避開刁淑嫻這一掄猛攻,腳下滑移,便想從牢房門口脫身逃走,無奈刁淑嫻此時兩眼都紅了,見他想逃,忙搶先堵住牢門,慌得刁龍急叫道:“師姊,千萬住手,有話好說……。”


    刁淑嫻扭頭看見刁龍肩上正斜插著一柄長劍,心念一轉,快步退到刁龍身側,用手向他身後一指,故作唿喝道:“你們都呆著幹什麽?快把這家夥拿下!”


    刁龍不知牢外還有誰?急扭頭迴顧,被刁淑嫻探手一把早將他肩上長劍拔到手中,叱道:


    “怕死的快退出去,這裏沒有你的事了。”一麵振腕出劍,又向李長壽撲去。


    李長壽身邊已沒有寸鐵,若憑功夫,刁淑嫻要以雙掌交手,他倒不懼,但此時她執劍在手,劍影翻飛,招招均指向自己要害,叫他無從招架,加以石牢不過丈許,四周都被刁淑嫻劍幕罩住,連閃避的地方全沒有,勉強運掌支持了幾招,業已陷在險境。


    刁淑嫻咬牙切齒,劍如雪片般卷過來,恨不得把李長壽一劍劈成兩半,刁龍心慌意亂,隻知道大聲喊道:“師姊,使不得,使不得,千萬使不得……。”


    這時候,任他叫破了喉嚨,刁淑嫻哪裏肯聽,李長壽急叫道:“你快些上去叫人下……”


    “來”字還沒說出口,右腕已被刁淑嫻一劍砍中,齊腕砍斷,痛得李長壽悶哼一聲,心神略為一散,又被刁淑嫻手起劍落,將左臂齊肩劈落,鮮血向外一冒,李長壽兩腿一軟,坐倒在地。刁淑嫻兩眼盡赤,長劍一揮,李長壽一顆七斤半的腦袋,登時與脖子脫離了關係。


    刁龍嚇得扭頭便跑,叫道:“不好啦,殺了人了!”


    刁淑嫻殺了李長壽,心裏毒念又起,心知此時萬不能讓刁龍脫身出去,一不做二不休,一擰嬌軀,人如風疾般從牢門口追了出來。可憐那刁龍才奔到通往甬道的石級前,被刁淑嫻由後趕到,長劍一送,從刁龍後背直貫穿到前胸,慘叫一聲,倒地死去。


    刁淑嫻連殺兩人,心裏怒氣約略稍戕,這時,她才體會到事情的嚴重,如果上麵守牢的弟子走脫一人,事情傳揚出去,自己也就別想活著出得刁家寨了。


    她此時殺戒一開,惡念雙起,急急拔出長劍,穩在肘後,匆匆由石級又進入甬道中,才行了幾步,已看見三名守牢弟子各執長劍迎麵奔來。


    那些人還不知道下麵發生了什麽事,見了刁淑嫻,急忙問道:“師姑,下麵出了什麽事?


    弟子們聽見有人唿叫!”


    刁淑嫻不愧為“巴山雙毒”之一,聽了這話,一些兒也不慌張,神色自若地淡淡一笑,道:“沒什麽,隻是有一個囚犯醒過來了,刁龍他們才打著問他口供。”


    那三人鬆了一口氣,收起長劍,笑道:“原來是這樣,害弟子們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亂子呢!”


    刁淑嫻揮揮左手,道:“沒事,你們仍迴前麵去吧!”


    三人應聲轉身,魚貫向前而行,刁淑嫻卻輕而易舉,從後一一點了三人死穴,將他們棄在甬道邊,幹脆自己也棄了長劍,娉娉婷婷,向外緩步而行,凡是經過柵門,不過僅有三五個人把守,均被她連哄帶騙,暗施手腳,全點了死穴,竟沒有一個吭過半句聲,可說是順利已極。


    不一會,到了石穴口鋼門前,這兒有二十來個壯漢守門,遠遠望見刁淑嫻出來,一個個恭恭敬敬,分列兩行,最前的人,更將鋼門打開,準備送她出去。


    刁淑嫻淡淡一笑,揮手道:“先把門關起來,我有話說。”


    把門的連忙又將鋼門關好,躬身道:“師姑有什麽吩咐,弟子們靜候令諭。”


    刁淑嫻笑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聞得說你們守這石牢,整天閑著沒事,除了喝酒,就是賭錢,實在鬧得不像話,今天我既然來了,少不得要查一查。”


    這些人一聽這話,齊都唿起冤來,有人以為總因先前她要進牢的時候,不該留難了她,現在定是要藉機報複,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叩頭求道:“師姑開恩,弟子們每日謹慎把守這道大門,可說連坐都很少坐得一會,弟子們有什麽不對,萬望師姑指教開導,這怠忽職守,聚賭偷飲的罪,少說也要挨五十板子,弟子們承受不起。”


    刁淑嫻點點頭,道:“自然,我也知道那玩法怠忽的,僅隻極少數幾個人,但如不查明,難免被幾個人牽連了大家,我知道,這石牢中並無桌椅,多人聚賭,熱必不能聚在一條窄板凳上,那賭錢的,一定坐在地上,褲子後麵必有泥土,你們全都轉麵向著山壁,我一察就知道,誰是賭錢的?誰是不賭錢的?”


    這話一出,有那些並不賭錢的,連忙都轉麵向壁而立,其中也有那的確聚賭過的,也趁她說話的當兒,早將屁股上的塵土輕輕拍掉,也一個個轉身依言向壁而立,心裏隻盼別查出自己,就可免了五十板板子了。


    哪知刁淑嫻要給他們的,何止五十板,她見這夥人俱都站好,不由得意地一笑,登時展動身法,由右而左,飛快的轉了一個圈,可憐這二十餘人全都靜悄悄,迷迷糊糊做了枉死城的冤鬼。


    刁淑嫻在不足盞茶之久,連斃李長壽等三十餘人,石牢中除了遍地死屍,已無一個活口,她又將鋼門牢牢鎖上,這才疾步又循甬道奔下石牢中,扶起傅小保來,見他氣息微弱,卻並未斷氣,插在肚子上的匕首仍在,其中三分之二刺進肚中,三分之一還留在體外,映著壁上火炬,一閃一閃地放著寒光。


    她心裏一酸,流下兩行淚水,低聲道:“小保,你千萬不能死,你要是死了,叫姊姊還有什麽麵目活在世上?……”


    一麵啜泣著,一麵從懷裏取出解藥,喂在他口中,然後又趁他尚未醒轉,替他將肚子上的匕首拔了出來。


    匕首起出,一股鮮血,向外直湧,刁淑嫻連忙替他閉住近處穴道,撕開他的衣服,替他塗藥包紮住傷口,又匆匆將解藥喂了羅文炳。


    沒多會工夫,羅文炳已悠悠醒來,他睜開跟簾,揉揉眼皮,向石牢四周看了看,詫道:


    “這是什麽地方?”


    一翻身爬了起來,首先撲到鐵臂神槍蒲兆豐跟前,見蒲兆豐兀自未醒,再看看崔易祿,也和以前並無二樣,迴頭又見傅小保閉目僵臥,混身是血,那一邊牆下還有一具無頭屍首,不禁大驚,急問道:“刁姑娘,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咱們的苦肉計難道不成了嗎?”


    刁淑嫻苦笑地搖搖頭,雙目一閉,擠落了兩滴淚水,幽幽說道:“唉!非但計謀未成,如今事機已經敗露,小保被仇家刺成了這樣,我雖然將這兒的人全殺光了,但能否救得活他,仍甚難料,如今咱們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犧牲了他們兩人,你和我趕快設法把小保救出去,天明以前,必須逃出大寨,否則,隻怕連咱們也要一並葬送在這兒了。”


    羅文炳跳了起來,叫道:“那怎麽成?咱們怎能舍他們兩個,隻顧自己逃命呢?我不能幹!要死也和他們死在一起。”


    刁淑嫻長歎一聲,道:“既然你決心如此,我也無法勉強,不過,我卻不願讓小保也死在這兒,你要是不肯走,我隻好帶著小保走了。”


    說著,便站起身來,撕下李長壽屍體上的衣襟,將傅小保綁在自己背上。


    羅文炳心裏一陣紛亂,突然橫身攔在牢門口,道:“刁姑娘,你不能這樣做,他是一條命,這兩人也是兩條性命,咱們何不也把他們一並帶著,或許得脫重圍,再設法替他們療治掌毒,敢問咱們已經耽誤了多少日子了?”


    刁淑嫻道:“日子倒是耽誤得不多,你們還是今夜吞的藥丸,但他們已被厲奚毒掌重傷,這位蒲老前輩已中毒兩日,咱們就算能帶著他們,也是無法在明天以內,弄到解藥,替他們解毒,再說,你和我隻有兩個人,又怎能同時把他們三人一起救出險地?”


    羅文炳道:“且不管這些,我是寧可送命,也得把他們帶著走。”他也匆匆將李長壽的衣服扯下一大塊,分成布條,竟然將崔易祿和薄兆豐二人一邊一個,扛在肩上,用布條把二人兩腿牢牢捆在自己胸前,巍顫顫立起身來,道:“好了,咱們這就走吧!”


    刁淑嫻見他如此重義,心裏也感到一絲愧疚,淒然笑問道:“你這樣還能趕路嗎?這一離開石牢,途中還難免遇上攔阻,不知你還能空出手來應敵不?”


    羅文炳道:“不礙事,他們兩人都輕得很,咱用一隻手護著他們,還有右手足可以應付。”


    刁淑嫻好生欽佩,領著他匆匆跨出牢門,循石級升到甬道裏時,首先將自己得自刁龍的長劍拾起來,遞給羅文炳,自己也另在死屍堆裏取了一柄劍,兩人一前一後,快步便向甬道盡頭鋼門處奔去。


    到了鋼門旁,刁淑嫻尚不敢貿然開門,先將那門上小窗孔打開,向外麵張望動靜。


    她才將兩眼湊在方孔上看了一看,連忙又趕快將方孔閉了起來,臉色神色驟變,附在羅文炳耳邊急急說了幾句話,便將身子反貼門上,屏息而待。


    不過片刻,門外已響起了“咚咚”的拍門聲……。


    金麵佛羅文炳揮劍將近處幾支火炬撲滅,拉開小窗孔,緊接著便把兩眼湊了上去,沉聲叱道:“是誰?”


    外麵那人答道:“是我!我來問一聲,方才長安金刀李七爺可曾到這兒來過嗎?”


    羅文炳冷冷答道:“沒有!沒有!咱們是刁家寨的人,可不知道什麽七爺八爺的。”刁淑嫻聽了,連忙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但羅文炳隻作不知道。


    果然,外麵那人一聽這話,登時便發作起來,大聲叱喝道:“混賬東西,你在跟誰說話,連我霍一鳴霍大爺也不認識了,趕快開門,霍大爺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這班目中無人的東西。”


    羅文炳可不稍讓,也反口罵道:“你霍大爺又怎樣,咱們是奉刁家寨的命令,卻不是聽你們姓霍的命令,你跟咱們充狠沒有用,連你老爺子霍昆,還不是跟咱們一樣,靠著刁家寨才有飯吃,告訴你,咱們不吃這一套。”說完,蓬地將小窗孔關了起來。


    這一來,可把門外的霍一鳴氣得五髒冒火,七竅生煙,哇呀呀大叫道:“反了!反了!


    一個門人弟子居然膽敢說出這種話來,咱們還呆在這兒幹什麽?好小子,你等著,霍大爺尋你們掌門人說話。”


    羅文炳索興多氣氣他,忽然又將小孔打開,接口道:“咱們怎麽不敢說?拿人的手軟,吃人的口軟,沒見過依靠人家過日子的,也在咱們麵前充什麽大爺,姓霍的,你要有骨氣,最好別賴在刁家寨,咱們這兒是蛇形門,你姓霍的算哪一號?”


    霍一鳴險些連肺都快要氣炸了,虎吼一聲,便來撞門,無奈這剛門堅固結實,哪是他撞得動的,他無法進來,隻得氣唿唿的喝問:“你一個無名小卒,定不敢無中生有說出這種話來,這必然有人指使,你有本事把指使的人說出來,姓霍的自有迴複。”


    羅文炳心中一動,答道:“誰指使,咱們除了聽刁家寨掌門人,還聽誰的?”


    那霍一鳴口中連道:“好!好!咱們千方百計舍命相護,為的什麽?……”一麵說著,一麵聲音漸遠,想是氣衝衝離去了。


    羅文炳直到看他去得望不見了,這才急急將鋼門卸鎖打開,閃身躍了出來,等刁淑嫻也跟蹤出外,又把鋼門依舊閉上。


    刁淑嫻向他苦笑著道:“羅大叔,你這是何苦,跟他嘮叨了大半天。”


    羅文炳低聲道:“嘮叨?我恨不得出來括他兩個大耳聒子哩!你爹所作所為,一大半是他那老子出的壞主意,最好能氣死了他,那時天下太平。”


    刁淑嫻搖頭笑笑,低聲道:“走吧!”領先向夜色中發步狂奔。


    她一麵奔走,一麵心裏在暗忖:別看這位羅大叔好像有些粗勁,這幾句話,說得真有些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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