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們終於還是來晚了一步,就在她們飛撲上嶺的同時,“川邊三鬼”五道掌力業已迫到唐百州身上,唐百州雙肩早已負傷,適才又被“白無常”的斷臂擊中前胸,一連幾處創痛,使他連舉臂反接的力量都已失去。小絹和小翠驚唿聲裏,唐百州整個身子,被“川邊三鬼”掌力震得飛出了懸崖絕壁之外,翻翻滾滾,直向千丈深穀中跌落下去……。


    刁家寨眾人把唐百州恨入骨髓,但此時眼見他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之後,被“川邊三鬼”合力擊落探穀,都不由得咋舌駭然,嗟歎不已。


    二女來遲一步,見唐百州竟遭毒手,不禁目眥欲裂,人如箭矢,掠過刁家寨諸人,飛搶到“川邊三鬼”身側,纖掌交揮,刹時攻出三招,著著拍向三鬼要害。


    “川邊三鬼”大袖猛彈,抽身齊退,“黑無常”遊五喝道:“兩位姑娘住手,咱們百年埋首,緬懷師仇,今日才得略吐胸中悶氣,斃了持劍仇家,大仇已報,雖死何辭,但二位姑娘與咱們誼屬同門,為什麽苦苦相迫,反助仇人?咱們可是讓著你們,並非怕你們。”


    “白無常”陸興也舉起右手斷腕,道:“咱們為了報複師仇,斷腕含恨追尋到此,兩位姑娘也是古師姊門下,難道……”


    說到此處,他突見“玄鐵鏽劍”竟然佩在小娟肩後,大感駭異,不禁倏然住口。


    二女明知他們雙耳已聾,但自己奉“七指姥姥”之命,下山專為保護唐百州師徒不被三鬼所傷,如今功虧一簣,唐百州跌落探穀,恨得也忘了所以。小絹氣得混身亂抖,翻玉腕撤出“玄鐵鏽劍”,準備出手,小翠嬌軀晃處,人已搶到傅小保身側,忙替他拍活了穴道。


    這時候,刁人傑一幫人退出五六丈外,非但心中稱快,而且存心要看看這武功高強的兩個絕色女郎與三個怪異老頭的熱鬧惡戰。刁人傑還自以為內行,低聲囑咐身旁弟子兒女道:


    “你們注意觀看,這也許是今生再難逢的一場激戰了,看他們雙方功力均都不弱,必有不傳絕學抖露,仔細留神,一定獲益匪淺。”


    誰知他這裏賣弄未畢,卻大出了意外的瞥見“川邊三鬼”卟通連響,一齊直挺挺對著小絹跪下,叩頭膜拜,狀甚虔誠。


    這一著別說刁人傑大感意外,就連小娟、小翠和傅小保又何嚐不是吃了一驚?小絹提著鏽劍,一時卻無法下手。


    三鬼一陣禮拜之後,“白無常”陸興抬首仰天,口中喃喃況禱,道:“恩師,恩師,你老人家在天之靈當已看見,弟子們幸不辱命,百年忍辱,今日大仇得報,已將劫持鏽劍之人劈落懸崖,同時,本門玄鐵鏽劍亦已落在師姊門人手中,弟子們埋首深山百餘年,向不獲諒於古師姊,今日大仇已報,自問無愧於師門,苟活世上,亦已無益。恩師!恩師!你老人家陰靈不遠,懇請駐駕稍待,不肖弟子,現在就追隨你老人家來啦!”


    二女聽他們祝告之辭怪誕不經,方在錯愕,那耿耿忠心報效師門的“川邊三鬼”竟突然各舉左掌,一齊自碎“天靈穴”,頓時橫屍在貢噶山絕嶺之上。


    小絹、小翠失聲驚唿,刁人傑等更是膽戰心寒,訝然駭詫,抹轉頭如飛向嶺下飛遁而去。


    隻有傅小保既傷師父失足,又因“川邊三鬼”這種精忠耿耿,聾耳自戕,以一死以謝師門厚恩,使他也覺得又驚又佩,感慨萬端,竟然癡癡地木然出神,兩行熱淚,順腮而下,說不出是甜是苦,或喜或悲。


    小嶺上籠罩著一片慘霧憨雲,兩女一男三個如癡似呆的活人,伴著“川邊三鬼”三具血淋淋的死屍,地暗天愁,寂然良久,良久。


    青陽宮的大火已經逐漸熄滅,宮中死傷累累,自然也是難以描述的悲愴。持書的人死了,奪書的人也死去,敗的固然悲傷,勝的也同樣淒涼,貢噶山上,全是一片沉悶的哀愁……”


    許久之後,傅小保仍是本然癡立,兩眼瞪瞪望著那千丈懸崖下,淚已經快要流幹了,但是他依舊不歇不止的,將滿腔悲憤,化作清淚,源源從眼眶中逼落到衣襟上。小絹長歎了一口氣,從肩上取下“玄鐵鏽劍”來,雙手遞給傅小保,淒然說道:“傅公子,事已如此,徒傷無益,唐大俠吉人天相,未必就死,這柄鏽劍是他老人家遺留之物,理應仍由公子妥為收藏,聊作表念。”


    傅小保迷惘地接過鏽劍,低頭細看,人亡物在,益增悲切,哭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就這麽撇下小保,獨自去了嗎?這副重擔,叫小保如何擔當得起?”


    說到這裏,已經哀不成聲,引得小翠也淚水旁沱,陪著飲泣。


    小絹秀目一轉,含嗔向小翠說:“人家已經夠難過了,你怎的也在旁邊哭起來?如今待辦的事這麽多,難道你這一哭就得解決了麽?還不快些住聲!”


    她這話明是責備小翠,但傅小保乍聽之下,心中也不由一動,忙收了淚,恭恭敬敬向她一揖,道:“姊姊別怪她了,都是小保不好,忘了正事,盡隻顧著哭泣,今日師父他老人家仙逝此處,尋取劍譜和師伯母及師妹重任,全在小保雙肩。唯小保也是身負血海深仇,此後全仗兩位姊姊鼎力協助了。”


    小絹和小翠連忙側身還禮,道:“傅公子這話,真要折死婢子們啦,婢子們奉老夫人之命,追隨唐大俠尋取劍譜下落,未想到事既不成,一著之差,反使唐大俠失足深淵,婢子們罪責難卸,怎再當得公子如此言重。”


    傅小保歎道:“唉!生死雖有命,但這命也未免來得太過突然,兩位姊姊千萬不要客氣才好,小保一時也是急昏了頭,不知兩位姊姊下穀尋找蕭林屍體,可有所獲沒有?”


    小翠搖搖頭,道:“我們正要把這事告訴你呢,這深穀之下,並非山岩亂石,卻有一個極深的水潭,適才我們下穀去找了好半晌,並末發現那姓蕭的殘骸屍體,想來他定是墜入深潭之中……。”


    說到這裏,她突然心中一動,急急改口道:“呀!對了,那姓蕭的如果墜入深潭,生死尚難逆料,這麽看來,唐大俠也是從此處跌落下去,不要也落入潭中,並沒有死去吧?”


    這本是臆測之詞,但傅小保聽得卻是一驚,叫道:“果真麽?咱們快些下穀去,或許師父他老人家正好跌進潭裏,那就太好了!”


    他越說越是欣喜,喜極無以表達,隻得說了一句“太好了”!絹翠二女也都覺事情並非絕不可能,於是,三人匆匆掩埋了“川邊三鬼”屍體,不使這幾個赤忠之人暴骨荒野,然後略為拾掇,便覓路下穀,直向深穀中來。


    三人雖說都有一身武功,但這臨崖絕壁千尋,無路可通,全仗攀沿遊落,極是難行,好容易繞下懸崖,已是一日又盡的黃昏了。


    這二日一夜之間,三人不眠不休,粒米未進,經過幾番激戰,再跋涉攀下千丈絕壁,二女尚能勉強支持,傅小保內傷未愈,早已喘作一團,然而,一股強烈的希望在支持著他,竟然精神奕奕,毫未稍倦。


    他們立身穀底一塊巨石之上,放眼果見波光粼粼,一片碧綠的水潭呈現在前麵,這水潭深不見底,廣約十餘丈,陰森森顯得沒有一些聲音。傅小保焦急的放眼四望,但見綠水一彎,卻再未發現水麵上有半點人影。


    唯一的希望隨著現實破滅,傅小保禁不住又熱淚盈眶,凝神潭中,喃喃說道:“完了,完了,師父,你老人家一生俠義,死後竟然落得屍骨無存,蒼天也未免太殘酷了!”


    小翠站在他身側,聽了這話,卻接口說道:“傅公子,你先別難過,正因咱們找不到唐大俠的屍體,誰知道他是不是就真的已經死了呢?依我猜,不一定他跌落潭中,業已泅水到岸,脫身離去了。”


    小絹也道:“這話確有道理,人在見人,人死見屍,如今未見到屍體,隻怕當真人並未死,也是難說。”


    傅小保心知她們是在設詞安慰自己,俊目斜睨二女一遍,慨然道:“兩位姊姊別耽心我會如何難過,我雖然入師門不久,人又不才,但如今悲傷難免,這雙肩重任,思師遺誌,卻令人無法頹喪。”說著,探腕將玄鐵鏽劍撤到手中,略一把玩,又激奮地說:“傅小保雖未得恩師絕技,但今後仗著兩位姊姊扶腋,掌中這柄‘玄鐵鏽劍’,也得終此一生,為師父他老人家完成未竟之誌。”


    小絹、小翠拊掌讚道:“公子好誌氣,若能如此,唐大俠縱然真的命喪九泉,想來也當含笑頷首哩!”


    傅小保聽了,忽然又長歎一聲,振臂一劍,將身邊一塊山岩劈作粉碎,恨恨道:“老天,你也未免太過狠毒了吧!”


    說著,鼻子一酸,淚水又奪眶而出。


    二女無法勸解,也隻好陪著滴滴了無數悲傷之淚。


    山中入夜甚速,三人才泣了一忽兒,天色轉瞬已暗,陣陣涼風,飄過水麵,才使他們冷冽悲傷感中醒過來,傅小保幽幽說道:“二位姊姊,咱們茫茫無從,如今該先到那裏去呢?”


    小翠是個胸無牽掛的姑娘,被他這一句,倒是一愣,暗忖:對呀!咱們今後該往那裏去呢?便怔怔地望著小絹。


    小絹淺淺一笑,隨即正色道:“論理說,咱們姊妹是奉了老夫人令諭,追隨唐大俠,協助他奪迴劍譜,並且不致被川邊三鬼所傷,以酬暫借他魔劍無上心法之事,如今唐大俠已遭不測,我們姊妹理應立即迴碧靈宮向老夫人請罪才是,不過……。”她鳳目一轉,瞟了傅小保一眼,接著又道:“不過,傅公子身上內傷未愈,鬼手蕭林和劍譜也不知下落,唐大俠矢誌追尋的師嫂母女也毫無頭緒可循,一時之間,真叫人不知何去何從才好。”


    小翠嗔道:“原當你會出個主意,怎的繞彎兒說了半天廢話,仍是跟咱們一樣,拿不出個準繩出來,那你說它幹嗎?”


    小娟笑笑,道:“誰說我沒有拿出主意來,我不是先後分得明明白白,第一步,當然是使傅公子趕快療治好內傷,然後,你和我迴碧靈宮領責,傅公子就得先行刺探劍譜下落;再次一步,便是報複血仇,追尋梁大俠遺孤生死,你自己沒聽出來,倒怪我!”


    傅小保聽她話中之意,似要和自己分手自去,不由急道:“兩位姊姊千萬別在此時離去,我這內傷不要緊,倒是恩師劍譜重要,務請你們還要大力相助,劍譜已隨蕭林葬在潭中,該往何處去刺探,也盼姊姊能一並明告。”


    小翠插口道:“依我看,咱們何不一同迴碧靈宮去,既可以求老夫人治療傅公子內傷,又可把唐大俠遇難之事,稟明老夫人,老夫人責罰我倒不怨,倘能求得她老人家將魔劍無上心法賜還給傅公子,學成劍術,那時再行追尋其他下落,豈不兩便?何況蕭林如果未死,他是必然連夜遁迴東海的,要找他到東海,準錯不了。”


    傅小保聽了大喜,不待小絹開口,早搶著道:“這辦法太好了,咱們準定照這方法行事,立即先往你們的碧靈宮,請謁老夫人,或許她老人家另有賜示,那就更好啦!”


    小娟抿嘴笑笑,側過臉向小翠道:“隻有一點,當心咱們迴宮之後,忙著領罰,就不能再追隨公子左右了。”


    傅小保奇道:“那是為什麽?我一定苦求老夫人,求她老人家答應讓二位姊姊仍然伴我一道去東海去,有什麽責罰,全由我一人去承領就是。”


    小翠含笑道:“你現在別嘴硬,咱們老夫人可不太好說話。”


    行止一定,三人當下連夜離山,取路直投飛越嶺,行經山下,見唐百州心愛的小黃馬仍然候在山腳,傅小保見馬思人,少不得又是一陣傷感,舍不得騎坐,牽了小黃馬,東行出山。


    由貢噶山往東第一個大鎮,便是“大橋鎮”,三人天明人鎮飽餐了一頓,正要動身離去,小翠突然記起一事,道:“且慢!我記得那姓蕭的曾經和唐大俠約好,要將解毒丹藥放在大橋鎮上一家叫做東升客棧的櫃上,似此看來,隻怕東升客棧和他們東海洛伽島有什麽密切關連。咱們既然來了,急也不在一天,何不前往打聽打聽,或許能得知姓蕭的生死下落,你們看如何?”


    傅小保一聽連忙讚同,小絹也覺不妨一試,於是三人決心先尋個客店落腳,暗中探聽東升客棧動靜,以備入夜後前往刺探。


    出得飲食店來,小翠牽著小黃馬,三人顧著大街,隨意溜噠,準備找個落腳的地方。誰知這大橋鎮本不甚大,行不到三五丈路,已然來到一家客棧門首,這家客店氣派甚夠,看來必是大橋鎮有數的高等旅店。三人正暗喜,一抬頭,卻見店門上橫著一方金匾,無巧不巧,正是寫著“東升客棧”四個字。


    小翠扭頭向二人做了個鬼臉,牽著小黃馬,昂首邁進店門,一疊聲嚷道:“住店,住店,有人沒人,爬出一個來。”


    此時天明不久,店夥計才將門打開,正在廳上灑掃,突覺跟前一亮,進來這麽一個美豔無雙的大姑娘,本就要迎上來招唿,忽聽小翠口裏不衛生。生意人最講吉利,登時心中不悅,沉著臉迎上前來,道:“這位大姑娘,出門人口裏留德,住店就住店,怎的清晨大早,就跟小店過不去呢?”


    小翠原是個刁蠻妞兒,黛眉一剔,道:“怎麽啦?這話又犯了你們什麽煞?難道說客人進門連鬼影子也沒見一個,倒先得給你們祖宗神位行禮叩頭嗎?”


    方自嚷著,傅小保和小絹也並肩入店,那夥計一見又來了一對俊秀男女,便撇了小翠,迎著傅小保二人陪笑道:“少爺,小姐,是住店嗎?小的給二位找一間上好套房,包準又清靜,又涼快。”


    原來這夥計不知小翠和他們原是一起的,隻因心中不高興小翠開口傷人,有意要故意冷落她,撇下她竟來招唿小保二人,豈料傅小保心中正不痛快,而一路上跟隨唐百州,也多少感染了一點憋扭勁兒。隻見他板著臉,冷冷答道:“怎麽?背完了沒有?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咱們的?”


    店夥一怔,當場愣住了,心裏揣摸:別是今天起早了,撞了鬼不是?進來兩夥人,全像吃了槍子兒似的。


    小翠將錯就錯,也嚷道:“喂!店裏的人都死絕了嗎?幹嘛就知道待候人家少爺少奶奶,瞧咱人窮怕付不出銀子不是?”


    小絹頓時臉上緋紅,當不得此時是特地來這兒刺探消息,小翠如此以錯就錯,正於探房有益,心雖惱怒,卻不便迴嘴責罵,隻得用眼睛狠狠瞪了小翠一眼。


    哪小翠隻作未見,索性牽了馬圍著大廳兜圈子,不消片刻,將店裏桌椅擠得東倒西歪,口裏尚在嘀咕個沒完,店夥計氣不過,方要出聲怒罵,後麵掌櫃的全家都被吵了出來,究竟掌櫃的眼光老到,一出廳門,就看出小翠和小絹全是一身綠色衫裙,猜想必是同路,急忙陪笑著道:“少爺,二位姑娘,別當他夥計是人,他不懂事,三位大人不見小人過,有什麽事,衝著在下薄麵,喏,三位不是要住店嗎?在下這就替諸位開一間上好客房。”


    小翠心裏暗罵這掌櫃一雙賊眼果然厲害,但仍是緊繃著臉,嚷道:“掌櫃的,你別弄錯了,咱窮人可高攀不上人家闊少爺闊少奶奶,閑言少說,人也累啦,馬也乏了,趁早給我一間清靜房間,馬兒牽去上料,臨走一樣拿白花花的銀子付賬,短不了你們一文。”


    那掌櫃半信半疑,又不便反駁.隻得笑道:“姑娘說哪裏話,就算小店走了眼,這就給你姑娘另開上房,是照顧小店的主顧,誰不一樣都是小店的衣食父母。”


    小翠瞟了小絹一眼笑道:“尊口最好放幹淨些,你那衣食父母才結婚呢,羞答答的,沒看見那難為情樣兒麽?”說著,自顧姍姍向後房而去,隻氣得小絹恨得牙癢,真想追上去給她兩個在耳聒子。


    客店另開上房,安頓小保和小絹,小絹又羞,又不能跟著小保進到房中,那兩頰上桃紅殷深,直紅得與豬肝相仿,連店裏夥計退了房外時,也私下忖道:果然這一對像是新婚夫妻,瞧那嫩臉兒,當真叫人心愛。


    傅小保輕輕掩上房門,迴頭見小絹真像做新娘子似的,低垂粉頸,坐在床沿邊,連頭也不敢抬起來,忍不住好笑,忙輕聲喚道:“小絹姊姊,進店的時候,你可瞧見有什麽異狀沒有?”


    小絹一驚,抬頭詫道:“沒有呀,你可看出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傅小保索性緩緩行到床邊,與她挨身兒坐下,神秘萬分的說:“噓,別大聲,我猜那姓蕭的一定未死,而且,還果真到過這店裏。”


    小娟心頭突突亂跳,一方麵是為了這驚人消息,另一方麵也怯於傅小保挨在身邊,就像有一股異樣熱力,循著衣角,傳到自己心房,不禁險上更加紅了,訝道:“真的麽?你從什麽地方看出來?”


    傅小保一臉神色凝重,壓低聲音,湊在小絹耳邊,說:“方才我經過前麵長廊,已瞥見院子裏曬著的衣服中,正有蕭林所著衣服在內。”


    小絹大驚,猛一扭頭,不想卻和傅小保碰了個嘴對嘴,羞得急忙躍離床邊,一麵用手抹擦櫻唇,一麵含羞嗔道:“你這人怎麽搞的嗎?真是……。”


    傅小保此時倒的確心無雜念,聞言忙慎重其事的說:“的確,我決沒說半句假話,那衣服我認得最仔細,一定錯不了的。”


    正說著,倏地房門外響起輕輕的“篤篤”敲門聲,小絹一震,閃身躍近門口,沉聲喝道:


    “是誰?”


    門外小翠的聲音答道:“是我,新娘子,快開門吧!”


    小絹一股氣正無處可出,一聽是小翠這油嘴丫頭,哪還有好的留給她,探臂猛的拉開房門,纖掌伸縮,早扣住小翠的腕脈穴,微一用力,將她拖進房來,一麵反手掩門,一麵就要好好治她一頓。


    小翠忙笑著叫道:“別動蠻,好姊姊,我是特地來通報好消息的,你要動手,我就不說了。”


    小娟恨恨地道:“你也看見了蕭林換下的衣服是不是?這算什麽大不了的?我不稀罕你說,好歹先教訓教訓你這爛嘴的死丫頭再說。”


    小翠卻訝道:“什麽衣服?告訴你們,那姓蕭的果然沒死,而且,現在正在這客店裏呢?”


    小絹和傅小保齊都一驚,傅小保從床沿上一躍而起,右手已經按著“玄鐵鏽劍”劍柄,小絹也忙鬆了手,欺身又到房門邊,拉開門,左右看看並無人竊聽,這才仔細掩上房門,催促小翠快說。


    小翠看看傅小保,又看看小絹,突然“卟嗤”笑了起來。


    小絹隻當她又在說謊,登時大怒,沉聲喝道:“這是什麽事?也能開玩笑騙著人玩麽?


    我看你這小妮子當真是欠打了!”


    小翠這才正色道:“誰騙人來著?方才我親眼看見那姓蕭的匆匆走過後院,到馬房裏仔細端詳小黃馬,好一會才急急迴到後院一棟獨立的小屋中。我沒停一停,便忙趕來告訴你們,這是千真萬確的,誰說半句假話,誰就是混蛋。”


    傅小保聞言早巳按撩不住,“嗆啷”一聲,“玄鐵鏽劍”已經拔出鞘來,恨恨地道:


    “狗賊,他居然沒死,從深潭裏逃得狗命,此番再不能讓他脫出手去,奪迴劍譜,就在此一舉了。”


    說著,轉身就要開門衝出,尋找蕭林決一死戰。


    小絹迅速地探臂一把將他拉住,低聲道:“傅公子,千萬別魯莽,不要打草驚蛇,被他趁機脫身溜了,咱們得好好作個計較,再動手不遲。”


    傅小保急道:“還耽誤什麽?那小子定然已經認出小黃馬,我們行止,已被他知覺,再不下手,倒真的會被他脫身溜去了呢!好歹咱們立刻動手,擒住他奪迴劍譜。”


    小絹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隻要他果然就在這店裏,諒他就算插翅也飛不上天去,我們不能不顧慮,這客店既是東海洛伽島爪牙所設,難保沒有其他高手隱匿。大白天裏,動手過招也不方便,非到萬不得已,最好能等到夜晚動手,一鼓可以成擒。”


    小翠嚷道:“那怎麽成?隻怕不到晚上,早被他溜啦!管他白天夜晚,幹了再說。”


    小絹道:“我也不是說就這麽眼睜睜看著他脫身溜去,咱們且這麽辦,傅公子傷勢未愈,最好別親自出手,留在房裏以穩客店中人的疑心,由我們兩個先去那小屋看看真偽,如果時機湊巧,不一定就立刻下手擒他。”


    傅小保叫起來,道:“這不成,事關我師門遺留劍譜,我豈有反不出手的道理,絹姊姊,你這樣安排,我第一個不服。”


    小絹笑道:“我的少爺,你一去準得拔劍動刀,大白天裏明火執仗,雖說咱們不怕什麽,總覺不妥,有小翠和我替你去一趟,也許悄沒聲息,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人給你擒來,難道還不好麽?”


    傅小保還在不依,小翠笑道:“好吧!你在這兒睡個大覺,等候審賊,哪點不舒服?有你位少奶奶代你出手,不和你親自動手一樣?”


    小絹倏的臉色一沉,叱道:“小翠,這是什麽時候?你還敢胡說八道的?”


    小翠伸伸舌頭,向傅小保扮個鬼臉,沒有再敢取笑。


    傅小保無奈,被小絹反扣在房中,隻好磨拳擦掌,恨恨不已。


    再說小絹和小翠抽身離了客房,循著走廊,逕轉入後院中來,二女自負一身超絕武功,未將鬼手蕭林放在眼裏,然而白日鬧店之中,自亦不便過份顯露,是以踏進後院,便先行駐足張望,待確知院中靜悄悄並無閑人,這才小翠在前,小絹在後,閃到靠東牆邊那棟獨立的小屋窗外。


    小翠先到,貼耳窗外靜聽,卻發現這小屋中寂然沉沉,毫無聲息,心中透著奇怪,向小絹比了個手勢,嬌軀輕擰,早已躍抵房門。抬起蓮足,一腳踢開了門扉,緊跟著雙掌交錯護胸,閃電般搶進房裏。


    小絹見小翠已經逕入小房,心裏暗罵這小丫頭膽子比天還大,耽心屋中伏著高手,突起發難,會吃大虧,說不得,隻好也跟著欺身上前,凝神畜勢,緊守在門外。


    那小翠進屋不過片刻,驀然間,嬌唿一聲,閃身飛掠退出,一雙鳳眼瞪得宛如兩隻雞蛋,小臉上遍布驚詫之色。小絹隻當她在房裏有所異見,忙叫道:“怎麽樣了?房裏還有誰?”


    小翠似乎氣憤非常,嘟著小嘴答道:“還有誰?誰也沒有!那老家夥竟然已經溜了,咱們快追!”


    小絹一愣,暗忖:如此看來,自己三人形蹤已被蕭林識破。便道:“不用急,這一逃,顯見得情虛,而且並無其他高手,諒他逃不出多遠,小黃馬腳程極快,你快些……。”


    她這一句話尚未說完,忽然間聽得店側馬房中傳來一聲馬嘶,分明竟是小黃馬的聲音……。


    小絹大吃一驚,揮手道:“你快去馬房查看,我去知會傅公子,隻怕小黃馬已被姓蕭的盜去了。”


    “了”字才出口,人已疾若箭矢,騰身翻出後院。


    小翠銀牙狠狠一挫,低聲咒罵,道:“蕭林,你是活得嫌麻煩啦!姑娘今天攔不住你,立刻一頭碰死在大橋鎮上……。”她一邊咒罵,一邊飛也似奔向馬房。


    兩人身法本快,這一急急分頭發動,要眼間彼此已相距甚遠,小絹身形方才越出後院院門,聽小翠又在尖聲大叫:“娟姊姊,不好啦!快來這裏……。”


    小絹聽得一震,忙不迭又折身奔到馬房前,急問:“什麽事?亂嚷亂叫的!”


    小翠用手指著客店側門,焦急地說:“不好了,傅公子,他……。”


    小絹叱道:“他怎麽啦,快說吧!你人又不結巴,幹麽吞吞吐吐的!”


    小翠急得粉臉脹紅,一把扯著小絹向店外便跑,一麵才道:“傅公子已經騎著小黃馬出店去啦,準是姓蕭的落在他眼中,你還迴店做啥,這就快追,隻怕還來不及呢!”


    小絹這才猛吃一驚,兩人再也顧不得隱斂身形,嗖嗖幾個縱身,搶出客店,探著左右一望,卻見大街東麵一絲黃影,疾閃而沒,小絹大急,一伏柳腰,忙叫:“快追!”


    哪知她們身形未動,突聽身後有人厲聲大喝,扭頭看時,原來竟是那客店掌櫃率領著兩名夥計,各挺單刀,蜂擁而來,那掌櫃的並且喝罵道:“慢走,你們這是來存心蒙騙麽?住店不給店錢,就想偷偷溜走?”


    兩名店夥顯見也是各具身手的會家子,單刀橫擺,迅速地搶攔住二女東去的道路,虎視眈眈,但並未立即出手。


    小絹心知他們目的是在糾纏自己,拖延時間,她本是性情溫柔之人,但此時心急傅小保,怕他單身追賊涉險,哪有心情跟這些爪牙多作耽誤,柳眉一剔,目中殺機已露,低聲向小翠道:“下手,幹了這些狗爪子!”


    小翠聽說殺人,也紅了眼,輕應一聲,揉身而上,左掌半圈橫劃,右臂伸縮,閃電似已拍出兩掌。


    這兩掌看似無力,輕飄飄好像並無勁道,但實際小翠存心速戰立決,出手就施出“七指姥姥”古若英所授絕學“多羅掌法”,內力貫注了五成以上,絲毫餘地也沒有留下。


    那兩位二把手的店夥計雖然也會那麽三招兩式,怎會是小翠的對手,但兩位仁兄也不秤秤自己份量,眼見小翠掌勢飄飄,似乎並沒有多大力道,隻當“半夜摘挑子”,這一迴撿了個軟的,雙雙大喝,兩柄刀左右疾分,反迎過來。


    在他們想:這小丫頭嘴油盡占便宜,這一次得好好給她一些厲害,不卸她一條臂膀,也得斷她一隻手腕下來,豈知事情卻投有那麽如他們心意,刀才橫出一半,突覺跟前一花,仿佛漫天均是小翠的掌影,一個措手不及,各在胸前中了一掌。幾乎在同一瞬間,一齊慘唿,身子被震飛出六丈以外,墜地僵臥,兩縷冤魂,結伴向枉死城報到去了。


    掌櫃的一見半招未曾比劃,手下夥計報銷了一對,心膽俱裂,扭身便跑。


    小翠殺機已熾,哪容他活著逃出手去,墊步吐掌,相距尚有五尺,那掌櫃的已被無形掌力擊中背心,登時“餓狗搶屎”,撲跌倒地,一命嗚唿。


    這時,正是早市剛上,街上行人眾多,一見這兩位嬌滴滴的姑娘連殺三人,刹時街市大亂,人聲叫嚷,紛紛竄突奔逃,反將街心擠塞成一片人牆。


    小絹看見皺了皺眉頭,揮手和小翠雙雙擰身上屋,輕登巧縱,化作兩條綠線似的,翻房越脊,向東疾追。


    一口氣出了大橋鎮,隻為街上這一刻耽擱,官道上早已不見小黃馬的影蹤,小翠大急,跺腳道:“怎麽辦?咱們腳程再快,也不能長久跟馬兒比著跑,總得想法兒先找坐騎。”


    小絹心中實在比她更急,忙道:“先別管這許多,他們再快,想必去得不遠,且緊追一程再說!”


    說完,也不管小翠願不願意,自己當先伏腰飛趕,順著官道,急起直追。


    小翠見她已經追下去,隻得也跟著施展絕頂輕身功夫隨後,兩人快似兩條綠線,晃眼數十丈,官道上看不出人影,隻遺下淡淡香風,冉冉而散。


    再說傅小保被扣在客房中,待二女離去之後,越想越急,暗思我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莫非竟連師門劍譜也不能奪迴,果真要依仗人家兩個女孩兒?即算劍譜被她們舉手之勞奪了迴來,他日我傅小保卻拿什麽臉麵,去到九泉之下,見我師父唐大俠?想到這裏,雄心更盛,再也無法按撩,撤出鏽劍,劈碎窗戶,穿窗躍了出來。


    他雙腳剛落實地,遊目四望,置身處恰在客店側門附近,距離馬房不遠,傅小保也知謹慎,提著鏽劍,緩緩向後院掩近。


    誰知才到客房牆角邊,尚未轉入後院,卻突見一騎駿馬,從馬房中一衝而出,掠過窗前,向店外奔去,他忽被這快馬一驚,仿佛望見馬上坐著一人,伏腰低首,背上斜插著兩柄奇形兵刃,正是那喂過劇毒的“鬼手鋼爪”。江湖中使用這奇形兵刃的,除了蕭林,再無第二人,傅小保不用多作揣測,急忙掄劍撲了過去,喝道:“姓蕭的,不把劍譜留下,你還想走嗎?”


    馬上坐的果是“鬼手”蕭林,原來蕭林被小翠一掌劈落絕壁,身形疾墜,腳下虛空,自忖此番必死無疑,手一鬆,將那瓶解毒藥品拋掉,閉目等候那粉身碎骨的一刻。萬沒有想到,經過數次空中翻滾,最後竟會“撲通”一聲響,跌進水潭之中,雖說千丈高崖,直跌入水,多少也會受點微傷,但絕處逢生,逃得殘命,倒大出他自己始料所及。


    此刻,他全部意誌中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活”,為了活下去,他對身上外傷渾然不覺,拚命泅水,向岸邊遊去。


    蕭林身居東海洛伽島二島主,水中功夫自然不弱,不及一會,被他泅達岸邊,爬上岸來,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取出“靈蛇劍譜”來察看,好在劍譜並非普通紙類,乃以極細黃絹製成的,縱經水浸,受損不大。蕭林這才放了心,自己冒萬死,總算把“靈蛇劍譜”奪到手中,比起落崖之辱,也還值得,他不自禁昂首仰望千丈外的崖頂,非但不愁,反倒發出一陣嘿嘿的得意笑聲。


    僥幸脫身,他連夜出山,逃到大橋鎮上洛伽島爪牙開設的“東升客棧”裏,換衣敷傷,取出劍譜來細心烘幹,身在小屋中獨自翻閱,愛不忍釋,尤其自己以生命換得,越發珍視貴重。誰知他也不過才略為安頓下來,原想休養幾日,才動身迴東海去的,突然接掌櫃的密報,有兩女一男,牽馬投店的情節。


    他猜測來人,瘦馬顯目,必然是唐百州一夥,但聽來投店的一男二女,又分明隻有傅小保和那兩個綠衣絕色女郎,並無唐百州在內,此時他已是驚弓之鳥,無暇多想傅小保何以未死?唐百州何以未到?急忙偷往馬房中察看,可不是小黃馬一點也不假,蕭林心膽已寒,那敢久留,匆匆束紮備馬,悄無聲的溜進馬房,帶馬逃走。


    這時候,他催馬才到店門,耳傍就聽得傅小保喝罵之聲,鏽劍挾著勁風直向馬屁股上剁來,連忙用力一挾馬腹,頭也未迴,衝出店外,落荒而去。


    傅小保一劍砍空,待著追到店外,早見蕭林已催馬混入人叢中不見人,他發足趕了幾步,心知無法趕上,便急急折迴馬房裏,飛身跨上小黃馬,連小絹小翠也來不及知會,緊跟著也追趕出店。


    兩騎馬一前一後,穿過人群,奔出鎮外,小黃馬腳程迅捷,不消片刻,早巳和蕭林追了個首尾相接。傅小保掄劍喝叫道:“姓蕭的,這一迴你再也逃不掉了,還不乖乖交迴劍譜,再讓小爺結算結算你毒爪傷人的舊債!”


    鬼手蕭林聞聲迴頭,見僅隻傅小保一人趕來,不見唐百州和二女,心下倒反而稍定,但他心機素來深沉,暗忖:如果就在官道上動手,隻怕那唐百州和二女隨後也到,我雖殺了這小子,自己也脫身不得。當下獰笑數聲,一帶馬首,竟然奔離官道,向東方亂山中馳去。


    傅小保一心緊追,毫未多慮,跟著也帶過小黃馬,撞入亂山,轉過兩處山腳,眼看即將追及,卻不防蕭林突然勒馬停步,飄身落地,撤出肩後雙爪,橫擋在前麵,陰笑而待。


    傅小保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一見蕭林反身待敵,心中大喜,忙也翻身落馬,提劍迎了上去,鏽劍直指蕭林鼻尖,罵道:“姓蕭的,饒你奸似鬼,懸崖下逃得殘生,小爺也叫你斷送在此地,我師門劍譜在什麽地方?死到臨頭,還不快些交迴來嗎?”


    蕭林一派宗師,何曾把傅小保放在眼中,雙爪齊並左手,陰惻惻笑著答道:“小子,你中了老夫鋼爪上劇毒,居然未死,可算得命大,但你這撿迴來的小命,未免也太不知愛惜了吧?此處地荒人渺,你所仗的唐百州和那兩個丫頭均都不在,老夫如連你這小子也整治不了,還論什麽英雄?充什麽好漢,劍譜現在老夫懷中,隻怕你縱然得知,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到手了。”


    傅小保大怒,叱道:“老賊,你拿這些話嚇唬誰?小爺不叫你嚐嚐厲害,還不知你要吹到何時才了呢!”


    話一說完,手中的“玄鐵劍”一擺,“畫龍點睛”,欺身直上,居然搶中宮,踏洪門,一劍向蕭林麵門戳到。


    鬼手蕭林嘿嘿一笑,手中雙爪原樣不動,略一側頭,早將一劍讓過,旋身上步,右手駢指暴點他脅下“期門”要穴。


    在他心目中,憑傅小保一個後輩小子,當真犯不上用兵刃,還不是甕中捉鱉,手到擒來,殊不知傅小保功力雖然及不上他,而銳氣卻遠非蕭林可及,何況師門重物,一心一意要搶奪迴來,明知打不過他,竟存了拚命之心。蕭林駢指暴點要穴,他居然視若無睹,不避不讓,“玄鐵劍”唰地一翻,變戳為掃,連肩夾背,猛掃而出。


    這一來,倒把鬼手蕭林給暗吃一驚,眼看自己若不撤招,勢非和他落個兩敗俱傷不可,急切間先求自保,塌肩縮頸,收臂滑步,閃退三步,堪堪將這一劍躲過,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傅小保一劍迫退了鬼手蕭林,豪氣更熾,越發把劍舞得虎虎風聲,未容他喘過氣來,展開學自刁家寨的“蛇形劍法’,一輪疾攻,晃眼便五六招,一麵口裏還叫罵道:“老賊,看你還吹大氣嗎?咱們今天倒要看看,是誰整治誰?”


    鬼手蕭林藏爪不用,滿擬三招兩式,便能打發了他,不料一著失機,倒被他搶去了主動,全仗身法靈巧,才將他這一輪快攻躲過,登時激起怒火,雙爪一分,準備要立下殺手。


    但是,當他含怒正要出手,卻倏然驚覺傅小保所使這一套劍法,與唐百州劍法迥異,而且,道道地地竟是刁家寨所用的“蛇形劍法”,忙又穩住爪勢,沒有立即還手。


    他倒並不是畏懼“蛇形門”劍術絕妙,卻是暗在心中,有一件說不出的內情,原來他自從誤撞大巴山,在刁家寨前一場惡戰之後,一直將刁淑嫻對自己那嫣然一笑,銘刻難忘,這些日子,無論寢食行止,何嚐有一刻淡漠過。實在說來,刁淑嫻的一笑,已使他老懷震蕩,古井揚波,他自疚不該事理未明,便闖上大巴山尋釁挑戰,更深探告誡自己,定要設法先行消除東海和刁家寨這一段梁子,進而托媒說合,與刁家寨結為秦晉之好。正因為他內心已有了這一種預謀,此刻發現傅小保竟然使出純熟的“蛇形劍法”,倒不禁猶豫起來,一時決不定是該立下殺手呢?還是該手下留情?


    然而,傅小保卻不明就裏,是他分明手中拿著兵刃,並不使用,還當他害怕自己“玄鐵鏽劍”削鐵如泥,不敢稍攫其鋒,心中更加狂喜,劍光霍霍,登時又加上了五成勁力,將蕭林裹了個風雨不透。


    鬼手蕭林思之再三,倏然下了決心,掌上猛可裏加力劈出幾股勁風蕩開層層劍影,抽身躍出圈子,沉聲喝道:“住手,我有話說!”


    傅小保隻得收劍,叱道:“死到臨頭,還有什麽可說的?識趣的趁早將劍譜交出來,小爺也許倒能饒你不死。”


    蕭林凝目注視著他,冷冷問道:“老夫看你使得一手刁家寨的蛇形劍法,不知你和刁家寨究有什麽關連,你趁早實說,免得傷了咱們東海和蛇形門的和氣。”


    傅小保聽他原來問的這個,勃然怒道:“放屁,小爺和刁家寨毫無關係,難道蛇形劍法不是刁家寨的人就不能用了嗎?你有種就打,沒種就跪地告饒,別想盡找這些廢話來搪塞小爺。”


    鬼手蕭林也不禁暴怒,但他尚未答話,卻聽得左後方有人嘿嘿笑道:“小保,你好大的口氣。”


    二人齊都一愣,扭頭迴顧,可把傅小保嚇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敢情插口說這話的正是刁家寨蛇形門掌門人刁人傑。


    鬼手蕭林一眼瞥見刁淑嫻也在她父親身側,不由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手足無措,反不知該如何才好。倒是刁人傑顯然早在暗處聽見了適才鬼手蕭林向傅小保的問話,他乃一代梟雄,立刻臉上掛笑,向蕭林拱手施禮,道:“多承蕭兄不見外,洛伽島和刁家寨原是唇齒之交,縱或其間偶因小人挑撥,彼此誤解,一笑可釋,二島主千萬不必放在心上。倒是連兄弟這叛離逆徒,居然亦蒙二島主手下留情,刁某人這裏真該頂禮為謝才是。”


    鬼手蕭林尷尬的一笑,道:“刁兄說哪裏話,兄弟正為前次不禮之事,深感疚愧難安哩!


    刁兄海量,倒叫兄弟腆顏。”


    霍昆哈哈大笑,道:“你們兩家都不必客氣,誤會冰釋,這才是天大喜事,從此東海和蛇形門,互謙互讓,甘苦相共,真乃武林中一件大喜之事,區區在下也覺分享這份欣悅呢!”


    刁人傑忙命“巴山雙毒”兄妹等俱都與蕭林見禮,喜得蕭林心癢難抑,還禮不迭,一雙色眼,注視刁淑嫻竟未少瞬。


    傅小保呆立場中,瞪眼望著他們敘禮客套,心中暗暗焦急,皆因他此時雖然脫離了“蛇形門”,但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而刁人傑又的的確確是自己以前的義父,有了這層關係,他是萬萬不能和刁人傑等人正麵衝突的。那麽,難道說叫他就此舍棄了師門劍譜,轉身一走了之嗎?他勢必也不能那麽做。


    其實,此時他縱有抽身之心,已經來不及了。


    刁人傑和蕭林敘罷禮,轉身一揮手,刁天義、黃衣喇嘛兀突柯等早已飛身搶出,截住退路,將他困在核心。然後,刁人傑這才緩緩行到他麵前,冷冷笑道:“小保,你好大的膽量?


    見了我,還敢橫劍不跪,你忘了是誰把你養大的啦?”


    傅小保臉上一陣熱,心中突突亂跳,本能的疾退了兩步,劍尖垂地,恭身答道:“小保承你老人家養育之恩,今生今世,沒齒難忘,但是……。”


    刁人傑沒待他說完,突然厲聲喝道:“但是什麽?你既然還知道養育之恩,尚不棄劍認罪,等候領受叛逆責罰?你不是仗持那姓唐的嗎?如今姓唐的也死了,難道你還敢桀驁不馴,一定得刀斧臨身,才知道反悔?”


    鬼手蕭林聽得唐百州已死,寬心大放,嘿嘿笑道:“刁兄,既是叛師欺宗之徒,幹脆斃了,何苦跟他盡費口舌?”


    刁淑嫻自代父授傅小保武功,平素對傅小保最是喜愛,隻因他幹犯叛逆大罪,心雖著急,苦於無法救得他。前次在大巴山,她便有意等唐百州退去後,代他向父親求情,殊不料小保竟被唐百州援救下山,她一顆長姊愛心,何嚐又不暗中替他欣喜,現在突聽鬼手蕭林插口建議要將小保格斃當場,心中大是不悅。慌忙接口向傅小保叱道:“小保,當著爹爹,你怎敢不聽他老人家的話?快些拋劍認罪,姊姊自會替你求情,千萬不能抗拒令諭。”


    說罷,還故意冷冷斜了蕭林一眼,大有鄙夷厭惡之意。鬼手蕭林何嚐不明白她這些話中之意,在偏袒傅小保,刹時間心中捅起一股酸意,嘿嘿幹笑兩聲,道:“姑娘真是慈麵佛心,對待這種叛師之徒,尚且如此宏量,當真難得。”


    說至此處,略為一頓,突又目射兇光,冷冷說道:“要是咱們東海洛伽島門下,也出了這種叛師欺宗之人,嘿嘿,隻怕立時便得將他斃在杖下,有時候情雖堪憐,卻不可因情廢法,無以服眾。”


    刁淑嫻心中大怒,正要反唇相譏,傅小保早已厲聲喝道:“姓蕭的,你們洛伽島不過全是奸詐無恥之徒,算得什麽人物?傅小保感恩報德是一迴事,與你們這種奸賊勢不兩,立又是一迴事,你不要以為已經托庇翼下,咱們這筆賬還沒有算清呢,此地那有你姓蕭的插口餘地!”


    這一頓臭罵,隻罵得蕭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刁淑嫻卻心中暗暗稱快,蕭林不想出手宰了他,如今礙著刁人傑在場,反倒不便有所表示,隻得冷笑兩聲,卻把一雙眼睛,看著刁人傑,那意思是說:這是你們刁家寨的叛徒,我不跟他一般見識,難道你們蛇形門也不能整頓門規嗎?


    刁人傑豈有不知之理,他此刻正在籠絡蕭林,自然不願因此令他不快,於是大聲叱道:


    “天義,把他擒迴山去,再作發落。”


    刁天義躬身應命,長劍一擺,欺身而上,沉聲喝道:“叛徒,還不受縛,真想找死不成?”


    傅小保好生為難,他此時此地,那有束手受縛的道理,但刁人傑和刁天義都是他素來敬畏的人,實在又無法跟他們出手,急忙向後又退了一步,答道:“大師兄,小保自幼承你以親生手足看待,盼你別逼兄弟,自今以後,兄弟縱然不在蛇形門中也永誌大師兄的厚情。”


    鬼手蕭林插口哈哈笑道:“好一個公然叛徒,竟敢當麵聲稱脫離師門,狂妄無法,莫此為甚,刁兄,這種人若不能予以重罰,隻怕傳揚江湖,會徒貽笑柄,招人非議吧?”


    刁天義聽了大怒,長劍狠狠一招“飛蛇旋身”,猛可裏遞出,直紮傅小保腰際。


    傅小保恨透了鬼手蕭林,雙腳一頓,避紮拔起,“玄鐵劍”舞起鬥大一個劍花,卻向蕭林頭上罩落下去。


    鬼手蕭林冷笑一聲,存心顯露絕技,雙爪紋風不動,右手大袖一抖,卷起一股強勁無比的勁風,直向空中的傅小保撞去,腳下寸步未移,但冷冷說道:“好一個不識進退的叛徒,蕭某要代刁兄懲戒懲戒你了。”


    他這一袖反震,暗蓄內家罡氣,潛用了八成內力,存心要將傅小保一掌擊斃,絕了心腹之患。傅小保人在空中,閃避不易,兩下裏一往一迎,快逾電奔,眨眼已經硬觸硬撞在一起,連刁淑嫻也替傅小保身陷危境而驚唿失聲。


    轉瞬間,但見傅小保整個身子被勁力一撞,飛落向二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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