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魯世雄是個孤兒</strong>


    “班建侯說你今天的成績很不錯,我很高興。但我現在隻想和你談談私事,你不用拘束,咱們就隨便談談,好嗎?”在密室中,完顏長之絲毫也沒有擺出王爺的架子,很親切地和魯世雄說話。


    魯世雄稍微感到意外。他知道王爺肯讓他入研經院,當然是要清楚他的一切。不過,他卻沒有料到是由王爺來親自問他。事情也來得比他預期的快一些。魯世雄暗自思量:“不知他急於知道我的什麽私事?”心念未已,完顏長之已在向他發問了。


    “聽說你是個孤兒?”


    “是。十五年前,家父在檀元帥麾下,與南宋交兵,不幸陣亡。”


    “你今年幾歲?”


    “少將今年二十有三。”


    “哦,那麽當時你隻有八歲。你是由你母親撫養成人的嗎?”


    “家母在家父陣亡之後,第二年亦已逝世。”


    “令尊陣亡之時,你們母子是否留在家鄉?”


    “那年兵荒馬亂,我的鄉下一度曾被宋兵攻占。家母帶了我流亡,她就是因為受不了逃難之苦,死在路上的。”


    “那麽你後來倚靠誰人?你可願意將你童年的遭遇告訴我麽?”


    “家母不幸去世之後,多虧有家農家收留了我。沒多久,檀元帥派人來找尋我們母子,找著了我。從此我才脫離了災難。”


    “你還記得那家人家嗎?”


    “記得,那是青州古田鄉鄉下一家姓杜的人家。可惜三年前我想找他們報恩,他們卻又不知搬到哪裏去了。”


    “檀元帥派來找你的那個人是誰?”


    “是家父的一位同僚。五年前亦已戰死。”


    “這人在你小時候可曾見過你的?”


    “他和我們是同一個村子裏的人,他每次迴家,必定來看我們母子。就是家父陣亡那年,出征之前,他也曾到過我的家裏。”


    完顏長之笑了一笑,說道:“我這一問倒是愚蠢了。檀元帥當然不會派一個你們不熟識的人去找你們母子的。”


    其實這些事情他都曾經向檀元帥打聽過的,不過他要知道得更清楚些,是以不厭其詳地發問。當下完顏長之想道:“若是換了一個孩子,決計瞞不過那人的眼睛。魯世雄這幾年跟檀元師打仗,又曾立了不少軍功。想來他決不會是南朝的奸細!”


    <strong>王爺許親</strong>


    完顏長之想了一想,覺得這魯世雄實是無可懷疑,於是拿定了主意,問道:“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我爹娘隻生我一人,別無兄弟姐妹。”


    “我知道。但家人並不限於兄弟姐妹,我想問你,你定了親沒有?”完顏長之笑著說。


    魯世雄心頭一動,答道:“小將父母雙亡,未曾定親。”此時他已隱隱猜到了完顏長之的來意。


    完顏長之道:“你的兩位師父武林交遊廣闊,你在他們門下十年,也沒有碰上過合意的女子嗎?”


    “大師父身患絕症,山中靜居;二帥父手足情深,不忍相離,也很少到江湖行走了。我在山中學藝十年,來訪的客人不過是師父的幾位老朋友而已。出師之後,我就投入檀元帥帳下,與江湖人物從無來往,更不要說碰上合意的女子了。”


    完顏長之笑道:“不錯,這件事你昨天對我說過的,我都忘了。不過,你好像是說,你的大師父是十年之前才患的絕症吧?”


    魯世雄心頭一凜,想道:“王爺好仔細,我說過的話,他其實是一字都沒有忘記。”要知魯世雄今年二十三歲,八歲那年檀元帥派人找著了他,隨即送他到到德充符兄弟家中學藝。德充符醫術之精,金國無人能出其右;弟弟德充望則隻習武功,是金國有名的武學名家。魯世雄在德氏兄弟門下學藝十年,十八歲才技成出師的。


    因此根據時間推算,德充符既是十年前得的絕症,那即是在魯世雄拜師後第五年的事情了。魯世雄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我拜師之時,大師父尚未患上絕症,不過,也已經開始發覺一些征候了,是以不久他就帶了我到山中隱居,不問外事。也因此而得了醫隱之名。”完顏長之笑道:“這麽說來,你的師父也未曾和你說過親了?”


    魯世雄道:“是。小將年紀尚輕,隻思以身報國,而且是在軍旅之中,是以無心及此。”完顏長之哈哈笑道:“好誌氣!不過,你如今已是離開軍旅,年紀也有二十三歲了,可以成家立業啦!成了家一樣可以報國的呀!”


    完顏長之見魯世雄沒有迴答,歇了一歇,又再笑道:“鳳兒與你是不打不成相識,她的武功麵貌你都見過的了。你喜不喜歡她?”


    魯世雄訥訥說道:“小將不敢。”


    完顏長之大笑道:“那麽你就是喜歡她了。我現在作主,將她許配給你!”


    <strong>輾轉反側,不能入寐</strong>


    王爺的心意,魯世雄在他向自己盤問身世的時候,早已猜到了幾分,但此際聽得王爺親口許婚,他仍是不禁有受寵若驚的感覺。當下惶然說道:“多承王爺錯愛,隻恐小將高攀不起。”完顏長之笑道:“不是我誇讚我的女兒,她和你正是才貌相當,一對天生的佳偶。你不必推辭了,佳期我已定在明日,你可以有三天的假期。”


    魯世雄連忙跪下,向完顏長之磕頭道謝,改口以“嶽父”相稱。


    完顏長之扶他起來,說道:“進了研經院的人,本來是不可以出來的,除非是有特別的事故,一兩年才可以告一次假。隻有很少數的幾個人例外,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麽對你特別照顧的原因了吧?哈哈,我總不能讓我的女兒嫁了丈夫還要空閨獨守啊!”


    魯世雄麵上一紅,說道:“嶽父大人厚愛,小婿粉身碎骨,亦難報答。”


    完顏長之道:“你知道飛鳳雖然是我的幹女兒,我卻是比親生兒女還更疼愛她的,你以後可要好好看待她啊!”


    魯世雄道:“小婿得配金枝玉葉,自當長伺妝台,決不能讓格格受半點委屈。”


    完顏長之拈須笑道:“你這番說話,應該留待洞房之夜,向你的妻子去說。好,你辛苦一天,也該歇息了。今晚就在這裏過一晚吧,明天再搬進新房。”


    完顏長之叫他早點安歇,可是魯世雄卻是輾轉反側,不能入寐。也不知是由於過度的興奮還是過度的疲勞?或者是由於對杳不可知的命運的一種恐懼,不錯,他現在已經是一步步地踏上了成功之路,但他也開始嚐到了心力交瘁的苦味了。


    他熄了房中的燈火,從窗口望出去,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觸景生情,禁不住浮想連翩,悠然存思,茫然若夢。他的心飛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腦海中浮起一個少女的影子。在那個地方,他們也曾同度過許多花月良宵。


    外麵隱隱傳來了更鼓聲,不知不覺已是三更了。魯世雄如夢初醒,記起了自己如今是在王府,而且明天就要做新郎了。那個少女的影子被獨孤飛鳳的影子壓下去了。


    王爺的女兒許配給他,而且這個新娘還是美若天仙、傾動九城的獨孤飛鳳!這真是意想不到的奇遇,是多少人夢寐以求都求不到的事情。但此際,魯世雄卻是有點惴惴不安,“是禍?是福?”有誰能夠預料?魯世雄心中苦笑,也隻好不去想它,閉上眼睛,聽憑命運的安排了。


    <strong>幾個人都是苦惱不安</strong>


    在另一個房間裏,獨孤飛風也正在為著這樁婚事,心中苦惱不安。


    她聽了完顏長之的說話,柳眉一豎,撅著小嘴兒道,“女兒不嫁!”


    完顏長之道:“別孩子氣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獨孤飛鳳道:“世上也有一輩子不嫁的老姑娘,女兒願意丫角終老,侍奉爹爹。”


    完顏長之見她說得堅決,不似矯揉造作的模樣,怔了一怔,心裏想道:“莫非是為了我那孩兒?”


    完顏長之柔聲說道:“鳳兒,你嫌世雄官卑職小麽?他做了我的女婿,我自會提拔他,你還怕不能享受榮華富貴?你們成了親,還是住在王府之中的。咱們父女也還可以日夕見麵。”


    獨孤飛鳳說道:“女兒不是為了這個!”眼中淚珠瑩然。


    完顏長之心中歉疚,想道:“我何嚐不知道你和我那孩兒要好。可是我卻怎能讓你們成親?”


    完顏長之輕撫她的秀發,說道:“鳳兒,你聽我的話。你的心事我知道,但我現在正是要用人之際,世雄可以幫我很大的忙。我怕他靠不住,必須有一個人在他身邊。你嫁了他,對我,對咱們的大金國都有好處,你明白麽?何況世雄的品貌武功都很不錯,依我看來,比你的哥哥還勝過一籌呢。”


    獨孤飛鳳聽了這話,又羞又惱,心裏想道:“我的心事,你哪裏能夠知道?你以為我是想做你的媳婦麽?”可是她的心事卻是不能對完顏長之說出來的,雖然受了冤屈亦難自辯,當下賭氣道:“女兒受父王撫養之恩,無以為報,父王要女兒怎樣,女兒隻好依從就是。”


    完顏長之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說道:“好,這才是聽話的乖女兒。明天你就要做新娘了,今晚早點安歇吧。”他知道獨孤飛鳳心裏是不願意的,但想他們成親之後,自然會慢慢好起來。獨孤飛鳳既然答應,他已經是可以了卻一重心事了。


    獨孤飛鳳這一晚也是像魯世雄一樣,輾轉反側,不能入寐。她仰望夜空,心裏想道:“他現在是在什麽地方呢?”可憐魯世雄還知道他的“她”是在什麽地方,而獨孤飛鳳與她的意中人卻是早已斷了音訊了。


    獨孤飛鳳心裏又再想道:“我即使知道他在什麽地方,我又能夠怎樣?我能去找他麽?找著了他又能夠嫁給他麽?父王是決不會答應我和他成親的啊!”“既然是不能夠和他成為夫婦,唉,那也隻好聽從命運吧。隻是,他知道了這件事情,不知要多苦惱呢!”


    獨孤飛鳳哪裏知道,為這件事苦惱的還不止他們二人。


    <strong>“妹子,不要聲張!”</strong>


    完顏長之迴到書房,思潮起伏不定,正想叫人把兒子找來,忽聽得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說道:“爹爹,你還沒睡?”他的兒子完顏定國不待他的叫喚,先自來了。


    完顏定國進了房間,一副懊惱的神氣說道:“爹,聽說你把妹子許配給了那個魯世雄?”完顏長之道:“不錯,你有什麽話要說。”


    完顏定國道:“她不是我的親生妹子,我想要她做我的王妃!”


    完顏長之道:“你瘋了嗎?這怎麽成!”


    “爹,你一向誇讚妹子能幹,若是做了你的媳婦,一輩子可以幫你的手,那不更好?”完顏長之歎了口氣,道:“定國,這會給人笑話的,一來,飛鳳不過是咱們一個家人的女兒,她爹爹曾舍命救我,我因此才收了她做養女。雖然我對她疼愛,視同己出,但究竟是丫頭出身,怎能做你的王妃?二來我已許給了魯世雄,若然反悔,滿朝文武都會笑話我的。國兒,你不要癡心妄想了,耶律相國有意把女兒許配給你,日內我就會去說親的。我們和耶律相國結為親家,這才是門當戶對!”


    其實,完顏長之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出來,他要利用魯世雄,必須好好地將他籠絡。完顏定國,嗒然若喪,還想說話。完顏長之厲聲說道:“你清醒了再想一想,爹全是為你的好,你可不要自誤了前程。當今皇上未生太子,咱們是近支親王,為父又手握兵權,將來你的前程無可限量,你明白了嗎?”


    完顏定國一聽這話,知道父親已有打算要在當今皇上駕崩之後,謀奪帝位。但近支親王並不隻他一人,所以他要籠絡群臣,尤其與耶律相國結好。完顏定國聽了這話,又驚又喜,點了點頭,說道:“兒子明白了。”


    完顏長之籲了口氣,道:“你明白就好,迴去吧,不要胡思亂想了!”


    完顏長之以為已經說服了兒子,他卻不知,完顏定國雖然想做太子,雖然是聽了他的話,不再堅持要討幹妹為妻,但是他對獨孤飛鳳卻井沒有放棄他的“癡心妄想”。


    獨孤飛鳳輾轉反側,不能入寐,耳聽譙樓鼓響,已過三更。萬籟俱寂之際,忽聽得有“卟卟”的敲門之聲,獨孤飛鳳一躍而起,喝道:“是誰?”


    完顏定國在門外低聲說道:“妹子不要聲張,是我!”


    <strong>三更半夜來調戲</strong>


    獨孤飛鳳吃了一驚,說道:“是定國哥嗎?這麽晚了,你來作什麽?”完顏定國道:“你先開門讓我進去,慢慢再說。”


    隻聽得“唿”的一聲,房門沒有打開,獨孤飛鳳卻出來了。她是從後窗飛出來的。獨孤飛鳳冷冷說道:“你我雖是兄妹之親,但在半夜三更,究竟不宜暗室相處。有什麽話在這裏說吧!”完顏定國冷了半截,大是尷尬,勉強笑道:“不錯,你明天要做新娘了,所以要避嫌了!”


    獨孤飛鳳道:“是應該避點嫌的好。怎麽,你半夜三更來找我,就隻是為了向我道喜麽?”完顏定國道:“你真的願意嫁給魯世雄?”


    獨孤飛鳳道:“你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完顏定國道:“我知道你是迫於父王之命,不能不答應的。是麽?”


    獨孤飛鳳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完顏定國歎口氣道:“我知道,不管你是否自己願意,這事都是無可挽迴的了。不過,我還是要來向你表白我的心事。”


    獨孤飛鳳道:“哦,你有什麽心事,要來向我表明。”


    完顏定國道:“妹子,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我,我的心裏早就有了你了。隻恨我沒有向爹爹早說,以至現在眼看著到口的饅頭給人搶了去。但我要你明白,我的心始終是屬於你的。你現在迫於無奈,嫁給了魯世雄,那也不打緊,你就暫且忍耐一時吧。待我有了權柄,我會給你設法。咱們在這府中,也還可以常常見麵……”


    獨孤飛鳳又羞又惱,隻怕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頓時拉下麵便打斷他的話題道:“大哥,我和你隻是兄妹,你可別要想歪了!你去吧,別叫下人見著了鬧出笑話!”


    完顏定國呆了一呆說道:“妹子,你別忙趕我走呀!我……”伸手就想拉她。


    獨孤飛鳳袖子一揮,完顏定國平日與她練武,常常吃她的虧,對她畢竟是有些忌憚,隻好縮迴手去。月光之下,隻見獨孤飛鳳已是板起了麵孔,說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叫爹爹啦!”


    完顏定國還不死心,說道:“妹子,你當真是甘心情願嫁給那個小子?”


    獨孤飛鳳咬了咬牙,說道:“是,是我願意的!”


    完顏定國歎了口氣,終於像一隻鬥敗的公雞似的,灰溜溜地走了。獨孤飛鳳迴到房中,哭了一場,心裏歎道:“我是非嫁給魯世雄不可了!”


    <strong>小王爺鬧酒試新郎</strong>


    這樁喜事雖然是來得倉猝,但卻毫不草率。王府財雄人眾,諸事咄嗟立辦。張燈掛彩,發帖請客,禮樂迎賓,大擺婚宴,每件事情,都有專人料理。完顏長之差不多在三更時分才吩咐下去,一覺醒來,偌大一個王府,已布置得花團錦繡,喜氣洋洋。


    人人都知道完顏長之非常寵愛這個幹女兒,王府嫁女的消息一傳出去,滿朝文武,都來道賀。甚至沒有接到請帖的,也備辦了厚禮送來,巴結討好。


    王府的執事著意鋪張,婚宴設在花園之內。園中清流一帶,勢若遊龍,兩邊石欄上皆係水晶特製的各色風燈,點得如銀光雪浪。時序已屬涼秋九月,園中柳、杏、桃、李諸樹,雖無花葉,卻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枝上,一樣是花團錦繡,不亞真花。每一株樹上懸燈十盞百盞,池中又有螺蚌飾以羽毛做的各種花燈。當真是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琉璃世界,珠寶乾坤。京中著名的戲班、雜耍藝人也全部請了來,加上王府中原有的女樂,極盡聲色之娛。園中搭了七個戲台,擺了數百筵席,鬧酒聲喧,笙歌處處,香煙繚繞,花影繽紛。說不盡的富貴繁華,賞心悅目。人人都道天上神仙府,人間金穀園。也幸虧有這樣的一個園子,要不然怎容納得下這許多賀客?


    完顏長之與新人坐在主家席上,賓客太多,新娘不能到每一個席上敬酒,席位遠的客人紛紛來向王爺和新人道賀,這些前來道賀的客人也還是自問夠得上身份才敢來的,更多的客人則隻能遠遠踮著腳觀看新人,人人都誇讚這對新人乃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完顏長之是禦林軍的統領,賀客中軍官不少。魯世雄前日比武打敗禦林軍十八名高手之事,自不免也給賀客當誇讚新郎的材料。


    正在諛辭盈耳之際,忽地有個人捧了一杯酒來到新人身旁。這個人是小王爺完顏定國。完顏定國說道:“妹妹大喜,我敬你和新郎一杯。”神色很不自然,魯世雄愣了一愣,完顏定國道:“喝呀!”捉著他的手就灌他喝了一杯酒,暗中使上了金剛指力,想捏碎他的腕骨,使得他當場出醜,魯世雄神色自如地喝了,完顏定國吃了一驚,心想道:“果然有點功夫。”但因為魯世雄並沒有運力反擊,完顏定國雖然試出了他有內家功夫,卻還未曾試得出他的功夫深淺。完顏長之眉頭一皺,說道:“國兒,你喝得不少了吧?別來鬧酒了。”完顏定國道:“父王放心,孩兒沒醉。”他不但是要鬧酒,還要鬧事哩。


    <strong>郎舅比武</strong>


    完顏定國斟滿了酒,一飲而盡,說道:“魯大哥,你打敗了禦林軍的十八名高手,如今已是名震京華,客人們都想見識見識你的功夫,難得今天這樣高興,你露兩手給我們開開眼界如何?”


    魯世雄不明來意,怔了一怔,勉強笑道:“我這點微末之技,怎敢獻醜?”


    完顏定國縱聲笑道:“咱們都是武人,講的是爽快二字。你不必客氣了,你怕不好意思,我陪你練!”


    金國風俗好武,在喜慶的日子,主人家演武娛賓,也是常有的事。賓客們有了幾分酒意,轟然叫好。有一個讀過漢書的文官還搖頭擺腦他說道:“對,對。古人說讀漢書可以下酒,咱們大金以弓馬取天下,小王爺與郡馬今日演武佐酒,正是雅人雅事,我們也可以大飽眼福。”他一方麵要表示自己是飽學之士,一方麵又推崇武人和巴結小王爺,於是“引經據典”,亂說一通,也不管說得恰不恰當。但經過他這麽一說,更多的人也都跟著他起哄了。


    魯世雄沒法,隻好站出來。禦林軍的副統領、研經院的主持人班建侯坐在完顏長之的對麵,瞧見王爺麵色不對,心中一動,笑道:“完顏世兄,今日是你妹子的吉日……”正要勸阻,完顏定國已是打斷他的話,搶著說道:“班叔叔放心,我和魯大哥比武,難道還能真刀真槍廝殺不成?我自會小心謹慎,點到即止的。今日是我妹子的吉日,嘿,嘿,我豈能傷了新郎,誤了他們的洞房花燭?”說罷哈哈大笑。


    魯世雄心頭有氣,想道:“你也未必就能傷得了我!”大踏步地就跟他出去。完顏長之“哼”了一聲,卻不言語。他倒不是害怕兒子傷了魯世雄,而是怕魯世雄失手傷了他的兒子。但心想憑著自己的本領,倘若真是到了危急的關頭,也可以分開他們的。


    賓客們紛紛退後,騰出一塊空地,圍成一圈,看他們比武。完顏定國招一招手,一個小廝把一根竹杖遞給他,完顏定國接杖在手,大刺刺地說道:“魯大哥,你喜歡用什麽兵器,隨你的便。”言下之意,魯世雄要用真刀真槍也行。


    這根竹杖碧綠晶瑩,翡翠一般,不似尋常的竹枝。賓客們嘖嘖讚賞,俱是在想道:“王府中的用具真是講究,連一根竹杖,想必也是經過千挑萬選的了。”不過他們也隻是讚賞這根竹杖好看而已,並沒想出這根竹杖上有什麽玄虛。因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竹杖確實就是竹杖,決不是什麽金屬做的拐杖。


    隻有獨孤飛鳳心裏暗暗吃驚,別人不知道這竹杖的來曆,她是知道的。這根竹杖實在是一件很厲害的兵器。


    <strong>綠玉杖對木劍</strong>


    原來這根碧綠色的竹杖乃是完顏長之的家傳寶物。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嶺,有一種“綠玉竹”,堅逾鋼鐵,可禦刀劍,但產量極少,而且要“竹齡”在百年以上方才合用。尋常的人,莫說不知道“綠玉竹”的功用,就是知道,也是極難找得著百年以上的“綠玉竹”的。這根竹杖是一個天竺僧人送給完顏長之的。完顏長之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點穴名家,得了這根“綠玉杖”寶貝非常,輕易不肯示人。本來他是自用的,隻因疼愛兒子,在完顏定國十八歲那年,這才鄭重地傳給了他。想不到他現在竟用這根竹杖來對付魯世雄。


    獨孤飛鳳暗暗吃驚,心中已然明白,完顏定國使出了這根“綠玉杖”,那是有心要把魯世雄置於死地的了。


    魯世雄卻不知道這根“綠玉杖”的厲害,對方既然隻用竹杖,他當然不能拔出佩劍。心想道:“我用什麽兵器來應付他呢?若是隻憑一雙肉掌,這小王爺心高氣傲,恐怕會當作我是輕視他。”


    眼光一瞥,忽見一個孩子手上拿著一柄木劍。原來這是王府管家的孩子,和幾個和他一般年紀的頑皮孩子,拿了木刀木劍,學著戲台上的將軍武士來耍刀弄劍的。如今他們要看小王爺和郡馬比武,已經停止戲耍了。


    魯世雄笑道:“小兄弟,借這把劍給我一用。”那孩子道:“借就借給你,你可不要弄斷了才好。”魯世雄道:“小兄弟,放心,不會弄斷的。”


    魯世雄接過木劍,施了一禮,說道:“請貝子指教!”完顏定國道:“好說,好說。魯大哥不必客氣!”“哼”的一聲,重重的一杖就擊下來。


    魯世雄舉起木劍一迎,獨孤飛鳳正自心想這柄木劍非斷不可。哪知出她意料之外,竹杖木劍兩皆無損,那柄木劍似是附在竹杖上似的,隨著竹杖的震蕩之勢,蕩過一邊。


    完顏定國猛力地一杖擊下,對方的木劍輕飄飄地跟著他的竹杖移轉,就似紙片一般,他的氣力使得再大,也是不能擊斷木劍。連使數招,不能擺脫木劍的糾纏,心中大大吃驚。


    完顏長之卻是籲了口氣,心裏暗暗歡喜,想道:“魯世雄果然是給了我的麵子,不想叫我兒出醜。”他是知道魯世雄並不知道這根綠玉杖的厲害的,假如魯世雄是存心要和他的兒子見個高低的話,會把這根綠玉杖當作尋常的竹杖,剛才的一招,他就會使出內家真力來震斷竹杖了。當然,如果這樣做的話,斷的將是木劍而不是竹杖。如今木劍不斷,那就是證明了魯世雄並沒使用內力,無意和他兒子分出高低。


    <strong>獨孤飛鳳為丈夫擔驚害怕</strong>


    完顏定國幾次擺脫不開,滿麵通紅,陡地大喝一聲,把全身氣力都使了出來,力貫杖頭,竹杖一沉,戳向魯世雄膝蓋的環跳穴。


    完顏定國生於王家,自小耽於逸樂,並非專心練武。故此他的年紀雖然與魯世雄差不多,功力卻遠不及魯世雄精純。不過,雖然如此,畢竟他也是金國第一高手的兒子,用上了內家真力,竹仗這一挑一戳,也當真是非同小可的。


    魯世雄若然與他較量內功,這小王爺非受內傷不可。魯世雄無可奈何,隻好斜躍閃開。這麽一來,完顏定國的綠玉杖也就擺脫了木劍的糾纏按拍。


    完顏定國得理不饒人,綠玉杖竟是狂風暴雨般地疾攻過來,轉瞬之間,魯世雄的身形已在碧瑩瑩的綠光籠罩之下。完顏定國一輪猛攻,把魯世雄打得手忙腳亂,步步後退。


    魯世雄暗暗吃驚,不過,他卻不是害怕給小王爺打敗,而是吃驚於他這點穴法的神妙。心裏想道:“聽說完顏長之的點穴功夫是從穴道銅人的圖解上學來的,穴道銅人的圖解經過了他們多年的研究,據說已經研究明白的不過十之一二,完顏長之的點穴功夫傳給兒子,想來這小王爺所得的又還不到他爹爹的一半。如今這小王爺所使的點穴功夫已經是這樣厲害,倘若能夠參悟了穴道銅人的全部秘奧,天下還有何人能敵?”


    獨孤飛鳳也在暗暗吃驚,她可是真的為魯世雄擔驚害怕的了。她看得出來,小王爺招招都是殺手,哪裏是尋常的較技?


    獨孤飛鳳心中所愛的雖然不是魯世雄,但如果小王爺殺了魯世雄,這總是為了她的緣故。她又怎忍見魯世雄為她而亡?


    班建侯讚道:“好一個驚神筆法!”完顏長之從穴道銅人圖解上所領悟的功夫,創為“驚神筆法”,本來是要用判官筆的,但他別開生麵,用綠玉杖來替代判官筆,這“驚神筆法”就更是奇詭莫測了。因為穴道銅人的圖解,都是集中在完顏長之手上,所以班建侯雖然是日常院務的主持人,知道“驚神筆法”之名,真功夫也還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完顏長之微笑道:“他還差得遠呢!隻不過魯世雄讓他罷了。”


    班建候半信半疑,他的武功遜於完顏長之一籌,一時還未能看得出來。他可是有點害怕,小王爺一個失手傷了魯世雄,王爺的兒子打傷女婿,喜事變了禍事,這就未免太煞風景了。


    <strong>三次死裏逃生</strong>


    座中諸人各懷心事。忽見綠光大熾,完顏定國的竹杖疾擊三下,魯世雄接連三個筋鬥避開。最後一個筋鬥幾乎是貼著地麵,身子似風車般地打過去。眾賓客轟然叫好!他們不知道完顏定國的綠玉杖可以取人性命,隻道小王爺不過有心炫技而已。難得有這個奉承的機會,於是紛紛向完顏長之稱讚小王爺的武藝高強。有的賀客想起了魯世雄也是“郡馬”的身份,在討好小王爺之餘,也應該討好郡馬,說道:“攻得好,閃得也妙!小王爺與郡馬真是旗鼓相當,各有千秋。難得,難得!”有的說道:“郡馬的功夫當然也是很不錯了,不過還是小王爺稍勝一籌。”這些人是拍馬專家,在拍馬之時,想起了親疏之別,女婿雖親,總是不及兒子,何況魯世雄隻不過是“幹女婿”呢!


    眾賓客以為小王爺不過炫技,隻有獨孤飛鳳明白,魯世雄那三個筋鬥實已是三次死裏逃生!在最危險的那一刹那,她不由得自己尖聲叫了起來。幸虧在那個時候,眾賓客也在轟然叫好,把她的叫聲遮蓋過了,這才不至於顯得太過凸出。不過附近的人還是聽得見的,有個拍馬專家笑道:“格格不必擔心,竹杖木劍都是傷不了人的。”有個長舌貴婦則在背後偷偷議論:“女生外向,這句話真是一點不錯。一嫁了人,就總是丈夫親了。你聽到鳳格格的叫聲沒有?她害怕她的哥哥打傷她的丈夫呢!其實竹枝又傷不了人,何必這樣大驚小怪!”


    完顏定國聽見了獨孤飛鳳的叫聲,也聽見了那長舌婦的議論,心中妒火更盛。魯世雄翻了三個筋鬥,腳步還未站穩,他撲過去又打了。


    完顏長之皺著眉頭聽那賓客奉承他的兒子,忽地站起身來,走進場中,摔袖一卷,把完顏定國的綠玉杖奪出了手,說道:“你妹婿已是手下留情,你還不認輸麽?”


    完顏定國愕然說道:“爹爹,怎麽是我輸了?”心裏想道:“好在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見了他是在地上打滾,躲閃得那麽狼狽。爹爹你雖是有心幫他,這幾千客人卻都知道他是給我打敗了的!”


    魯世雄賠著笑臉說道:“哪裏,哪裏。貝子杖法精妙絕倫,小婿平生未見,甘拜下風!”說罷把木劍還給那管家的孩子。那孩子滿不高興地說道:“你雖然沒有折斷我的木劍,卻把它弄得沾滿汙泥了。”


    完顏定國大為得意,說道:“爹,魯大哥自己也認輸了呢!”


    完顏長之“哼”了一聲,說道:“你還不知道,你瞧你的身上,這是什麽?”


    <strong>身上有三點汙泥</strong>


    完顏定國低頭一看,不由得麵紅耳赤,無地自容。原來在他所披的那件白狐裘上,當胸之處,有三點赭紅色的汙點,手指一抹,泥屑沾到了他的指上。完顏定國這才知道:魯世雄剛才在地上打滾,乃是有意把木劍沾上汙泥的。自己身上這三點汙點,不用說就是魯世雄的劍尖點到了他的身上留下的。假如魯世雄要取他的性命,用的雖是木劍,以魯世雄的內力,也可以在他的胸口開三個窟窿了。


    完顏定國嚇得冷汗涔涔而下,雖是心中惱怒,也隻好向魯世雄低頭認輸。魯世雄毫無驕矜之態,賠笑道:“咱們是自家人練武,不過博個親友一粲,誰勝誰敗,何必這樣認真?若然當真要論輸贏,小弟是早已輸招了。”魯世雄說話十分得體,替小王爺保留了麵子,完顏定國心中之氣才稍稍減了一些。賓客中除了幾個一流的高手之外,十九都是莫名其妙,隻道是他們郎舅彼此謙虛,於是向兩方麵都恭維了一番。


    婚宴過後,依照王室的禮節,由新娘的長輩送入洞房。新娘先入,郡馬則要留在外麵,待侍兒傳喚,才可進去。完顏長之的妻子旱逝,本來他可以請一位長輩女眷送新娘入洞房的,但他卻親自執行了這個任務。眾人都道是他疼愛這個幹女兒,誰也沒有起疑,隻有羨妒而已。


    進了新房之後,獨孤飛鳳忽道:“爹爹,我有話說。”完顏長之把手一揮,四名侍女退下。


    獨孤飛鳳道:“十多年來,多蒙爹爹撫養之恩,如今女兒已為人婦,應該有自己的家,不能再累爹爹操心了。”


    完顏長之怔了一怔,說道:“你要搬出王府?”獨孤飛鳳低頭應了一個“是”字。


    完顏長之道:“定國行為乖謬。今晚之事很是失禮。不過我會管教他的,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獨孤飛鳳道:“我怎敢怪哥哥呢?不過,我想了又想,還是住到外邊的好。一來為了王府的體麵,二來也省得他有依人籬下之感。”


    獨孤飛鳳的話說得很含蓄,不過,完顏長之當然是明白的。他其實也放心不下兒子,獨孤飛鳳婚後住在王府,如果他的兒子再鬧出什麽事情,丟了王府的體麵還不打緊,連他的“大計”都要受到了損害了。


    完顏長之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夫婦自立門戶也好。但我把你許給世雄,你可知道我的用意?”


    <strong>還要試他一試</strong>


    獨孤飛鳳道:“如果世雄有甚陰謀,在王府裏他必定小心翼翼,曲意遮瞞,反不如在外麵容易體察他的動靜。”


    完顏長之笑道:“真不枉我疼你一場,你也真是聰明透頂,我本來想在你們的洞房花燭之前,把我的用意告訴你的,誰知你都已明白了。”


    獨孤飛鳳道:“我一定要使郡馬效忠父王,決不能讓他有甚異心!”


    完顏長之沉吟半晌,低聲說道:“世雄是檀元帥薦來的人,按說是沒有什麽可疑的,不過總是小心謹慎的好。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他一試,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試過了他這樁事情,看他能不能辦到,你可再搬出王府吧。”


    獨孤飛鳳讚道:“父王定的好妙計!好,女兒今晚就試他,五更之後,定有分曉!”魯世雄在外麵等候傳喚,心中忐忑不安。“為什麽還不見待兒出來叫我?王爺送女兒入房,難道有這許多話要說?”


    剛才的那一場風波也令他疑雲滿腹,“小王爺為什麽竟把我當作仇人一樣?是為了不想我做他的妹夫,還是另有緣故?”


    魯世雄是個深沉冷靜而又絕頂聰明的人,當然他也會想到這其中可能有甚兒女私情,但他更害怕的卻是王爺父子對他有甚懷疑,“說不定小王爺今晚的舉動也是出於他爹爹的授意,是對我的又一次考試?”正因為他是一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把每一點可疑的小節都會想到的,於是他就把本來已經複雜的事情想得更複雜了。


    他想起了初進王府之夜的那樁古怪離奇的考試,心中凜然而懼,“那次的考試是僥幸過了,但隻怕還不是最後的考試呢!”他想。


    新月已上稍頭,園子裏的笙歌未歇,流星炮似的煙花此起彼落,滿天都是奇麗奪目刻刻變幻的色彩。他在王府的內院也可以聽到笙歌盈耳,看到煙花滿天,感覺得到這歡樂熱鬧的氣氛。


    可是在這熱鬧的氣氛中他卻有異常寂寞的心境,“做郡馬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知不覺間他又神馳於遼闊的草原,腦海中泛起那個少女的影子。


    咚咚的更鼓聲將他從迷茫中驚醒過來,是二更了。魯世雄心想:“不管是禍是福,我這個郡馬無論如何是要做下去的!”就在此時,獨孤飛鳳的一個待兒出來叫道:“請郡馬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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