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悔罪之泉邊,一個修偉的身影長跪著。


    “我有罪!”他低沉的喉音說。


    大天使加百利微笑著:“你會有什麽罪呢?”


    “我犯了背誓之罪。”


    “背誓?我記得,除了對主所做的誓言外,你從沒有對任何人做下誓言。”


    跪著的那個人聲音劇烈地顫抖起來:“我就是背棄了對主許下的誓言。”


    說著,那個人仰起了他痛苦的頭,天國的神暉照耀著他的臉,那是一種世所罕極的美。隻是他濃濃的眉毛間鎖著一灣愁悶。


    “我曾許諾以寬恕、仁和的品質侍奉我主,以一顆盡量純潔的心來更毫無瑕疵地來折射來自天國的光輝。善待所有生靈,無論是仇家、敵人,還是背棄我者。甚至所有辱罵我、傷害我的人。


    “我的職責本應是讓人類看到寬恕的力量,用忍受與承當痛苦的靜默來對抗暴力、恐懼與死亡。”他的聲音裏有一種激昂的振奮。那是隻有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虔敬者才會擁有的熱情。


    可他的熱情驟然冷卻,他垂下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以一種更加深重的痛苦道:“可是,現在我的這雙手卻沾上了鮮血!”


    “你的手沾上了誰的血?”大天使微微動容道。


    “遺忘之角的特·安東尼。”


    大天使的眉毛皺緊了,又緩緩鬆開,“這件事還有別的人在場,或知道嗎?”


    聖·菲斯低聲迴稟道:“在場的還有三個吉卡利女人。”他不明白大天使為什麽問及這不相幹的問題,又有些什麽意義.


    大天使卻輕鬆地笑了笑,他站向欄杆邊。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天庭與人間最近的砥柱。砥柱像一根垂直渾圓的柱體,高出天表,上麵支撐出一個飄渺危台。登臨其上,風吹袂舉,果然飄飄然欲有淩仙之意。


    大天使的臉色頗為微妙。聖·菲斯繼續告解道:“……還有,就是遺忘之角供奉我的教堂裏的伊堂神父。”


    大天使忽然震怒了:“伊堂神父,居然還有伊堂神父!你究竟做了什麽?一個神,居然會屈尊到對侍奉自己的一個仆人進行懺悔嗎?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帶來的後果將有多麽嚴重?他們軟弱,所以他們需要一個信仰。正如我們強壯,所以需要人們來信仰。這信仰,會源源不斷地補給我們的強壯。我們唯一的職責,就是不斷鞏固他們的信仰,難道這你都不懂嗎?”


    他這一次是真的是震怒了。他的震怒最顯著的反應還不是在他的神情上或聲音裏。大天使一向對自己的儀容控製得極為得體。可砥柱之山四周的天空,突然蓄滿了霹靂。原本一望晴空的天突然墨黑了。那墨黑,覆蓋了整個千尺孤台,像要摧毀它、壓垮它一樣。


    而天庭裏的每一絲陰霾,覆壓到人間,都會擴大到千八百裏。


    大天使的語聲裏,已雷聲滾滾:“給你看看!”


    他的一隻手忽然劃出欄外,那指尖就爆發出了一聲霹靂。


    一道閃電猛地發出,那閃電的強光以明亮的光柱直照到人間。它落地的地方,是遺忘之角的邊際黑森林。那裏的黑森林正向平原蔓延開去,與平坦之壤的交界。


    這光猛然亮起,它照亮的數丈方圓內,一地斑斕。


    那是三個吉卡利女人鮮豔的裙。她們的發絲蜷曲地混亂在衣裳上麵,臉上都留有電殛過的痕跡。


    “她們死了?”聖·菲斯惶惑地問。


    “不值得一提。”大天使已收迴自己的手指,如同天地之威,雷霆之怒驟發驟收。他強大得已足夠能隨心所欲,“她們是異教徒,何況,她們知道了她們不該知道的秘密。”


    “你知道天庭為什麽接受你?你知道不知道你之所以升天的依據?你知道你為什麽會成為最後一個聖徒嗎?你知道我為何費盡心血,賦予你力量,卻從不曾讓你主管過罰戒、與參與我們天庭與各界神抵的戰鬥?因為我不要你的手染上鮮血。你出現的時候,總是在一場殘酷將終結的盡處,踏著血與火,踏著腐爛與潰敗,踏著崩塌與傾頹,那時,你如一道最純的天國之光出現。你是一朵天國裏的白蓮,隻有這樣,才能給曾經信仰我們,但在艱苦的戰爭中,麵臨整個世界就快信念崩潰的人們,給他們以最美好的希望、與最終極的意義。你是他們生存下去的希望,你是美好的召喚。你的降臨是和平,你的到來是劫火後的福音。而且,你也是所有受難者與死亡者的意義。人類需要你,所以天庭裏才需要你這樣的神抵。你的手上不能沾染上鮮血,因為前期我們為你投入的已經太多。你是證明天庭的純潔的代言者。你真的讓我失望。”


    “可就是你殺了她們,我的手上也已染上了洗不褪的血!”聖·菲斯痛苦地說道。


    “沒有人知道的血,將不是鮮血;沒有人有過記憶,它就依舊純白。孩子,你殺了安東尼,我原諒你,雖然,他的上帝武裝中是能夠衛護天庭、獨擋一麵的佼佼者。但近日他已越來越恃功自傲。你的所作所為我早已知道,我對你原諒與否,隻看你是不是來向我告解。”


    加百利忽然轉過身來:“可是,你居然把自己這一切懺悔給自己的仆人,一個微不足道卻對百姓擁有強大號召力的神父!你知道其後果嗎?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麽痛心!”


    “可是,我的手上實際依舊染上了鮮血,無論他們知不知道,但你知道,我知道,主更知道。我騙不了主,也騙不了自己。”聖·菲斯喃喃地自語著。


    加百利以一個大天使的威嚴宣讀綸音般地宣示道:“這是一個小小的問題。就像所有的光穿過再清透的水都會發生折射一樣。何況那是一個那麽愚昧汙濁的人世。孩子,這一件事,不要再提,我可以原諒你。”


    然後,他的目光突然逼住了聖·菲斯的目光:“忘記它,做不到的話,就在心裏封印它。你接下來要做的是……”


    大天使的手忽然重又指向下界:“……去下界、去遺忘之角、去紡錘山、去山頂上那個供奉著你自己的教堂。你對自己的仆人愚蠢的懺悔已導致了最惡劣的後果——他救了一個本該承當罪名,本該為天國分擔一點責任的微不足道的男孩子。人民對他的所作所為已經爆發了憤怒,他們正在圍攻你的教堂。我要你當眾貶斥他,把他逐出你的教堂,剝去他身上早已不再配領受的神的榮光,然後把那個男孩交給愚民。這就是目前你能做的,也是你所必須補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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