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童爬起身來,抹幹臉上淚痕,憂心忡忡地向“折手殘龍”緩緩行去。


    折手殘龍斜倚太師椅上,麵向斷指童道:“既然走火入魔,為什麽還能行動。”


    斷指童聞言,不知如何迴答,想起洞中情景,自己亦覺撲朔迷離,忖思片刻,喃喃言道:“真正原因,晚輩並無所知,山洞突然裂開,可怕的蟲子,鑽入口中,一陣昏迷,一陣嘔吐,手腳便已能動。”


    折手殘龍一驚,又道:“可是白色的小蟲?”


    “正是。”


    “你有沒有都吃掉?”


    “都吃掉?”


    斷指童鼻子一緊,麵有難色:“像蛆似的,多看兩眼,我就想吐。”


    折手殘龍搖頭歎息道:“傻瓜.傻瓜,真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斷指童聽得莫名其妙,折手殘龍沉默良久,兩道精光,自眼中暴射而出,望著斷指童端詳了半天,問道:“你可曾想要恢複你的武功?”


    “想,想。”


    斷指童急切地道:“晚輩時時刻刻都在想。”


    “真想嗎?”


    “真想,老前輩。”


    折手殘龍臉色一沉,眉宇之間,立刻浮出一片陰森之氣,瞪著斷指童道:“真想的話,老老實實的迴答我的問題。”


    斷指童雖然被他瞪得心顫膽寒,仍鼓足勇氣道:“老前輩請。”


    “老老實實的?”


    “是。”


    “有一句說一句。”


    “是。”


    折手殘龍默默點了點頭,轉身對相思女羅秋道:“秋兒,給師父倒茶來。”


    羅秋應聲從側間端出一杯,雙手送到折手殘龍嘴邊,輕言道:“師父,請用茶。”


    “乖孩子。”


    折手殘龍沒有用手接茶杯,隻是將嘴巴湊了上去,喝了兩口,羅秋又把茶拿走了。


    斷指童看在眼裏,疑在心裏,師徒之間,如此恩愛的,武林中恐怕還不多哩!


    折手殘龍一笑置之。


    斷指童不便多言,隻道:“請問吧,老前輩。”


    “好。”


    折手殘龍恢複了壯嚴的麵孔,開始問話:“你叫什麽名字?”


    “斷指童。”


    “為什麽?”


    “因指為仇人所斷。”


    “哪一個?”


    “鬼穀七魂之師——無耳道長。”


    “為什麽?”


    “殺父奸母。”


    “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鬼穀七魂第三掌人——斷魂掌韓海明。”


    “啊?”


    折手殘龍一怔,又道:“你母親呢?”


    “江湖人稱‘多情女’。”


    “可有兄弟姐妹?


    ‘隻有一妹,名藍毛女。’


    ‘現在何處?’


    ‘三個月前,為天外一邪所擄。’


    ‘為什麽?’


    ‘不知道。’


    折手殘龍停了一下,繼續問道:‘你師父叫什麽名字?’


    ‘叫——’


    斷指童想說出‘天煞’與‘地煞’的名字來,可是離開師父時,師父曾再三叮囑咐,絕不允許對外人提起,因此支吾半晌,不知如何迴答是好。


    ‘斷指童,我在問你師父叫什麽名字!’


    ‘叫,叫……’


    ‘怎麽?自己師父叫什麽都忘啦?’


    折手殘龍麵露怒色。


    斷指童見狀,吞吞吐吐答道:‘師父是天外一邪的徒弟,因為暗中教授晚輩兄妹武功,所以不讓晚輩向外人提起。’


    ‘是天地二煞?’


    ‘是的。’


    ‘唉!’


    折手殘龍微歎一聲,抑鬱道:‘聽你這筆糊塗帳,真夠人算三天的!’


    ‘晚輩如今從師無門,學藝無路,請老前輩收留。’


    斷指童被折手殘龍像查戶口似的,問得惡夢重溫,不禁痛哭流涕。


    折手殘龍猶豫沉思,片刻複道:‘你想報仇嗎?’


    ‘想。’


    ‘你想拜我為師嗎?’


    ‘想。’


    ‘你想名冠江湖,藝霸武林嗎?’


    ‘想。’


    ‘你敢向這些武林高手報仇嗎?’


    ‘敢。’


    ‘你有信心能報得了仇嗎?’


    ‘有。’


    ‘你能服從我的命令嗎?’


    ‘能。’


    ‘你願意為我報仇嗎?’


    ‘願意。’


    ‘你願意為我犧牲嗎?’


    ‘願意。’


    ‘你不後悔嗎?’


    ‘絕不後悔!’


    ‘好!’


    折手殘龍一臉肅穆之色,神色凜然,感慨地道:‘那麽,你叫我一聲師父!’


    斷指童被這一連串的問話,激得心血沸騰,滿頭是汗,氣喘如牛,當下‘撲通’一聲,跪倒於地,大叫一聲:‘師——父——’


    ‘哈哈……’


    折手殘龍暴笑如雷,情緒激動不已。


    狂笑過後,猛喊道:‘卡卡!’


    站在門口的一隻猩猩,聞聲閃身而入。


    兩眼望著折手殘龍,聽候發落。


    折手殘龍喝道:‘把他丟到井裏去!’


    ‘啊?’


    斷指童一聽,著了慌,忙叫道:‘師父,您……’


    ‘哈哈……’


    折手殘龍狂笑不答。


    笑聲中,‘卡卡’巨臂一伸,抓起斷指童向門外縱去。


    ‘師父!’


    ‘師父!’


    可憐的斷指童,拖著沙啞的喉嚨,唿喊得力盡聲竭。


    折手殘龍狂笑變成輕笑,望著呆立一旁的羅秋道:‘來!’


    話落,整個身形從太師椅上,淩空而起,未見移動,人已向旁邊裏屋射去。


    羅秋急忙跟了進去,折手殘龍已經坐在床上。


    ‘師父。’


    羅秋滿懷衷情,不知如何開口。


    ‘怎麽?不忍心了是不是?’


    折手殘龍笑道:‘這樣軟心軟腸的,看你以後如何闖蕩江湖!’


    ‘師父,您不是答應收他做徒弟嗎?’


    ‘這個你先別管。’


    折手殘龍望著羅秋一臉惻隱之情,不覺暗暗好笑,也許這丫頭對斷指童發生了好感。


    羅秋深知師父脾氣,好起來有若驕陽明月,壞起來像怒浪狂風,所以隻是默默相對,不敢多作言語。


    折手殘龍聲音略轉溫和地道:‘櫥中第三格小瓶裏有藥丸,快送一粒給他,免得過於痛苦。’


    羅秋打開壁櫥,裏邊共有十格,放著各種不同顏色的小瓶,第三格放的,是一隻葫蘆形的黑色小瓶。


    黑色小瓶裏,裝著米粒大小的藍色藥丸,羅秋倒出一粒來,捏在手中,迴頭對折手殘龍道:‘我去啦,師父!’


    說著,輕展身形,人已不見。


    折手殘龍低聲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傻丫頭,你急個什麽勁?’


    相思女羅秋沒有聽到折手殘龍說些什麽,隻是匆匆忙忙地追趕‘卡卡’。


    她的武功雖然遠不如兩個師兄‘卡卡’與‘庫庫’,可是輕功卻不比它們遜色,所以幾個起落,幾個縱騰,便已追上。


    ‘卡卡,師父說給他吃下這個。’


    ‘卡卡’聞言止步,斷指童卻已氣急敗壞地道:‘羅姑娘,這算什麽?’


    ‘哎,又忘啦,不是告訴你要叫我秋妹嗎?’


    死到臨頭,羅秋尚不知緩急,斷指童無心考究稱唿,憤憤問道:‘既然答應收我為徒,為什麽又要置我於死地?’


    羅秋一抹臉上愁容,哀怨地道:‘師父的脾氣,是捉摸不定的,也許他別有用意。’


    ‘哼!’


    斷指童一聽更氣:‘把我丟到井裏,還有什麽用意!’


    ‘師父說,叫你吃下這個,免得受苦。’


    羅秋把手中藍色藥丸遞給斷指童。


    斷指童手被‘卡卡’擒住,頭扭向一邊,不屑地道:‘假慈假悲,我不要!’


    ‘哎,師父叫你吃,你就乖乖的吃,還使什麽性子?’


    ‘什麽師父?’


    ‘唉!這一點你就不對了!’


    羅秋正色言道:‘剛才不是你親口叫的嗎?你不是已經答應要服從師父的命令嗎?怎麽一出口,就不算數了呢?’


    斷指童被她說得結舌,不錯,剛才確實答應過折手殘龍,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對付自己呢?


    哼!真是倒楣倒到‘斷腸山’了!


    原以為遇到武林奇人,可以揚眉吐氣天下,沒想到偏偏碰上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怪物。


    折手殘龍居然被斷指童視為一個瘋瘋癲癲的人。


    羅秋緩和了一下情緒,好言勸道:‘還是聽話,吃下去吧!’


    ‘唉!’


    斷指童垂頭喪氣,深深一歎,道:‘算我倒楣,拿來吧!’


    羅秋忙把藥丸送上,斷指童一口吞下去。


    ‘你先別急,讓我迴去再求求師父。’


    斷指童沒有言語.羅秋又想安慰他兩句,話未出口,斷指童竟先叫了出來:‘哎呀!’


    羅秋搖了搖斷指童。


    ‘哎呀!’


    斷指童縮在‘卡卡’懷中,不言不動,像是失去了知覺。


    羅秋慌得轉頭奔向居室,嘴裏狂喊著:‘師父,師父!’


    ‘師父,藥一吃下去,人就死了!’


    ‘好,好。’


    折手殘龍神色輕鬆,好像對於一個人的死亡,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羅秋急得站在地上,團團地轉過不停。


    ‘師父,他……’


    ‘看你急成什麽樣子,人都死了,急有什麽用!’


    折手殘龍漫不經心地望了羅秋一眼,故意問道:‘你真那樣不想他死?’


    ‘師父……’


    這一問,羅秋反而紅著瞼,低下了頭。


    ‘嗬嗬……’


    折手殘龍再度發笑。


    羅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見到師父毫不在乎的樣子,心下不覺起了反感,望著折手殘龍,不悅地道:‘人都死了,師父還那麽開心!’


    ‘一個無名小卒,死何足惜!’


    ‘哎!’


    羅秋忽然精神一振,道:‘師父,您不是一直想收個男徒弟嗎?’


    ‘嗯。’


    ‘您不是常說要找一個身世不幸的人,幫他報仇,同時替您解恨嗎?’


    ‘唔……’


    ‘師父!’


    ‘哈哈……’


    羅秋急如星火,一直不肯死心,因為隻要折手殘龍能夠迴心轉意,二十四個時辰之內,他是有辦法起死迴生的。然而折手殘龍卻自始至終,好像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停了一會,他望著焦躁的羅秋道:‘秋兒,你真不想他死?’


    ‘嗯。’


    ‘為什麽?’


    ‘我一個人作伴,不比猩猩好嗎?’


    ‘真的?’


    ‘嗯。’


    羅秋以為折手殘龍會有什麽表示,沒想到他又沉默於無言之中,這種情形,在平時很少有的,今天,他好像滿腦袋都是問題。


    折手殘龍低頭不語,羅秋忍不住又道:‘師父,您不救救他?’


    ‘時間不早了,明天再說嗎!’


    ‘師父!’


    ‘我太累了。’


    折手殘龍打了兩個哈欠,眼睛慢慢合起來。


    羅秋悄悄退出屋外,芳心鬱悶難排。


    山頂夜來遲,黃昏過後,漸趨黑暗。


    羅秋徘徊在山頂的小路上,一縷淡淡的輕愁,纏著她善感的思想,使她不斷地發出陣陣微歎。


    其實,她和斷指童相識,不到一天的時間,可以說毫無情感可言,那麽,她為什麽對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呢?”


    是一見鍾情嗎?不會的!


    一個十三歲的黃毛丫頭,哪裏懂得什麽叫情,什麽叫愛?


    她所以會如此哀傷,最主要的,是因為終年住在這個無人的荒島上,除了師父之外,整日與猩猩為伍,失掉了許多人生的樂趣。


    “卡卡”與“庫庫”的武功再高,對她再好,畢竟不是人類。


    師父年紀大了——年紀大的人,不管在哪一方麵,都和小孩子有著很大的距離,不容易談得來,更不容易玩在一起。


    因此,當她在寒梅陣中,遇到斷指童以後,確曾有過說不出來的興奮,滿以為從此可以不再寂寞,不再孤單了,誰會料到,前後不到幾個時辰,竟有這樣大的變化呢?


    折手殘龍簡直是個怪人!


    一會兒喜,一會兒怒。一會兒東,一會兒西。一會要收斷指童為徒弟,一會兒又把他丟到井裏去,這是幹什麽呢?


    走著,想著;想著,走著……


    不知不覺間,羅秋已經走到井旁。


    “可恨的井啊!為什麽你要把斷指童吃掉呢?”


    她喃喃地喚著斷指童的名字,斷指童早已沉落井底。


    一陣刺骨寒風吹過,雪花又自空中飄落下來,有的落在井邊,有的直下井底。


    羅秋站近井口,探身往裏看了一下。


    井太深了,除了黑洞洞的一片而外,什麽也看不到。


    斷指童哪裏去了呢?


    她真想象雪花似的,一直飄下去,看看這個剛認識的朋友,是在什麽地方。


    可是,她不敢——


    沒有折手殘龍的命令,誰也不敢!


    她隻能在井邊徘徊,感歎。


    雪越下越大了。


    不管多大,總不能把井口封閉。


    “唉!”


    羅秋又望了黑洞洞的井口一眼,一股奇寒湧上心頭,她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踩著地上的雪花,默默地走迴自己的屋裏。


    她的臥室,就在折手殘龍的對麵,中間隔著一個大廳。


    風雪之夜,除了唿唿的山風,與滔滔的海浪以外,再能聽到的,隻有折手殘龍不斷的歎息了。


    一個心事重重的老者,一個滿懷愁緒的少女,不同的感情,不同的歎息,同時渴望著即將來臨的明天……


    第二天一早——


    太陽還沒出來,羅秋沒有起來,折手殘龍匆匆忙忙躍出室外,直至大門。


    大門旁“卡卡”與“庫庫”正在過招拆式,弄拳舞掌。


    見到折手殘龍,“吱吱”叫了兩聲,站立門側。


    “找條長藤,跟我到井邊去!”


    說完,身形一晃,人已失了蹤影。


    “卡卡”與“庫庫”找到了長藤,急忙隨後趕到。


    折手殘龍往井裏看了半天,迴頭道:“‘庫庫’,你下去把那孩子撈上來。”


    “庫庫”將長藤一端交給“卡卡”,自己攀藤滑入井中,眨眼工夫,已把人提上。


    這是苦命的斷指童。


    此刻早已氣息全無,靜靜地躺著。


    折手殘龍望著斷指童,臉色持重,突然伸出一隻鐵掌,往斷指童腰下一敲——


    “哇!”


    斷指童嘴巴一張,竟吐出一灘水來。


    接著,折手殘龍不敢怠慢,趕緊用鐵掌在斷指童全身上下,敲了一陣。


    盞茶之後,斷指童竟悠悠地睜開了眼。


    折手殘龍滿布皺紋的臉上,漸漸堆起了笑容。


    斷指童的視線,向四周掃射了一遍,然後又停在折手殘龍的臉上。


    “恭喜你了,孩子!”


    折手殘龍一臉慈祥,莞爾笑道:“如今你的武功已經完全恢複了!”


    “師父——”


    斷指童惡夢初醒,不覺淒然淚下,昨日驚險一幕,原來是師父有計劃的搭救,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向折手殘龍表示感激,隻是誠懇地道:“謝謝您,師父。”


    說著,爬起身來,在地上著著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折手殘龍樂得不可開交,望著眼前的斷指童,感到終身大事有了寄托,欣然言道:“說起來,也是你的造化,這口井奇寒酷冷,內含天地日月精華,根據醫理記載,可以整經通脈,聚功複元,想不到真能靈驗如神。”


    斷指童聽了這番話,緩緩立身,試著活動手腳。


    手腳已能應用自如,身內毫無痛楚感覺。


    折手殘龍在旁看了,自是高興,接著又道:“你再運氣試試!”


    斷指童依言端坐,閉目行功,全身大小穴道,暢通無阻,驚喜之餘,猛然大吼一聲,整個身子向空中射去。


    這一射,隻有兩丈開外,人呈弧形飄出,看起來,煞是美妙絕倫。


    刹那之間,去而複迴,斷指童落在折手殘龍身前,興奮之情,油然而生,他莫名其妙地叫了一聲:“師父!”


    折手殘龍瞪著他,以為他有什麽事情,可是,斷指童隻是一味地笑著。


    沒想到自己的武功真的可以恢複。


    目前他所高興的,不僅是武功可以恢複,而是武功恢複以後,他可以百尺竿頭,繼續再求深造。


    “師父,您什麽時候開始教我?”


    斷指童複仇心切,急著叫折手殘龍教他武功。


    折手殘龍見他那份迫不急待的熱忱,心下頗覺安慰不少,想了一會,以決定的口吻道:“讓師父先交代一下,今夜子時,咱們開始。”


    “謝謝師父!”


    “嗬嗬……”


    折手殘龍坐在井邊,得意地笑了。


    斷指童也跟著眉展顏開。


    “卡卡”與“庫庫”善解人意,也呲著牙,咧著嘴,露出一排尖銳的巨齒來,“吱吱呀呀”地,跳個不停。


    “走,我們迴去吧!”


    折手殘龍轉身看了斷指童一眼,鐵臂一張,人如箭身而去。


    “卡卡”拍拍“庫庫”肩膀,毛手一擺,同時急縱而逝。


    唯有斷指童仍舊站在原地,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從斷腸山,一直到現在,他始終沒有機會仔細注意折手殘龍。


    想不到折手殘龍的動作,竟如此神速,想不到折手殘龍的雙膝以下,竟空無一物,想不到折手殘龍隻有一支鐵臂!


    啊!左臂齊肩折斷,右臂裝了鐵手,原來師父是個殘廢的人!


    斷指童怔怔地,自言自語道:“折——手,殘——龍”


    “為什麽呢?”


    一個無手無腳的人,武功居然這樣高強,他的手和腳呢?


    “唉!”


    斷指童歎了口氣,又獨自尋思道:“師父一定有一段不平凡的往事!”


    心裏想著,慢慢移動著腳步。


    四野無人,朝陽升天,溫暖的陽光,曬在身上,給寒冷的深冬,帶來不少的和煦。


    斷指童正想迴到屋內,忽聽身後“嗤嗤”一笑,嬌言道:“哎,你在這裏傻裏傻氣的,想些什麽?”


    轉身一看,是相思女羅秋。


    站在身後兩尺之地,怎麽來的,怎麽停的,斷指童竟全然不知。


    羅秋見到了複活後的斷指童。像小孩子見到了過年的新衣,左端詳,右端詳,似乎惟恐是個假的。


    “韓哥,你在想什麽?”


    羅秋望著斷指童嫣然一笑,斷指童奇道:“秋妹,你叫我什麽?”


    “我叫你韓哥!”


    羅秋一本正經地道:“你是斷魂掌韓海明的兒子,不叫韓哥叫什麽?”


    “聽起來滿身都是雞皮疙瘩。”


    斷指童憨然一笑。


    羅秋美目巧盼,又道:“難道要叫你‘斷哥’、‘指哥’、‘童哥’,你才舒服?”


    “好啦,隨便你,愛叫什麽,就叫什麽,這樣總可以了吧!”


    斷指童主張好男不與女爭,區區小事,何足在意?


    羅秋見斷指童投了降,才心滿意足地道:“韓哥,師父叫你把這個吃掉。”


    “這是什麽?”


    “不曉得,是從第八格裏拿出來的。”


    羅秋把三粒紫色藥丸,放到斷指童手裏,言道:“師父的藥櫥,一共有十格,格數越多表示越珍貴。”


    “噢。”


    斷指童輕應一聲,將藥丸納入口中,頓時兩眼一瞪,叫道:“哎呀!好酸!”


    “真的?”


    “好澀!”


    “咦?”


    “好苦!”


    “看你這個人,這麽大了,連酸甜苦辣都嚐不出來!”羅秋嘴巴一擻。


    斷指童滿臉愁容道:“真的,又酸,又澀,又苦!”


    “少見多怪!‘良藥苦口’你都沒聽說過?”


    “聽過,聽過,我的好妹妹,就是太酸,太澀,太……”


    斷指童話還沒說完,突然臉色一驚:“咦?”


    “又怎麽啦?”


    “好涼,好香,好甜!”


    “神經病!”


    羅秋不再理他,斷指童卻搖著頭,自言道:“好奇怪的藥……”


    “別發神經啦!”


    羅秋望著斷指童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覺笑道:“走吧,我們去玩玩。”


    “要帶我參觀斷腸山嗎?秋妹。”


    “師父說,今夜就要帶你閉關修練,難道你不想先在山頂逛逛?”


    “好吧!”斷指童兩手一張,兩肩一聳,表示欣然同意。


    羅秋轉身向東行去,斷指童跟在後麵,穿過草叢,進入鬆林。


    林中枝葉茂密,坎坷難行,斷指童仰首不見天日,忽道:“秋妹,師父的手腳,你可知為何人所害?”


    羅秋聞言,停住腳步,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騙你幹什麽!”


    羅秋寒霜浮麵,鄭重地道:“我已經問了好幾年了,師父始終絕口不提。”


    “為什麽呢?”


    “師父說,我生為女兒身,不能繼承他的事業,所以……”羅秋言下十分惋惜。


    斷指童思疑道:“是誰這樣狠心?”


    “閉關以後,也許師父會告訴你。”


    “唉!”


    斷指童繼續向前行去,想到折手殘龍,心裏難過已到極點。


    隻見他順手拆下一條鬆枝,用力一揮,狠狠言道:“但願師父早點告訴我,我一定要替他老人家報仇。”


    羅秋也感慨地道:“師父在這斷腸山上,委曲了好幾十年,終日沉默寡言,這迴你來了,千別讓他失望!”


    “斷指童有生之日,誓必殺盡天下一切與師父有仇的人。”


    斷指童慷慨激昂,豪氣幹雲,羅秋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繼續慢步行去。


    不久,鬆林深處,現出一座山來。


    山坡上,還是一片鬆樹,密不見頂。


    高峻的斷腸山頂,居然又有一座山峰。


    斷指童興致大發,迴頭對羅秋道:“來,秋妹,我們爬上去玩玩!”


    刹那間,羅秋臉色一變,驚恐地道:“不行,上麵不能去!”


    “有毒蟲?”


    “不是。”


    “有猛獸?”


    “不是。”


    “有妖魔鬼怪?”


    “都不是!”羅秋神色蒼白。


    斷指童莫名其妙,又道:“那是為什幺呢?”


    “師父不準!”


    “師父?”


    又是師父!斷指童心下一驚,放眼向峰頂望去——


    除了茂密的鬆林之處,什麽也看不見。


    為什麽折手殘龍不準他們上去呢?


    難道那不見天日的峰頂,還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


    羅秋見斷指童狐疑不定的樣子,喃喃言道:“有一次,我堅持要上去,結果上到一半,師父趕來,打了我一個巴掌。”


    “師父打你?”


    “他自己也哭了!”


    羅秋眼眶已經潮濕,可怕的事,再度湧上她的心頭,她也不知道折手殘龍為什麽不準她上去。


    斷指童此刻更是奇怪不已。


    他隻覺得這折手殘龍,不但有著不平凡的身世,而且似乎更擁有數不清的秘密。


    越弄不清楚,越覺得好奇,想了半天,又追問道:“還有什麽地方不準去呢?”


    “還有寒梅陣對麵的狹穀!”


    “狹穀也不準?”斷指童聞言,突然冒出一身冷汗來。


    真是天意!當初從神鯨背上下來,一念之間,跨上左岸,才得拜折手殘龍為師。


    假如一開始就走入狹穀——又是個什麽景象呢?那邊是不是也有人呢?是些什麽人呢?實在不是靠腦筋可以想得通的。


    “秋妹,那邊也有人嗎?”


    “嗯,可能有。”


    “怎麽見得呢?”


    “因為每年八月十五的深夜,總聽到有人的哭聲。”


    “有這種事?”


    “午夜以後,一直哭到天亮,而且每年如此。”


    斷指童不再言語,茫然地倚著一棵鬆樹,坐了下來。


    大多的疑問,使他無從開口。


    羅秋的心情,恰巧與斷指童相反,以前,不管有多少疑問,都沒有人可以傾訴,如今在斷指童麵前,真想把藏在心裏的問題,一下子統統搬出來。


    “你知道這斷腸山以前叫什麽名字嗎?韓哥。”


    羅秋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所以她走到斷指童身邊,也坐了下來,這樣問著。


    斷指童頭一歪,反問道:“這斷腸山還有另外的名字?”


    “這地方以前叫‘團圓島’。”


    “誰說的?”


    “師父。”


    羅秋像迴憶一段往事,仰望山峰高處,慢慢地道:“後來有一個人,想把‘團圓島’分成兩半,結果功力不濟,隻劈成現在的樣子。”


    “誰說的?”


    “師父。”


    “那個分島的人,又是誰呢?”


    “也是師父。”


    “啊?”斷指童真有些悶不住了!


    團圓島,斷腸山,神秘的狹穀,神秘的高峰,師父!師父!


    好像每一件事情,都與師父有關似的。


    “那麽,師父和那邊的人,是不是也有關係呢?”


    斷指童一問,羅秋馬上答道:“可能有!”


    “為什麽?”


    “因為……”羅秋剛想說下去,突然——


    一個細微而蒼老的聲音,傳入她的耳鼓:“天都黑啦,秋兒,你們還不迴來嗎?”這是折手殘龍的內力傳音。


    羅秋忙道:“韓哥,師父叫我們迴去,快走吧!”


    斷指童左顧右盼,奇道:“師父在哪裏?”


    “在家裏!”


    “……”


    兩人起身,始知天色已暗,下弦月斜掛鬆尖,照著斷腸山頂,充滿了和平與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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