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斷指童,趁他石屋修煉之際,我們再來看看梅姑娘——


    卻說梅姑娘得到師父飛天狐的允許,從無邊島坐神鯨登岸,在濱城的平安客棧裏,與斷指童做紙上談,兩情頗為融洽,沒想到中間殺出一個柳青來,破壞了他們的美夢。


    從濱城到海邊,梅姑娘一直跟在斷指童與柳青身後,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雇舟遠去,心裏自是難過非常。


    她不願意離開斷指童,很想再跟他們到東海走一趟,可是一想到柳青,她的心又涼了半截。


    還跟著去幹什麽呢?


    人家成雙成對地尋寶去了,自己何必要夾在中間當電燈泡,萬一挨上一場奚落,有口也說不清,那才叫自討苦吃哩!


    不跟他們去,就得重返無邊島!


    無邊島她已經整整住了八年,八年之中,朝夕與師父相依為命,也曾減少了不少心靈上的創傷,可是現在迴去算什麽呢?


    師父叫她照顧斷指童,幫著斷指童報仇雪恨,如今她竟向斷指童不告而別,迴去如何對師父交代呢?


    說她討厭柳青,說她吃醋,這是不可能的!


    一個女孩子,別說她不能講話,即使能講,她能把這些心底的秘密,輕易地吐露出來嗎?


    想來想去,梅姑娘猶豫了。


    東海不願去,無邊島一時又不想迴去,那麽還有那裏可以去呢?


    她獨自徘徊在黑夜的海邊上,無情的浪花,打擊著沉默的沙岸,聲音本來是相當動聽的,今夜卻沒有人肯去欣賞它。


    漫無目的徘徊,越來越覺無聊,梅姑娘索性坐了下來,又索性躺了下來,兩肘放在頭下,仰望著冷清的空中,蟲聲唧唧,像是為她奏著傷感的迴想曲。


    於是,她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了自己的父母。父母死的時候,她已經六歲。


    一個六歲的孩子,對於一切的記憶,應該是清楚的。


    在她的記憶中,事情是這樣發生的——


    隆冬之夜,雪花紛飛,狂風怒號。


    塞北張家口東城門裏,梅姓人家的門前,大雪中,來了兩個不速客,急遽地敲著大門。


    門開了,兩個人一齊衝了進去。


    客廳裏,主人麵色持重,好像對來人頗出意外,但仍微微笑道:“兩位師兄,請坐。”


    “師弟,不必客氣。”


    說話的一個,身著道袍,滿嘴無須,望著主人陰險一笑,迴頭看了另外那人一眼,道:“我們找了你整整六年,大江南北都找遍了,想不到你卻躲在這裏獨享清福!”


    主人聽來人口氣,不覺眉頭一皺,道:“我梅天與平太觀早已斷絕關係,兩位師兄冒雪忍寒,不遠千裏而來,不知是為私?為公?”


    “為私有私,為公有公。”


    另一個稍微矮點的,也是一身道士打扮,講起話來,兩眼翻白,不可一世。


    主人強咽住火氣,問道:“二師兄,此話怎講?”


    “我看別講了吧!”


    高道士插言道:“三師弟,師父叫我們找你迴去,有話還是迴去以後,慢慢再講吧!”


    “迴去?”


    主人一聽要他迴去,臉色頓時發白,怔了半天,繼續說道:“你們要我再迴太平觀去?”


    “那還用問嗎?不然,我們來找你幹嘛?”


    “師父再三交代,無論如何,要你迴去一趟。”


    “我不能迴去!”


    主人像瘋了似的,兩眼直瞪,並向二人哀求道:“兩位師兄,你們曉得我是不能迴去的。”


    “這個也由不得我們做主,師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三弟,還是跟我們迴去吧。”


    在事情沒有弄僵之前,高道人是不希望動手過招的,所以他再三勸導。矮道人是火暴性子,見三師弟這樣拖拖拉拉的,心中早已不大耐煩,當時手一揚,對高道人道:“老大,別和他羅嗦!敬酒不吃,我們給他罰酒吃。”


    說著,首先欺身上前,擺開了架勢,高道人也在同一時間躍至三師弟身後,二人把他前後圍住。


    那被稱作三師弟的主人,也不敢怠慢,一麵全神戒備,一麵厲聲責道:“我梅天自信沒有對不起太平觀的地方,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何必要這樣趕盡殺絕?”


    “你敢說沒有?哼!”


    矮道人道:“你搶去了師父對我的寵愛,又破壞了師父的‘陰陽清修’,自己身為出家之人,居然瞞著師父,弄大了人家的肚皮,罪惡昭彰,忤逆不倫,還敢說沒有對不起太平觀的地方!太平觀的人,你能對得起哪一個呀!”


    “正因為太平觀的所作所為違反人道,所以我才離開了太平觀,正因為我弄大了人家的肚皮,所以我才引咎自責,和她成了親。”


    “成了親?”


    高道人聞言驚道:“那你怎麽向師父交代呀?”


    “我為什麽要向她交代?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麽要受那淫蕩的老妖精支配?”


    提起師父,梅天頓覺羞愧不已,自己被她利用了好幾年,想盡千方百計,才從她的魔爪之下,死裏逃生,誰知道她對自己竟還沒有死心!


    “我已經改邪時正娶妻生子,不管說什麽,我也不會走的,二位師兄,請迴吧!”


    梅天留意既決,言詞間難免有些不留餘地,矮道人聽不入耳,首先動了手,準備拿人。高道人也揮動道袍,加入戰圈,梅天一人抵四手,頗感吃力。


    這時候——梅天的妻子,從裏屋出來,見丈夫受困,拚命向矮道人撲去。


    矮道人反身抽刀,手起刀落,結束了這個不諳武功的可憐女人的性命。


    連“哼”都沒來得及,就倒在血泊中死了。


    “他媽的,引誘我師父的徒弟,還要來找你爺爺的黴氣!”


    矮道人抽刀抹血,高道人當場怔住。


    梅天見愛妻無辜被殺,一時紅了眼睛,拔出掛在牆上多年不用的“清心劍”,破口大罵道:“王八蛋,來吧!老子和你拚了!”


    梅天的武功,本來是比兩個師兄高些,可是離開太平觀以後,棄武從農,不免有點懈怠。在他們的心目中,對梅天依然警惕,尤其是那一支“清心劍”,是當年師父送給他的,功力深厚的人,一劍在握,可以隨心所欲,製人於無形之中。


    梅天拿起“清心劍”,耍了幾招,覺得無法得心應手,漸漸急將起來,矮道人看出了破綻,一麵虛與委蛇,一麵暗提一口真氣,一連攻出七、八招,終於把個梅天砍於刀下。


    高道人站在一旁,看到這一場毒辣的廝殺,雖覺殘忍,然而權衡輕重利害,不得不陪笑讚美矮道人幾句:“師弟,你真行,梅天一死,師父的一切都是你的了。”


    矮道人神氣活現,舉目看看躺在地上的梅天夫妻,突然一個五、六歲大的的女孩子,跑了出來,望著地上的人叫道:“爹……娘……”


    女孩子伏屍痛哭,矮道人卻瞪大了眼睛,對孩子道:“小雜種,這是你老子嗎?”


    女孩子隻顧啼哭,沒有理會矮道人的話。


    矮道人心下一狠,陰惻惻地說道:“斬草要除根,找你爹娘去吧,大爺成全你!”


    舉起鋼刀,照準女孩就砍。


    女孩嚇得全身發抖,大叫一聲:“哎呀!”沙啞了喉嚨。


    矮道人“哎呀”一聲,鋼刀落地,人隨刀倒,四腳朝天,口吐鮮血。


    高道人一直沒有出手此刻想出手援救,時間已經不及。


    矮道人死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光棍見風就轉舵。


    高道人情知不妙,掉頭奪門而逃。


    交風唿唿,雪花依舊飛飄——


    一老者,彎身探視女孩,臉上微露笑容。


    老者指著地上的梅天夫妻,對驚恐萬狀的女孩道:“這是你的父母嗎?”


    女孩張口,欲言又止。


    “被誰害死的?”


    “……歐……”


    女孩嘴巴動了幾次,突然——“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一麵哭,一麵用小手指著自己的嘴巴,拚命地搖頭。


    老者不明究竟,又好言問道:“孩子,不要哭了,有什麽事對我說吧!”


    女孩越哭越兇,頭越搖越緊,小手始終不離嘴巴。


    老者側首想了半天,不知孩子到底怎麽了。


    他看看地上的矮道人,看看矮道人身旁的鋼刀,想想方才初次發現他們時的情景——


    “哎呀!”


    敢情這孩子在矮道人舉刀殺她的時候,由於過度驚恐,喊叫之後,變成啞吧了!


    你看她指著嘴巴,拚命搖頭啼哭的情形,不是這個意思嗎?


    唉!可憐的孩子!


    老者現出一副慈祥的麵孔,撫著孩子的頭,安慰她道:“好孩子,不要怕,一切由我給你做主。”


    女孩聽不懂老者的話意,轉臉看到自己的父母,又傷心地哭了。


    老者道:“這裏不能再待下去了,孩子,你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要帶的,然後跟我走吧!”


    女孩很聽話,爬起來,到裏屋去了。


    老者把死者收拾停當,女孩提了一個小包,二人相偕走出屋來,佇立惋惜半晌,飛雪怒風中,朝著南方的官道疾行而去。


    這老者就是梅姑娘的師父,神鯨的主人,太上老人的師弟,天外一邪的師兄,斷劍追魂的第二弟子,遁世一狂龍天仇未成名前,妻離子散挨了一掌,重傷不起時的救命恩人——飛天狐。


    飛天狐帶著孤苦無依的梅姑娘,出了張家口,連夜急趕,直往南行。


    經過兩天光景,二人進入魯境。


    一日午牌時分,天正下著大雪,地上積雪盈寸,飛天狐帶著梅姑娘,踏雪前進。


    遠處兩個人影,在雪地上跑著,一前一後,一老一少,那老者被少年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偶然發現了飛天狐,以為得到了救兵,於是,掉轉頭來,狂奔而至。


    老者跑到飛天狐跟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張口急切說道:“大爺趕快救命,老夫遇到了煞星!”


    飛天狐看了看從後麵追來的少年,約有十四、五歲的年紀,嘴上還留著一撮小胡子,長得相當英俊,有著一股放蕩不羈之氣。


    到了老者身旁丈餘之地,停住衝勢,指著老者破口大罵道:“老東西,我看你能逃到那裏去,還不快過來領死!”


    少年傲氣逼人,隻顧辱罵老者,根本連看都不看飛天狐一眼。


    飛天狐,走遍大江南北,從來沒遇上這樣一個狂妄的年輕人,居然長幼不分,尊卑無序。


    “公子,老夫沒有得罪於你,為什麽硬要惹是生非!”


    老者站在飛天狐身邊,膽子也壯了。


    少年人銳氣不減,揚言道:“不管你有沒有得罪我,爺爺看你不順眼,就要教訓你一頓。”


    老者望了飛天狐一下,飛天狐暗中對他使了個眼色。


    這個眼色十分重要,隻見那原已萎靡不振的老者,像打了強心針似的,一改先前神情,幹咳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少年人,你也不要太不像話,老夫不願落個以大欺小的罪名,你倒越來越不像樣子了!”


    “大爺不跟你羅嗦!”


    少年自負地道:“這樣吧!如果你能躲得過我三招,今天放你生路一條,不然,趁早把嘴上的狗毛拔掉,從頭再來。”


    “好,好!公子,請亮招吧!”


    “等死吧,老無用!”


    “嘩啦”一聲,少年人抖開了腰間的花鞭,振臂一劃,周圍劃出一朵花影來。


    動作幹淨俐落,贏得了飛天狐一陣喝采,讚道:“好,好鞭法!”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手,耍得老者呆了半晌。


    飛天狐又轉向老者道:“老先生,看你的啦!”


    老者雖然對於麵前的少年人,有些擔心,但生人在旁,也不好太失麵子。


    於是,反手抽出背後一支煙鬥——是一支煙鬥,長杆的,有一尺多長。


    這迴飛天狐奇了,暗想:“拿煙鬥幹什麽?人家開始廝殺了,他還要先抽煙袋?再沉著的人,也沒有這樣的。”


    其實,飛天狐奇的,並不是看他拿出了煙鬥,而是心裏在奇怪,為什麽江湖上有個以煙鬥為武器的人,他居然會不知道姓甚名誰?


    老者手拿煙鬥,從腰間皮裘裏,抓出捏煙葉塞進煙鬥裏,又取出打火石來,“喀嚓”一聲,著了。


    煙一點著,老者不再抬頭,自顧自地在那裏吞雲吐霧。


    真是怪事年年有,他真的站在那兒,抽起煙來了。梅姑娘從飛天狐手上,落下地來,躲在飛天狐身後看熱鬧。


    猖狂的少年人怒目猛瞪,罵道:“老煙蟲,死到臨頭還有心情逍遙自在,讓你嚐嚐我‘無影花鞭狠公子’的厲害!”


    老者猛吸一口煙,想笑,突然又被煙嗆住了,重重地咳嗽了兩聲,笑道:“我‘煙鬥老人’倒要見識你一下這‘無影花鞭狠公子’,來吧!”


    言猶未了,狠公子的無影花鞭,在半空中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接著,隻見他右手一迎一送,那足有兩丈多長的無影花鞭,圈成一個圓形,從煙鬥老人的頭頂罩下。


    煙鬥老人抬頭瞥了一下繞著自己打轉的無影花鞭,又看了看得意的狠公子,肩一聳,頭又低了下去。


    好像他猜透了狠公子的心意,因為那條花鞭隻是繞著他轉,把他限製在中間,卻沒有傷害他的意思。所以他始終悠閑地,在裏邊繼續吞雲吐霧。


    狠公子一看情形不對,暗中手上使勁,想收縮花鞭,套住煙鬥老人的鼻子。


    可惜這個念頭來得太慢,沒等狠公子改招換式,煙鬥老人的煙已經抽完,他舉起煙鬥,毫不經意地向空中磕了一下,想倒出鬥中的殘燼,這一磕,恰巧碰到狠公子的無影花鞭上。


    這一磕,好像是無意中的偶合,然而狠公子卻輕叫了一聲,握鞭的虎口,一陣痛楚,那條花鞭差點兒脫手而出。


    狠公子臉一紅,心一驚!


    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老家夥居然被他看走了眼,算了吧,這才叫有眼不識泰山哩!


    自己耍了半天的狗熊,被人家輕描淡寫地一敲,幾乎敲出笑話來。


    碰釘子,是件很令人煞風景的事,尤其對一個猖狂慣了的人來說,更覺得不是味道。


    狠公子狠命地瞪了煙鬥老人一眼。


    煙鬥老人若無其事,磕完了煙鬥,眯著眼睛把煙鬥舉得高高的,檢查一下透氣不透氣,隨手,又習慣地對著煙嘴吹了一下,看看煙杆通不通——


    吹的時候,沒有留神,煙鬥的口是朝著無影花鞭狠公子的,這一吹,吹出一股殘餘的濃煙來。


    煙氣直奔狠公子而去。


    你猜怎麽啦?


    把個狠公子嗆得暴咳連天,丟下花鞭,雙手捏著鼻子,猛退十步開外。


    煙鬥老人神秘地側首斜視,仰天怒笑三聲。


    “有什麽好笑的?”


    狠公子狼狽地俯著身子,拾起地上的花鞭,氣唿唿地望著煙鬥老人道;“老欺小,算什麽本事?”


    煙鬥老人裝得頗為生氣地道:“我早知道你會說這句話的!所以,我一直不願意和你動手。”


    狠公子愈想愈生氣,兩手叉腰又道:“我問你,剛才我追你的時候,你為什麽裝得像個草包似的,到處亂跑?”


    “怕你呀!”


    “哼,你還怕我什麽?”


    “怕你滿足不了猖狂的欲望,心裏難受。”


    “你也用不著那麽神氣!”


    狠公子秉性難移,仍囂張地道:“有種的話,晚死兩年,等我再來收拾你。”


    “哈哈……”


    煙鬥老人笑了,但笑得並不開朗,在他以為,這傲慢的少年人,經過他的一番刺激,能夠改好一點,沒想到這頑石不化的狠公子,竟不可救藥到這種地步。


    眼望著無影花鞭狠公子走了,煙鬥老人微歎一聲,搖了搖頭,也準備離去。


    飛天狐在旁邊,看到這一老一小,真真假假,吵吵鬧鬧,倒覺得滿有意思,及煙鬥老人不告而別,忙喚道:“老兄!”


    煙鬥老人止步迴頭,一看飛天狐,像是猛然記起什麽,遂開顏笑道:“你看我這個老糊塗,連救命恩人都不謝一聲,就想走了,以後傳將出去,成何體統?”


    “老兄休要客氣,絕技驚人,歎為觀止,不知肯否以真實姓名相告?”


    “你老哥哥可別和我開玩笑啦!江湖中,大小事都瞞不過你的耳目,我的名字怎麽會不知道,莫非你老哥哥想考考我不成?哈哈……”


    說完,笑完,煙鬥老人又要離去。


    這算是什麽人?


    人家好心好意請教名字,他卻不肯透露!聽他口氣,好像對飛天狐知之頗詳。


    是誰呢?


    飛天狐是老江湖了,可是他從來不知道江湖之中,有這樣一個神秘的怪人!


    這件事,對飛天狐的自尊,很有影響,江湖中,一人一物,一草一木,他不曉得怎麽可以呢?


    非弄個清楚不可。


    心意既決,飛天狐遂喊道:“慢走!”


    煙鬥老人也真給麵子,叫慢走,就慢走!


    “怎麽?老哥哥,要請請我老頭子嗎?”


    “小弟真誠求教,望勿兒戲視之。”


    “唔——天下豈有強迫人通名報姓的?”


    “我飛天狐就是這種人。”


    “我早就曉得你叫飛天狐啦!”


    煙鬥老人已經不大高興,臉上的笑容已呈勉強,搖頭晃腦,繼續說道:“飛天狐又怎麽樣?你就是‘飛天虎’、‘飛天豹’、‘飛天黃鼠狼子’,又怎麽樣?”


    “哼!”飛天狐冷冷地道:“你可別把我當無影花鞭狠公子欺負!”


    “你有什麽了不起的?難道不告訴你,就不讓我走了嗎?”


    “正有這個意思。”


    “哼!”


    “你哼什麽!”


    “怎麽?想比劃兩下?”


    煙鬥老人此刻對飛天狐發生了興趣,笑咪咪地道:“如果真想比劃,你們師兄弟三個一齊來,還差不多,要是你想一個人和我動手,那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這一番話,把飛天狐奚落得體無完膚。


    什麽人敢如此大膽。


    什麽人敢同時向斷劍追魂的三名高徒挑戰?


    飛天狐乃何等角色,肯吃這口悶氣?當下憤言道:“小老兒,別人怕那那破煙鬥,我可沒瞧在眼裏。”


    “要動手的話,快來吧!光站著說空話算什麽?”


    “好家夥,看掌!”


    飛天狐不問青紅皂白,舉手就是一掌,先給這老兒一點苦頭嚐嚐。


    煙鬥老人卻伸手一擋,輕鬆地道:“別急別急,先把孩子拿開,免得傷了無辜!”


    一提孩子,飛天狐泄了氣。


    梅姑娘緊抓住他的衣襟,一臉惶恐,望著飛天狐,不斷地搖頭,示意他停止打鬥。


    飛天狐頓時猶豫起來——


    這孩子還有一身血海深仇待報,不趕快打道迴府,在這裏和這個沒名姓的怪人,爭什麽長短?


    “算了吧!飛天狐老兄。”


    煙鬥老人的神態,始終非常輕鬆,這時更輕鬆地道:“萬一我不幸傷了你,這孩子誰管?你要做好事,也得做到底呀!”


    “唉!”這一次真是栽定了,連這孩子的事,他都曉得!這個老不死的冤家。


    飛天狐開口無言,煙鬥老人笑嘻嘻地又道:“這樣吧!老哥哥,這一次算我輸了,你迴去好好把這孩子調教一番,幫她報了仇,自己順便再找個師父修煉一下,下次再見了麵,咱們老哥兒倆再仔細研究。”


    “老煙蟲,今天因為有孩子在,先便宜你一次,你可敢把老窩報出來?三、五年後,我必去討教。”


    飛天狐對煙鬥老人,總覺得是個不可解的謎,最後,他仍不放棄機會,想套出煙鬥老人的住處。


    煙鬥老人眯著眼睛,搖著頭忙道:“少動腦筋,我不會告訴你的,想知道的話,到土地爺那裏去查,想找我較量的話對天連喊三聲,我必準時趕到。”


    飛天狐真的沒有辦法了!


    煙鬥老人又道:“我走啦!”


    飛天狐沒有理他。


    “唉,告訴你,我要走啦,這迴別再說我不打招唿羅!”


    煙鬥老人真的走了!


    飛天狐低頭看了一下身旁的梅姑娘。


    不曉得煙鬥老人是怎麽走的,隻是抬頭時,他已經不見了。


    “唉!”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飛天狐一向認為自己得天獨厚,能夠成為斷劍追魂的三大徒弟之一,遊蕩江湖之上,目空一切。


    今天,他算是改變了自己的見解——


    這煙鬥老人不比自己強嗎?剛才如果真的動手,自己能打得過人家嗎?出其不備地打了一掌,人家一手輕易地推開,絲毫都不在意。


    啊!煙鬥老人!


    這神秘的異客,玄奧的隱士,深邃的武功,到底是誰呢?


    飛天狐根本不知道是誰。


    當年師父在世之日,也從未聽說過,武林之中有這樣一個喜歡玩煙鬥的奇人。


    真是一山還比一山高,人中總有人上人!


    從此以後,飛天狐得到一個很大的啟示,帶著梅姑娘迴到無邊島,洗心革麵,勤麵修行。


    梅姑娘到無邊島那一年,整整六歲,在飛天狐的悉心調教之下,武功日進千裏。


    時光流轉,迫不待人,眨眼間,已經八年過去。


    梅姑娘漸漸大長了,慢慢懂事了!越大越標致,越懂事懂聰明。


    現在的梅姑娘,每天與師父生活在一起,替師父掌管著這個簡陋的家,依然像個大人似的。飛天狐的武功,比遇見煙鬥老人時,完全判若兩人,然而武功再高,卻仍舊無法彌補梅姑娘言語上的缺陷。


    梅姑娘自從父母被太平觀的矮道人無情砍殺,失聲以後,飛天狐曾屢次設法為她醫治,總是一籌莫展。


    一個楚楚動人的少女,失去了傳情達意的工具,上天為什麽要這樣作弄人呢?


    無言的痛苦,隨著梅姑娘的年齡增長而加深,如今,她已是十四歲的女孩子了。


    十四歲的女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那裏能受得了終年沉默的煎熬呢?


    每次想到這裏,梅姑娘總是痛不欲生,飛天狐百般勸慰,並教她利用文字,來遮掩嘴巴上的缺陷。


    直到斷指童突然來臨,她越發感到言語上的需要。


    斷指童堅持離島尋妹報仇,幸好得到師父的準許,得以相伴同行,沒想到斷指童是個報仇心切的人,忽略了她沉默中的深情,如今,離她遠去了,她怎麽辦呢?


    按情理說,她應該先去報仇,可是,仇到那裏去報呢?


    殺父母的矮道人,已經當場喪命,還去找誰呢?


    找太平觀裏的人嗎?


    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那高道人都沒參加,找別人是不是不大合理呢?


    月已西斜。


    梅姑娘躺在沙灘之上,追溯著迴憶的苦果。


    淚水沿著兩鬢流了下來,流濕了頭下的細沙。


    到那裏去呢?


    還迴去麻煩師父嗎?


    還迴去守著孤島嗎?


    可憐的梅姑娘,真的沒有半點主意了……


    夜風習習。


    吹不開梅姑娘的胸懷,吹不散梅姑娘的悲哀。


    遠處海上,倏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梅兒!”


    梅姑娘跳了起來,跟到海邊,心裏興奮地叫道:“師父,師父,快來看看梅兒吧,梅兒好可憐喲!”


    這隻是一聲心底的唿喚,她沒有辦法把它喊出聲來。


    黯然的夜光下,飛天狐縱上岸來,一眼隻看到梅姑娘孤單單地站在那裏,驚道:“斷指童呢?”


    梅姑娘一時無法迴答。


    這叫她怎麽迴答呢?


    她用盡心思,雙手比劃了半天,飛天狐知道事情嚴重,忙教梅姑娘蹲下身來,一麵用手掌抹平了細沙,一麵示意梅姑娘以手代口。


    梅姑娘寫了半天,飛天狐霍然而立,急道:“是藍毛女身上那塊絲巾?”


    梅姑娘點了點頭。


    “糟糕!糟糕!”


    飛天狐如坐針氈,拉著梅姑娘的手叫道:“快走,我們去找他!”


    梅姑娘不知出了什麽事情,聽得說要去找斷指童,心下十分高興。


    二人在神鯨的指示之下,飛天狐憑著模糊的記憶,沒有幾天的功夫,就找到了斷指童與柳青先前登陸的荒島。


    接著——


    他們又找到了被笑功震垮的“太上老人廟”!


    找到了“無底洞”的洞口!


    找到了嚇人的“巨掌”!


    找到了“不幸女人”的站處!


    找到了“九九經室”!


    找到了八十一個“九九人”!


    找到了八十一個“九九門”!


    找到了奇窄,奇陡,奇滑的神秘“斜坡”!


    找到了圓洞下方拳頭大小的“鐵環”!


    最後——


    飛天狐帶著梅姑娘,終於找到了圓洞裏的方形石屋!


    看到了石屋中間的石桌!


    看到石桌旁邊的——


    九九歸原掌法的修煉人——


    斷指童!


    飛天狐看到屋內情形脫口喊道:“完了!完了!”


    “什麽事?師父?”梅姑娘擠到飛天狐麵前,引頸一望——“哎呀”一聲,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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