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弦月。


    月光淡蒙蒙的,帶著淒清,像一張銀白色的輕紗覆蓋大地,而大地靜寂,靜寂得沒有一絲兒聲音。


    這是一條三岔路,三岔路口,有一株古老的白楊,它該是很古老了,在它的枝極下,一個瘦削的,灰色的人影孤伶伶的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麽,不時向三條分揚的道路上探首張望。


    終於,一陣隱約的馬蹄聲傳了過來,這片馬蹄聲來得遙遠,卻移動得極快,當它清脆而急劇的傳蕩在夜空,已經來到眼前了。


    三乘騎影出現在右邊的那條道路上,一匹純黑而鬃毛雪白的騎影當先奔來,昭,久違了,它是此雷:


    灰色的身影站出白楊樹的陰影,清越的宣了一聲佛號,叱雷在急奔中低啤一聲,就地打了個橫轉,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馬上騎士,正是全身黑衣,虎皮披風的寒山重,他頭上也紮著黑巾,一雙星也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眨著寒光:


    “大師,勞你久等了。”灰色的人影在半弦月冷清的光輝下,麵孔枯搞得有些嚇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靈似的氣息,當然,他是無緣大師。


    另兩乘鐵騎此刻已奔到,假如我們記得,那穿著深紫色緊身衣裙的夢憶柔所騎的這匹毛色雪白的馬兒是“瑩雲”,那麽,我們便會知道也是一身黑衣的司馬長雄所騎的馬兒便是夢憶柔曾經騎過的“追風”。


    無緣大師平靜的一笑,道:


    “看情形,老僧這兩條腿隻怕跑不過各位所乘的四條腿了。”寒山重略一沉吟,道:


    “小柔,到我馬上來,你的瑩雲讓大師騎吧。”夢憶柔輕輕答應一聲,略一長身,已到了寒山重背後,無緣大師合十為禮,有如落葉一片,飄到那匹潔白的馬兒鞍上:


    “姑娘,老僧這裏多謝了。”夢憶柔在夜色中嫣然一笑,道:


    “大師客氣,我還得感謝大師沒有堅持己見,否則,隻怕我來不成了呢。”無緣大師溫文的撫摸自己坐騎的鬃毛,笑道:


    “老僧豈會如此愚蠢?姑娘不來,寒施主也難以來,寒施主不能來,姑娘,那天下功德一件的大事也恐怕做不成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韁奔去,邊道:


    “大師如此估計,寒山重倒是好生汗顏。”四人三騎,朝前麵的大道直奔下去,叱雷背負兩人,奔行之速卻毫未稍減,無緣大師看在眼裏,讚道:


    “施主,你這馬兒,奔馳如電掣風旋,整個馬身卻又平穩似水,好一匹龍種!”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大師讚在下之馬,猶如讚在下之人,山重這裏代叱雷致謝了。”無緣大師的肥大袍袖在急勁的夜風裏飛揚,他蒼勁的道:


    “白古烈馬贈英雄,寒施主,你配得上!”月光冷清清的灑在大地,如水銀瀉著,瀉在高山大澤,瀉在綺麗驛道,瀉在莽莽幽林,瀉在流泉長河,大地是一片朦朧,朦朧麽?它將再蘇醒,蘇醒於陽光之下,蘇醒在風和日麗之中,或者是深秋了,空氣中肅瑟的氣息濃重得很啊。


    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鐵蹄翻飛著,翻飛著塵土,翻飛著沙礫,當然,也翻飛著光陰與生命。


    路上,夠辛勞了,無緣大師的麵容已更形枯癟,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胡茬子長得老長,隻有夢憶柔依舊是那麽嬌豔,不過,那俏臉兒經常紅得疲倦哩。


    已經奔行了兩個多月,現在,他們已進入滇境。


    山巒起伏著,路麵崎嘔,在灰黯的天空之下,遠近是一片孤零零的蒼茫,周遭的空氣裏,散播著陌生的氳氤,極目望去,可以隱約看見一絲如帶似的溪流繞過一座石山的山腳往遙遠處流去。


    看不見人跡,暮靄幽幽忽忽的飄聚在四周,因為天空的陰黯,更在人們的心頭加重了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沉鬱,呢,南疆化外,果然是另有一份滋味呢。


    三匹馬停在這條土路的盡頭,寒山重默默向前麵注視,臉上一無表情,夢憶柔坐在他的身後,睜著一雙眼睛,好奇的往四處眨呀眨的。


    無緣大師用手揉了揉麵孔,低沉的道:


    “這裏,已屬於南疆。”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在下尚是首遭來此,景色卻有些荒涼呢。”無緣大師點點頭,道:


    “此處還算可以,越往裏進.施主將會更覺得荒涼了。”用手朝遠處的那條河流指了指,寒山重道:


    “大師,吾等是否便是沿著那條繞過山腳的河流逆源而上?”無緣大師微感驚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道:


    “南疆河流正多,施主何以知道吾等便是沿著所指的這條河逆源而上?”哧哧一笑,寒山重撇撇嘴角:


    “進入此境,可入之處正多,大師卻端端挑在這裏進入,那麽,自然是挑選距離那條白玉之宮的河流最近之處了,這道理不是十分簡單麽?”無緣大師輕輕歎了一聲,道:


    “施主聰慧穎悟,實超常人,浩穆院稱霸江湖,的確不是僥幸之事……”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師過獎了,隻要將心用上,便知世事不難先知。”忽然,夢憶柔低低的道:


    “山重,我有點餓了,找個地方歇歇好嗎?”後麵的司馬長雄接口道:


    “姑娘,長雄這裏尚有些幹糧,可要先用一點填饑?”夢憶柔美麗的麵龐上有幾分窘迫之色,她潤潤嘴唇,——的道:


    “不勞右衛了……我……”寒山重哧哧笑道:“長雄,你真是個呆小於,小柔難道不曉得你那裏有幹糧?奔波了這麽久,喂,的確也應該好好吃一頓熟食了,是不,小柔?”夢憶柔順腆的將麵孔掩到寒山重背後,暗中狠狠捏了他一把,無緣大師在旁裝著沒有看見,笑道:


    “馬前半個時辰,前麵有一處小集甸,在那裏,我們可以吃一頓熟食。”寒山重將背部往後靠靠,於是,他和夢憶柔貼得更接近了:


    “大師,請。”三匹駿馬,在一陣奔雷似的蹄音中,迅速消逝在路的遠處,沒有多久,咆,已經可以依稀望見幾點明滅不定的燈光。


    馬上,寒山重向那幾點燈光來處的左右環境習慣的打量了一下,這是片小小的村甸,依在一座矗立的大山之麓,村前,有一彎流水環繞而去,村子的四周,除了眼前這條通路以外,都隱在茂密的林叢裏。


    十二隻鐵蹄如擂鼓般奔過了架在那條小溪上的簡陋木樁,近百家完全以灰色巨石砌就的房屋已展現於前。無緣大師一馬當先,奔到村子中一棵大柏樹旁的石屋前停了,他幾乎尚未下馬,一個身段兒窈窕的苗裝少女已迎了出來。


    那位少女,帶著一臉詫異的表情,向無緣大師盯視了片刻,然後,她驚喜的叫了起來。


    “大和尚,你又來啦?”好一口純熟而清脆的漢語,原來這位少女競與無緣大師是素識呢!無緣大師多皺的麵孔上展現了一絲笑容,他緩緩下馬,望著少女笑道:


    “美娃,你還認得老僧,真是難得。”那叫“美娃”的少女格格一笑,嘴裏說話,目光卻轉向亦已奔到眼前的寒山重等人身上:


    “大和尚,才有幾年不見,我怎會就不記得了?”無緣大師拂了拂僧袍,道:


    “美娃,你爹在麽?”美娃眼珠子直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像沒有聽到大和尚在問她的話,寒山重雙手抱拳,笑道:


    “姑娘請了。”美娃這才收了魂似的紅著臉還了一個笑容,落落大方的道:


    “你真懂得禮數,是與大和尚同路的?”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點點頭,夢憶柔一直站在寒山重身側,沒來由的,她覺得一股子酸氣直往心窩裏衝。無緣大師有趣的笑笑,道:


    “怎麽,不請老憎與一幹遠客進屋坐坐麽?”美娃小巧的鼻子一皺,俏皮的道:


    “誰不請你呀?兩條腿生在你自己身上。”幾個人魚貫入室,這是一座隔成三間的石屋,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淺淺的石池,池中不是水,正生著熊熊的炭火,炭火之上,有三個可以轉動的鐵架子,架子上,三頭小乳豬已經烤得油黃焦香,脂津淌滴,圍著石池,鋪設著幾塊大熊皮,又柔軟,又厚實,還沒坐下去,已經令人有一種舒適的感覺了。


    無緣大師與寒山重等人靠著石池坐下,美娃則忙著進入裏屋去端了四杯乳茶出來,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美娃,老僧一向素食,有淨水一杯足矣。”美娃又格格笑了,道:


    “假如每個過往客人都像大和尚你一樣好侍侯,我家這專門做外客生意的小買賣也就早關門大吉了。”無緣大師笑了笑,沒有答腔,端來一杯淨水之後,美娃坐到石池邊,伸著腰去搖動架子上的烤乳豬,她穿著紅花對襟小褂,因為她伸展上身的原故,縮上去了一大截,露出腰部微帶棕色,卻異常細致的皮膚來,昭,她沒有穿小衣呢。


    寒山重淺吸著粗瓷杯裏的乳茶,目光卻在那一截露出的小蠻腰部位遊視,嘴角上,有一抹淡雅的笑意。


    夢憶柔早已敏感的察覺了,她氣得臉色都幾乎發了青,原來倚著寒山重,這時,她驀地向旁邊移出了好遠。


    司馬長雄目不斜視,和那杯茶拚上了命,一大口一大口的牛飲著,好象十分感到興趣。


    撥弄了半天,美娃縮迴身子,朝寒山重嫣然一笑,雪白而瑩潔的一口牙齒,就好象兩排光潤的編貝:


    “你們一定都餓了,是不?”話中雖然有個“們”字,可是,她的目光卻一直盯在寒山重臉上,那模樣,就直等於隻在問寒山重一個人似的。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當然,現在正是晚膳之時。”這少女姣好的麵龐上展開了一片如春花怒放般的絢麗笑容,俏逸得很,她穿花蝴蝶般奔向室內,片刻間,已端著一疊粗盤及幾把鐵質刀叉出來,正在這時,門外又有一個身材高大,生著一大把胡子的南裝老人闖了進來。


    無緣大師一看見這南裝老人,已立起笑道:


    “山伯,多年不見,你卻更顯得壯健了。”那南裝老人宏亮的大笑一聲,摔下扛在肩上的一串獵物,大步過去與無緣大師擁抱一個緊,也是一口流利的漢語道:


    “大和尚,快有六年不見你了,嗬嗬,你卻還是這麽枯瘦,像個燈草人似的不滿一抱呢。”二人親熱了一陣,無緣大師為寒山重一廣引見了,這叫山伯的老南人,正是美娃的父親。


    山伯有著南人傳統的豪爽性格,他與寒山重沒有談上幾句,就熟絡得很了,於是,這位老南人迴顧向他女兒吃喝著:


    “美娃,把老爹的那壇白酒給扛出來,今天難得老爹高興,要與這幾位好友痛飲三百杯!”說罷,他又向無緣大師哈哈一笑道:


    “老和尚,你放心,白酒是我親釀,完全素的。”無緣大師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美娃己搬了一個小孩高矮的酒壇子出來,山伯拍去酒壇上的密封,滿滿給各人斟了四海碗:


    “來.咱們先幹,各處一方,能聚在這石屋共飲,正是大和尚所說的緣份!”寒山重舉杯就唇,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急忙轉過去,夢憶柔已經閉著眼睛喝了好幾大口,寒山重急切的道:


    “小柔,此酒氣息醇厚,必極凜烈,你少飲兩口,不要再喝了……”夢憶柔神色怪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淡淡一笑:


    “不,我要喝。”寒山重微微一楞,忙道:


    “那麽,讓我代你喝。”夢憶柔搖搖頭,麵龐上有一股夢幻似的紅暈,她雙手捧碗,竟然一口氣將那麽一大碗烈酒吞下肚去!


    司馬長雄在一邊也看呆了,山伯卻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


    “好,看不出這位姑娘生像嬌弱,卻具有這般海量,咱們南家的女娃也不過如此了!”笑著,這個老南人仰起脖子,咕嚕嚕已將碗中酒喝了個幹淨,向夢憶柔照照碗底,夢憶柔也學著他的樣子照照碗底,但是,那隻拿碗的手卻搖晃得厲害。


    寒山重幹了酒,劍眉微皺的望著夢憶柔,夢憶柔臉上越發婿紅,像一顆熟透了的蘋果,雙眸的目光,惺鬆而朦朧,就這一碗酒,寒山重知道,她已經醉了。


    山伯老興勃發,興衝衝的又為夢憶柔倒滿了酒,再一一為各人斟滿,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老丈,夢姑娘的酒,由在下代飲如何?她休質不佳,恐怕難勝酒力。”山伯嗬嗬一笑,擺手道:


    “寒小哥客氣了,這位姑娘分明好酒量,怎的又說不勝酒力,莫非寒小哥不願賞給老漢這分薄麵麽?”寒山重有些為難的撇撇嘴,尚未及再說什麽,夢憶柔已醉態可掏的舉起碗來,含糊不清的道:


    “老先生,我喝……我可以再喝十大碗……”說著,她又舉起碗,毫不考慮的往嘴裏灌了下去,酒漬順著她的唇角往身上流溢,淌得她衣襟上一片濕。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她,牙齒深深咬著下唇,夢憶柔終於又飲盡了第二碗烈酒,她斜著頭,美麗的眸子似睜欲閉,喃喃的道:


    “百年三萬六幹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杯”字尚在她的舌尖打圈兒,她己驀然向旁邊歪倒,手上的碗滾落在熊皮上,醉了,夢憶柔。


    寒山重一把摟著她,夢憶柔的臉兒紅得似火,燙得嚇人,毫無知覺的斜倒在寒山重懷裏,唿吸間,帶著濃烈的酒味。


    無緣大師垂眉如定,緩緩地道:


    “夢姑娘醉了。”山伯呆了一會,有些歉疚的道:


    “寒小哥……老漢想不到這位姑娘真的不善飲酒……”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沒有關係,明天她會醒的,她隻是太好強。”山伯迴過頭去,朝坐在身後的美娃道:


    “美娃,把你的床讓出來,給這位姑娘歇息。”美娃點點頭,站了起來,朝寒山重盈盈一笑:“寒相公,讓我扶她進去吧。”寒山重略一猶豫,道:


    “謝謝你,姑娘,在下是否可以進入你的房子?因為,在下要親自照拂她。”美娃微覺意外的怔了怔,她問:


    “寒相公,你們是一對?”寒山重也覺意外的怔了怔,頷首道:


    “當然。”非常奇異的,美娃臉上那一片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的嘴角肌肉抽搐了幾下,又強顏笑道:


    “你們真是一對,寒相公,我帶你去。”寒山重暗裏歎了口氣,把夢憶柔拉了起來,跟在美娃身後,進入裏間的石屋。


    這間石屋裏,鋪的掛的全是各形各色的獸皮,靠著屋角,有一張也鋪著獸皮的石榻,其它,除了一麵銅鏡,幾把木梳之外,就沒有別的任何陳設了。


    美娃帶著寒山重將夢憶柔安放在床上,然後,她默默站起,默默凝視著夢憶柔酣睡中的嬌美麵容,寒山重轉過身來,她輕輕的道:


    “真美,是嗎?”寒山重笑了笑,道:


    “就是太好強。”美娃低下頭,幾乎不易察覺的輕喟了一聲,幽幽行了出去。


    當作門簾的沉厚獸皮靜靜的垂下來,將那穿著紅色對襟小褂的窈窕身影隔在外麵,寒山重搖搖頭,迴身蹲到夢憶柔麵前,她自然熟睡著,均勻的鼻息與寒山重的心跳相應合。


    輕悄悄的,將麵孔貼在夢憶柔的臉頰上,好燙啊,寒山重低低呢喃: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夢憶柔的一頭如波浪似的秀發披散了,她被寒山重緊緊的抱在懷中,長長的睫毛微微有些顫抖,那模樣,嬌美得誘人極了。


    寒山重緊緊的吻著她,在她的發間嗅著,頸項上吮吸著,雙臂摟得那麽緊,恨不能兩個身體合而為一。


    過了很久,在寒山重來說,卻僅是一-那啊。


    他為夢憶柔蓋好了皮褥,十分舍不得的又在她火熱濕潤的嘴唇上吻了吻,躡著足行向外麵。


    外麵,各人仍在飲著酒,吃著肉,司馬長雄朝著寒山重一笑,道:


    “院主,你的烤肉要涼了。”寒山重笑笑,坐了下來,無緣大師平靜的道:


    “沒有事吧?”寒山重喝了口酒,道:


    “正好,她可以好好睡一宿了。”無緣大師望著炭火,低沉的道:“方才,山伯已經告訴老僧近幾年來南疆各武林宗派的大略情形,看樣子,紅獅猛劄對於執著‘九曲十三折’的人有了點誤會。”寒山重神色不動,卻以目光向無緣大師投過去警告的一瞥,無緣大師微微一搖頭,道:


    “山伯父女與老僧乃是素識,他們父女皆是坦率熱誠之人,十分可靠,老憎對他父女信得過。”山伯在一側嗬嗬笑道:


    “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在南疆的武林道來說,已經算不得是一件秘密了,大家都差不多曉得這東西已經流人中原一位出家人手裏,隻是,叼嗬,老漢卻不曉得,竟然是無緣大和尚得去了呢。”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


    “別人曉得麽?”山伯擺擺手,道:


    “連老漢也是方才知道,別人又怎會曉得?老漢日常以行獵為生,平時家裏也做些過路南疆客商的買賣,人見得多,也就聽得雜了,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害得猛劄損傷了不少人,連他的大弟子也栽在裏麵,他到現在一直懷疑那取去九曲十三折玉軸的人可能也參與殺害他手下的行動,所以,從那時到現在,紅獅一直沒有放棄找尋那得到九曲十三折玉軸的出家人,每一提及,都是咬牙切齒……”無緣大師幹癟的麵孔沒有什麽表情,他淡淡的道:“希望可以使紅獅猛劄諒解這其中的情形。”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但是,要他將這裏麵的財富拿出來廣濟天下貧苦,隻怕就難以辦到了。”無緣大師沉默著沒有做聲,目光下垂,宛如陷入深思,司馬長雄大口啜了一口酒,平靜的道:


    “那麽,院主,我們迫他拿出來!”老南子山伯剛剛舉碗沾唇,聞言之下差點將碗中酒濺了出來,他圓睜著一雙眼睛,驚駭的道:


    “司馬小哥,在南疆,你想正麵招惹猛劄?這可不是一種聰明的做法……”美娃一個人獨自坐在屋子一角,她的目光裏含著隱隱的憂鬱,那麽幽幽然投注在室中各人身上,當然,繞迴在寒山重周圍的時間較多,才隻片刻前後,這位活潑坦率的女娃兒,竟好似含蓄了許多許多。


    司馬長雄叉了一大片烤肉送進嘴裏,半晌,他才深沉的笑笑,道:


    “浪跡江湖,總要經過些風險,膽量與魄力,也常需要險惡的環境去磨練,老丈,你說是不?”山伯喝了一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漬,道:


    “但不要做傻事啊,你們漢人的江湖道理有句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紅獅是南疆最大最長的地頭蛇之一啊!”司馬長雄微微一笑,道:


    “中原武林道還有句話,老丈你可知道,不是猛龍,便不過江了。”山伯愣了一愣,歎了口氣:


    “老漢總是覺得,為了這個玉軸,實在不值得再去多傷人命,天下財富盡多,哪能求取得完?一個人或一家人,隻要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就得了,生活雖然苦一點,但卻十分快活,又何必非要去爭奪那些不屬於自己份內的財富呢?”寒山重凝視著老南人,額首道:


    “漢人稱老丈這種思想為‘安貧樂道’,對的,弱水三千,僅取一瓢飲之,但是,若有人全要霸占,不給其它人饑渴取食,我們該不該打倒,或是勸說這個人呢!”山伯想了一想,緩慢的道:


    “寒小哥,你應該知道猛劄在南疆勢力之大,不可輕視,他的手下,狠毒之輩多之又多,連玉蛇巴拉對他都不願輕易招惹……”“玉蛇?”寒山重嘴裏跟著念了一遍。


    無緣大師稀疏的眉毛一揚,道:


    “玉蛇巴拉是南疆另一大豪,尖高山上有他自建的巍峨宮殿,尖高山周圍百裏之地,雙方卻頗能和平相處。”寒山重點了點頭,司馬長雄在旁邊道:


    “大師,據在下之意,吾等大可以單獨前往玉軸所指之處,根本不用曉知那個紅獅……”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老僧乃由紅獅大弟子卡果手中接過這玉軸,並曾答允親將這玉軸交還他的師父猛劄,老僧寧願交還於他後再向他勸說,卻不能自行徑往取拿,司馬施主,總也得重信守諾,你說是麽?”司馬長雄黝黑而俊逸的麵容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靜靜的道:


    “大師,這似乎有點與虎謀皮的味道……”司馬長雄喝了口酒,道:


    “雖然困難,但也不妨試試。”說到這裏,他又轉向無緣大師道:


    “大師,如若善言相勸,猛劄堅持不受,吾等下一手段應該如何?而他堅持不受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無緣大師目光凝注灰白色的屋頂,沉吟了良久,道:


    “天下寶物,原本無主,唯有德者據之,這玉軸乃是那不知名的南人之物,吾等欲取之廣濟天下貧窮,於心無虧,票承佛祖慈悲之意,不敢虧言有德,但至少,吾等並無私意……”司馬長雄哧哧一笑,道:


    “那麽,如若他堅持不受,我們就來硬的了!”無緣大師宣丁一聲佛號,低沉的道:


    “希望情勢不會演變至此一地步……”司馬長雄將黑色頭巾取下,擦了擦嘴,道:


    “當然,但與那紅獅猛劄談仁慈善行,隻怕行不通呢。”老南於山伯捋捋白胡子,道:


    “假如你們真個拚了起來,唉,天時地利人和卻一樣不占!……”寒山重大口吞下碗中之酒,豪邁的道:


    “縱使不占,有滿腔熱血足矣。”司馬長雄雙手舉起酒碗,恭謹的道:


    “長雄恭敬一杯。”寒山重再斟滿了,在一陣獷野的笑聲中,與他的這位手足弟兄碰碗並幹。


    昭,夜已深沉,氣溫逐減,但是,豪情壯誌,卻越形洋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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