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重一見禹宗奇,已有些緊張的問:“禹殿主,情形如何?”


    禹宗奇先向夢憶柔含笑打了個招唿,沉緩的道:“院主此策果然甚佳,隻是趙紅旗卻氣憤難當,本殿主費盡唇舌,又出示院主未歸前的親筆諭令,說明此乃是一計,趙紅旗才息怒釋怨,他說,如果晚些向他說明,不待處置,他便要自決以表心跡……”


    寒山重鬆了口氣,笑道:“趙思旗一大把年紀了,火氣卻還是不小。”


    禹宗奇深沉的一笑,道:“院主,一生名節保之不易,愈到晚年,才愈更珍貴。”


    寒山重頗有同感的用力點頭,輕聲道:“可有眉目?誰才是真的主兒?”


    禹宗奇目光向垂首坐在那裏的夢憶柔瞥了一眼,有些猶豫,寒山重一笑道:“實已心係,無妨。”


    禹宗奇穩練的道:“自從半年以前,敵蹤隱現之時,本殿已在全院各個出路埋伏定了一殿雙堂的所有高手,除了一殿雙堂的所屬之外,一律納入監視之內,院主定然明白,一殿雙堂所屬之上上下下,全是當年院主的生死摯交,經過一再考驗方始提升入一殿雙堂之中,組成份子是極端單純可信的,而本殿更親自在暗中仔細觀察三閣各位首要,老實說,浩穆院阻織嚴密,除非有了內奸、敵人偵騎不可能如此簡易的來去自如,本殿一麵暗裏監視,一邊刪除沒有嫌疑之人,到了最後,院主,隻剩下了金流閣的大二閣主。”


    寒山重沒有表情的眨眨眼,禹宗奇又道:“留仲與淩玄二人,早年承院主師叔‘丹老’呂厚德一手照應,闖蕩江湖間更由院主一人主持,浩穆院成立之後,更將他二人提升為三閣之一的正副首座,但是,本殿早已看出此二人暗藏野心,暴戾難馴,他們在院主及本殿麵前,尚算恭謙,但院主與本殿不在,院中其它各人,俱皆難忍其跋扈之態,三閣素來不甚和諧,老是明爭暗鬥,其罪可說全在此二人身上!”


    寒山重在室中踱了兩步,緩緩的道:“我雖已推判出此點,但是,照情形說,他二人獨掌金流閣,負責掌管著本院所有黑道水路買賣盈益,應該可以自足了……”


    禹宗奇淡淡一笑,道:“人有本質,而本質各異,他二人之天性所在,便是永遠不會有滿足之人,今日他二人竟敢私通外敵,圖謀於吾,異日安不會再聚蛇鼠,妄想獨霸江湖?”


    寒山重忽然持重的道:“留仲與淩玄二人,除了早已與大鷹教暗通消息之外,和匕首會與狼山派也有勾搭嗎?”


    禹宗奇斷然道:“正是,留仲與大鷹教‘九隼環’之首‘天隼環’屠生早年已有交往,在年前吾等與大鷹教發生齟齬,終於翻臉爭奪‘孤山’之時,本殿即已隱隱覺得他二人未盡其力,老是推塞拖延應辦之事,在與大鷹教的前後十一次拚殺中,更是未出所學,敷衍稀鬆,處處表現頹散,而天隼環屠生與狼山派‘狼山三兇’老二‘紫耳’戴瑛交情莫逆,他們沆瀣一氣結成一-並非意外,這些,都由本殿或銀河堂金堂主一再監視偵知,且於留仲外出之際在他房中搜出未焚信函兩封,足可證明,淩玄卻與匕首會大當家‘魚腸殘魂’楊求利素有來往,他二人輪流掩飾,分別潛出,一殿雙堂所屬明暗所見,已不下十餘次,再剝繭抽絲,層層推斷,內奸所指已無庸置疑!”


    寒山重長長籲了口氣,沉重的道:“大鷹教等許他們何益何利,值得他二人敢冒此大不諱?”


    禹宗奇冷笑一聲,冷厲的道:“他二人尚不知在金流閣中本殿早已暗中吩咐過他左右所屬,每日將他二人一行一動詳細秘報,並故遣金流閣他二人之下第一好手‘騰蛇指日’夏厚軒加意親近,偽做承仰,以便探取消息,再則金流閣二人所居之室,亦經築複壁氣孔,每日十二時辰,不分晝夜,都有本殿親信隱伏探聽一切,而由這些舉止之據,跡像結果綜匯證實,與敵私通,吃裏扒外,賣友求利的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之徒,就是他們兩人!大鷹教已暗許他二人,於事成之後,浩穆院交他二人掌管,兩湖利益一歸狼山派,另一仍然歸屬他二人,一川地界則交由匕首會等幫派,並在以後時日中全力支撐他們所作所為,大利所在,這兩人豈不心動?”


    寒山重忽然嗤嗤一笑,道:“那麽,大鷹教便什麽都不要嗎?”


    禹宗奇重重的哼了一聲,憤怒的道:“大鷹教最是刁滑奸狡,他們豈會如此仁義道德?大鷹教隻要孤山屬他便是,但是,留仲、淩玄與匕首會的楊求利,狼山派的掌門‘斑玉劍’孫明等人,雖然也都不是易與之輩,但比起大鷹教主‘聖鷹’田萬仞來,卻是有所不如,他們異日若果真能得其所願,則還不是全在大鷹教控製之下予取予求?況且大鷹教的勢力較之他們又雄厚得多……”


    寒山重撇撇嘴唇,嘲弄的道:“留仲也是利欲熏心,他們難道忘了孤山除了礦產白銀之外,更埋藏著一批遠古遺品的奇珍異寶三十大箱?這些財富,恐怕他們已顧不得了,大鷹教的算盤倒是打得精巧,吃不了虧。”


    說到這裏,寒山重又背負著手,蹀踱了幾步,嚴肅的道:“禹殿主,兩湖一川有他們的內應嗎?我是說,原在我們控製下的其它各幫、各派。”


    禹宗奇含有幾分憂慮的道:“據派駐各地弟兄密報,白馬山的白馬幫,都龐嶺的李家寨,四十八溪的錢老大,長湖的萬筏幫,都已呈顯不穩狀態,這些幫派戰雲密布,一片緊張,且往來頻繁,對院中派遣在他們那裏的弟兄已明暗加以監視……”


    寒山重仰首望著屋頂,默默陷入沉思之中,“承天邪刀”禹宗奇明白寒山重的習慣,他知道,自己這位年輕的院主,隻要凝神不響,就是在運用著他那機敏而超凡的思想了,而往往,他所想出來的策略,又是那麽令人驚異與讚佩,寒山重的智慧,一直被江湖上譽為有神鬼之能……禹宗奇緩緩退到夢憶柔身邊,夢憶柔怔怔的凝注著寒山重,那雙美麗而水波盈盈的眸子裏,在閃放著一片澄澈而晶瑩的光彩,這片光彩,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看了令人著迷的韻味。


    禹宗奇朝夢憶柔和靄的一笑,夢憶柔眨眨眼,低細的道:“禹……禹殿主,山重目前的情勢很惡劣嗎?”


    禹宗奇在一旁的錦墊上坐下,輕輕的道:“應該說,我們浩穆院目前的情勢很惡劣,內憂,又加上了外患。”


    夢憶柔想了一下,怯怯的道:“我想……禹殿主,我想是否可以請我舅父來幫助你們一臂之力?”


    “你的舅父?”禹宗奇迷惑的說了一句,又恍然大悟道:“是了,院主已經在諭示中告訴了本殿他這半年來大略的情形,姑娘,五台派的於執法於罕大約便是令舅父了?”


    夢憶柔靜雅的點點頭,禹宗奇含有深意的一笑道:“姑娘,浩穆院有難,一直都是浩穆院自己解決,從來不假手於外人,我們能在驚濤駭浪的江湖風險中,以血肉生命立起浩穆院赫赫的聲威,我們就可以永遠保持它屹立不倒,姑娘,你的盛意,本殿隻好代表浩穆院心領了。”


    夢憶柔嘴唇嚅動著,她尚未啟齒,禹宗奇又低低的道:“姑娘,非是本殿不通情理,姑娘應該知道院主習性,他個人尚且不願受人點恩滴惠,他怎願他的部屬受人恩惠?”


    輕輕的,夢憶柔歎息了一聲,而就在這一聲輕輕歎息裏,寒山重已驀然雙手一拍,大步行了過來。


    禹宗奇一笑站起,希冀的道:“院主可曾思得萬全之策?”


    寒山重嗤嗤一笑,道:“風有暖寒,月有盈缺,大自然都難有萬全之力,何況人力耶!我先問你,你可會有了應敵之計?”


    禹宗奇頷首道:“早已布署妥當,隻是恐有破綻及不周之處。”


    輕輕一搖左腕的魂鈴,寒山重深沉的道:“來,坐下,咱們好好商議一番,這將是一場艱苦而火辣的血戰,現在,禹殿主,你的布署策略寫在何處?”


    禹宗奇嗬嗬一笑,指指腦袋,與寒山重相對坐下,一側,夢憶柔已溫馴的依到旁邊,寒山重向自己這衷心熱愛的人兒深深一笑,低沉的與禹宗奇商談起來,低低的,細細的,冗長不斷的語聲時徐時緩,而在沒有好久,很多人將會在這些字眼的跳動裏生存,或者,死亡!


    午夜三鼓。


    浩穆院禁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明卡暗樁,處處布伏,一條條蒙古種的大虎犬,在一個個彪形大漢的牽領下東巡西走,梆子聲,喝問聲彼此起落,充滿了一片戰雲沉翳的緊張氣氛。


    後麵,夢橋左近,更是守衛嚴密,一盞盞的強力琉璃燈,照耀得一片光明,宛如白晝,甚至連隻飛鳥的撲騰也逃不過那一雙雙尖利的戒備者眼睛,太真宮周圍,身披虎皮披風的黑衣大漢,幾乎是一步一個雙哨雙崗,寒瑟的刀光劍刃,閃吐著冷森的光芒,陰冷而懾人。


    太真宮悟齋之內,寒山重正在滔滔而言,在那間闊大而雅致的書房裏,擺滿了一圈二十多把錦墊太師椅,浩穆院的殿、堂、閣各首要以及分掌著重責的豪士們,都凝神傾聽著寒山重的言諭,個個表情嚴肅沉穆,寒山重的後麵,司馬長雄與另一個麵孔黝黑,?髯如戟,雙目半閉的粗獷大漢分側而立,這位生像悍野的?髯大漢,正是寒山重的左衛士……“金刀唿浪”遲元!


    更鼓再響了,秋風栗人,悟齋的沉重桃花心木門緩緩啟開,浩穆院的各位首要,魚貫向寒山重行禮退出,寒山重親自將各人送出太真宮銀門之外,始獨自行向宮後。


    天空中沒有月亮,烏雲濃重,被夜風吃得翻滾遊蕩,令人看了,興起一陣深沉的孤獨而蒼涼的感覺。


    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樹生在一個小巧的亭台之旁,亭台下的小湖湖水已涸,隻留下殘梗數隻,落葉一片,桂花樹在瑟人的夜風裏搖晃,枝葉嘩嘩作響,但是,卻有一陣陣濃馥的芬芳,在孤獨與蒼涼中飄蕩著。


    寒山重負著手仰望夜空,他黑色的寬大長衫在風裏飄拂,像是他要隨著這風而去,有一種脫塵的,清逸而高遠的韻致。


    他的眸子澄澈得有如水晶中的兩顆黑玉,那雙斜飛入鬢的劍眉輕皺,上挑的眼角彷佛在嘲弄著什麽,抿著嘴唇,那一股傲然不屈的氣質,令人心折的在無形中散發著,他在想著一些事情,大的、小的、遠的,以及現在的。


    很久了,夜深露重,寒氣瑟人,悄悄的一條人影向他移了過來。


    寒山重沉默的凝視著夜空,緩緩的,他低悄的道:“憶柔,為什麽還不去睡呢?”


    是的,這悄然移近的黑影,果然正是夢憶柔,她在寒冷的空氣裏顫抖了一下,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冰涼而又泌心的芬芳。


    寒山重轉過身來,掀開衣衫,將夢憶柔那單薄而滑膩的身軀裏在其中,溫柔的摟到懷裏:“柔,看你穿得這麽少,當心著了涼……”


    夢憶柔用麵頰輕輕摩挲著寒山重那寬闊而結實的胸膛,她感到一股出奇的溫暖,一股出奇的倦慵與安全,有著極重的傷感,她幽幽的道:“山重……你太辛苦了……整日隻見你眉宇深鎖……你又叫我怎能安心?山重,告訴我,如果他們真來,你一定會打贏嗎?”


    寒山重低下頭來吻著她的鬢角,輕輕嗅著:“可以戰勝他們,或者,要辛苦一點。”


    夢憶柔怯怯的用嘴唇吮著寒山重的下頷,那裏,有短短的胡髭,刺得她嘴唇有點疼,但是,疼得舒適。


    寒山重輕喟的道:“對這種整日耽待在血腥殺伐中的生活,我實在已有些厭倦了,人們為什麽都願意在刀刃之下展現自己的企圖與野心?為什麽他們就不去想想,如若刀刃的硬度超過他們的頸項,一切就會完全化為泡影?縱然這也是很英雄式的……”


    夢憶柔帶著幾分驚異的仰望著寒山重的麵孔,是的,這幾句話,由別人口中說出來沒有什麽,可是由寒山重嘴裏吐出,其意義卻是值得迴味的,任何人都不會忘記,寒山重的事業乃是關連在刀山劍林之中。


    沉默了片刻,寒山重更摟緊了夢憶柔一點,他可以覺出她跳躍迅速的心弦,那凝脂肌膚的滑膩,那一股強烈的清幽的處子芬芳,這一切,都已屬於他,寒山重有點莫名的憂慮,他低低的道:“柔……我想,我該永遠不會失去你……”


    夢憶柔惶急的貼近了他,怯怯的道:“為什麽忽然說這些話?山重,為什麽?你還要如何才能證明我對你的心?山重,假如你願意……你現在就可取去我的一切,縱使你日後不再要我,我也心甘情……”


    寒山重輕輕吻著她,深摯的道:“這樣對你,柔,這是罪過,也是摧殘,你是那麽完美無疵,以天下最聖潔的白玉,你是那麽柔嫩、純摯,與仁慈,柔,老實告訴你,我實愛你愛得發狂,愛得心疼,恨不得我們原是一個軀體,一個魂魄……”


    夢憶柔的目眶有些潤濕,她微微哽咽著:“這些話……山重,原是我要你說的,我多麽懷念母親與舅父,多麽不願在你們商談大事的時候待在房中,但是,我沒有辦法離開你,我眼睛不能片刻失去你的影子,不論你在微笑,在冷漠,在憤怒,或在兇厲,對我都是那麽強烈與吸引,縱使在夢中,而夢中也有你……我……我……”


    她激動的哭泣起來,緊緊擁著寒山重,就好象她稍一鬆手,寒山重就會乘風而去一般,她眼前的嬌美與柔媚,就似一個天真未泯的小女孩,一個在母親懷中毫無保留,傾訴著一切的小女孩。


    夜風,吹拂得更加削厲了,嘯嘯有聲,風裏,像在撒著一把把的冰碴子,冷得刺骨,夢憶柔纖弱的身軀,耐不住寒冷,在輕輕的抖索著,寒山重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靜靜的道:“雖然很冷,但夜色氣氛優美,我實不願促你進去,可是,你身體不好,咱們還是迴屋去吧。”


    夢憶柔溫馴的點點頭,依裏在寒山重懷中,緩緩向室裏走去,走了兩步,她有些擔心的道:“山重……對付那些惡人,你都準備好了嗎?我老是放心不下……”


    寒山重嚴肅的道:“憶柔,敵人來勢洶洶,實力極強,但是,你不要忘記,他們的對手乃是‘閃星魂鈴’寒山重,兩湖一川武林魁首,浩穆院的一隻鼎!”


    夢憶柔低低的接了一句:“也是夢憶柔的郎君……”


    寒山重全身一震,熱血沸騰,他一把將夢憶柔抱了起來,瘋狂的吻著那片冰涼而濕潤的柔唇,呢喃道:“我要定你了,任誰也不能從我手中奪去你,天也不能,地也不能,人更不能!”


    夢憶柔伸出她白嫩而柔軟的雙臂,不顧一切的緊緊摟著寒山重的頸項,用力將自己的雙唇迎上,迎上。


    一個鏤著銀花的細巧側門輕輕啟開,司馬長雄剛欲出來尋找他的主人,寒山重已抱著夢憶柔行了進來,司馬長雄一瞥之下,趕忙垂目肅手靜立一旁,寒山重經過他的身邊,微微一笑道:“夜已深沉,長雄,你去休息吧!”


    司馬長雄躬身道:“院主連日辛勞,亦請早些安寢。”


    寒山重點點頭,轉過一道小小迴廊,沿著一道大理石所築的階梯登樓,踏著柔軟綿厚的虎皮氈毯,階梯之上兩名金環韋陀,齊齊躬身行禮,眼珠子卻似木塑一般注視地麵,動也不動一下。


    樓上,又是一條華貴的長廊,在長廊盡頭兩扇冰花格子門前,已有四名清秀的髻齡使女也緩緩跪下相迎,寒山重放下懷中的人兒,悄悄的道:“去休息吧,柔。”


    夢憶柔依依不舍的問他:“山重,你居住的地方,隔著這裏有多遠?”


    寒山重一笑道:“我今夜宿在悟齋,你住的地方,原來就是我的寢居。”


    長長的“啊”了一聲,夢憶柔感動的微張著小嘴,寒山重閃電般的吻了她一下,翩然下樓而去。


    於是,夜深了,於是……


    更漏再響,黎明,將要來臨。


    七天,很快的過去了,這七天之中,騎田嶺浩穆院情勢緊張,戒備森嚴,一片“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但是,情況卻十分寧靜,沒有意外發生,浩穆院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場震天動地的血戰來臨前的靜寂,靜寂得令人心頭惴惴而翳悶。


    又是夜晚,第八天的夜晚,今夜,不像前幾天空中有著星光及半弦月,今夜的天空是一片黑暗,像濃濃的墨汁潑在蒼穹,像烏灰的黑布蒙在大地,視線十分不佳,但是,這卻是一個夜襲者有利的天氣。


    寒山重登臨太真宮的頂端,那裏是一個精致而瑰麗的樓台,站在上麵,可以俯視整個浩穆院,並可遙遙仰望騎田嶺的點點燈光。


    這時,他倚在一座青銅鑄造的龐大“祈天鼎”之旁,仍然是一身黑色的長衫,司馬長雄與遲元則默立左右,神色凝重而穆肅。


    浩穆院中一片黑暗,沒有一丁點燈光,但是,假如你看得仔細,可以發覺在各個角落暗影之處,都有幢幢人影來往,偶爾閃出一片寒光冷芒。


    空氣裏有著隱隱的血腥,隱隱的殘酷,隱隱的兇戾,自然,缺不了沉悶與焦急。


    寒山重凝注周遭良久,緩緩的道:“今夜夜色晦暗,這是利於攻擊的最佳時間,假如他們不曉得利用,就未免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司馬長雄臉上毫無表情的道:“假如他們選定今夜,也就更傻了。”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了笑,“金刀唿浪”遲元已聲如金鐵鏗鏘的道:“院主,有這麽多天的時間,我們不是應該可以先行血洗大鷹教的老窩‘神風崖’了。”


    寒山重清脆的一笑,道:“重敵環伺,人暗我明,不易遠兵攻堅,更不能內防空虛,以逸待勞,才是兵家上策,這個道理,遲元,用在對方身上也是相同。”


    “那麽……”遲元怔了一下,隨即若有所悟的開口想問。


    寒山重搖搖頭,沉聲道:“心照不宣。”


    遲元興奮的吞了一口唾涎,沒有再說話,而在這時,浩穆院之外,一條彩色繽紛的火箭,已似一蓬正月的煙火,索溜溜的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孤光。


    “來了!”司馬長雄仍然冷沉如昔的道。


    遲元狠狠的低吼:“那是大鷹教的火箭信號!”


    寒山重平靜的凝視著在夜空中逐漸消散的餘火殘焰,淡淡的道:“終於來了,這些狼豺虎豹!”


    遲元扣緊了虎皮披風的銅?,咬牙切齒的道:“院主,咱們這就下去祭刀吧?”


    寒山重凝視著全院,那裏,仍是黝黑一片,沒有動靜,但是,恐怕不會有太久,就要變成一片血海屠場了。


    又是一條血紅的花旗火箭掠空而過,落在浩穆院的前院廣場中,而在此刻,浩穆院金光閃耀的大威門,已緩緩啟開,門裏門外,同時亮起百餘盞巨大的琉璃燈,一片銀白色的光芒,照映得大威門左右二十丈方圓恍如白晝,但是,卻看不見一個人影,整個廣闊的浩穆院,依然是黑暗一片,隻有大威門附近光亮得奪目耀眼。


    司馬長雄冷峻的道:“我們的‘收魂’迎賓禮該開始了。”


    他的話聲尚未全落,大威門外,已可望見數十條隱約黑影,極其謹慎的向大門逼近,於是……


    依舊是無聲無息,大威門寬厚的門楣之下,一方巨大沉重的白色匾額,慢慢由門楣的夾層降下,上麵四個氣魄雄偉的大字“大威震天”,似四個頂天立地的巨人,默默的注視著門外閃縮的人影。


    時間彷佛停頓了一下,大威門外的夜襲著,似乎都已被眼前這浩烈而威嚴的氣氛所震懾住了,但是,極快中,一個暴雷似的叱聲已清楚傳來:“衝進去!”


    這叱聲一出,門外的數十條人影已齊齊-吼,似奔雷怒馬般衝入大威門之內,而在這些人身後,又有一百多名精赤上身,清一色手握鬼頭刀的壯漢,緊跟著蜂湧而進,他們的紅色燈籠長褲,在耀亮的琉璃燈光下,鮮豔得像血一般刺眼。


    於是,就在這批一百五十多人方才踏入大威門之內的-那,身後那兩扇沉重愈恆的金黃色巨門,已帶著唿唿勁風,強猛無比的突然閉攏,閉門時的巨大金屬震響聲,宛如一萬個焦雷同時暴響,震得每一個人耳鳴心蕩。


    就在大威門關閉的同一時間,黑暗的廣場裏,已彷佛來自九幽地獄,一陣驚心動魄的皮鼓聲,帶著令人寒栗的沉悶,那麽悠揚頓挫的響了起來。


    鼓聲第一下響起,在黝黯的四周,已如飛蝗暴雨般猝然射出一大片利箭,藍汪汪的箭矢在琉璃燈光下,像一點點碧綠閃動的蛇目,不錯,這是自“連雲強弩”中射出的淬毒沒羽箭。


    慘厲的狂吼隨著毒矢的飛舞連串響起,赤身提刀的紅褲大漢,瞬息間倒下去了二十多人,-刃在地下翻滾撕抓,其狀淒怖之極!


    領先的四十多個漢子,睹狀之下吼叱連連,紛紛向毒矢射來之處撲去,明亮的燈光下,在他們轉身分撲的-那,可以看出每個人緊身衣的領襟上都用金色絲線交叉繡縷著兩柄尖銳的匕首!


    樓台上的寒山重,一切情形都盡入眼底,他抿唇冷笑:“是匕首會打前鋒攻正門。”


    司馬長雄與遲元尚未及迴答,前院廣場金周又是一片機刮暴響,清脆得傳出老遠,淬毒箭矢再度紛飛直射,又是十五六個赤身大漢栽倒塵埃,連為首的四十多名漢子也被射倒了六七個之多!


    忽然……


    匕首會為首的猝襲者中,一個體魄修偉的大漢倏而躍升空中幾近六丈,隻見他猛一揮手,一片火光已自他手中“唿唔”的噴出,遠遠望去,像是這人的手掌在噴射火焰一樣。


    這溜火光如長龍般射出十餘丈之遙,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幾名虎皮披風的浩穆勇士已被現出,他們的身影才隻暴露,數十柄銀蛇也似的鋒利匕首,已在尖銳的唿嘯聲中蜂湧射去,這十幾名浩穆勇士,竟無一幸免的完全被匕首插滿身上!


    那高大的匕首會領頭之人,狂笑連連,雙手掄揮,而一溜溜的火光,便在他雙手舞動下四麵飛瀉,浩穆院埋伏在周遭的強弩手,在這時已掩護不住身形,在一片急劇的鼓聲中,他們已齊齊挺身躍出,強弩平舉,“奪”“奪”之聲不斷不息,在一溜溜的火蛇迸閃下毫不躲避的朝著敵人狂射。


    “宰盡這些浩穆院的惡徒!”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自空中,匕首會的人馬個個如瘋虎般衝去,前仆後繼,悍不畏死,匕首在黑暗中猝閃,箭矢在空氣中唿嘯,屍首橫豎直躺,熱血迸濺!


    鼓聲忽然停止,浩穆院的強弩手急速退後,夜色中,百餘名浩穆的豪士已自斜刺裏衝到,兵刃的寒光閃眨如電,-喊著與衝來的匕首會人馬戰做一團!


    寒山重默默站在樓台之上,麵孔沒有絲毫表情,前院廣場中的慘厲搏殺,就好似與他沒有任何關聯一樣。


    司馬長雄在旁邊看得滿眼血紅,他狠狠的道:“假如長雄猜得不錯,院主,那雙手噴火的大個頭,可能就是匕首會的二當家‘火龍’錢琛”。


    寒山重緩緩點頭,當他的目光再度瞥視左右之際,浩穆院的四周已突然全部響起皮鼓之聲,有緩有急,但卻是一樣震人心弦。


    他迴過頭,平靜的道:“血戰正已展開,長雄,拿過我的兵刃。”


    司馬長雄興奮的將早已置於一旁的紫紅色皮盾雙手遞交主人,再從一個皮套中抽出寒山重的戰斧,這柄殺人的利器晶瑩閃耀,寒氣森森,連斧緣的花紋也是那麽明亮,顯然已是經過了一番仔細的擦拭了。


    寒山重點點頭,道:“血腥之味將會太濃,但容我們忍耐。”


    他不待二人迴答,已斷喝一聲:“走!”


    削瘦的身形如被一股有力的彈簧猛而彈起,他筆直拔空七丈,一個大斜身,已自樓台上空如一顆隕石般射下!


    司馬長雄迴頭向暗影中低聲道:“固光,你率十韋陀護宮,不得擅離。”


    “離”字出口,他已和遲元越欄飄入黑暗之中,一個金環黑衣大漢自暗影中閃出,小心翼翼地伏到“祈天鼎”之旁。


    像是一陣旋風,寒山重眼看著地麵向自己迅速逼近,他雙臂一舒,腕上的銀鈴兒一響,平平貼著地麵再度飛起,斜斜撲到一株楓樹之上。


    他靜靜的聽著,是的,他猜得對,血戰已經啟幕,隱約的叱喝聲,叫罵聲,兵刃撞擊聲,自四麵八方傳來,但是,很遠,顯然都還在夢橋之外。


    丈許之外的樹梢子一陣輕響,寒山重已沉聲道:“長雄,你與遲元跟著我提氣自楓林之梢飛出去。”


    司馬長雄的聲音遠遠答應,寒山重已領先飛起,提著一口至精至純的元陽真力,有如一頭掠波的海燕,在其紅如火的楓林梢上閃掠而過,瞬息之間已越出林邊的溪流,而在夢橋之前不遠的大麻石道路上,在花棚亭榭邊,已可以看到有幢幢人影在往返廝殺,刀光劍影,恍舞得似電芒輝閃。


    寒山重又猛一提氣,倏起倏落之間,射出二十餘丈之遙,他目光一瞥,已看見十數名披著羽毛坎肩的青衣大漢,正在圍著五名浩穆院壯士格鬥,於是,幾乎在人們的肉眼尚未及看清一切之前,戟斧的鋒刃已自七名披著羽毛坎肩的大漢頸項而過,七顆頭顱尚沒落地,另外六名已狂號著紛紛被他的紫紅皮盾兜飛兩丈之外。


    前麵……


    一個瘦小的中年人,正瘋狂的揮舞著一雙镔鐵拐,與一個同樣瘦小的青衣人殺在一起,那青衣人手中一對亮燦燦的尖齒圈刃金環,飛轉如風,上擊下攔,左劈右架,功力精純老練,一看即知不是等閑之輩。


    在他們側方,三個披著虎皮披風,執著一式武器……“虎頭厚背刀”的驃悍大漢,在和兩個白帶束發,麵如死灰的枯瘦老人拚得難分難解,而這兩個枯瘦老人,卻是赤手空拳!


    寒山重知道夢橋之前的一段,乃是由“長風閣”所屬負責守衛,而眼前衝入之敵,又竟全是大鷹教的角色,是今夜血戰的主敵!


    他吃了一驚,頭也不迴的叱道:“長雄,你殺與“無迴拐”張子誠較手的大鷹教鼠輩,遲元,你宰掉這兩個與長風三霸廝殺的老不死!”


    他的語聲尚在空氣中迸跳,“黑雲”司馬長雄已暴飛而起,含著無比淩厲的威力,猛撲那手執金環的大鷹教徒!司馬長雄的雙掌,已在這-那間完全變了紫烏之色!


    有著一雙镔鐵拐的中年人抽身閃退,邊叫道:“右衛留意,這小子是大鷹教‘九隼環’老七‘飛隼環’鍾茅。”


    司馬長雄閃電般讓過敵人飛劈而來的十七環,抖掌推去,一片渾厚卻又削厲如刃的黑風濃霧卷到,他已冷冷一哼道:“叫他死無葬身之地!”


    “金刀唿浪”遲元一雙淩厲的眸子怒瞪,?髯倒豎,滿臉的肌肉緊繃,麵孔上的紋路,交錯成一幅代表著強烈殘酷的圖案,手中一柄沉厚寬闊的紫金馬刀,像冷電在閃耀,帶起凜烈的銳風,同時砍向那兩個枯瘦老者!


    寒山重這時已到了七丈之外,就隻這七丈左右的距離,已被他沿路斬死了二十餘名大鷹教教徒,五髒六腑,漿血殘肢,-灑得斑斑點點,到處都是。


    人影在往來飛掠遊鬥,叫喊怒喝之聲與慘?悲吼混成一片,這些,寒山重都視若無睹,在他翻過一個小小亭台之後,已發現了長風閣主“生死報”薑涼,正在閃晃如飛鴻縱橫的力敵著五名手執一式武器……尖齒圈刃金環的行客,這五個人個個一臉兇戾,神色深沉冷酷,又是同樣的披著鷹羽坎肩!


    在“生死報”薑涼的兩側,他所屬的“黃山雙猿”““蛟鯊毒刃””“金溜錘”等四人,率領著二十餘名長風閣弟子,在與人數眾多的五十餘名大鷹教教徒狠拚,大鷹教方麵,為首者,乃是他們鼎鼎大名的“紅鷹七子”……七個三旬左右,紅衣紅羽的冷沉煞手!


    寒山重隻要一眼即可看出,那五名圍鬥薑涼的敵人,不折不扣是大鷹教叱吒一時的“九隼環”中的五人!


    現在,“生死報”薑涼顯然已落在下風,他的功力深湛狠辣,無與倫比,可是,對方五隼環也全是硬當當的硬把子,薑涼若以一敵二,或者以一敵三,尚可占著上風,但對方五人齊上,他的一隻“銀佛手”就有點照顧不周了!


    寒山重迅速在心頭打了個轉,身形有如鬼魅般來到薑涼右側,他冷冷的道:“大鷹教主力已差不多全在於此,薑閣主,把這五個廢物交予在下!”


    “生死報”薑涼銀拂手東劃西指,叮當兩響中架開攻來的兩隻金環,身子平貼地麵穿出,抖手已劈翻了三名大鷹教徒!


    五隼環中一個瘦削的漢子暴叱一聲,飛身跟去,一邊大叫道:“老八老九做翻這廝烏賊!”


    四人聞聲之下,有兩個中等身材,橫眉黑臉的大漢已閃聲不響的倏分左右圍攻寒山重,另外兩人則抽身包抄“生死報”薑涼去了。


    寒山重心裏一笑,他知道對方所稱的老八,乃是“九隼環”中排行第八的“絕隼環”焦成與排行第九的“閃隼環”陳希!


    夜色極暗,五隼環等並未看清楚這突來之人是誰,重兵驟退,焦成與陳希二人已怒攻而到,鋒利的環刃,劃破空氣,其聲如裂帛尖嘯!


    寒山重嗤嗤一笑,不閃不退,身軀在銀鈴震響中猝然突進,盾斧齊出,勁力橫排中焦成與陳希已驚唿著分躍兩邊。


    這時,“絕隼環”焦成左右雙環一抖,嘩啦啦暴響裏悍厲闖進,於是,對方的身形急速一閃,一片凜烈的寒光已有如長河天瀉,滔滔劈到,叮鈴的魂鈴聲,在這片浩然光芒中更顯得驚心顫魄!


    “閃隼環”正待搶身側襲,那隱隱蕩神迷魂的魂鈴聲已傳入耳中,這時,他才猛然想到了來人是誰!


    “老八小心,他是寒山重!”


    驚駭的語聲在空氣裏飄遊,而焦成已覺得通體寒栗的窒了一窒,寒山重神色有如泥塑木雕,“神斧鬼盾絕六斬”中的“鬼手奪魂”與最為淩厲的“神哭鬼號”兩招,已在不及人們唿吸的千分之一時間內驟而展出……


    紫紅色的皮盾盤旋如九天之上墜落的隕星,狂風橫掃直旋,戟斧幻成白練精芒,似凝聚霜瑩,空氣中驀而響起一片撕裂人們耳膜的強厲怪嘯,大氣排擠,暗流湧迴,聲威驚鬼泣神!


    一聲淒怖的慘號,緊跟著“蓬”的一聲巨震,“閃隼環”陳希兵刃脫手,倒摔在尋丈之外的一座花架之上,而與他的身軀同時飛出的,尚有“絕隼環”焦成那裂嘴突目的上半截身子!


    時間是如此的快速,幾乎沒有一點時間給人思維,寒山重已如一個兇殘的厲鬼,毫不容情的電躍跟進,不管在花架上掙紮的“閃隼環”陳希-手投來的一雙金環,皮盾一旋倏推之下,鋒利的斧刃,已將連一聲慘號尚未及發出的“閃隼環”陳希活生生的劈成了兩半!


    於是……


    當陳希的腦漿血水還沒有濺出,他已拔出戟斧,反撲向紅鷹七子的頭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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