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九的額頭沁出汗珠,那道凝瘰凸突的疤痕透著紫赤,他毫無怯懼,隻是覺得至極的憤怒與焦躁;照眼下的形勢判斷,對方所言,縱使誇大,其與事實亦差不到哪裏,而官九也是個明白人,此情此景,他自家又何嚐體會不到恁般的兇險征兆?


    寶心泉一派十拿九穩的悠遊神態,安閑的又接著道:“這一遭,我們大舉進襲金家樓’,不但事前有著充分的準備及詳盡的策略,人手之調派與搭配,更乃費煞周章,真是一次完美的布置.耗費了多少心血,所以說,官九,我們知己知彼,自便戰無不克,篤定吃穩,你們的希望,實在微小得幾等於無!”


    官九又冷又重的道:“隻怕事情的演變,不會有你想像中這樣如意!”


    嘿嘿一笑,寶心泉道:“以我們如此的陣勢來說,便不曾一廂情願的敲著如意算盤而來,官九,我們業已擺明了是要來同二位硬碰硬相互稱量一番的!”


    “指西竿”莊昭仍然以他慣有的從容語氣道:“官九,你們不會有僥幸的機會,你們應當看得出來!”


    官九暴烈的道:“說這些管個屁用?不論有沒有機會,我們也得豁開來拚到底!”


    寶心泉眯著眼道:“似乎你已經察覺到我們不打算留活口了?”


    狂笑如雷,官九厲聲道:“姓寶的,別說你們從開始就沒安著心留活口,既便你們真個有意要我們屈服做為生存的交換條件,我們也斷不接受;人他娘的活在世間,憑的就是這一口氣,若連這口氣也變得汙濁了,行屍走肉豈不一樣?我們要活得挺得直脊梁骨,活得見得了天光,不似你們這幹豺狼虎豹的貪殘兇邪,更不似那批叛逆賊子的絕情絕義!”


    寶心泉道:“罵得好,罵得好,金申無痕如果知道她手下尚有似你這等的忠義之士,便是一頭撞死,也叫死得不冤啦!”


    官九凜然道:“姓寶的,話不要說得太滿,你們這次的陰謀行動,未必能夠得逞,誰死在誰前麵,還大大的不敢斷言!”


    寶心泉依然不慍不怒的道:“我說官九,你還真有這口傲氣存著,愣是不肯認命,就憑這一端,稍停我們好歹便得給你點優待——比如說,英雄式的送終一類……”


    官九昂然道:“且看我們之間誰個含糊吧,打他娘混進這個圈子那天開始,我官九就不曾有過能得善終的想法!”


    “指西竿”莊昭平靜的道:“很好,官九,與你這等風骨嶙峋,鐵膽赤心的漢子拚生死,一向是我最覺痛快的事!”


    官九大聲道,“我等著了!”


    那邊,楊渭低沉的招唿著道:“九官,心眼活絡點,我們哥倆的生死殊不足論,要緊的是保護老夫人!”


    寶心泉怪模怪樣的斜睨著楊渭,道:“怎麽著!楊老弟,你這位老伴當正在慷慨激昂,一心拚命,你卻想腳底揩油,不效那伺生共死的誓諾啦?”


    楊渭冷冷道:“你套不住我,寶心泉,隻要你們有這種手段叫我兄弟倆躺下來,我們不躺也不行,否則,往後的陣仗,有彼此碰頭的時候!”


    歎了口氣,寶心泉道:“楊老弟,你的腦筋比較細致,人也刁滑點,卻不能被你占了便宜去,因此我老朽親自來夾磨你,當然,你仍得準備應付除我之外的其他對手——原諒我們必然速戰速決,盡快搏殺,因為這不是喂招講藝的適宜辰光!”


    楊渭生硬的道:“在你而言,寶心泉,任何較鬥的場合,都是以眾淩寡的恰當局麵!”


    咧嘴一笑,寶心泉道:“隻論勝敗,不擇手段;楊老弟,江湖規矩早就談不到了,你若明白這一點,目前便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可惜我們相逢也晚,這樁可貴的經驗累積在傳知予你時,你業已用不上了!”


    楊渭嗤之以鼻:“真正無恥老匹夫!”


    寶心泉扛肩的鐵鉤扁擔單手豎立指天,他老臉如常,嘻嘻笑道:“無恥總比無命要好。”


    首先攻擊楊渭的卻不是擺出架勢的寶心泉,乃是那早巳虎視於旁的“千條線”裴啟汝——一蓬雨芒似的銀光噴向楊渭的背部,卻在芒影展現的一刹,又霍然倒瀉至下盤!


    楊渭倏抖橫掠,緬刀迴帶,鐵鉤扁擔便在這時方才拿捏得極準的暴揮而到i


    一側,“萬點金”宣誌明的八角雙錘,也在流燦一團,金弧中卷罩官九。


    緬刀筆直上削,隻見寒氣盈溢,白虹閃掣,楊渭硬生生斬開了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裴啟汝的鋼絲拂塵卻如一朵突放的焰花,飛旋扣落。


    有如一圈透亮晶瑩的渦流迴繞在楊渭的頭頂,鋼絲拂塵四翻倒彈,同時發出刺耳的金鐵磨擦聲來,楊渭身形騰滾,又連連躲開了寶心泉成串的十一扁擔!


    雙錘揮舞著,穿織的點點金球忽上忽下的浮沉、隱現、交流;官九的一對“弧痕筆”則疾如風暴,又如數十隻布梭的飛動,做著不規則的往來,其快無比!


    於是,“指士竿”莊昭突然轉身——大蠟竿驀而拄地,竿身倏彎,他人彈上半空,整條大蠟竿斜揮猛掃,擊打的角度,完全運用了全部的有利空間!


    官九在對方這一招之下,頓時有著無可避讓的壓迫感覺,他閃電般順著竿勢翻騰,大蠟竿一抖猝點,白晃晃的竿頭顫炫中,官九右手筆狠截,“砰”的一聲,幾乎震得他跌個跟頭!


    猛一錘自斜刺裏砸來,官九強忍右臂的疼痛,貼地橫旋,左手筆石火般點刺,右手筆“當”聲磕開,悄然搗至的另一柄八角銅錘!仿佛虹橋墜折——大蠟竿的速勢趕越了它所帶起的風聲,急落而下!官九橫臉的疤痕又紅,他咬牙切齒,嗔目如鈐,雙筆交叉挺架,全身猛向上起——又是“砰”的一記,他整個人被震倒於地!


    大喝著,“萬點金”宣誌明兩錘旋舞,惡狠狠的兜頭劈砸下來!


    仰翻倒地的官九,在雙錘閃亮的刹那,卻猝然後射,滑脫了雙筆叉接的大蠟竿,也避開了宣誌明的錘擊,但見他兩隻鴨嘴型的筆刃閃動,宣誌明已驟而長號著橫摔出去——胸腹之間,六處小小的弧痕傷口,正在一齊向外噴血!


    “狡賊——”


    莊昭狂吼著,大蠟竿進劃分戴官九,竿飛身斜,“吭”


    的挑得官九淩空翻了個跟頭!有如鬼蛙晃映,一抹冷電隨著那瘦伶伶的身影掠起,官九“喀嚓”挫牙,左肋上已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


    於是,在蠟竿又幻炫出點點流星也似的端頭,又急又密的戳撞過來.


    官九竭力躍躲,卻在骨骼的碎裂聲中被狠狠撞上三次,當第三次他被撞得飛起,方向卻不是順應力遭慣性的角度——他竟強自翻折,打橫旋至“千條線”裴啟汝的頭頂!


    裴啟汝的鋼絲拂塵此際正好揮掃楊渭不中,方才挫收一半,官九業已到了頭上。


    暴叱聲裏,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急揮官九,邊厲聲大叫“裴老弟當心——”


    隻這五個字過程,裴啟汝左掌斜飛,硬拒官九,他這一掌結實的劈在官九小腹上,然而,官九的雙筆也同時刺進了裴啟汝的胸膛!


    “嗷……”


    在那樣慘怖的嗥叫聲裏,官九兩臂奮振,猛將裴啟汝翻舉,剛好迎著寶心泉那一記又沉又重的扁擔,鈍器擊肉的悶窒音響,宛如一下子打進了人的心裏!


    緬刀怪蛇飛卷,寶心泉吼叫蹦跳,如一頭大馬猴似的躍開,他的寬大險膛顯得更赤更紅了,因為一大片頰肉已經隨著方才那緬刀的飛卷上半空。官九拋開裴啟汝早已為斷氣的屍體,形容猙獰的嘶吼著:“姓楊的快走,我老官替你斷後!”


    楊渭甫與那“陰陽劊”呂欣互對七刀,邊往後倒退,邊沉著聲音道:“不,老官,我掩護你——”


    抹了滿手鮮血的寶心泉,不但痛徹心脾,那股子怨氣更是衝得頭也發昏,他揮動著他的鐵鉤扁擔,再也沒有先前那種雍容氣宇了,像發瘋似的嚎叫著:“兩個狗才,走!誰也別想走?我要吃你們的心.挫你們的骨,他娘的臭皮,你們居然暗算我……”


    喘息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頭腔往下淌,而官九的麵孔已經泛了灰,他扭曲著五官,吸著氣,渾身血滲著汗,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姓楊的……你他奶奶平時不充……偏在眼下充好漢……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你走……要不然……咱們哥倆……全得坑死……在這裏………”


    楊渭衛護著官九,目蘊痛淚,卻透著赤火,他那一雙濃黑的,卻齊中有著斷隙的粗眉扯成了一高一低,連聲音都走了腔:“不用廢話了,老官,我決計不能放下你獨自突圍,要死,我們也死在一道!”


    官九舌頭打卷,卻氣急怒極的叫罵:“你……這傻鳥……我……不是叫你……逃命……是叫你……馳援老夫人……我……我他娘橫豎豁上了……你……愣要賠著……我……我變鬼也……也不同你結伴!”


    緩緩的,莊昭走了上來,“陰陽劊”呂欣也站向了另一邊;流著滿腮的血,寶心泉狀如惡鬼!“你們看,你們看看,這一對畜牲,他們竟用那等卑鄙無恥的手法破我的相,我操他個血親,今天說什麽也得將這兩個王八羔子零剮了……”


    莊昭沉穩卻煞氣畢露的道:“你放心,寶老哥,他們一個也跑不了,他們要用幾十斤人肉來補償你那被削掉的三兩腮肉!”


    寶心泉激憤的吼:“這一大片腮肉雖隻三兩,我要活剝了這一對雜種!”


    “陰陽劊”呂欣第一次冷淒淒的開口道:“他們會由你處置,寶老哥,問題隻在於你有多少時間來處置他們!”


    鐵鉤扁擔在寶心泉手中揮舞,他狂叫著:“我啥也不管了,隻要能消泄我心中之恨,拚著受罰受罪,也要一丁一點的把這兩個雜種零削細剮!”


    莊昭的大蠟竿幹舉胸前,低沉的道:“但願這兩個人交到你手上時,都還是活的1”


    寶心泉直著嗓門吼:“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唇角輕輕勾動了一下,莊昭沒有再說話,平舉胸前的大蠟竿慢慢的偏成一個斜度——無懈可擊的斜度!


    楊渭不自覺的往後倒退,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全身緊繃,握著緬刀刀柄的右手,也因為太過用力,指骨關節處隱隱透了青白!


    喉管裏打著唿嚕,官九提著一口氣,喑啞又低促的咆哮著:“姓楊的……我的老祖宗……老小子……你聽我一句話行不行?眼前……眼前的場麵注定了……我們要栽……


    卻為什麽非得全栽不成?我……業已差不離了……你又……又何苦替我墊底?”


    楊渭柔和的,但卻堅決的道:“為的隻是個兄弟情義,老官,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是這樣說的麽?”


    挫著牙,官九急得差點哭出了聲:“你真叫迂……這也得看什麽……情形啊……你陪我一道死,隻是白搭……姓楊的,你多想想我豁死攔阻他們,你……你仍來得及走……


    姓楊的……這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老夫人……你明白?為了老夫人……”


    身子痙攣了幾下,楊渭搖頭道:“如果大勢已去,多上我一個,對老夫人亦無所俾益,設若仍可支撐,少了我一個老夫人也不會因而難以周全;老官,現在你卻需要我,我明白的是這一點!”


    官九臉上的刀疤在抖動,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連嘴巴都扯歪了:“姓楊的……你他娘的居然這麽想不開?先前……隻是先前……你還叫我心思活絡點……準備突圍馳援老夫人……就這片刻……你怎的自己反而執著至此?!”


    楊謂沉沉的道:“我說這話,但卻要我們兩個一同突圍的情況下才行,單獨拋下你,我辦不到!”


    官九激動的道:“姓楊的……便是你陪上這條命,我也一樣活不了!”


    忽然怪異的笑了,楊渭道:“至少我會心安,至少我不必再為痛悔及緬懷而遭折磨;老官,你是粗人一個,你不知道,人在煎熬或麻木中活著,遠不如一死來得安逸。”


    官九憤怒的吼:“你這混帳……你這不開竅的蠢才……


    我做鬼也不要和你結伴!”


    楊渭輕輕的道:“又是這句話……老官,但你會的,無論到哪裏,你都會樂意與我結伴!”


    對麵,莊昭的雙眸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他頰上的紫斑也在傲著細微的顫動,無聲的歎息,他幽冷又索落的開了口:“是一雙摯誠兄弟,如此相待,我實覺遺憾——我想,我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莊的,少他娘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們不受i”


    跺著腳,寶心泉其聲如嚎;“並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i”


    官九衝著寶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寶老狗,別光吆喝,有種放馬過來i”


    楊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邊麵頰,姓寶的,也該再削下幾兩肉來才顯得左右對襯!”


    怪叫著,寶心泉騰空而起,連人帶家夥朝下撲落,人在懸虛,鐵鉤扁擔已經掄成一個旋動如風車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寶心泉來勢更快的,卻為莊昭的大蠟竿——斜偏的竿身猝然直揮,慘白的光華卻不是一條,它嗡顫成幾十遭虛實不定的影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片湧溢的浪濤!楊渭正想護著官九朝後掠,官九卻暴飛而起,正衝著上麵寶心泉迎去!


    “老官——”


    驚急的嘶號著,楊渭已經來不及再拖住官九,在莊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勢下,他被逼得倉皇後退,緬刀掣舞中,連招架都已顯得恁般窘迫!


    鏗鏘的金鐵交擊聲刹時串成了一片,粗厲又刺耳.


    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與官九的雙筆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


    寶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氣盛的情形下,和他條件正好相反的官九當然注定了要吃虧——瞬忽間,官九身體淩空滾飄,左手筆震脫飛墜,右手虎口全裂,鮮血淋漓……寶心泉奮力折曲,意圖將搖晃不穩的勢子穩住,而他剛剛斜掠出六尺,滾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將僅存的右手筆揮射過來!


    駭叫一聲,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拚命反碰,但卻隻在筆尾沾掃了一下,“錚”的一響混和著“呱”的悶音,那隻“弧痕和”已經插進了他的後胯上!


    寶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墜,和他們的動作相反,“陰陽劊”呂欣卻騰空穿掠,快若鷹飛——刀鋒在揚翹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兩人擦身而過,呂欣的兵刃染滿血跡,正以他上躍的角度抽出。那邊,楊渭瀝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於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九左肋之內的鋒刃,突然加速橫割——官九凸目如鈐,張嘴掀齒,形容獰厲無比的淩空翻轉,一把抱住呂欣的下盤,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小腹!


    “唉唷!噢!”


    呂欣懸空的身形驀拳急縮,連同官九的身體,重重跌落,兩個人在地下翻騰糾纏,呂欣不似人聲的嚎叫著,“陰陽劊”拚命向官九身上亂割亂插。


    但是,官九卻毫無聲響,隻如黏膠一般貼附在呂欣身上,埋首於他小腹,任是刃閃鋒揮,血噴如泉,官九恍同不覺!


    逼得楊渭左支右絀的莊昭,驟然斜穿,大蠟竿飛點貼在呂欣身上的官九,而楊渭撲掠如虎,連人帶刀撞向了大蠟竿!雙目倏睜,莊昭的大蠟竿去勢不變,靠後的三尺竿尾猝揚,反戮楊渭胸膛。


    楊渭像是瘋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緬刀霍閃如電,順著蠟竿的竿尾溜斬而落!“砰”的一聲,楊渭噴著大口鮮血反震上了半空,莊昭卻踉蹌出幾步——左手五指,完全齊根削落,猶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剛撐著上半身斜坐起來的寶心泉,睹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周身發冷.他張大了嘴,直著雙眼,幾乎連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楊渭仰躺於地,“唿嚕”“唿嚕”的吐著氣,再次吐氣,都是一大口鮮血往外噴溢。他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塊!


    好半晌,寶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勢,他立刻來了精神,有了氣力,撐著鐵鉤扁擔,他顫巍巍的挺立起來,沙著喉嚨吆喝:“我們贏了,莊老弟……別在那裏發愣,沒斷氣的趕緊再補上一家夥!”


    莊昭目怔怔的瞪視著奄奄一息的楊渭,恍似忘卻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麵孔透著慘灰,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一除了悲愴,竟毫無一個勝利者應有的喜悅之態!


    寶心泉又在嚷:“我說莊老弟,你還不利落點把事情了結,猶在磨蹭些什麽?得去看看呂老弟到底怎麽樣啦?尚有那姓楊的,加上一竿子早點送他的終才是正經……”


    沒有理會寶心泉的吵嚷,莊昭拖著他的大蠟竿,垂著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楊渭身邊,五指的斷落處,殷紅的鮮血,也隨著他的腳步點滴淌綴……俯視楊渭,莊昭的嘴唇翕張……但卻無聲;楊渭臉色形如淡金,兩眼空洞的仰視夜空,不僅口裏,連鼻孔都在溢血。


    然則,他的神情卻出奇的安詳。


    努力張開了嘴,莊昭低沉的,沙啞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楊渭,真的很抱歉……”


    緩緩移動著眼球,調聚視覺的焦點,楊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聲音微弱,但顯得如此的平靜又滿足:“我說過……我會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弟就應該如此……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正是這樣講的麽?”


    莊昭沉痛的點頭:“是這樣講的,你也做到了……楊渭,官九會樂意和你做伴,不止是陽間,陰世,在任何一個地方,你們都是一對好伴當……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一對……”


    楊渭寂然了,他的雙眼,仍然瞪視著沉黝黑黑的天空,唇角,依舊凝浮著那抹平靜又滿足的笑意……


    突兀間,寶心泉一聲令人毛發悚然的駭叫從那邊傳來,莊昭慢慢側過臉去,卻也不由恐懼又作嘔的晃了一晃,握竿的右手,難以察覺的在輕顫。


    官九與呂欣糾纏在一堆的身子業已分開——想是寶心泉給扯離的——官九似是浸泡在血潭裏,他凸突著一對如鈴的眼球,麵孔歪扭,沾滿血汙,橫臉的刀疤暗淡了,獰厲的神色也已僵凝,但他仍能予人一種至極的震撼!


    他的嘴裏齧咬著一截瘰鬁赤紅的腸髒,而這截腸髒拖扯自呂欣的小腹,呂欣的小腹,赫然有一個拳大的破洞,血肉模糊,凸擠四溢的肚腸宛如蛇蛻,黏蠕紅白的絞合成一堆!


    呂欣的臉實在已不像一張人臉,那樣扭絞著,歪扯著,五官移位,黑裏透紫,他的身體縮舉,雙手十指的指甲竟然片片折落,一截舌頭露在嘴外,猶是齧斷了一半,濃濃的血水淌自舌尖,緩慢的,寂靜的——每一滴,宛若皆在訴說呂欣在死亡之前所遭受的無比痛苦!寶心泉麵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邊打著冷顫:“呂欣完了……天老爺……這姓官的……好狠。他……他這是把呂欣……生啖了哇……”


    憎厭的移開了視線,莊昭沙著嗓門道:“我們得認清一個事實,寶老兄,‘金家樓’並不似我們擬估中的那般老大無當,他們仍然強壯,至少,比我們想像中要強壯得多……”


    寶心泉喃喃的道:“原先,我還認為以我們五人之力,僅來對付這兩個角色,是浪費了人手,高看了對方,如今才知,乃是我們自己高看了自己,差一點就弄了個不可收拾……”


    搖搖頭,莊昭沉重的道;“6全家樓’尚不知有多少這等死士,我業已感覺到精神與實體上負荷的巨大了……”


    咽了口唾液,寶心泉艱辛的遭:“我們走吧,這裏的事總算已經了結一-”


    莊昭神情陰暗,幽冷的道:“這裏的事雖已了結,對整個的這樁行動而言,卻隻是開始——今晚的,往後的,乃是一長串危難與苦痛,無盡的動亂及血腥,等著瞧吧……”


    寶心泉胸口翳重,宛似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不必莊昭點醒他,那將來的慘淡與灰蒼,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在眼裏,鬱在心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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