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維厲聲道:“任相公之命既然錯了,你我便不該聽命於他,這道理亦是簡單已極。”


    妙法身子一震,訥訥道:“任相公為武林盡心盡力,至今實已心力交瘁,弟子們又何忍在此時期之中,違背於他?”


    百維沉歎一聲,緩緩道:“道兄說的不錯.任無心此刻非但早已心力交瘁,而且……唉!而且神智也已有些迷亂,是以行事之間,便不免有錯,兩位俱是明眼人,此點想必早已看出。”


    妙法頭垂得更低,黯然道: “任相公究竟不是鐵打的身子,在如此內憂外患,重重煎熬之下,自難免積勞成疾。”


    妙空接口歎道:“是以我等便該對他加倍體恤,怎可再刺激於他?”


    百維緩緩道:“任相公落到如此地步,貧僧又何嚐不是深覺悲痛。”


    語聲微頓,神情突變嚴厲,沉聲道:“但其情雖可憫.其理卻不可憫,你我若為大局著想,情理勢必無法兼顧。”


    妙法道:“這……”


    百維厲聲道:“此刻大局已是何等兇險,你我若是再因循情麵,讓一個神智已迷亂之人來主持大局.便唯有滅亡之一途。”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身子已不覺顫抖起來,顯見是心情激蕩,難以自製。


    百維麵色漸漸緩和,柔聲道:“此時此刻,你我已隻有兩條路可以選擇,兩位無論選擇哪一條路,貧僧俱都一無異言。”


    妙法、妙空又自交換了眼色,情不自禁,齊地脫口問道:“哪兩條路?”


    百維沉聲道:“兩位若是不忍對任相公加諸任何舉動,便唯有令此情況,繼續發展下去,但這條路之後果,必然是淒慘不堪。你我一死,固不足惜,但事關天下武林道氣運,兩位卻不可不深加考慮。”


    語聲微頓,不見兩人答話,沉聲又道:“兩位若是為了天下武林同道著想,便應該捐棄那婦人之仁,從此之後,另定行事方針……需知大事猶非完全絕望,你我切切不可自暴自棄。”


    妙法雙拳緊握,妙空牙關緊咬。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顫聲道:“此事關係委實太過重大,弟子們不得不三思而行。”


    百維道:“正該如此。”


    又過了半晌,妙空亦自顫聲說道:“大師若令弟子們將任相公……唉!!弟子們實是不忍。”


    百維厲聲道:“兩位難道又忍心將天下武林同道,置於水深火熱,萬劫不複之地嗎?孰輕孰重,兩位難道從未想過?”


    妙法麵色煞白,毫無血色,顫聲道: “依大師之意,又當如何?”


    百維沉聲道:“此後你我行事.必須自做主張,萬萬不能令任相公再做發號施令之人,此舉實乃萬不得已,兩位必需同意。”


    妙法長長歎息一聲,黯然道: “大局既然如此,弟子們權衡其中利害輕重,看來也實是不得不如此了。”


    轉首望向妙空.接道:“不知你意下如何?”


    妙空垂首長歎道: “大哥之意既決,小弟自以大哥馬首是瞻。”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展顏道:“兩位果然明白事理,好教貧僧相敬……”


    妙法忽然沉聲接口道: “隻是……不知我那三師弟,是否同意此事?”


    百維微一皺眉,沉吟道:“妙雨道兄向通權達變,想來萬萬不致獨持異議,何況……此事既有你我三人讚同,想必已可做得主了。”


    妙空緩緩頷首道:“妙雨三弟那麵,弟子定可說服於他,大師但請放心。”


    語聲微頓,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麽,接口又道:“此事雖然已成定局,但……但任相公那麵,卻不知大師要如何處置?”


    百維目光轉處,但見妙法、妙空兩人,麵色俱是凝重已極,當下幹咳一聲,道:“任相公俠骨仁心,積勞成疾,如今落得這般地步,已是令人扼腕,我等自不能對他稍有無禮之言。”


    說到這裏,偷望一眼.妙法、妙空兩人.麵色果然大見緩和。百維知道自己話未說錯,不禁暗道一聲僥幸。


    要知他若對任無心稍有無禮之言,妙法、妙空非但立時改變計劃,說不定還會和他翻麵動手亦未可知。


    百維心念數轉,方自接道:“我等此刻不妨向任無心委婉進言,就說他實已心力交瘁,亟需好生歇息一陣,一切行動,都隻好另請他人做主了。”


    妙法頷首道:“如此說法,實是上佳之策,要知你我言語間,萬不可令任相公稍受刺激,話需說得越是婉轉越好。”


    百維道:“正是此理。”


    妙空忽又接口道:“但這話不知該由誰去向任相公說呢?”


    百維怔了一怔,訥訥道:“這個……不如請妙法道兄……”


    妙法慌忙搖手,苦笑道:“弟子一向拙於口舌,麵對任相公,更不知該如何措詞了.此事弟子實是萬萬承當不起。”


    百維皺眉沉吟半晌,麵向妙空,道: “既是如此,不如就請道兄……”


    妙空亦自連連搖手道:“別的事大師如有吩咐,弟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這件事嘛……弟子亦實是無能從命。”


    百維苦笑道:“兩位如此推辭,此事卻又該當如何是好?”


    妙空道:“大師既有六祖釋謁之智,複具生公說法之能,此行舍大師其誰?”


    妙法接口道:“何況此議本由大師而起,大師自應有始有終,完成其事。”


    百維麵上微微變色,訥訥道:“這……貧僧還需三思……”


    要知他雖是陰鷙沉猛之性,但對任無心實是心中有愧,不免心虛。


    若要他麵對任無心說出那番話來,隻怕他見了任無心後,一個字也無法出口。


    忽然間, 一個人推門而入,大聲道: “此事又有何難出口,大師若不願說,不如就由弟子服其勞便是。”


    語聲清朗.正是妙雨。


    百維聳然變色道:“道兄莫非已將我等所議完全聽在耳裏?”


    妙雨微微笑道:“正是。”


    百維麵色一沉,厲聲道:“道兄既然早已前來,為何不入內與我等共商大計,反而躲在門外,不嫌有些鬼鬼祟祟嗎?”


    妙雨神色自若,緩緩道:“弟子方才雖已早就前來,但聽得大師在屋內商談如此機密大事,門外竟無人看守,實是未免太過大意,此等事落入別人耳中,已不甚好,若是被任相公無意中走來聽到,大師豈非更難以麵對任無心?”


    百維本待責難於他,哪知卻被他一頓數說,說得無言可對。


    妙雨微微一笑,接道;“是以弟子便隻好守在門外,代大師做個防守使者,大師若還要以此相責,弟子豈非太委屈了嗎?”


    百維怔了半晌,苦笑道: “如此說來,倒是貧僧錯怪道兄了。”


    妙雨含笑道:“豈敢!”


    妙法沉聲道:“三弟既已將此事原委聽得清楚,又自告奮勇,願代百維大師去向任相公解說,想必是同意此舉的了?”


    妙雨長長歎了口氣,道:“大局如此,除此之外,實無他途,百維大師高見雖然先人一著,但弟子實也早有此意,隻是一直未便說出而已。”


    百維拊掌笑道:“貧僧早已說過,妙雨道兄對此舉必定絕無異言……”


    妙雨接口道: “事不宜遲,弟子此刻便該去向任相公進言,但大師與師兄們也該在一旁幫著解說才是。”


    百維道:“自當如此。”


    當下妙雨先行,百維、妙法、妙空三人相隨在後,拍開了任無心居室門戶。


    隻見任無心木然坐在一旁,正麵對著病榻上之玄真道長,呆呆的出神,妙法瞧得心中暗暗歎息一聲.脫口道:“不知相公何時準備啟程?”


    話方出口,便知錯了,隻因自己若是如此問法,自然又要任無心做主,豈非違背了此行的目的?


    當下幹咳兩聲,退入角落之中。


    隻見任無心茫然迴過頭來,目光在百維等四人麵上一掃。


    百維等四人見到任無心憔悴之神情.心中不覺有愧,情不自禁,俱都垂下了頭去。


    但聞任無心長歎一聲,緩緩道: “本當早已啟程了,隻是……唉!我見各位實是太過勞累,不忍驚動,是以一直在此相候。”


    妙法見他全然不顧自身之憔悴, 隻是孜孜為他人著想,心下不禁更是感愧,一時之間,哪裏還能抬起頭來。


    別人似乎與也他同樣心思,俱是垂首不語。


    過了半晌,還是百維忍不住了,緩緩移動腳步,走到妙雨身旁.悄悄地拉了拉他衣袂。


    妙雨這才輕咳幾聲,強笑道: “弟子們縱然辛苦些,也還有限,而凡事無論大小,都要相公你來*心…唉!相公你才是真正的累了。”


    任無心喃喃地說道:“累了……不錯,在下當真是有些累了,但…”


    語聲微頓,黯然道:“但縱然累了,又當如何?隻要不被累死,我活著一日,便得掙紮一日,萬萬不能退縮!”


    妙雨長歎道:“為武林盡瘁如相公這般人.古往今來.隻怕是絕無僅有的了,但……相公不知可曾想過.如此掙紮下去,要到哪一日為止?”


    任無心動容道:“這……這個……唉!這一場戰爭不休,我掙紮便不能停止!”


    妙雨道:“但這一場戰爭.無論雙方是誰勝誰負,時間都難以結束,我方若要致勝,更需辛苦奮鬥,隻怕至少還得三五個月之時日。”


    任無心接口笑道: “豈隻三五個月,隻怕還要三五年亦末可知。”


    妙雨道:“這就是了,既然還有如此漫長之一段艱苦歲月在後,卻不知相公又可曾想過,似相公這般掙紮下去,終有倒下的一日。”


    任無心黯然垂首道: “不錯,但事既如此.也隻有過得一日算一日了。”


    妙雨道:“但戰爭如未結束,相公便已倒下.那又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道:“這……”


    妙法沉聲接道:“無論任何一場戰爭,到了最後關頭,總是最最吃緊之時,那時相公若是突然倒下,我方軍心必然潰散,而以此刻情況看來,相公你實已隨時隨地都有倒下之可能,相公你行事一向謹慎,這一點不知可曾三思?”


    任無心黯然道:“我自也仔細想過.但……”


    語聲一頓,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著妙雨,良久良久,又自移注妙法。


    他在每人麵上,都仔細瞧了一陣,方自沉聲道:“你等可是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妙雨囁嚅道:“不錯。”


    任無心目光一閃,道:“既是有話,便快快說吧,不必繞彎抹角。”


    妙雨瞧了百維、妙法、妙空三人一眼,訥訥道:“弟子們與百維大師經過一番慎重之商議,都覺得相公……相公你目前還是靜養一時的好,在這一段時間中,相公你最好……最好……”


    他說來期期艾艾,自是心中實也有些畏懼慚愧之意。


    任無心麵色已變,長歎一聲,道: “最好怎樣,你隻管說吧!”


    妙雨幹咳一聲.接口道:“在目前這一段時期之中,相公你最好完全莫要勞神,全心全意,安心靜養,無論什麽事……”


    任無心身子早已輕輕顫抖起來,此刻突然一揮手掌,打斷了妙雨之言,顫聲道: “你……你是要我無論什麽事都莫要管了,是嗎?”


    妙雨垂下頭去.不敢去瞧他那悲憤交集之目光,訥訥道:“這個……這個……弟子們全都是為了相公著想, 隻因到了那最後關頭……”


    任無心霍然長身而起,蒼白的麵容,已泛起一陣激動之紅暈。


    目光又分別在百維、妙法、妙空、妙雨麵上個個瞪了半晌,一字字緩緩道:“你毋庸說了,你等要說什麽、我都已知道!”


    語聲微頓,但見妙雨等人俱都不敢開口,便又緩緩接道:“我知道你等俱都認為我已再無指揮大局之能,而近日以來,我方實也是屢戰屢敗,這……這自也怪不得你們。”


    他胸膛不住起伏,語聲漸漸嘶啞,咬一咬牙.強忍著心頭之悲痛,才接道:“我所創下之基業,大多已在我手中毀去了,我所指揮之戰爭,十有九敗,我……我實也再無麵目領導各位,自今日起,我隻是此次戰爭中一名小卒,無論任何事,我絕不再下定奪之議, 自今日起……指揮大局,何去何從之大權,已屬於你們幾位了……”


    語聲方了,便已頹然坐到椅上,低垂著頭,再也不願抬起。


    他那沉痛的語聲,已足令人酸鼻,他這頹然之神情,更是令人心碎。


    絕世的英雄,如今已到日暮窮途處。


    耀眼的光輝,如今已黯然失色。


    古往今來,世上又有什麽事能比得上失敗英雄之悲哀?


    而任無心此刻之心情,世上又有什麽詞語能形容其萬一?


    百維雖未料到自己所謀之事,竟能如此順利便達到目的,而忍不住心下暗喜。


    但他瞧見任無心如此神情,如此落寞,心頭卻又不禁泛起一陣兔死狐悲之黯然。


    隻因他自己畢竟也是個人中之傑,對英雄窮途時之蕭索與沉痛,自也能深深體會。


    妙法、妙空等人,目中更已不禁泛起了淚光。


    過了半晌,妙法終於囁嚅著道:“相公今日雖因體力之勞瘁,而不得不做退休之舉,但此舉卻隻不過是個過渡時期……”


    妙空立刻接口道:“不錯,一等相公精神體力恢複正常,這千鈞重擔,還是要請相公來擔當的,弟子們仍願受相公指派。”


    妙雨亦自接口道:“除了相公之外,這千斤重擔,也實無他人能以承當。”


    任無心淒然一笑,喃喃道:“各位心意,在下已知,但從今之後,在下是否還能恢複……恢複昔日之一切,又有誰能知道?”


    妙法等三人心頭不禁又是一陣酸楚.黯然垂首,無法言語。


    任無心突然長身而起,緩步起立到窗口,伸手推開了窗子。


    隻見窗外斜風細雨,不知何時竟已下起雨來。


    紛亂的雨絲,正有如人們心中之愁緒,剪不斷,理不清,不知何時才能了斷。


    任無心默然半晌,喃喃低語道:“風雨如晦,不聞雞鳴,江湖風雨,何時方休?”


    突有兩顆英雄之淚,奪眶而出。


    但他並未迴頭,妙法等人自然也未瞧見。


    隻聽百維幹咳一聲,忍不住沉聲道:“從今而後,不知相公要去何處?”


    妙法勃然變色,接口道:“要去何處?大師這話豈非問得太妙了嗎?我等難道還能讓任相公孤身一人離去不成?”


    妙空亦自變色道:“正是如此,任相公在此一段時期中,縱然不問大事,安心休養,但還是不能離開咱們的,而咱們好歹也得為任相公盡一番心意。”


    百維強笑一聲,訥訥道:“貧僧問這句話,並無他意,道兄們切莫誤會了,貧僧這隻是……唉!隻怕任相公離去,是以試探一句而已.在此一段時期中,咱們自該好生照料著任相公……”


    妙法麵色立和,歎道:“這樣才是道理。”


    任無心默然凝聽著他們之對答,目中突然閃起一絲久已未見的明亮光芒,隨手拭去了淚痕,轉首道:“在下實也不願離開各位,但……”


    妙法惶然道:“但什麽?”


    任無心長長歎息一聲,道:“但我若隨各位往來奔波,遇事縱不做主,也難免為之焦心積慮,又怎能談得上靜養兩字?”


    妙法怔了一怔,訥訥道:“這……這又該當如何是好?”


    任無心緩緩道:“各位若真是要在下安心靜養,便該由得在下自去。”


    妙法駭然道:“相公你…你莫非真的離開我等不成?”


    任無心長歎道: “在下方才早已說過,此事情非所願,隻是事不得已。”


    他再三自稱在下兩字,顯然已不再將妙法等人視為自家兄弟子侄。


    妙法等人聽在耳裏,口中縱不言,暗中實是心碎。


    過了半晌,妙法方自顫聲道:“在此一段時期中,不知相公要去哪裏?”


    任無心沉吟半晌,望著榻上的玄真,緩緩歎道: “各位投身於這一場空前悲慘之戰役中,每一份精神力量都不容他顧, 自不宜將玄真道長帶在身邊,以免分心,也免得各位萬因急事照顧不周,而使玄真道長受了損傷。”


    妙法亦自沉吟半晌,道:“依相公之意,是要將弟子們之掌門真人帶在身旁嗎?”


    任無心道:“不錯!”


    妙法垂下眼簾,歎道:“相公自身亦需靜養,又怎能照顧他人?”


    任無心一歎,道:“玄真道長被我邀請出山,而致如此,正是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實因我而死,我又怎能不負起這道義之責。是以無論在任何情況之下,我都要以治好玄真道長之傷勢為第一要務。”


    妙法動容道:“相公之仁心與道義,實已可上追古人。”


    任無心感覺似已有些麻木,對別人稱讚之言,既不謙謝,亦無反應,隻管接口道:“是以在下與各位分別之後,便要陪伴玄真道長同去瞿式表等名醫之處,然後……唉!”


    歎息一聲,住口不語。


    百維忍不住接口問道:“然後如何?”


    任無心目光凝注遠方,緩緩道:“此行若是順利,瞿式表諸人都還在原地,而能將玄真道長立時治愈, 自是天幸,在下必當陪同玄真道長同返此間,相候各位,如若不然……”


    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情不自禁,齊地脫口問道:“如若不然,又當如何?”


    任無心長長歎息一聲,默然道:“如若不然.在下便要陪伴著玄真道長.走遍天涯海角, 尋訪名醫,直到將他病勢醫好為止。”


    百維一直不曾開口,此刻忽然接口道:“若是這療治玄真道長病勢之名醫尋找不得,相公你難道便永遠不迴來了嗎?”


    任無心黯然道:“這……這隻怕……”


    百維大聲道:“相公.你大大錯了.玄真道長病勢如此,貧僧縱非武當弟子.見之也覺悲痛,但以玄真道長之病.與今日武林之危機相較,其中輕重利害,相信仍然十分懸殊。”


    語聲微頓,轉向妙法等三人,接道:“貧僧直言,但望三位道兄莫要見怪。”


    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一齊垂首,默然道:“大師說的乃是正大之言,弟子們何敢怪罪?”


    百維慨然道:“是以無論瞿式表瞿大俠等名醫是否還在原處,無論玄真道長之病勢有無起色,相公於一個月裏,還是必需迴到這裏,隻因以貧僧忖度,大局在此一個月之中,必有變化,那時我等還是必需任相公前來主持大局,此點三位道兄想必也該同意。”


    他這話自是說的光明正大,無懈可擊,卻不知其中又有陰謀。


    隻因他雖然不願玄真道長神智清醒,以免泄露他的秘密,但他也深信瞿式表等人必定已遭南宮世家之毒手。


    是以任無心此番將玄真道長帶去尋訪瞿式表等人,他自然十分放心。


    但任無心若將玄真帶往江湖流浪,紅塵中每多奇人,若真有一人能療治玄真之疾,則玄真病勢痊愈,百維的生命便將難保。


    此刻百維再三請求任無心於一個月中,迴到此間,便是不願任無心尋得能療治玄真病勢之人。他這番秘心,妙法等人自然全不知曉,反而異口同聲道:“大師說的不錯,務求相公答應。”


    任無心沉吟半晌,緩緩道:“各位既然如此誠意,在下若是再不答應,豈非矯情……但在下也要相請百維大師答允一事。”


    百維心頭一跳,故作鎮靜,道: “無論何事,但請相公吩咐。”


    任無心目中光芒一閃.宏聲道:“在下離去之時,務必要請大師代在下挑起這副擔子,無論何事,大師都必定要拿個主意。”


    百維鬆了口氣,暗中又不禁大喜,但麵上卻故意做出謙辭惶恐之狀,惶聲道:“貧僧才疏智淺,怎能擔此重任?”


    任無心緩緩道:“大師臨危不亂,隨機應變,此事自非大師莫屬。”


    百維道:“還是妙雨道兄……”


    妙雨趕緊接口道:“大師無論江湖曆練,計謀鎮靜,無不勝過弟子百倍,大師若是要弟子自代,弟子便真要無地自容了。”


    百維道:“但貧僧委實……”


    任無心沉聲接口道:“大師也毋庸太謙,在下深信若由大師主持大局,妙法、妙空、妙雨三位道兄,必定俱都心悅誠服。”


    妙法應聲道:“若由大師指揮大局,無論何事,弟子們必當言聽計從,若有一事不從大師之令,有如此杯……”


    舉手一擲,將掌中茶杯擲得粉碎。


    任相公道:“這就是了.大師若再謙謝,在下也要不從大師之言了。”


    百維這才長長歎息一聲,道:“各位如此……唉!貧僧還有什麽話好說?”


    任無心目光一轉,道:“既是如此,今後何去何從,從此刻起便請大師做主,為免在下有所影響,四位還是到鄰室去商議的好。”


    百維心頭一動,還想說話,但妙法等三人已轉身而出。


    任無心也已又坐在榻邊,望著玄真,呆呆的出起神來。


    百維隻有默然退出。


    到了鄰室,百維自又有一番惺惺做作,長籲短歎,然後方自轉入正題,沉聲道:“今日貧僧雖然被諸位推舉主持其事.但此後我等一切行事,還是該由大家一齊商議之後,再做決定的好,常言道:眾人同心,其利斷金,三位想必也能明了貧僧之意?”


    妙法沉吟道:“大師若是執意如此,弟子們自然不敢不從。”


    百維道:“今日我等離此之後,要去哪裏,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妙法還未說話,妙雨已搶先道:“傳聲驛風雲際會,我等該去之處,非此莫屬。”


    百維正是要他說出這番話來,聞言自是大喜。


    他一切計謀均都順利完成,毫無阻礙。


    此時此刻,心中當真是躊躇滿誌,得意非凡。


    而鄰室的任無心,卻是書空咄咄,難以自處。


    昔日的伴友,今日卻已有的流離失蹤.有的積鬱成瘋,有的更已身入黃土!


    到如今本還剩下妙法、百維等四人,相伴於他.為他解除寂寞,分擔憂苦。


    但此刻就連這四人也要離開他而去,隻剩下病榻上的玄真相伴於他。


    隻可惜玄真亦是囈語喃喃,又怎能與他相訴江湖的無情.人間的寂寞。


    此後漫漫永日,迢迢長途,唯有任無心一人踽踽獨行.獨承顛沛。


    此後生老病死,酸甜苦辣,無論是成功,是失敗,也唯有他一人承受。


    而成功與失敗的取決,此時此刻,他竟完全無力選擇,隻因以目前的情況看來,他除了走向失敗之外,實已別無他途!


    等到百維、妙法等四人計議完畢,再去任無心室中,任無心已悄然而去,床上的玄真道長自也不知去向、卻在桌上留下一張字柬:


    “下月月圓,在此相候。”


    雖是短短八個字,但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看完這短短八個字,已是熱淚盈眶。


    妙法平日看來雖然最是冷靜,但此刻別人眼淚還未流下,妙法已是淚下數行。


    任無心如此猝然而去,百維本該最是歡喜,但不知怎地.百維雖在歡喜之中,也不免有一種愀然之感,雙目之中,也不覺泛起了淚光。


    此情此景,雖是世上最為通常之事,但那一種悲傷落寞之感,卻是世上任何一種言語所難形容。


    百維縱然心腸狠毒,但仍覺一股熱血衝上心頭,竟是不能自製。


    也不知過了多久,妙空方自長長歎息一聲,道:“任相公去的好快……”


    這七個字雖然也是普普通通,平凡已極,但聽在妙法、妙雨、百維等人耳裏,卻又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又不知過了多久.妙法亦自長長歎息一聲,道:“月圓……月圓……月圓之時,人事為何總是常缺,下月月圓,又有誰知道是何光景?”


    百維心頭驟然一冷,暗暗忖道:“月圓?今夜難道已是月圓了嗎?”


    月圓之夜,傳聲驛外,槐樹下,紅衣綠褲人……此約百維自是常記心頭。


    轉眼望去,但見妙法、妙空、妙雨三人,俱是黯然垂淚,默然無語,此刻縱有驚天動地之事發生,他三人隻怕也不會去瞧上一眼。


    百維卻不能不說話了,幹咳一聲,道: “任相公縱然已去,但此去並非後會無期.一月之後,便將重會,三位又何必太過悲傷?”


    妙法目中淚下, 口中道: “弟子也知任相公此去,並非已無後會之期,但……但弟子卻……卻總覺對任相公有些歉然之情。”


    百維歎道:“道兄如此,貧僧又何嚐不然,但我等此刻縱然悲傷至此,對任相公亦是不能稍補歉疚,我等唯有全心全力.為此次戰役獻出全部心力,以期此戰,能不負任相公之一番苦心,也可報任相公之情於萬一。”


    妙雨應聲道: “大師之言,字字金玉,弟子們聞之更覺汗顏。”


    百維道: “是以我等此刻必需化悲哀為憤怒,化傷感為力量。”


    妙雨肅然道:“正是。”


    百維目光四轉,一字字緩緩道:“是以我等此刻萬萬勿再於此地浪費時間,立時便該趕往傳聲驛,莫要叫任何機會錯過。”


    妙雨振臂而起,道:“走!”


    於是套車備馬,結算店錢,又詳細問明了往傳聲驛之路途,便即匆匆啟程。


    一路之上,妙法、妙空自是鬱鬱寡歡,百維也不得不做出沉鬱之態。


    唯有妙雨,反似興高采烈。


    但覺道路之上,雖也有鞭絲馬跡,但策馬飛馳之武林豪傑,卻並不如想象中之多。


    百維忍不住問道:“今夜便是十五月圓之期了嗎”


    妙雨道:“今夜月雖已圓,卻是十四。”


    百維仍是不甚放心,又道:“不知道兄記得可清楚?”


    妙雨道:“弟子萬萬不致記錯。”


    過了半晌,忽然又道:“大師如此關心時日.莫非在十五月圓之時,有什麽約會不成?”


    百維心頭一跳,強笑道:“貧僧隻是日子過糊塗了,哪有什麽約會?”


    放眼望去,但見前途炊煙四起,顯見有個人煙稠密之村鎮.到了村中,又見到傍溪之處,有個莊院,規模氣象.雖不甚雄偉豪闊,但瓦固磚堅,門上油漆嶄新,卻又顯見乃是村中殷實富戶所居。


    百維朝這莊院仔細打量了幾眼,忽然吩咐停車打尖,又道:“今夜我等便在這村中歇下,明日一早動身,午時便可趕到傳聲驛了。”


    他隻要十五月圓時能趕至傳聲驛,探出那不可知之秘密,別的事並未放在他心上。


    妙法自然不知他心意,忍不住問道:“大師既然急著窺傳聲驛動靜,為何不在今夜便趕到傳聲驛去,反而在此耽誤一夜?”


    百維沉聲道:“我等今夜必須在此養精蓄銳,待明午到了傳聲驛才有氣力做事,何況……我等今夜在此間也有些事要做的。”


    妙法自忍不住問道:“什麽事?”


    百維微微一笑,道:“晚間再做商議。”


    到了晚間,百維果然將妙法、妙空、妙雨等三人俱都請到一處,將燈芯撥至最小處,又仔細望了望四下動靜,然後緊緊關起門戶。


    妙法等三人見他行事突又如此鬼祟神秘,心中不免又是大感不解。


    隻聽百維沉聲道:‘以你我此刻之裝束,若是混入傳聲驛之武林豪傑中,必被發現破綻,是以你我明晨必須換過服裝才能動身。”


    妙法等三人相顧一眼,但見自己一身衣衫,果然已是狼狽不堪。


    若是想混入那些一心前去招親,內外裝飾過的武林豪傑中,而不被發現,實是絕無可能之事。


    妙法不禁歎道:“大師果然心細如發。”


    百維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我等購置衣衫,固需花費銀兩.明日到了傳聲驛.也必有許多用度,而我等囊中,卻已所剩無幾了。”


    妙空乃掌管財物之人,聞言不禁苦笑道: “我等囊中所剩,隻怕連十兩銀子都不夠了,若不購置衣衫,還可維持數日……”


    百維接口道:“若是購置可與那些鮮衣怒馬的武林豪傑相襯之武士衣衫,這十兩銀子,隻怕連一套都買不到。”


    妙法雙眉緊皺,歎道:“這便當如何是好?”


    百維道:“自有法子。”


    妙法苦笑道: “大師既無煉金之術,弟子們亦無致財之方,哪有什麽法子?”


    百維微微笑道:“貧僧雖無煉金之術,卻有致財之方……”


    語聲微頓,目光緩緩自妙法等三人麵上掃過,口中緩緩接道:“今日我等入村之際,曾經路過一座莊院,三位想必也曾見到了。”


    妙法遲疑道:“不錯。”


    直到此刻為止,他實還不知百維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百雄緩緩道:“瞧那莊院模樣,必是村中首富所居,此等鄉紳人家,臥室床下的箱子裏,放的黃白之物必定不少。”


    妙法心念一動,駭然道:“大師莫非……莫非要弟子們前去效那空空妙手兒之行徑不成?”


    百維道:“正是。”


    妙法變色道: “弟子們雖不才.但畢竟也是名家子弟,武當一門,更是武林中之泰山北鬥,弟子實想不到大師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百維冷冷道: “既是如此,你我便不妨這般模樣前去.被那南宮世家門下發現破綻,一戰而亡,也好一了百了。”


    妙法麵上陣青陣白,呆呆地出了會神,方自長長歎息著道:“但……但若要弟子們效……效那江湖下五門盜贓之行徑,弟子實是……”


    百維微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言語,肅然道:“道兄這就大大錯了,道兄豈不知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句話實是貧僧生平最為信仰之至理名言.道兄不妨瞑目而思, 上溯古人,試想古往今來,多少成大功,立大業之帝王名將,又有幾人未曾在立業成功前,做過盜賊之事業?”


    妙法以乎已被他雄辯駁倒,一時之間,竟再也說不出話。


    又過了半響,妙空方自歎息聲,道:“大師之言,實有至理,但……”


    百維又一揮手,截斷了他的話聲,沉聲道:“何況此等鄉紳人家,財富多為不義之財,取之又有何傷!”


    妙雨突然啪的一拍桌子,大聲道;“不錯!你我取於此等不義之財,而去做一番挽救江湖同道之事業,正是大英雄、大豪傑之行徑,二位師兄若再堅持己見,不肯應允,便是食古不化了。”


    妙法、妙空對望一眼,不再言語,麵上卻已不再有方才那等激厲之色,顯然已被說服了。


    妙雨道:“兩位師兄既然不再說話,想必已覺大師之言說的有理.那麽……今夜我等該如何行動,全憑大師指示了。”


    百維目光凝注妙法、妙空,說道: ”兩位真的再無異議了嗎?”


    妙法、妙空長歎一聲,無言頷首。


    百維沉吟半響,緩緩道: “方才貧僧已將那莊院略做查勘,雖還略欠周密,但大致說來那莊院乃是坐北朝南而建,大門麵向南方,東西兩方,各有一個小小門戶,依常理說來,這兩道小門,必有一道通向花園,另一道自是通向廚房。”


    妙雨接口道:“方才弟子也曾瞧過兩眼,似乎瞧見東麵那扇小門,油漆嶄新,西麵那道小門,卻已有了煙熏烏黑之痕.是以弟子忖度,東麵的門戶,必是通往花園.西麵自是通向廚房。”


    百錐微微一笑.道:“道兄果然是觀察入微.非人能及,今日你我行事,必需由兩人入去動手,另兩人守候在小門外以做接應。”


    妙雨道:“自當守在東麵花園之門外,園中林木山石,俱可避人耳目。”


    百維自又一笑,麵泛得色,緩緩道:“林木山石,雖然也都可以藏身形,但總不如廚房左近之柴屋煤堆,火灶水桶等物,更不致動人疑心,何況以此時天氣,此等人家,花園之中總難免有些丫頭小廝,在做些不可告人之事,此等人又必是躲在暗處,萬一被我等無意撞著,難免發出驚唿,而此等鄉紳人家,平時節省成性,晚間必然不會浪費宵夜,是以晚飯之後.廚房中必定不再舉火,廚房中廝役也必定到別處去賭博鬼混去了,四下無人,正宜我等行事。”


    他壓低語聲,滔滔不絕說完這番話,妙法等人卻已不禁聽得目定口呆。


    要知妙法等人智慧雖超人一等,但此等名家子弟,自然做夢也想不到那些江湖下五門黑道中之雞鳴狗盜勾當。


    妙雨更是滿麵欽服之色.歎道:“大師不但觀察入微,勝人百倍,如此練達人情,通悉世故,竟能將一切可能,俱都考慮周詳,當真可說是算無遺策……唉!此刻便是任相公亦在此間,也未見能如大師,更遑論弟子們了。”


    百維暗笑忖道:“老夫昔日本就是上線開扒的綠林大盜出身.對這些月黑殺人,風高放火的勾當, 自比任無心那小毛孩子熟悉多了。”


    心中雖暗暗得意好笑,麵上卻是滿麵肅然,沉聲道:“貧僧此刻不過隻是個粗略之計而已,若是隻憑這粗陋簡單的計劃.便貿然行事,要想事情成功,實不啻緣木求魚。”


    妙法再也忍不住愕然道:“此計已如此周密,還要什麽?”


    百維沉聲道:“此等鄉紳人家,貯財之地必在主人之臥室中,但此莊院主人的臥室在哪裏,各位可有誰知道嗎?”


    妙法怔了一怔.苦笑道:“人家的臥室,弟子們怎會知道?”


    百維道:“這就是了,我等若是根本不知別人臥室所在,卻教我等從何下手?”


    妙法道:“這……這又……”


    百維微微笑,揮手截斷了他語聲,道:“但此等困難,我等輕易便可克服,各位隻要如此……便可成事了。”


    妙雨拊掌道:“大師果然妙計,此番我等一切盤纏,想必已可手到擒來了。”


    當夜二更已過,不到三更時,那院落已是黑暗沉沉,寂無人聲。


    隻因鄉下人家,節省燈油,雖是如此富戶,但偌大的莊院中,也不過隻有三兩盞燈火而已。


    就在這時,莊外掠來四條人影。


    這四人到了莊外,各各打了個手勢,兩人向東,兩人向西,刹那間便已越牆而入。


    過了半響,廚房左邊突然冒出了火花,赤紅的火焰,在黑暗中分外觸目。


    俄頃間,便有人發出大聲驚唿,道: “走火走火……廚房走火了……”


    寂靜的莊院,立刻起了騷動,廚役、家丁、丫頭……衣衫不整,滿麵驚慌, 自四麵八方,不同的角落裏奔了出來。


    一個年紀較長之人,顯見是這座莊院中的管家,一麵掩扣衣襟.一麵嘶聲大唿道:“下麵的人快去救火.我去通報員外。”


    這時自東麵掠入的兩條人影.正悄悄隱伏在屋脊陰影中,此刻又各各打了個手式,在暗中隨著這管家,奔向後院。


    後院中一扇窗裏,正探出個麵團團的人頭,失色唿道:“張義,什麽事?”


    那管家張義奔到窗前,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息著道:“不好了,走火……”


    走火這兩個字方自出口.一個身材已略顯臃腫的中年婦人,奪門而出,身上隻穿著件月白中衣,手裏抱著個周歲大小的孩子,哭哭啼啼,大唿大叫道:“快來救火呀……快……屋子燒光了.那……那怎麽辦……”


    話未說完,已哭得聲嘶力竭。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漢子,跟在她身後,連聲道:“孩子的媽,莫哭莫哭……”


    口中雖叫別人莫哭, 自己卻也是淚眼漣漣;


    兩個人攜攜扶扶,跌跌撞撞的奔向失火之處。


    黑暗中的兩條人影,一掠而入,閃身入房。


    房中立刻響起了一陣砰砰之聲。


    約摸半盞茶時分,兩條人影又自屋中一閃而出,手中卻已多了兩隻沉甸甸的包袱。


    其中一人顫聲道:“我……我等隻……隻怕拿的太過多了些吧!”


    此人正是初次做出此等無行之事的妙空,此刻雖已得手,但心中仍是充滿驚惶之情,是以說話之間,連語聲也不免有些顫抖。


    另一人手裏提著的包袱更大,悄聲道: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來了,就索性多拿些……”


    忽然微微一笑,接口又道:“縱然如此.百維大師必定還是要嫌我等拿的太少了。”


    此人正是妙雨。


    妙空道:“莫在背後論人長短,這句話你莫非已忘記了嗎?”


    妙雨含笑道:“二師兄如今已越來越像大師兄了……但若是百維大師自己來動手,必是要將箱中物盡取而去,萬萬不會還為他們剩下大半。”


    妙空肅然道: “百維大師乃是得道高僧,你豈能以盜賊視之?”


    此時院中雖然燈火已起,有人群往迴奔來,但以妙空、妙雨兩人之輕功,自然未將這些人瞧在眼裏,身形飛掠間,已遠離著火之處。


    妙雨身形展動,口中說話亦未停,沉聲道:“少林寺達摩堂護法大師.自是得道高僧,但這件事中,卻有點玄妙難解之處。”


    妙空道:“你且說來聽聽。”


    妙雨突然一把將妙空拉在屋脊之後,隱身伏入,沉聲道:


    “此次我等行事,如此容易得手,師兄可知道是為了什麽?”


    妙空道:“自是因百維大師籌劃周密。”


    妙雨微微一笑,道: “不錯,此次計劃可說乃是十全十美,絕無瑕疵,若是換了師兄…甚或換了任相公來主持此事,決定無法使此事進行,如此順利,師兄你說是嗎?”


    妙空歎道:“自是如此。”


    妙雨道:“師兄與任相公智慧決計不在百維大師之下,但辦起此等事來,便要自愧不如.師兄你又知這是為了什麽?”


    妙空怔了一怔.長歎一聲說道: “任相公自是人間奇才, 隻是……隻是……”


    妙雨接口道: “這隻因師兄與任相公,雖然智慧過人,但畢竟久離紅塵,對世道人心,已不能深入了解,更因為師兄與任相公俱是正人君子,要君子行盜賊之事, 自不相宜。”


    妙空頷首道:“不錯.隻要任相公統率大軍,麵臨強敵,運籌帷幄.任相公必能指揮從容,決勝於那千裏之外,但若要任相公行此雞鳴狗盜之事,他自不熟悉……看來你說的果真不錯,此情此事,實與智慧高下,沒什麽重大關係,隻要經驗豐富.必能得心應手。”


    妙雨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了,百維大師若是自幼投身少林,入了少林之後.又從未在江湖走動.他又怎會對世道人心.如此了解,又怎會對此等雞鳴狗盜之事,經驗如此豐富。”


    妙空又自怔,呆呆的出了會兒神,喃喃道: “是呀……這問題不想也罷,想將起來,實有些奇怪之處。”


    妙雨道: “師兄你最好仔細想想,但見了百維大師,卻千萬莫要提起。”


    妙空喃喃道;“如此說來……百維大師投身少林之前.莫非是黑道中人?”


    隨著妙雨長身而起.橫空掠過屋脊。


    隻聽遠處答的一聲輕響,在火焰餘光映照下閃了一閃。


    妙雨、妙空再不遲疑.向那兩條人影掠去。


    四人會合後.一言不發,前後掠迴客棧。


    這時莊院中火焰已被撲滅,但蒼穹仍有星光閃耀,自開始動手.到事成之後,總計也不過隻有一個時辰。


    次日清晨, 一輛裝飾得極為華麗之大車,直奔傳聲驛。


    趕車的乃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滿麵俱是精幹之色,手提絲鞭,意氣洋洋.十足一副閥閱門弟中的豪奴模樣。


    車廂中坐的乃是兩個錦衣華服之英雄少年,隻要瞧上一眼,便可瞧出這兩人必是少年得誌的武林豪傑。


    隻不過較為年長之一人,神色間卻有些拘束難安,不時悄悄伸出手來,拉一拉他嶄新的衣衫.似是在此之前.他從未著過如此華麗的衣衫。


    還有個滿身錦衣,頭鼓珠冠的殘廢老人,一條手臂竟已完全不能動彈,但神情之間,亦是洋洋自得,似是方曾做過些極為得意之事。


    這二人不問可知,也就是妙法、妙空與百維.那趕車的自是妙雨。


    這華麗的馬車,嶄新的衣衫,自也就是用莊院中盜得的金銀購來。


    妙雨揚鞭打馬,車行如飛。


    走了不到一個半時辰,已可隱隱望見傳聲驛外那株膾炙人口之槐樹。


    枝葉亭亭,濃密如蓋, 一眼望去,氣派果然不小,有如人中之帝王一般。


    遠在百丈之外,百維已忍不莊探身而出,瞧見這株槐樹,不覺長長鬆了口氣。


    就在今夜,就在這槐樹下,他便要探聽出一個絕大之秘密。


    此時雖然仍是清晨,但傳聲驛中已是人聲喧嘩。


    小小的青石街道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吃食攤鋪,較之趕集時的熱鬧,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每個攤位旁,都有三五個神情剽悍的人物在放懷吃喝,高談闊論,但吃完之後,無一人付出銀錢。


    原來這些攤位全都是南宮世家擺下招待來自四方之賓朋豪傑的。


    那大槐樹下,卻坐著四五個青衣灰發, 目光銳利,打扮的雖樸素,但神情間卻自有一種尊貴之氣的中年婦人,麵前長桌之上,整齊的放著些筆墨、紙張。


    一個年紀較輕之青衣婦人,正在捉筆書寫,另四人隻是端坐在那裏,動也不動,甚至絕無一人抬起目光來瞧上眼。


    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些桌椅攤案,雖然極其簡陋,但攤上食品菜肴.卻無一不是極為精致之物。


    樽中美酒.更是清洌芬芳。


    百維等車馬還遠在十丈之外.便聞得一股酒香撲鼻而來。


    百維自窗內將四下情況瞧得清清楚楚,不禁皺眉道:“這整個傳聲驛,此刻看來已似個偌大的酒樓茶館一般,豈非可惱。”


    他想到晚間南宮世家既然有秘密在這槐樹之下,卻又偏偏令此地如此喧鬧,心中不覺大是奇怪。


    隻覺南宮世家這豈非自己向自己搗亂嗎?


    又想到此地既然如此喧鬧, 自己夜間行事,必定大為不便.是以口中不覺的說出可惱。


    妙空、妙法自不知他心意。


    妙法微微笑道:“比武招親之會,本該是如此熱鬧的.隻是不想我等也能恭臨其盛。”


    妙空亦自悄聲說道:“南宮世家如此招搖.於其自身隻有百害而無一利,我等見了本該歡喜才是,有何可惱?”


    百維自不能說出自己的心意,隻得苦笑道:“貧僧久離紅塵,見到如此喧嚷之地,不覺有些煩厭之感而已。”


    語聲微頓.忽又一笑,壓低聲音道: “我要兩位莫忘了此後該以弟兄相稱,不想自己卻先將貧僧這兩字說漏嘴了。”


    這時車馬雖已放緩,但兩匹健馬猶在前行。


    忽然間,四條黑衣大漢,自道旁一閃而出,齊地出手勒住了健馬轡頭。


    健馬猝然受驚,仰首一聲長嘶。


    車夫打扮的妙雨故意做出勃然大怒之態,揚鞭怒喝道:“四位是幹什麽的,快些放手!”


    那四條大漢中有一人包頭黑巾上,繡著道黃線,沉聲道:“我四人俱是南宮世家門下,朋友們若是過路的,請繞道而行。”


    妙雨麵上猶自憤憤不平,滿臉俱是仗勢欺人的豪奴之態,打著官腔道:“哥子們也不瞧瞧,咱們這副模樣像是過路的嗎?”


    那大漢濃眉微軒,厲聲道: “朋友們若是特地前來赴會的,更該早些在此下車,到咱們內府帳房那裏去登記登記。”


    妙雨暗中吃了一驚,忖道:“果然不出百維所料,這裏端的不是輕易可入之地.幸好咱們早有商量,否則恐難以闖入傳聲驛一步。”


    口中卻仍然大聲道:“還要登記,登記什麽?”


    那大漢神情更怒,大聲道: “你當咱們南宮世家集會之地,是任何人都可來的嗎?嘿嘿,那朋友你可大大的錯了。”


    妙雨猶自抗聲道:“但咱們大爺也是……”


    突聽一聲輕叱:“好大膽的奴才,還不住口!”


    百維隨身下了馬車,神情威嚴,氣派大變,果然是雄峙一方之江湖豪傑的模樣。


    妙法、妙空跟在身後,神情雖然難免有些拘謹不安,但恰巧正是武林名家,深知規矩之後輩子弟,與父兄輩同行之神態一般。


    妙雨瞧了他們三位眼,果然不敢再發一言。


    連神色間那種畏縮之態,都裝做的唯妙唯肖.雙手垂下,退到一邊。


    百維向那大漢微一抬手,嘴角露出一絲十分莊嚴之微笑,沉聲道: “家奴無禮,朋友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兄弟在此有禮了。”


    他話雖說的謙恭,但隱隱仍有鋒芒露出。


    那大漢見了他如此氣派,聽了他如此言語,氣焰頓時也弱了下去。


    不知不覺,放開了抓住轡頭的手掌,賠笑道:“莊主如此客氣,反令小的們不安了。”


    妙雨聽他脫口喚出莊主兩字.心中實覺有些暗暗好笑。


    但想到一位久隱山林的少林高僧竟能做出莊主之神態,那懷疑之心不覺更重。


    隻見百維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我等可是要去那邊留下名姓嗎?”


    那大漢道:“莊主若是不嫌麻煩,便請進去,此乃咱們太夫人訂下的規矩,為的是防止不三不四之人混來冒數而已。小的們奉令行事,但望各位能原諒小的們的苦衷。”


    百維頷首微笑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當下舉步而行。


    那邊的青衣婦人,雖然仍似全未留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但幾雙明銳的眼神,已有意無意間向這邊瞟了過來。


    不等百維來到近前,那年紀最輕,方才猶在提筆書寫之中年婦人,已緩緩站了起來,含笑道:“各位遠道而來,此間還要令各位如此麻煩,非但賤妾們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後亦將親來謝罪。”


    妙雨見這婦人不過隻是南宮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語得當,神情安詳,縱是別的大戶人家之主母,也不討如此,一時之間,不禁對南宮世家之潛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維抱拳謙遜數語,其餘的青衣婦人, 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


    隻見那最年長之婦人微笑接道:“賤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測,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賤妾們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將大名見示,好教賤妾們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麵目,賤妾們定是感激不盡。”


    明明是要盤問人家姓名,但她話偏偏說的如此客氣,教人無法拒絕。


    百維含笑道:“在下馮維,舍侄馮法、馮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從來籍藉無名,怎當得嬤嬤們如此謬譽。”


    那青衣婦人含笑萬福,道: “原來是馮老英雄,失敬失敬……許二娘,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聽清楚了嗎?”


    她身左一人,年紀也已不小,兩鬢華發蒼蒼,神情看來最是凝重,枯澀的麵容上,絕無絲毫笑容。


    此刻垂下頭來,將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帳簿般之紙本,極為迅快地翻動了一遍,口中沉聲說道:“馮老英雄原來從未入過綠林?”


    百維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孫,雖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禮法, 上線開扒,殺人越貨之事,是從來不敢做的。”


    那青衣婦人許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紙本,接著又說道:“馮老英雄原來也未曾做過鏢局生意,更未曾設場授徒?”


    百維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溫飽.無論明鏢暗鏢.俱未曾保過,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誤人子弟。”


    許二娘雙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著又道:“馮老英雄可是來自涼州?”


    百維微一沉吟,搖頭道:“不是!”


    許二娘啪的一聲,合起了帳簿,霍然抬起頭來,目光*視著百維,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馮老英雄既非黑道豪傑,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涼州馮康世家中的親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跡,黑、白兩道中,根本沒有馮老英雄這號人物。”


    她目光雖然咄咄*人.但語聲卻說的平和沉靜已極,似乎隻是在敘述一件與任何人俱都毫無關係之事,說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語。


    百維心中暗暗吃驚,但麵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巳說過,寒舍子弟,全是無名之輩……”


    那年紀最長之青衣婦人接口道:“以馮老英雄這樣的氣派武功,卻在江湖上毫無名姓……吳四娘,你不覺太奇怪了嗎?”


    她身右一人,年紀似是最輕,麵上笑容也最是溫和動人,笑將起來,梨渦微現,齒如編貝,想當年必是個美人胎子。


    但她那一雙目光,卻是冷峻銳利,與她動人之容貌顯得極不相稱。


    百維瞧了她一眼,便知這女子無論心計武功,俱未見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幾分戒備,暗暗忖道:“不想南宮世家內院之中,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可歎我昔日竟不知情。”


    隻見吳四娘盈盈一笑,緩緩道:“多年不見.三位竟忘了我嗎?”


    百維暗中又吃了一驚,幹咳一聲,道:“嬤嬤原來認得在下嗎?請恕在下眼拙,卻忘了何時曾與嬤嬤見過麵了。”


    吳四娘咯咯笑道:“道長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當山上,賤妾便曾見過道長數麵,道長今日雖然換做俗家打扮,賤妾還是認得的。”


    她衝口說出道長兩字.妙法、妙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但聽到後來,他兩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事.隻因百維並非武當門下、她如此說法,顯然是在以言語相詐。


    隻是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喬裝打扮,這一點已實足以驚人。


    隻見百維麵帶微笑,道:“不錯,不錯,我倒險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認,又不覺大大吃了一驚。


    哪知百維卻接著說道:“不知師姑何時還俗的,當真可賀可喜。”


    吳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繼而咯咯笑道:“哎喲,聽道長如此說來,莫非竟將賤妾們當做姑子嗎?”


    百維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嬤嬤自然就是尼姑了。”


    話未說完,兩人已相對大笑起來。


    表麵看來,似是良友重逢,兩情融洽已極,暗中卻是勾心鬥角,誰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對方之心事。


    吳四娘嬌笑道:“說真個的,我雖或瞧錯了,但以馮老英雄如此英雄,會在江湖毫無任何事跡,此點賤妾們委實不敢相信。”


    百維亦自斂去笑容,道:“不瞞嬤嬤們說,在下們本是長白山中采參人,終年在那深山峻嶺之中,終日與那惡獸毒蛇為伍,免不了要學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卻當真從未在江湖走動,此番若非貴府有此千載難逢之機會,在下等也不會前來。”


    要知長白山之采參人, 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強之輩。


    而且此輩采參人,平日獲利甚豐,衣著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


    因此以百維等人此刻之行動氣派,來偽冒長白山中之采參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絕無破綻。


    這番謊言,也正是百維與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費了半夜工夫編造出來的。


    吳四娘眼波一轉,頷首道:“這就難怪了,原來馮老英雄竟是長白山中采參大豪……但馮老英雄這條手臂.卻似被人以重手法所傷,馮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動.又怎麽與人惡鬥?”


    百維長歎了口氣,道:“此條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與人爭奪一枝千年參王時所傷,那參王雖被在下等奪得,但在下卻不免終生成了殘廢。”


    長白山中,為了爭奪價值不菲之老參而發生惡鬥,亦是尋常已極之事,百維這番謊言,又是編造得十全十美,天衣無縫。


    許二娘與吳四娘交換了個眼色,以她們目光中之神情看來,顯然已對百維之言語深信不疑。


    坐在吳四娘身旁的一個形容最是枯瘦.麵色最是陰鬱,雙眉似是終年愁鎖,使得眉心都有了兩三道深深溝紋之青衣婦人忽然幹咳一聲,道:“賤妾也有一事相詢,不知可以嗎?”


    百維滿麵俱是坦然之態.含笑問道:“但請嬤嬤相問,在下知無不言。”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輕言細語.緩緩道:“各位既是久居長白深山之中,卻不知怎會知道南宮世家此間盛會之消息?”


    她言語說來,有氣無力,似是大病初愈一般,但問出來的話,卻是犀利無比。


    幸好百維早已料到有此一問,聞言毫不遲疑,含笑隨口答道:“采參雖然終年俱在深山之中.但賣參卻必須前往大城,方能賣得高價……”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若是時常往大城大鎮之中賣參,江湖中也必該早知道馮老英雄之名聲。”


    百維顯然早已成竹在胸,還是不動聲色,頷首道:“嬤嬤問得好……但我馮家賣參,從來不出長白山區百裏之外,一來免得麻煩.二來也免得子弟們惹事,所以賣參之事,也俱都另有專人負責……”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又自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方才還說賣參需在大城,又是親身而出,但此刻卻說賣參從來隻在長白山區百裏之內.另有專人負責,這豈非前後矛盾?”


    百維暗歎一聲:“好厲害的婦人。”


    口中卻應聲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參,雖然不乏價值高昂之物,但終究俱是凡品,縱在山區賣出,價值相差亦有限.更何況前來山區買參之客戶,卻也沒有什麽人敢對我馮家子弟存有欺騙之心。”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嘴角初次露出一絲微笑道:“此點賤妾們自可想見,但……既是如此,馮老英雄這次又何必……”


    百維也揮手截斷了她的話,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與斷臂之故完全一樣,便是為了那株千年參王。”


    青衣婦人道:“此話怎講?”


    百維道:“隻因那千年參王,價值委實太高,入山買參之客戶.資金畢竟有限,縱然有心購買.也出不了那等高價。再加上在下困居深山多年,悶極之下,實也思動,是以便趁著這機會,帶著兩個侄子出山來見見世麵。”


    青衣婦人們不約而同,齊地向他身後之妙法、妙空瞧了一眼。


    隻見這兩個少年衣衫雖然奢侈華麗,但神情卻顯得拘謹赧顏已極,甚至連別人瞧他一眼.他都會情不自禁,垂下頭去。


    這模樣果然與久居深山,從未見過世麵的富家子弟一般。


    普通的江湖少年,縱然要學,也是萬萬學不像樣的。


    青衣婦人們自然不會想到這兩個少年, 自幼便在武當山出家,而非困居長白。


    見了他們的模樣,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對百維此番所說的話,又更減去了幾分懷疑之心。


    百維瞧見她們之神色,微微一笑,接口又道:“凡事俱有個因緣湊巧,在下此次帶著法兒與空兒出山,本還為了替他們兩人尋個佳偶,哪知出山未久,便聽得南宮世家在此盛會招親之消息,是以便不遠千裏,專程趕來了。”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終於展顏一笑,道:“賤妾問話太多,閣下且莫見怪。”


    百維暗中鬆了口氣,笑道: “本應理當如此,有何見怪之理。”


    吳四娘嬌笑道: “但無論如何,賤妾們總是將各位的時間,耽誤了這麽久……”


    忽然微一揮手,道:“奉酒來。”


    那四位黑衣大漢,立刻托來四麵木盤,一隻托盤上,裝的是大曲名酒,酒味香冽,遠遠便撲鼻而來;另三隻托盤,放滿了雞鴨魚鮮,牛羊豬肉,無一不是出家人最最忌諱之大葷大腥之類。


    吳四娘持瓶倒酒,一麵笑道:“些須酒菜,不成敬意,隻是聊表賤妾們一番歉疚之忱而已,但望三位多少用一些。”


    百維雖然並非真的佛門子弟,但多年茹素已慣,見了此等大葷大腥,已是暗暗皺眉,更何況妙法、妙空等嚴受戒律之武當弟子,聞得一股酒肉之味,已不禁為之麵目變色。


    三人竟不約而同,齊地脫口道: “酒茶在下委實不敢奉領,但請……”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接口道:“三位莫非是瞧不起賤妾們嗎?”


    百維訥訥道:“焉有此理,隻是……”


    那青衣婦人麵目越發陰沉,緩緩道:“三位既非瞧不起賤妾們,又非出家之僧道.卻又為何偏偏不肯賞臉用些酒菜?”


    百維聽得“出家”二字,趕緊強笑一聲,道: “既是如此,在下便拜領一杯。”


    舉杯一飲而盡,又割了塊肉嚼起來。


    吳四娘咯咯嬌笑道:“這才是呀……聞得白山黑水間之男兒,酒量最豪,將門出虎子,兩位少年英雄想必亦是酒中健者,但請滿飲一杯,賤妾在此先幹為敬了。”


    果然舉起酒杯,飲而盡。


    妙法、妙空相顧之下,俱都愕然。不但麵目變色,而且手足都已不安。


    他兩人自幼出家於戒律森嚴之武當山,十餘年來,從來未敢破戒,如今要他大杯飲酒,大塊食肉,實比砍了他們的腦袋還要困難。


    但他兩人此刻若不舉杯,又勢必要引起對方之疑竇,若因此被人發現他兩人乃是武當弟子,那時不但前功盡棄,連性命都難保全。


    換而言之,他兩人此刻若不飲酒,便要被人窺破真象。


    這抉擇在別人眼中看來固是容易簡單之極,但在他兩人眼中卻是難如登天。


    酒杯還未送到妙法、妙空麵前.他兩人額上,已不禁沁出了汗珠。


    那陣陣濃烈的酒香,更已刺激得他兩人頭腦暈眩,胸口作嘔。


    吳四娘微微笑道:“常聞人言.長白山采參男兒,最是勇健,有時甚至連死都不怕,今日兩位怎地會對區區一杯酒都怕了起來?”


    妙空幹咳一聲,強笑道: “在……在下兄弟.委實不會飲酒。”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冷冷道:“隻怕並非不善飲酒.而是別有原因吧?”


    百維幹笑聲,道:“這個嬤嬤卻未免多心了,寒舍雖是蓬門小戶.但自先祖以來,對後輩子弟,管的甚是嚴格。”


    那青衣婦人道:“武林世家.多對子弟管束嚴格,但除了武當、少林等方外門派外,賤妾卻從未聽過還有什麽門戶不準子弟喝酒的。”


    她這話不但說的言詞鋒利,而且含意也更為明顯,簡直無異在說:你兩人若不喝酒,想必就有七成是武當、少林門下之弟子。


    百維麵上居然還能現出笑容.含笑說道:“先祖因恐後輩少年子弟淪於酒色,是以確曾嚴令子孫未成親之前,不得飲酒,若有人犯了家法,必將從嚴責處,在下未成親前,便未嚐過滴酒滋味,但……”


    哈哈笑,轉目向著妙法、妙空,接口道:“你兩人今日既是為了成親而來.我便破例許你們兩人喝上一杯,有道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日迴家若有人相責於你,一切由我擔當。”


    妙空聽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八字,不禁在暗中歎息一聲,接過酒杯,強笑道:“如此小侄唯有從命了。”


    當下仰首一飲而盡。


    隻覺一股辛辣之味,由喉頭直下丹田,有如被烈火燒著了一般,雙目之中,連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吳四娘笑道:“看來小英雄果然不善飲酒,但……”


    眼波一掃妙法.接著笑道:“那位小英雄既已賞臉,這位想必不致教賤妾們難看吧?”


    妙法暗中咬一咬牙,伸手接過酒杯,手掌突然忍不住簌簌顫抖起來。


    輕輕一杯酒,在他手掌之中,突然變的有如千鈞之重,妙法竟是再也把持不住,當的一聲,掉落地上,摔的粉碎。


    要知妙法乃是當今武當第二代門人中之掌門弟子,亦是武當山上下千百弟子心目中所屬意的將來接繼道統之人。


    是以妙法平日一言一行,俱不敢逾越了規矩,其加於心頭之約束,實已較他同輩師兄弟妙空、妙雨多了十倍。


    在一刹那間,叫一個平日連目光都不斜視之人,驟然來犯下此等重大之戒條,給予妙法心頭刺激震驚之巨大,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而這小小一隻酒杯落地時所引起驚震之巨大,亦非任何言語所能形容。


    酒杯落地,酒沫與碎片四下紛飛。


    百維身子立刻一震。


    妙空麵上顏色本已被烈酒燒的通紅,此刻一下又變得蒼白如死。


    吳四娘亦自立時變色道:“這是怎麽迴事?小英雄們眼中縱無賤妾,但瞧在南宮世家麵上.也不該如此無禮!”


    四條黑衣大漢,立時也臉現怒容,雙拳緊握,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


    妙法心頭又是驚惶,又是羞惱,訥訥道:“在……在下並非故意。”


    吳四娘冷笑道:“並非故意?哼哼!難道……”


    那愁眉苦臉的青衣婦人冷冷接口道:“他說並非故意,倒是真的,有些自幼出家之人,見了此等大葷大腥之物,委實難免受驚。”


    百維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嬤嬤說笑了,誰是出家人?”


    那青衣婦人道:“你!”


    你字方出口,突聽一陣大笑之聲,自槐樹後傳了過來。


    四條錦衣華服,敞著胸膛的彪形大漢,隨著這豪邁的笑聲,自樹後轉出。


    百維等全不識得這四條大漢。


    哪知這四人卻先自齊地向百維躬身一禮,道:“馮大叔可好,小侄們許久未曾拜候大叔起居了。”


    百維縱然陰沉,此刻也不禁為之愕住,方自強笑一聲,還未想出該說什麽話來,這四人竟已齊地轉向妙法。


    其中一條濃眉濃目,滿麵虯髯之大漢,伸手一拍妙法的肩頭,大笑道:“自從長白一別,又快半年了,不想今日竟在這裏見著你,妙極妙極!”


    連百維都要愕住,妙法更被這四人弄得張口結舌, 目定口呆。


    四條大漢瞧見他麵上之神情,偷偷與他做了個眼色,用魁偉的身子,有意無意間將他麵目擋住,好教青衣婦人們瞧他不見。


    那虯髯大漢轉過身子,麵向青衣婦人,哈哈大笑道:“俺這馮老弟,不但年輕麵嫩,而且見酒就怕,昔日在長白山中,為了別人要*他喝酒,也不知得罪了多少朋友,鬧了多少笑話,不想這笑話竟鬧到千裏之外來了。”


    另一條大漢笑的聲音更響,道:“就是為了他不肯喝酒,還有人替他起了個外號.叫做老山羊,隻因唯有山羊是不喝酒的……哈哈,俺一想起這名字,就忍不住要笑斷肚腸。”


    四人一齊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後合,似是所說之事,每一件事都是真的。


    百維呆了半晌,亦自哈哈大笑起來。


    妙法卻是滿腹疑雲,暗暗忖道:“這四人在弄什麽鬼?莫非他們是認錯人嗎?…不對不對,他們必是在暗中相助於我,但我等與他素不相識,他們又為何要伸手相助?”


    忽見百維口中雖在大笑, 目光卻向他瞪了一眼。


    妙法雖然拘謹,終究亦非笨人,立時會意,也大笑起來,但笑得卻不免勉強得很。


    青衣婦人們相互換了個眼色,麵色又複大見緩和。


    吳四娘展顏一笑,道:“原來長白山中四條虎,與這三位是認得的。”


    那虯髯大漢笑道:“不但認得,而且還是情如兄弟般的知交好友。”


    另一位麵上帶有一條自左額直達下額深長刀疤之大漢搶口接道:“長白山左,望日崖采參馮家,數十年來,急公好義,慷慨好客,長白山中的哥兒們,有誰未曾受過馮家的款待,有誰沒有喝過馮家窖藏的美酒,精製的臘肉。”


    還有一條大漢,滿麵俱是錢眼般大小的麻子,哈哈大笑道:“何止是美酒臘肉而已,我們兄弟們少了銀子使,有幾迴不是往馮老爺子那兒去挪動挪動,又有幾迴還過人家。”


    另外一條大漢麵如鍋底,滿腔俱是絡腮胡子,驟眼望去,誰也分不清是胡子黑,還是他臉黑,此刻咧嘴一笑,接著道:“又何止是挪動銀子,上次老二被人家一刀劃破了臉,還不是馮老爺子令他的子弟兵為咱們出的氣。”


    那虯髯大漢最後哈哈笑道:“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馮家子弟,不但是咱們弟兄的朋友,也是咱們弟兄的恩人,咱們弟兄能在這裏見著他們,真是他…***什麽……什麽知…”


    那滿臉大麻子的彪形大漢,捋須笑道:“他鄉遇知己。”


    虯髯大漢敞聲大笑道: “不錯,正是他螞的他鄉遇故知,俺坐山虎吳德真是***高興極了。”


    搶過酒壺將一滿壺酒都喝的幹幹淨淨。


    他四人不但說的像煞有介事.那表情更是活靈活現.*真已極。


    這不但令青衣婦人們聽得深信不疑,甚至就連妙法、妙空自己都有些懷疑,有些分不清他們說的這些話究竟是真是假了。


    吳四娘嫣然一笑,道:“賤妾們方才也不是對馮老英雄有什麽懷疑之心,隻是覺得以馮少英雄如此品貌,如此人物.居然會在江湖中聲名不響,不免有些奇怪而已。”


    那麵帶刀疤之大漢笑道:“長白馮家隻是不願卷入江湖是非中,是以一直不許子弟在江湖中廝混。長白馮家這四個字在中原、江南一帶,聲名或許不響,但白山黑水間的哥兒們,提起這四個字來,不伸大拇指的卻委實沒有幾個。”


    虯髯大漢接口笑道:“咱們這位馮老弟如此怕酒,若非咱們這樣的知交好友,教別人見了,委實要拿他當做出家的和尚道士。”


    吳四娘銀鈴般地嬌笑道:“不瞞各位說,賤妾們方才真有些疑心如此,隻因咱們這招親之會,委實不能容和尚道士混進來。”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輕言細語.緩緩道: “但長白山中四條虎既然如此說話,這三位想必不會是出家人了。”


    坐山虎吳德哈哈大笑道:“不錯,咱們弟兄是什麽樣的朋友,都願意交上一個,唯有和尚道士們,咱們弟兄當真不敢領教。”


    吳四娘咯咯嬌笑道:“隻怕那些出家人也不願和你們這樣的人兒……”


    忽然間,又有一陣喧嘩爭執之聲,自道路那邊傳了過來。


    眾人情不自禁,轉首望去, 隻見十餘個身著異樣黃色袈裟,膚色也深黃如土,看來形跡極是神秘詭異之異方僧人,一行站在路口。


    這邊便有七八條黑衣大漢,阻住了他們的去路。


    那些身穿黃色袈裟的異方僧人,執意要走入傳聲驛,黑衣大漢們執意不肯。


    於是,雙方便發生爭吵,而且爭吵的十分激烈。


    再加上那些黃衣異僧詭譎的神情,難懂的語聲,這爭吵便顯得更是精采。


    黃衣僧人們固是在暴跳如雷,那些黑衣大漢也被激得勃然大怒。


    雙方似乎都已有些箭在弦上,隨時都可動手。


    正在飲酒的武林豪士們,已有不少放下杯筷,圍過來瞧熱鬧。


    坐山虎吳德大笑道:“妙極妙極,方才在說和尚道士,就有和尚來了。”


    那黑麵大漢沉聲道:“瞧他的神態,想必定是藏邊一帶,黃教中的喇嘛高手,不想此番也來到中原,卻不知為了什麽?”


    刀疤大漢笑道:“莫非這些喇嘛也思春了,想來結親不成?”


    隻聽那為首黃衣喇嘛*著異方口音,銳聲道:“小僧們西行以來.縱然皇宮大內,也曾去過,這小小個傳聲驛,又是什麽了不起的禁地,你們憑什麽不許吾等進去?”


    這些異方僧人,顯然在江湖中混跡已久,是以說話之間,已有了江湖豪傑的口氣。隻是那奇異的腔調,一時間還未改的過來。


    吳四娘微微皺眉道:“那些奴才隻怕還應付不了這些大喇嘛,還是咱們過去瞧瞧吧!”


    那年紀最長之青衣婦人,一直站在那裏,含笑不語,此刻方自緩緩道:“正該如此。”


    轉目望向百維,微微一笑,道:“那邊有些小事,必需料理,賤妾們方才既多打擾,此刻又不能招待三位,但望馮老英雄恕罪。”


    百維連忙說道:“嬤嬤說哪裏話來,在下難道還不能照料自己嗎?”


    吳四娘笑道:“幸好長白山中四條虎對此間已熟悉得很,這招待馮老英雄之責.便要相煩你們四位代勞了。”


    坐山虎大笑道:“俺兄弟自是義不容辭,嬤嬤們隻管請吧!”


    隻聽那邊爭吵之聲,已越來越是激烈。


    那年紀最長之婦人含笑道;“如此便失陪了。”


    行了一禮,帶著青衣婦人匆匆趕了過去。


    百維、妙法等人.這才長長鬆了口氣。


    四個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一齊向坐山虎吳德兄弟四人投視了過去。


    他四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有著一句話,隻是未曾問出來。那句話便是:“四位究竟是準?為何要如此相助我等?四位是否已知道了我等之底細來曆?四位是否受人所托而來?”


    隻聽坐山虎吳德笑道:“四位等在這裏,莫非也想瞧瞧那邊的熱鬧?”


    百維強笑道: “自己的熱鬧方過,哪有心情去瞧別人的熱鬧?”


    吳德捋須大笑道: “好,好,既是如此.此刻不走,尚待何時?”


    百維笑道:“是該走了。”


    吳德道:“俺兄弟在前帶路,但請三位相隨在後,莫要走散。”


    百維目光閃動,道:“正是如此,在下等今後何去何從,便都要照四位的吩咐了。”


    他語帶雙關,言下自還含有深意。


    那麻麵大漢迴首笑道: “彼此既是同路人,本該一齊走的,閣下隻知道俺兄弟在前帶路,可知俺兄弟還有帶路人哩!”


    這麻麵大漢在長白山四條虎中,不但心計最是深沉, 口才也最是便捷,此刻說話之間,顯然亦是語帶雙關,別有所寄。


    百維心中一動,忖道:“彼此俱是同路人?前麵還有帶路人?莫非這兄弟四人,昔日本是任無心旗下之好漢?是以此刻瞧出我等來曆後,便將我等自困境中解救而出。”


    但此刻四麵道路擁擠,人聲吵雜,他心中縱有千百疑問,也無法問出口來。


    隻見坐山虎吳德等四人把臂前行。


    有這四條彪形大漢前麵開路,街上人群縱然再是擁擠,百維、妙法等人行走也不致受阻。


    街道兩旁,家家戶戶,俱是張燈結彩。


    每家門戶之旁,都有黑衣大漢在一旁企立,明雖是在招待來自四方之賓朋豪傑,暗中卻顯然在負監視之責。


    而原來居於傳聲驛的善良人物.此刻竟已都不知走到哪裏去了。


    而最妙的是,滿街人叢中,竟再無一個女子。


    隻見人人俱是雄壯剽悍之武夫,雖然俱都在極力鎮靜,但仍掩不住眉宇間所流露出的那一種興奮激動之情,而且彼此之間,雖是昔日交情不錯的朋友,此刻也在相互含笑為禮,但卻也掩不住眼神中所流露出的那一種敵視之意。


    隻因各各心裏俱都知道.凡是今日來到此間之人.便俱都是與自己爭奪同目際之對手。


    目標為一.逐鹿之人卻不知有多少。


    這一場激烈的爭奪下來.究竟鹿死誰手.誰也不能預料,是以群豪彼此間那種敵視嫉恨之情,自是可想而知。


    這其間唯有妙雨等人乃是為著另一目的而來,冷眼旁觀,瞧見眾豪此等神情,心裏委實忍不住要為之暗暗好笑。


    隻見那長白山中四條虎在人群中相識並不甚多,極少與別人有所招唿。


    但那滿街之上熙來攘往的英雄豪傑,瞧見這四條鐵塔般的彪形大漢,卻都不禁為之側目而視,有的甚至在遠處指指點點,似是在談論這四人之來曆。


    要知長白山中四條虎足跡亦不出白山黑水間.是以在中原豪傑眼中,亦屬陌生之人。


    這四人武功究竟是深是淺,他人亦不知情。


    坐山虎吳德首先而行,三兩個轉折後,竟筆直走入了一間販賣雞鴨的店鋪。


    一籠籠活生生的雞鴨,鋪滿了前堂後院, 隻剩下中間一條窄小的通路。


    四下雞鳴鴨呷,吵得人心神難安。


    百維一走進去,便覺一股難嗅已極之氣味,撲鼻而來,不禁皺眉道:“此間便是四位兄台之居處嗎?”


    吳德迴首道:“不錯.俺兄弟便住在這後麵一座小小院落中,隻因這傳聲驛兩家小小的客棧早已住滿,南宮世家便將所有的民房也征用了,作為四方豪傑之居處。”


    百維苦笑道:“在下隻是奇怪,四位怎會選中了此地?”


    吳德微微一笑,道:“兄台可是覺得此地又髒又臭又吵?卻不知在下選中此地,就正是瞧中了此地之髒臭與吵鬧。”


    百維奇道:“這又是為了什麽?”


    吳德麵上笑容似是十分神秘, 目光上下瞧了百維幾眼,壓低了聲音,沉聲道:“這是為了什麽?兄台難道還會不知道?”


    百維是何等人物,瞧見他神色間的詭秘之態,聽到他這句雖然簡略.但顯然含有深意的問話,腹中立時雪亮,恍然悟道:“這四人來到傳聲驛,必定大有圖謀,他們選擇此等肮髒吵雜之地,作為居處,正是要以此地之肮髒吵雜,作為自己行動計劃之掩護。不想這四人看來雖然都似是胸無城府的魯莽男子,其實行動卻周密仔細的很。”


    心念一轉,又忖道:“這四人想必已將我等認作他們的同路之人,是以才會對我等施以援手。此刻我等既已知道他的秘密,便隻有將錯就錯,且瞧瞧他們所圖謀之事,究竟是什麽?”


    抬頭望去, 隻見吳德麵上已現出懷疑之色, 目光中也漸漸現出敵意。


    百維趕緊含笑道:“你我行事必須謹慎,縱然知道,還是莫要說出的好。”


    吳德麵色立和,展顏笑道:“兄台說的是,有什麽還是進屋再說吧。”


    穿過雞籠所在之地,後麵果然還有一重小小的院落。


    隻見院中雖仍湫溢潮濕,但已略具花草,後麵幾間瓦舍紅窗綠瓦,紫漆門戶,看來也已顯然頗為清爽幹淨,顯然乃是昔日主人所居。


    雖然那一陣陣雞鴨身上獨有的臭氣不斷隨風飄來,但百維到了這裏,心胸已大是爽快,迴首與妙法、妙空使了個眼色.緊跟在吳德等兄弟四人之後,走入那紫漆門戶中。


    吳德與那刀疤大漢立在門後,一見他四人走入,立刻緊緊關起了門戶,將上下兩道門栓,一齊插地.又將後麵一扇支起的窗戶.放了下來。


    吳德這才長長鬆了口氣,道: “此刻無論咱們說什麽話,都不怕別人聽去了,若是住在別的地方,哪有這般隱秘?”


    刀疤大漢沉聲接口道:“是以諸位若打什麽話要說.現在隻管說吧!”


    兄弟四人, 目光俱都緊緊*視在百維臉上,身形卻在有意無意間斷去了百維等人之出路。


    百維深知自己此刻隻要一句話說錯,必定又會惹出麻煩.一時之間.哪敢隨意說話。


    但在如此情況下,他勢必也不能閉口無言。


    心念閃電般轉了兩轉,含笑說道: “在下等多蒙四位相助,實是……”


    吳德接口道:“咱們既是同路人,這些感激之言, 兄台最好莫要再說了。”


    百維強笑一聲,又說道:“但四位高姓大名,總該見告,也好讓在……”


    吳德兄弟四人,麵色突然一變。


    那刀疤大漢雙目之中.更是兇光閃閃,厲聲道: “三位原來連咱們是誰都不知道嗎?”


    百維道:“這……這……”


    他雖然善於隨機應變,但驟然之間,還是想不出妥善應付之詞。


    刀疤大漢語聲更是森厲,字字道:“如此說來,朋友們並非與我兄弟約好在此相會之人了。”


    兄弟四人,腳步同時向前邁出一步,八隻手掌,緊握成拳,顯然隨時都可發出致命之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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