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這蒼白而冰冷的麵容上,卻更呈現出一種神秘的美,神秘的魅力,仿佛是神話中被咒而死的公主。


    任無心仿佛已看得癡了,麵上卻呈現出一種朝聖者仰視神佛的肅穆神情。


    百忍、百代、田秀鈴誰也不願破壞這一份肅穆的寂靜,誰都不再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任無心方自轉過身來.麵上卻仍帶著一份悵然若失的迷惘,仿佛失落了些什麽,卻又似得到了些什麽。


    百忍大師輕輕喚了聲:“任相公!”


    任無心仿佛突然由夢中驚醒.展顏笑道:“是該走了嗎?”


    百忍大師微微含笑,閉口不語。


    任無心抱拳向田秀鈴深深一揖,轉身向門,舉手道:“大師先請!”


    百忍、百代相繼而行。


    哪知他們方自走到門口,任無心突又迴過頭去,目光望向田秀鈴,嚅嚅道:“夫人……”


    田秀鈴微微笑道:“任相公若是還有什麽吩咐,隻管說出來便是。”


    任無心又自沉吟了半響,突地仿佛下了甚大的決心.沉聲道:“江湖中盛傳南宮世家的少主人,已被害而死,其實……”


    田秀鈴麵上立刻現出緊張的神色.那幽雅清淡的笑容,也立刻消失不見,顫聲問道:“其實…其實怎樣?難道任相公你……你……”


    任無心徐徐道:“據在下所知,南宮世家第五代少主人,雖然遇著了極大危難,其實卻還尚在人間,並未死去。”


    此話一出,不但田秀鈴身子為之震顫不已,就連百代、百忍也一齊悚然迴身。


    隻見田秀鈴張大了眼睛,緊握著雙拳,顫聲道:“真……真的嗎?”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雖不能十分確定,但卻有幾分把握,否則在下怎敢隨意說出?”


    田秀鈴又驚又喜,問道:“任相公可知道他此刻在哪裏?”


    她不但語聲哽咽,目中流淚,就連那纖秀的身軀,也被這驚人的消息所震,手扶幾案,搖搖欲倒。


    任無心麵色也更見沉重,緩緩道:“這在武林中是件最大的隱秘,普天之下,除了兩位老人外,就連在下也說不出來。”


    田秀鈴急急問道:“那兩位老人是誰?”


    任無心一字字沉聲道:“死穀二奇,夫人可曾聽過這名字?”


    田秀鈴呆了呆,喃喃道:“死穀二奇、死穀二奇……”


    眼波詢問地望向百忍、百代。


    百忍、百代兩人,麵麵相覷.麵上也充滿了迷惑惘然的神色。


    這兩位少林高僧雖然俱都有著極為豐富的閱曆與見聞,卻也不知道這兩位神秘的老人是誰。


    任無心道:“在下也知道夫人絕對未曾聽過這名字,但在下確知這兩位老人,在當今世上,不但武功可稱最高,見聞之博,更是驚人。”


    百忍大師動容道:“任相公既然如此欽佩於他,這兩位老人必定是絕世的奇人了……”


    百代大師接口道:“如此說來,這兩位老人,以前必定是有段輝煌的曆史,顯赫的名姓,隻是長久隱姓埋名,是以貧僧等未曾聽起。”


    任無心頷首道:“大師所料想必不差,但這兩位老人的真正來曆,在下也不知道。”


    田秀鈴神情更是激動,顫聲道:“死穀在哪裏?不知任相公可否見告?”


    任無心長歎一聲,搖首道:“在下已受重囑,不可將死穀所在之地告人。”


    田秀鈴一步竄了過去,拉住了任無心的衣袖,流淚道:“任相公,你……你若可憐我這個苦命的人.無論如何.也要將.....”


    任無心長歎接口道:“在下雖不能將死穀所在之地說出,但卻可將夫人帶至死穀……”


    田秀鈐大喜道:“真的嗎?”


    任無心肅然道:“在下拚卻受些責備,也必定會將夫人帶去的。”


    田秀鈴滿麵喜色,放開了任無心的衣袖,道:“多謝相公,賤妾這就隨相公……”


    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立刻頓住了語聲,垂下頭去,黯然道:“隻可惜賤妾這裏還有許多未曾料理的事,此刻還不能隨相公前去。”


    這聰慧的女子,多年來置身在這險惡的環境中,已培養出極深的心機,和極強的自製之力。


    此刻,她雖然是如此興奮而激動,卻仍有控製自己的力量,立刻冷靜了下去。


    任無心深深了解她這種強製自己的痛苦.暗中歎息一聲,道:“夫人若有事尚待料理,在下可在前麵相候,待夫人事完再去。”


    田秀鈴心頭充滿了激憤,黯然笑道:“任相公……”


    她以一聲幽幽的長歎,代替了心中的激憤之言,接口道:


    “任相公請說個地方,五日之內賤妾必來相見。”


    任無心道:“距此十裏,出山口處,有一座荒涼的小廟,在下三日之後在那裏等候夫人。”


    田秀鈴道:“賤妾縱難抽暇同去死穀.亦當設法趕往一晤。”


    任無心道:“一言為定,在下就此告別。”


    抱拳一禮,迴身而去。


    田秀鈴道:“相公珍重,恕賤妾不遠送了。”


    任無心放步而行,轉眼間消失於夜色中。


    田秀鈴望著任無心的背影,消失不見,才黯然歎息一聲,緩緩轉迴茅室。她心細如發,仔細毀去了三人留在室中的痕跡。


    且說任無心追上了百忍、百代,聯袂疾奔,一口氣跑出了十幾裏路,到了一座荒涼的山腳下麵。這時.天色已然大亮,東方天際,泛起了一片魚白。


    任無心停下了腳步,長長籲一口氣,道:“此地甚是僻靜,咱們休息一下,在下還有幾件大事,托請兩位大師。”


    百忍大師道:“任相公有何見教,但請吩咐。”


    任無心輕輕歎息一聲,道:“南宮夫人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武林中一場殘酷的殺劫,似是無法避免,眼下若不能及時阻止,勢必禍廷天下武林同道,唉!但阻止南宮夫人的狂妄之行,似已非你我之力能夠及得。”


    百忍大師道:“不錯!任相公有何高見?”


    任無心道:“因此在下決定重入死穀一行。”


    百代大師道:“怎麽?當真有一處死穀嗎?”


    任無心道:“此乃千真萬確,在下曾在那死穀之中,留居了數年歲月。”


    百忍道:“死穀二奇,和任相公定有深厚的情誼了?”


    任無心道:“死穀二奇對我有傳藝之恩,可惜兩位老人家都已無法離開那死穀一步,但我遍想天下高手,除了兩位老人家之外,恐難再找出能和南宮夫人那等卓絕的身手頡頏的人物,因此.我必須要赴死穀一行。”


    百代大師道:“任相公去見那死穀二奇時,最好問問對付蘭姑的方法,貧僧的感覺之中,那蘭姑才是一個勁厲之敵。”


    任無心接道:“這個不用大師囑托,在下也會請示兩位老人家的……”


    他微微一頓,道:“在下去後,還得煩請兩位大師代為主盟大局。”


    百忍大師道:“隻怕我等力量難及!”


    任無心道:“不論任何人,也不敢自詡能抗拒南宮世家,兩位大師不用擔心,眼下的情勢,咱們隻有盡其在我,成敗由天了。”


    百忍大師:“既然如此,任施主就請吩咐吧!”


    任無心道:“這是個不情之求,我要兩位大師暫脫袈裟,改著幾天俗裝,先給南宮夫人個虛實難測。”


    百忍大師怔了一怔,默然不語。


    百代大師也似乎經過了許久的思慮,方自緩緩道:“我大師兄掌理少林門戶,統率少林僧侶數千弟子,一舉一動,都將影響武林視聽,是以師兄的行止.盡可能避免有絲毫逾出少林門規之處,任相公若要貧僧之師兄改著便裝.實有礙難。”


    他語聲極為沉重緩慢,隻因他本不願駁迴任無心的請求,但格於少林寺數十代相傳之下,那堅如金石,重若泰山,絲毫不能更移的門規,卻又不得不駁迴他的請求,而說出這番話來。


    任無心歉然一笑,垂首道:“在下……”


    百代大師微微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沉聲接道:“但任相公此事若是必行之事,貧僧卻可應命.以貧僧一人之力,雖未必能盡如任相公所願,但貧僧卻必將盡力而為。”


    任無心肅然道:“大師如此從權.在下先代表天下武林同道謝過。”


    百代大師道:“但請任相公先將所命之事說出,貧僧好做準備。”


    任無心沉吟半晌,緩緩道:“當今天下武林,顯然已分為兩大集團.個以南宮世家為中心,由南宮夫人統領,另集團,便是你我這些不畏強權,不堪屈服於南宮夫人陰謀的武林朋友共同組成。”


    他這番話雖然經過了極為慎重的思考方自說出,這幾句話雖然有些似乎是老生常談,但百忍、百代卻深知這不過僅是一個極為嚴肅而重大的問題開端而已,是以俱都凝神傾聽。


    隻聽任無心緩緩接口道:“這兩大集團壁壘分明.界限森嚴,看來也仿佛各不相讓,勢均力敵,其實我們的實力,較這南宮世家卻相去甚遠,這情況此時還不甚明顯,隻因雙方還未有真正巨大的接觸,但你我卻必須未雨綢繆,先作打算,否則真的到了生死相拚之際,便來不及了。”


    百忍,百代已不禁聽得悚然動容,但他兩人誰也不願打斷任無心的話頭,俱都默然不語。


    任無心麵上也斂去了他慣有的瀟灑笑容,變得十分凝重,接道:“南宮夫人本身的功力不說,單以她手下的七十二地煞而論,便已足驚人。隻因七十二地煞以前本已是威鎮一時,雄踞一方的武功高手,人人俱都有一身別出心裁的武功,他們有的是受藥物所迷,本性喪失,而完全被南宮夫人所控製,有的是懾於南宮世家的威勢,或是被未來的遠景所誘,而心甘情願地被南宮夫人所用,為南宮世家效死……”


    說到這裏,他長長歎了口氣,方自接道:“例如像丐幫‘蛇神’康祖,黃教能手‘千手如來’普法,以及‘南海劍派’的慕容飛,便是屬於後者,他們一心一意,要為南宮夫人爭得天下,他們便是開國的功臣.是以不惜與我們全力相拚!”


    語聲之中,他已緩緩走迴那隱秘的石洞。


    此刻,雖已時近正午,但隆冬的寒風,卻仍透體生寒。抬眼望去.天色陰沉,鬱雲掩日,已將有雪意,而雪前的天氣,最易令人蕭索。


    任無心的麵色,也正如天色般沉重。


    他緩緩接口道:“但最可怕的卻是那些已被藥物迷失了本性的人,他們本都有一身絕高的功力,甚至連中原四君子,辰州言家門掌門言鳳剛,山東兗州‘神拳’魯炳,這些可夠一派宗主身份的武林豪士都在其中,他們本性既已迷失,心中隻知與我們相搏拚命,而我們卻不得不顧及到他們昔日的身份、地位,與那俠義的名聲,動手之際,更又困難了幾分……”


    百忍大師忍不住失聲長歎道:“公子見解,當真是精辟已極,這一點貧僧則從來未曾想到。”


    任無心歎道:“縱然我方實力與他完全相等,情勢已是於我們如此不利,何況我方武功能與七十二地煞拚之人,算來也不過隻有兩位大師,以及武當道長等五七位而已,若真的到了那生死相拚之際,我方若想致勝,無異緣木求魚……”


    說到這裏,他緩緩頓住了語聲。


    百忍及百代聽了他這番言語,心頭也仿佛突然壓下了塊千鈞巨石.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黯淡的前途,仿佛沒有一絲曙光。


    這兩位少林高僧雖然早已置身方外,但此刻卻不免為紅塵間、武林中即將發生的災難悲哀起來。


    沉默良久,任無心方緩緩接道:“在如此艱苦的局麵中,我方唯一取勝的希望,便是設法恢複那些武林高手的神智,是以我費盡千方百計,說動了數十位當代名醫,來化解那迷藥中的成分,研究破解它的方法,又請來了數十位武林點穴高手,來研究南宮夫人所用的究竟是何等手法,所點的究竟是什麽隱秘穴道。”


    此刻,天際已霏霏地下起雪來。


    任無心拂了拂肩上雪花,接口道:“但這種工作,不但要花費許多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還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而據那葉姑娘帶來的消息,南宮夫人所練的幾種神功秘技.卻已將大功告成,我方研究.縱能有成,但時不我予.徒歎奈何……”


    他歎了口氣,立刻接著說道:“是以我等就必須以各種方法,來擾亂南宮夫人,使得她練功時注意之力,不能集中,練功勢必受到阻延,我方能將她多拖一日,便多爭到一分寶貴的時機,取勝的希望便多了一分……”


    百代大師擊節道:“不錯,正該如此。”


    任無心長歎道:“我先前隻當南官夫人對我方的各種措施毫無所知,哪知她已洞悉無遺,知道得一清二楚,隻是……”


    他苦笑一下,接道:“她早已算準了我方的力量,不足為敵,是以才未將此事放在心上,除非我方的力量突然增強,足以威脅於她,才能使她不得不分散力量,來防患於我。”


    他目光尖銳地四掃眼,接著又道:“但環顧天下武林高手,除了已被她收羅手下,以及我方數人之外,剩下的已是寥寥無幾,即使還有幾人,也大多早已歸隱於深山大澤之中,無處可尋。是以,才不得不想出這從權之計,想請大師與武當道長等人,喬裝改扮之後,以不同的麵目、不同的身份出現,擾亂南宮世家,引鬥七十二地煞中人,引起南官夫人的錯覺,認為已有許多位久已不聞世事的武林高手投效我方,這一種突然的變化,必然會引起她的震動,使得她對我方實力難以估計,便不得不花費心力,來查究此事的真象,使得她功成的時日,便也必然會因之拖長了。”


    他一口氣說完了這長長一段話,語聲已漸漸為之激動起來。


    百忍、百代更是聳然動容,暗晴對任無心的才智欽佩不已!


    任無心鬆了口長氣,展顏一笑,道:“在下己將實情和盤托出,此刻見了玄真道長之後,便要再去死穀一行,看看是否能從死穀裏那兩位老人的口中,再查出南宮世家的隱秘。”


    百忍大師肅然道:“相公入穀之後,此間有貧僧兄弟接替相公,挑起這付沉重的擔子,請相公大可放心。”


    輕輕一歎,接口又道:“但這付擔子,對貧僧兄弟說來,卻嫌太重,是以,但望相公早些迴來,繼續主持大事。”


    任無心淡淡一笑,道:“玄真道長隻怕已等得急了,你我快些去吧!”


    三人振起衣衫,連袂而起,向那狹穀中的隱秘石洞掠去!


    這時,武當派當代掌門人玄真道長,已應約而來,被那俠醫瞿式表迎入了一間頗為精致的石室,閱書相候。


    眾人見麵,自有一番寒喧,也自有一番感慨,任無心當下便又將他那奇詭的計劃說了。


    玄真道長思慮許久,方自緩緩道:“我武當曆代的掌門人,雖也從未聞有打扮易容之事,但事關武林今後之命運,貧道亦可從權,此番除了已命我玄光師弟連夜趕迴武當,調召高手外,貧道自身亦當全力效命,無論任相公有何吩咐,貧道無不答應。”


    他以堂堂一代武當掌門的身份,竟對任無心說出這等話來,任無心聽了,心裏又是激動,又是歡喜,一時間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百忍大師默然良久,突然大聲道:“玄真道兄既可從權,貧僧為何還要恪守成規,想我少林寺的曆代先人若是知道此事,也必定不會歸罪貧僧的。”


    他看了百代大師一眼:“師弟,你說是嗎?”


    百代大師雙目圓睜,似乎想說什麽,但終於隻是輕輕歎息一聲,頷首不語。


    任無心蒼白的麵色,正因內心的興奮與激動而起了一陣紅暈。


    他胸膛起伏,顯然是在以理智抑止著心中的激動.然後沉聲道:“兩位掌門大師如此對待在下,在下實是……實是……”


    突然長身一揖,住口不語。


    百忍大師、玄真道長也連忙還禮謙謝。


    玄真道長道:“任相公為了武林同道如此辛苦憂勞,貧道豈能不貢獻幾分綿薄之力!”


    瞿式表一直凝注著任無心蒼白的麵色,此刻突然一言不發,握住了任無心的脈門,凝神把脈許久,突又轉身退出。


    眾人正不知他在作何玄虛,隻見他卻已領著五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大步奔了進來。


    這五位老人向百忍、百代以及玄真微微頷首禮,便立刻順序為任無心把起脈來。


    任無心問道:“前輩在做什麽?”


    這五位老人卻有如未曾聽到他的言語一般,神情肅穆地把完了脈,便走過去與瞿式表低低交談了幾句。


    然後六人各自從寬大的袍袖中取出紙筆,伏在案上,各各開了帖藥方。


    瞿式表將這六張藥方收集到一起,匆匆看過一遍,突然展顏笑道:“這當真可說是英雄所見略同了,我六人所開的藥方,竟俱都一模一樣。”


    這六人便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傷科名醫。


    百忍、百代看到這六人的舉動,便已經猜到他們必定是要以自己精深的醫道.來療治任無心尚未痊愈的傷勢。


    但玄真道長卻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脫口問道:“什麽藥方?”


    瞿式表匆匆道:“為任相公配製的藥方,在下這就抓藥去了。”


    要知這石洞中,可說已將天下各種藥材都搜集了來,要配個藥方,自然易如反掌。


    任無心便在這石洞中住了兩日。


    他服下了那六位名醫為他配製的藥方,傷勢果然已痊愈了。


    第三天淩晨,他便告辭眾人,再三謝過了百忍、百代與玄真道長,然後便出洞而去,到那荒蕪的小廟中,等候田秀鈴。


    隻因石洞中這些老年名醫,其中不泛有易容的高手,是以百忍、百代與玄真道長便都留在洞中,等待易容後,再依計行事。


    任無心出洞而行,穿過已被白雪掩蓋的草原。


    雪花已住,但天地蒼茫.四野一片銀白的顏色,這場雪顯然已下了許久。


    他飛掠在平坦的雪地上,足下絲毫不留痕跡。


    隻見一片隱秘的山崖下,四麵積雪樹林的掩飾中,已現出了一座荒涼的小廟。


    他隨身帶的有些幹糧,便坐在廟裏,邊吃邊等。


    四下死寂,在隆冬中連蟲鳥的鳴聲都沒有.隻是任無心獨來獨往,卻早巳習慣了寂寞。


    但他直等到了第三日的深夜,還沒有看到田秀鈴的蹤影,他雖然鎮定深沉,但此刻卻也已不禁有些慌亂起來,猜測著可能發生在田秀鈴身上的各種意外,暗暗在為她的安危擔心!


    到了深夜,雪停天霽,雲逸霧散,夜空中疏落地升起了寒星。


    任無心步出了荒寺外,極目四望,星空下的大地,閃閃如銀。


    他抬眼望了片刻,方待轉身而迴,但就在這刹那之間,他右眼突塏瞥見一條黑影,在銀色的大地上極為迅快地移動而來。


    他心頭不禁一動,隻當是田秀鈴來了,當下擺轉身形,凝目相候。


    星空下隻見這黑影來勢之快,竟宛如禦風而行。


    極遠極遠的一條身影,霎眼間便隱約現出了身形的輪廓,果然仿佛是個女子。


    任無心訝然忖道:“想不到這位田姑娘,竟有著如此驚人的輕功……”


    心念尚未轉完,心頭不禁一震,原來他已看清了這女子並非田秀鈴,而是那神秘的蘭姑。


    她身上穿著一件長達足背的黑色長袍,頭上漆黑的長發分垂兩肩。


    長袍與長發.在寒風中波浪般翩翩起伏,但她的身形,卻絲毫沒有動作,肩不動.腰不彎,足不抬,當真有如鬼魅般乘風而來。


    她蒼白的麵色,在黑發黑衫的襯托下,仿佛變成了一種可怖的青色,但這種可怖的青色,卻仍掩不住她麵容那種神秘的美麗。


    目力異於常人的任無心,遠遠便看清了她蒼白而美麗的麵容,永遠都帶著迷惘而茫然的神色,但口中卻似在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他心頭微微一緊,已來不及遠遠避開,隻得閃身避到一株積雪的枯樹後。


    刹那間那神秘的蘭姑便已掠來,雙手俱都隱在長垂的袖中,美麗的眼睛茫然直視著遠方,對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沒有看見。


    隻聽她口中仍在喃喃自語,仿佛說的是:“喚出了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阻擋於我……喚出了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任何人,任何事……”


    她口中翻來覆去,隻說的像是這兩句話,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她身子雖然一閃便過,但直待她身子去遠,這些話仍隱約流入任無心耳裏。


    任無心聽得身子震,大驚,忖道:“她又出來要以素手傷人了,但,他們是誰呢?她要傷的究竟是什麽人呢?”


    心念一轉之間,毫不遲疑的跟蹤掠去。


    但就在他起步稍遲的一刹那間,蘭姑卻已去得遠了,雪地上絲毫沒有留下一點蹤跡。


    任無心呆了半響,心頭不禁暗睹歎息,這一番不知又有何人要遭劫在她的一隻素手之下?


    想到來日的艱難,他胸中不禁更是感歎。


    緩緩迴頭走了幾步,突聽身後又有一陣急遽的衣袂帶風之聲,劃空而來。


    任無心大驚轉身,隻見那神秘的蘭姑,竟又迴頭而來,麵上似是一片迷惘,口中仍在喃喃自語,那一雙美麗的手掌,仍然藏在那垂落的長袖裏。


    任無心駭然忖道:“難道在這刹那之間.便已有人遭了她的毒手?”


    思忖間,他急忙轉身,一掠三丈,那神秘的蘭姑卻已閃電般由他身側掠了過去。


    突聽一聲狼嗥,一隻灰狼,不知什麽時候已掩到一方灰色的石後,此刻飛一般竄了出來,橫向那神秘的蘭姑躍去。


    蘭姑喃喃道:“…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攔阻我……”


    右手突地輕輕一揮,也不見有任何動作,那灰狼便似淩空被巨錘所擊,慘吼一聲,橫飛丈餘,狼血立刻染紅了雪地。


    而那神秘的蘭姑,腳步不停,就仿佛沒有感覺似的。


    隻見她那波動的絲袍輕輕飄了幾飄,便已在蒼茫的夜色中消失……


    任無心望著灰狼的屍體,呆呆地愕了半響,暗睹忖道:“好驚人的武功,好驚人的手法……”


    他雖然武功高絕,卻也想不出抵擋蘭姑適才一擊之法。


    哪知就在他心念轉動間,那神秘的蘭姑,竟又遠遠飛掠而來。


    他倏然轉身望去,蘭姑的身影又已遠在十數丈開外。


    這樣每隔約莫頓飯工夫,蘭姑便在荒寺前麵來迴一趟,她倏忽來去,形如鬼魅,有時離荒寺稍近,有時離荒寺較遠,這樣來迴了竟有四五次之多,到後來竟在荒寺四周兜起圈子來。


    任無心心中又驚又奇,始終猜不透這神秘的魔女,究竟在作何玄虛?


    隻聽遠處突地傳來聲極為輕微的牧笛聲,若非四野死寂,任無心又在凝神傾聽著四下的動靜,縱然任無心這般耳力,也難以聽見。


    笛聲響過不久.夜色中便有一條淡淡的素衣人影直奔荒寺而來。


    這人影來勢也極為迅快,衣袂飄飛,三五個起落間,便已來到近前,卻正是任無心久候不至,南宮世家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鈴。


    她清麗的麵容,已變得異樣恍惚,神色更是惶亂焦急,目光不住迴顧.似是在逃避身後的追蹤。


    任無心轉身迎了上去,沉聲道:“田姑娘,任無心在此。”


    田秀鈴喘氣猶自未定,麵上勉強綻開一絲微笑,道:“勞相公久候,賤妾來遲了。”


    任無心沉聲道:“莫非事情有變?”


    田秀鈴黯然頷首道:“賤妾恐怕已不能隨相公前去死穀了。”


    任無心道:“為什麽?”


    田秀鈴道:“我祖婆已開始有些疑心於我,我若外出太久,隻怕她便要揭破我的隱秘,到那時不但我性命難保,便是我婆婆也危險得很。”


    她口中的婆婆,自然指的是陳鳳貞。


    就在她說話之間,遠處突又響起一聲牧笛,隻是這次笛聲更輕更短,任無心與田秀鈴兩人,竟然都未曾聽到。


    笛聲響即沒。


    任無心正在沉聲問道:“田姑娘可知道那蘭姑……”


    語聲未了,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淒涼、憤怒的唿喚之聲。


    隻聽那哀怨的聲音一聲一聲喚道:“五夫人……五夫人……”


    任無心念頭閃電般一轉,想到了那魔女的喃喃自語“喚出他們,便立刻下手殺死…。”


    當下心頭一涼,再不遲疑,閃電般伸出手來,掩住了田秀鈴的嘴,沉聲道:“姑娘噤聲。”


    唿喚之聲一起,田秀鈴便下意識地要迴答出來,但是她聲音還未出口,便已被任無心掩住了嘴。


    此刻,她也似突然想起了什麽,麵色立刻為之大變!


    隻聽那唿喚之聲,時遠時近,時續時斷,在寒夜中聽來,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她唿喚了一陣五夫人後,又接著唿喚道:“任無心……任無心一”


    任無心隻覺心神顛倒,魂魄都似乎要隨著那淒涼而哀怨的唿聲飛去,雖然咬緊了牙關,不出迴音,但心跳轆轆,竟似難以控製。


    他心頭泛起了一股寒意,立刻凝神內視,運氣行功,以上乘內功的心法,穩定自己激動的心緒,但一隻手掌,仍舊緊按在田秀鈴的嘴唇上,似是生怕田秀鈴內力修養較差,萬一心神把持不住,出聲迴答了唿喚,那神秘的魔女蘭姑,立刻便會循聲而來。


    黑暗之中,雖看不出田秀鈴的麵色,但觸手之處,卻越來越是熾熱,連唿吸也越來越是急促,而那唿喚之聲,卻越來越近了。


    任無心猛然提起一口真氣,將田秀鈴拉入荒寺頹暗的角路之中。


    隻見那黑衫披發的蘭姑,一麵唿喚,一麵隨著那寒風冉冉飄了過來。


    任無心屏住聲息,在暗中窺望著她。


    隻見她麵上既無悲哀,亦無憤怒,但此刻隻要有人應聲而出,無論是誰都要死在她的手下。


    從黑夜到天明,她始終都在附近飄蕩著,唿喚著,她自己卻沒有絲毫目的,她不過隻是一具被人驅使的傀儡而已!她那迷惘的眼睛,始終凝注著前麵,竟然沒有轉動一下。


    任無心望著她那美麗而迷惘的眼睛,心頭不知不覺中升起一陣悲哀與憐惜。


    但此念一生,心神又自飛越,趕忙又凝神運氣,讓這份悲哀與憐惜,深深地埋藏於心底!


    星群漸落,寒氣倍重,在那乳白色的晨霧中,遠遠突又響起一聲牧笛。


    蘭姑忽的輕輕旋了個身,口中不再唿喚,翩翩向笛聲發出處奔去!


    直到她黑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任無心方自鬆了口氣,垂下手來,隻覺頭上冷汗涔涔。


    田秀鈴卻撲地一聲,跌倒在地上。


    任無心內傷方愈,此刻又經過了如此長久的內功爭戰,心神亦是疲累不堪,默然調息良久,方自歎息道:“好險!”


    田秀鈴黯然道:“想不到祖婆又使蘭姑學成了這魔音唿魂的大法,看來祖婆自身修練的幾種神功秘技,也將成功了。”


    她幽幽長歎了一聲,接著又道:“祖婆既然令蘭姑來取我的性命,想必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但是……她又怎會知道的呢?”


    任無心沉聲道:“南宮夫人之能,當真令人難測,她必定是以一種近似‘攝心術’的秘法,控製了蘭姑的心神,使得她一心隻知道來取我兩人的性命,然後再以那牧笛之聲,遠遠指揮著她。”


    田秀鈴頷首歎道:“據我所知,我祖婆乃是用一種神秘的手法,按住了蘭姑身上一處直達心脈腦海的穴道,那時蘭姑迷惘的神智,便會突然清醒一陣,我祖婆便乘此說出了她的命令,然後立刻將手鬆開,於是蘭姑腦海中,便隻記得這一件事情,無論有任何阻攔在前,她都將這命令中的任務完成。”


    任無心沉吟道:“事情必然如此,但隻怕卻無這般簡單,令祖婆必定還另有一種方法,幫助她控製蘭姑的心智,這方法可能便是這秘密的關鍵……”


    他仰天長歎一聲.接道:“但願我能探測出這關鍵的秘密,那麽……我或許便能夠使蘭姑神智清醒,恢複自主的人性了。”


    田秀鈴淒然笑道:“蘭姑乃是我祖婆手中一件最犀利的武器,這秘密她必然永遠不會讓人知道的。”


    任無心清俊的麵容之上,突然泛起一種堅毅的神色,目注遠方,緩緩道:“無論什麽隱秘,遲早總會被人揭穿的。”


    他語氣之中,也顯露著一種無比堅強的勇氣與決心,田秀鈴目光轉處,心頭不禁暗歎,忖道:“我祖婆思慮周詳,行事隱秘,古往今來,能成就霸業之人,大多還不及她,她此番大事若不成.別無錯處,錯隻錯在她不該結下任相公這樣的敵人。”


    這心念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隻見任無心緩緩長身而起,沉聲道:“在下此刻便要去死穀一行,姑娘你……”


    語聲之中,暗歎著瞧了田秀鈴一眼。


    田秀鈴淒然一笑,道:“賤妾此刻非但已是個無家可歸的人,而且,日後在江湖中隻怕也要無地容身。隻因我那祖婆既已知道我背叛了她,便日夜不肯放過我的!”


    她緩緩低下了頭,目中珠淚盈眶。


    任無心心頭亦覺十分黯然,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於她。


    過了半響,隻聽田秀鈴幽幽接道:“何況,賤妾身上還中有我祖婆暗中給我服下的劇毒,隨時都可能毒發斃命……”


    她緩緩抬起頭,淒然笑道:“在如此情況之下,賤妾實不忍再要任相公攜帶賤妾同行,免得拖累了任相公,耽誤大事。”


    任無心麵色一整,正色道:“田姑娘這是說哪裏話來,莫說姑娘乃是為了我等而受迫於南宮夫人,便是姑娘與我等素不相識,我等也不能袖手旁觀,眼見姑娘為了南宮世家之事受到折磨。”


    田秀鈴哀怨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來。


    她身處在南宮世家那種奇詭、複雜的環境之中,眼中所見,俱是些心計深沉之人,耳中所聞,俱是些勾心鬥角之事,縱然親如姐妹婆媳,彼此也是爾虞我詐,不肯以真心相對。


    她實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這些不顧利害,不計成敗,隻要義之所在.便不惜赴湯蹈火的正義之人。


    呆呆地凝注了任無心半響,方自長歎道:“任相公,難道你還肯攜帶賤妾同去死穀嗎?”


    任無心截然道:“自然。”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輕輕道:“但賤妾此刻隻怕對公子已再無可效力之處!”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田姑娘毋庸再說了,走吧!”


    田秀鈴隻覺心中一陣激動,良久方自平息,匆匆整衣而起。


    兩人在積雪的大地上奔行了一陣,身形俱是快如飄風,眨眼間,便又來到那秘密的狹穀洞窟之前。


    隻見兩條人影自那邊飛掠而來。


    這兩人一個是身材頎長,滿麵病容,身穿一襲藍衫的秀才。 還有一個,卻是滿臉紅光,神情飛揚,身穿一身錦衣的中年人。一眼望去,便像是個生意做得極為成功的富商模樣。這兩人一貧一富,一文一賈,看來極不相稱,身法卻都是出奇的迅快,腳步在雪地上不留半點痕跡。


    接連幾個起落,便橫飛了數丈遠近,竟飛掠著向任無心迎麵撲了過來。


    田秀鈴此刻已是驚弓之鳥,見到了這兩條人影,心頭便不覺為之一凜。


    霍然便停了腳步,沉聲道:“任相公,這兩人來路不正,你要小心了。”


    語聲未了,兩人已來到近前。


    隻見那滿麵病容的藍衫文土,望著任無心微微一笑,道:“任相公!”


    任無心卻擺手截斷了他的語聲,麵上不動聲色,令人莫測高深。


    田秀鈴見這兩人形蹤詭異,麵目生疏,武功之高,更是令人吃驚,卻又仿佛與任無心認得,而任無心的神色,卻又偏如此奇異。


    她越想越覺驚疑,心念轉動間,雙臂之上,已滿注真力。


    隻見那滿麵紅光的富賈又自望著她微微一笑,道:“田姑娘!”


    田秀鈴心頭一跳,大驚,忖道:“原來這廝已看破我的來曆,莫非是祖婆派來的?”


    一念至此,再不遲疑,也不等這富賈將話說完,腳步輕輕滑,舉掌向他拍去。


    南宮世家的武功,果然是奇詭驚人。


    她這猝然發出的一掌,掌勢陰柔,掌影靈幻,也不知這一招之後,還藏有多少厲害後著。


    哪知這錦衣富賈卻朗聲笑道:“田姑娘難道竟真的不識得老衲了嗎?”


    袍袖微拂.身形半轉,乘勢避開了這一招。


    田秀鈴不禁呆了一呆,卻見任無心亦自展顏笑道:“那位神醫的易容之術,果然驚人,便連田姑娘都認不出大師是誰了。”


    田秀鈴又驚又疑,仔細凝目望去,才看出這滿麵紅光,神采飛揚的中年商賈,麵目之間,果然依稀有幾分與百代大師相似。


    她不禁在暗中鬆了口氣,但仍然遲疑著道:“這……這莫非是百代大師嗎?”


    那錦衣富賈含笑合什道:“正是老衲……”


    他一時間仿佛又忘了自己的俗家打扮,不知不覺又行起佛家之禮來。


    任無心含笑道:“大師切莫忘記,此後隻打拱作輯,不可合什念佛了。”


    百代大師笑道:“如今說來,任相公又豈可以大師兩字唿喚於我?”


    田秀鈴展顏笑道:“大師請恕賤妾方才一時魯莽之罪。”


    她緩緩頓住語聲,目光不自覺地轉向那滿麵病容的藍衫文士。


    百代大師笑道:“這一位便是武當派掌門人,玄真道長。”


    田秀鈴呀了一聲,退後兩步,躬身道:“晚輩早已久仰道長大名了。”


    任無心含笑道:“令師弟玄光真人與百忍大師,可是還在洞窟之中?”


    玄真道長笑道:“敝師弟已隨著百忍大師先走了,百忍大師裝扮成微服出來遨遊的高官顯宦,神情氣度,再也恰當沒有,敝師弟裝扮成他的隨行幕僚,卻也有八分相似。”


    任無心擊節道:“好一個微服出遊的高官顯宦,以百忍大師那般身材氣度,也隻有扮成這等人物才能形似,卻難為誰給想出來的?”


    玄真道長笑道:“便是那位隱世避名的神醫瞿先生瞿式表。”


    百代大師接口笑道:“此人當真是位絕代異人,不但易容之術,妙絕天下,心思更是縝密,他料想我師兄弟在一起必定還易引人注意,是以將我等分為兩撥,江湖中人又有誰想得到我這少林僧人,竟會喬裝易容和武當掌門真人走在一起?”


    任無心笑道:“在下此刻,便是想請瞿先生也為這位田姑娘易容一下,避人耳目。”


    百代大師抱拳道:“我等這也就該去了。”


    任無心沉聲道:“此事風險頗大,兩位多多善自珍重。”


    百代大師笑道:“貧僧……在下省得。”


    微一抱拳,轉身而去。


    玄真道長亦自別過去了。


    任無心望著他兩人身影消失在積雪之中,一時間又不禁感慨叢生。


    隻聽田秀鈴輕輕歎息一聲,道:“想不到他們這些名重天下的世外高人,而且還是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也肯委屈自己,喬裝易容……”


    任無心長歎接口道:“這才真正是出家人造福蒼生的慈悲心腸,雖然喬裝易容,卻也上無愧天地,下無愧世人,任某心中雖未曾對他們說過,但心裏卻實在欽佩的很。”


    於是他又帶著田秀鈴再次迴到了那隱秘的洞窟之中。


    那些白發蒼蒼的老人,雖已大多心神交瘁,但卻仍孜孜不倦的為這件造福天下武林之事,奉獻著他們每一分經驗與智慧。


    田秀鈴見了這許多白發老人埋頭苦幹的精神,心下也不禁大是感動。


    任無心再次道過了感激慰勞之意,瞿式表便將他兩人帶入了那接待外人的石窟之中。


    一入石室,他立刻沉下麵色,沉聲道:“任相公,你莫非忘了嗎?”


    任無心茫然皺眉道:“忘了什麽?”


    瞿式表沉聲道:“這所在早巳被南宮世家中人發現,是以,那神秘的女魔頭才會在此出現……”


    任無心道:“這個在下自然早已知道。”


    瞿式表變色道:“相公既已知道,為何還不快作打算?”


    任無心道:“瞿先生之意,是否要在下將這些老人們設法移至安全隱秘之地?”


    瞿式表道:“正是此意,否則……任相公你莫非要眼見這些老人在這裏等死嗎?他們醫道雖高絕,但大多不曉武功,南宮世家隻要一有人來,此地眼見便要玉石俱焚了。”


    任無心微微一歎,道:“在下本來也是要另尋一個安全隱秘之處.將這些老人們移去,但後來一想,卻覺此事大有考慮之必要。”


    瞿式表心中顯然已漸激怒起來,厲聲道:“還有什麽考慮之必要?”


    任無心麵色沉重道:“這些老人們俱是當世華佗,一代神醫,可說已齊聚了天下醫道之精萃,在下處理此事,怎敢有絲毫大意,隻因在下處置時若稍有不當,便將有許多神奇的醫術,要永遠絕傳了,那麽,在下有何顏麵再見天下父老?”


    瞿式表冷笑道:“相公知道便好。”


    任無心沉聲接道:“若要短時之間,將這些老人們移至他處,倉促之間便難免有許多疏忽之處,更極有可能被遍布天下的南宮世家耳目所發現,這責任在下如何擔當得起?”


    瞿式表麵色雖已大見緩和,但仍接口問道:“相公若無別的妙計,也隻有將他們護送出去,這責任相公是必需要擔當的。”


    任無心道:“在下想來想去,隻有完全不動神色地耽在這裏,才是上上之策。”


    瞿式表聳眉道:“此話怎講?”


    任無心緩緩道:“隻因南宮世家中人,必定早已算定了我等此地的隱秘被他發現後,勢必要設法遷移,他們正好在四下伏下暗樁,來窺探我等的動靜,我等若是遷移,便正好落入他們的算中。”


    瞿式表麵上微微動容,頷首道:“不錯!”


    隻聽任無心接道:“兩軍對陣,最重要的便是莫教自己的行動,落入對方算中,他們算定了咱們要走,咱們偏偏不走,那南宮夫人縱然心計機巧,也再不會想到我等會有這麽大的膽量留在這裏。”


    他眼中充滿了智慧的光芒,接口又道:“少時我出去再故布疑陣,使得他們以為咱們早已走了,甚至再將他們誘入歧途中去。”


    瞿式表沉吟道:“此計雖然大妙,卻嫌太冒險了些,如是萬一被……”


    任無心接口道:“此計若是用來對付直心直腸之人,確嫌太過冒險了些,隻因這些人縱然不信咱們會留在這裏.卻也會前來查看一番才會死心。”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但此計用來對付南宮世家,那般心智機巧之人,卻最是有用,他們既已算定了咱們早已走了,最多匆匆在這外麵看上兩眼,絕不會前來仔細追查.這方法雖也不免有多少行險之處,但卻是比遷移他處要安全多了。”


    瞿式表出神地凝息了半晌,突然擊節歎道:“果有道理。”


    任無心含笑接口道:“隻有用最最粗淺的計策.才可以騙得倒最最奸滑之人,這道理乍聽仿佛不然,其實卻最是合理……”


    瞿式表展顏笑道:“正是如此。”


    田秀鈴也忍不住在一旁接口笑道:“想那諸葛孔明,也正是如此道理.才騙過了老奸巨猾的司馬懿,若將司馬懿換作張翼德,他明知不是空城,也要進去看看,諸葛亮便無以用其計了。”


    任無心失笑道:“想不到姑娘們也對這些市井流傳的掌故熟悉的很。”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幽幽歎道:“我閑著沒事的時候,就隻有以此消遣,自從……自從他……”


    突然長歎一聲,住口不語。


    任無心知道她必定又已想起了她亡故的夫君,觸及了心中的隱痛……


    想到她正值青春年華,便要忍受漫長的寂寞,任無心亦不禁為之黯然,而瞿式表卻在一旁向他長揖含笑謝罪。


    當下任無心便請瞿式表也為田秀鈴易容一番。


    瞿式表上下瞧了田秀鈴兩眼,道:“不知相公要將這位姑娘改扮成如何模樣?”


    任無心含笑道:“先生乃是此道高手,切全憑先生做主就是。”


    田秀鈴展顏一笑,道:“前輩,最好將我扮成一個男子,我與他一齊走也方便些。”


    任無心道:“在下之意,也是要將姑娘扮成男子模樣。”


    瞿式表沉吟了半晌,緩緩道:“女子扮成男子,縱然外貌形似,但言語神態,卻難免會露出女子的嬌羞忸怩之態,是以千古以來,女扮男裝,而不為別人看出破綻的,總之是不多……”


    他語聲微頓,又自沉吟半晌,微笑接道:“幸好田姑娘天真未泯,體型嬌小,否則老夫當真也要無法可施了。”


    他微一擺手,又道:“任相公在此稍候,請這位姑娘隨老夫去去就來。”


    田秀鈴眨了眨眼睛,心中充滿了好奇.隨著他走出了石窟。


    過了半晌,隻見一個青衫白襪的老人,捧著一隻藍布包袱,含笑走了進來。


    任無心自然認得這老主人便是享名河朔一代的世傳名醫施翠峰,立刻長身而起,道:“施老先生此來,莫非要在下也換換打扮嗎?”


    施翠峰清瞿蒼老的麵容之上,永遠都帶著一分和藹的笑容,使他的病人在他的麵前,沒有恐懼防範之心,而自然地親近信服於他。


    此刻他亦自微微一笑,雙手捧過包袱,緩緩道:“請任相公先換了衣衫,老夫還要在任相公麵上稍作易容之術。”


    但包袱中仍是一套淡藍色的秀士裝束,衫褲鞋襪,準備的周全已極。


    任無心雖然滿身傲骨,但此刻卻也不敢大意,當下立刻匆匆換了衣衫.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


    施翠峰抱拳一笑,道:“任相公請恕老夫無禮了。”


    緩步走到任無心麵前,自懷中取出個小小的鐵盒,放在任無心身旁的桌上,含笑又道:“但請任相公暫時合上眼睛,老夫此刻便要動手了。”


    言語神態,從容不迫,當真不愧是名家風範。


    任無心果然合起眼簾,隻覺施翠峰的雙手,在自己麵上輕輕移動著,自己麵上便漸漸開始有了潮濕之感,但瞬即幹燥凝固。


    他方自準備耐心等候,哪知施翠峰已笑道:“好了。”


    任無心笑道:“如此快嗎?”


    張開雙目,接過施翠峰手中的銅鏡,凝目望去。


    隻見鏡中的麵容枯瘦蒼老,頷下微須,果然像是個未老先衰的酸秀才。哪裏還像方才英姿颯爽的任無心。


    總共不過隻有盞茶時分,任無心便在這老人手下將麵容徹底改換了。


    他心中不覺大是欽服,歎道:“老先生當真是妙手無雙,好教在下佩服。”


    施翠峰含笑道:“任相公可知老夫為何要將你扮成如此憔悴醜陋的模樣?”


    任無心呆了一呆,搖頭笑道:“這其中莫非還另有什麽巧妙不成?”


    施翠峰笑道:“江湖中不乏淫娃蕩婦,相公你扮成如此模樣,豈非便可少去些麻煩?”


    任無心忍不住大聲笑道:“老先生這當真是經驗之談,在下隻是……”


    語聲未了,隻聽瞿式表在外接口笑道:“任相公莫非還不知道施老先生昔年的風流韻事嗎?否則,他又怎會有此經驗?”


    相與大笑間,瞿式表巳帶著個青衣小帽的垂髻童子走了進來。


    隻見這童子濃眉大眼,滿麵俱是天真之態,看來最多也不過隻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又有誰能認得出,她便是南宮世家中的第五代夫人田秀鈴。


    就連任無心明明知道她是田秀鈴.此刻也不禁看的呆了一呆。


    隻見田秀鈴轉了轉眼皮,一躬身道:“棋兒在此,靜候相公的吩咐。”


    瞿式表接口笑道:“任相公,看田姑娘裝得可還有幾分像嗎?”


    任無心拊掌笑道:“像極像極,隻怕縱是南宮夫人來了,一時也看不出破綻。”


    轉向田秀鈴長身一揖,接口道:“如此隻是委屈了田姑娘。”


    田秀鈴道:“以玄光道長那樣的身份,還能委屈做百代大師的隨從,賤妾如此又算得什麽,任相公你切莫放在心上。”


    任無心歎道:“我等力雖不能勝得南宮夫人,誌氣卻遠盛於她,好歹也可和她拚上一拚,縱不能勝,也要將她拖垮。”


    語聲微頓,突又接道:“在下還有些需用之物,要煩兩位費心取來。”


    施翠峰、瞿式表齊聲道:“但請相公吩咐。”


    任無心目光微轉,屈指道:“煩兩位將幾件穿過的衣襪,包在一包,再零星取幾件醫師常用之物,最重要的是,還要將幾種珍貴的藥物,以及幾張藥方,鎖在一隻鐵箱中,一並取來。”


    瞿式表道:“什麽藥方?”


    任無心沉吟道:“最好是各位苦心研究用來化解南宮世家毒性的藥方,但卻已都是廢棄不用了的,那鐵箱也必需要十分精巧.教人一看便知道是置放貴重之物所用。”


    施翠峰呆了一呆,猶自茫然不解,瞿式表卻已了然道:“相公要用之藥,莫非是要將南宮世家中人誘入歧途嗎?”


    任無心頷首道:“正是。”


    瞿式表笑道:“這個容易,老夫這就去為相公取來。”


    他匆匆向施翠峰解釋了幾句,便拉著他一齊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他兩人已將應用之物備齊,那鐵箱上還嵌著些珠寶。


    施翠峰笑道:“這鐵箱乃是京城石老先生家傳之物,他還有些舍不得昵!”


    瞿式表道:“不但箱中的藥草,俱是難得之物,便是那幾張藥方,雖不能解南宮世家之毒,卻也俱是解毒的妙方……”


    任無心躬身謝了,將衣物藥箱俱都接過,道:“田姑娘請稍候在下,在下不出半日即迴……”


    匆匆一揖,轉身去了。


    施翠峰微歎道:“這位相公當真是個絕代奇才,行事之奇,更令人莫測高深,便是老夫這樣的老狐狸了,若非瞿兄說明,也萬萬猜它不準。”


    瞿式表將目光凝注在洞窟之外,緩緩長歎道:“但望那南宮夫人也捉摸不透就好了……”


    悠長的歎息聲中,仍不禁蘊藏幾分憂慮。


    任無心匆匆掠出那神秘的洞窟之外,身形毫不停頓,迅急的往四下搜索起來。


    他身法快如閃電,目力更是異於常人,不到盞茶工夫,便將周圍數十丈方圓之地,全都搜索了一遍,確定了四下確無人跡,於是在落滿白雪的枯草地上,作出了許多踐踏的痕跡.令人看來,仿佛有許多人自洞中走出。


    然後,他便將手中的物件,零落的拋落在兩旁的枯木草叢中。


    地上的腳跡有去無迴,再加上這些零星之物,看來仿佛是洞中之人,已離洞遷往他處.行色匆忙之中,自難免遺落許多物件。


    他直將這些痕跡遠布至裏許開外,又仔細地檢查遍,確定大致看不出什麽破綻,方自鬆了口氣,飛掠而迴。


    最後,他更將本是掩飾洞窟入口的枯草、藤蘿,以及山石等物,故意拋得四下飛落洞中已無人,洞口何需再要掩飾之物。


    他縱然身手奇快.動作迅速,但將這一切做完.仍不免花費約摸三兩個時辰。


    此刻,日色早已隱入西山,穹蒼星疏.夜色也已頗為沉重。


    瞿式表、施翠峰伴著田秀鈴在洞中相候。


    他倆俱已將近古稀之年,是以也不避嫌疑,取了些萊飯與酒,邊吃邊等。


    田秀鈴心事重重,愁聚眉峰.縱有山珍海味擺在麵前,她也難以下咽。


    瞿式表、施翠峰兩人有意無意間,不禁將一些有關南宮世家的隱秘,想出來詢問於她。


    田秀鈴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瞿式表這才發現,南宮夫人的心智,當真是陰險深沉已極,就連田秀鈴與她這麽親近的人,對南宮夫人的隱秘所知也不甚多。


    田秀鈴悶悶地喝了幾盅苦酒,酒入愁腸,她眉峰間的愁鬱,不覺更是重了,突然抬起頭來,幽幽問道:“兩位前輩可知道,世上是否有種毒藥,可以潛伏在人體之內,而下毒人隨時都可令它發作?”


    施翠峰沉吟半晌,緩緩道:“老夫對世上各種毒藥,曾花了三十餘年心血研究,直到如今,還未發現世上真有這種毒物。”


    瞿式表沉思片刻,接道:“姑娘所說的情況,唯有傳自苗疆的蠱毒……”


    田秀鈴心中一動.忍不住接口道:“中了蠱毒的人,別人可以看得出嗎?”


    瞿式表道:“老夫素喜遨遊,平生足跡,雖不敢說踏遍天下,但也差不多了,昔年老夫也曾在苗疆之中.將這苗疆最神秘的下蠱之術,整整研究了三年,若有中了蠱毒之人,老夫雖不能解救,但自信不出片刻,便定可看出。”


    田秀鈴脫口道:“那麽我……”


    瞿式表微微一笑,緩緩道:“姑娘神氣充足,目光清澈,老夫敢以這雙眼珠作保,姑娘身上是萬萬沒有蠱毒的。”


    田秀鈴愣了半響,不禁輕歎了一聲,道:“那麽……我身上中的又是什麽毒呢?”


    瞿式表微微詫異道:“姑娘怎能確定自己身上中的有毒?”


    田秀鈴長歎道:“這已是我們南宮世家婆媳間公開的秘密,隻因祖婆除了她自己之外,誰也不信任,是以她唯恐我們背叛於她,早已在我們四代婆媳身上,都下了毒了。”


    瞿式表、施翠峰對望一眼,齊地轉過目光,凝視了田秀鈴半晌。


    瞿式表突又長身而起,道:“姑娘請恕老夫的冒昧,請姑娘將手腕伸出,讓老夫探探脈息。”


    田秀鈴立刻伸出手腕,瞿式表麵色凝重,伸出食、中、無名三指.搭在田秀鈴腕脈之上。


    隻見他緩緩合起眼簾,屏息診視了約有盞茶工夫,才緩緩放下手來,沉聲道:“施兄請。”


    施翠峰亦自向田秀鈴微微一禮,也伸手去把了把脈息。兩人又自相視一眼,施翠峰沉吟道:“瞿兄所見,不知是否……”


    瞿式表幹咳一聲,道:“老夫實在看不出田姑娘有絲毫中毒的征象。”


    施翠峰苦笑道:“田姑娘不但脈息平和,全身上下.也沒有絲毫異常之處,我兩人若是看不出來,隻怕別人也看不出了。”


    田秀鈴喃嚅道:“那麽……如此說來,我身上豈非沒毒了?”


    施翠峰搖了搖頭,長長歎息道:“這一點老夫卻難下斷言,隻因毒藥一物,最是神秘奇妙,雖是販夫走卒,也能下毒害人,但除了砒霜這等毒藥外,世上還不知有多少不為世人所知的毒物,老夫窮半生精力,也不過隻發現了一百二十多種,這等毒物之中,便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後,絲毫看不出中毒的征兆,還有的能使人中毒之後,經過三年之久才毒發身死。”


    這灑脫的名醫,此刻言語已變得十分慎重,似乎字字句句,都經過詳細的推敲。


    他語聲微頓,才又接道:“田姑娘身上中的毒藥,隻怕是屬於此類,那南宮夫人想必是算準了毒發的時間,隻要田姑娘沒有背叛之意,她便在毒發之前,再以藥物緩和毒性,使毒性發作之期,又可延後一段時日,田姑娘若是背……”


    說到這裏,他突然頓住了話聲,默然不語。


    但田秀鈴又何嚐聽不出他言下之意,呆呆地出了會神,緩緩道:“如此說來,後日便是我毒發之日……”


    施翠峰強笑道:“也說不定是在三年之後.或者田姑娘身上根本沒毒,隻是……”


    田秀鈴淒然一笑,接口道:“賤妾並非怕死,隻是不願在事情未曾分明之前死去。”話聲未落,任無心已飄身而入,他衣袖之上,已沾了些雜草泥土。


    瞿式表不忍見到田秀鈴的傷心之態,強笑一聲,改口道:“任相公如此模樣,倒像是做了苦工似的,快請過來喝兩杯酒。”


    任無心其實已聽到他們的言語,但此刻也不說破,當下匆匆進了些酒菜,微笑道:“棋兒,我們這就該去了。”


    田秀鈴呆了一呆,方自想起他是在喚自己,忍不住失笑道:“全憑公子吩咐!”


    任無心轉笑道:“在下已在外麵施了些手腳,隻要各位再小心些,想必不致再出差錯。”


    他沉吟了半晌,又道:“各位最好將外麵一間石室騰出來,將門戶也全部堵死,等在下去了,再在洞口燒些煙痕,就會更安全了。”


    瞿式表頷首應了,又道:“相公如此辛苦,又不歇息一陣.便要走了嗎?”


    任無心正色道:“此刻事態緊急.你我若能多爭取一分時刻,便多一分製勝之機。”


    施翠峰歎道:“任相公精力之過人.當真是老夫平生僅見。”


    瞿式表亦自搖頭笑說道:“自老夫與任相公相識以來,似乎就未曾聽說任相公有吃飯安歇之時,任相公,你難道是鐵打的身子嗎?”


    任無心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卻抱拳告辭,說道:“各位千萬莫送出來。”


    施翠峰行事心細如發,早已為他兩人準備了一個包袱,任無心方待背起,卻已被田秀鈴搶了過去,道:“相公,讓我背吧!”


    任無心笑道:“如此便有勞了。”


    兩人出了洞窟,田秀鈴迴首望處,四下的情況,果已是不再有人隱居洞窟之中的樣子.雪地上踐踏的痕跡,更可亂真。


    任無心悄然道:“你我且沿著這腳印前行,看看可有何動靜?”


    兩人在夜色中潛行遁影,飛掠而行。


    突見前麵似有火折的光亮一閃。


    他兩人俱是頂尖的身手,目光動處,立刻不約而同地斜竄了出去。


    四下俱是亂山叢木,正不知有多少可以隱蔽身形之地,但任無心卻仍然不敢有絲毫大意,目光閃電般一掃,沉聲道:“壁上樹叢,可以藏身,田姑娘你可上得去嗎?”


    田秀鈴仰首望處,隻見離地約有四丈的山壁之上,果然有叢常青之樹,四麵枯草藤蘿,下麵卻是片平滑光整.滿生苔蘚的石壁。


    她微微皺了皺眉頭,輕輕搖了搖頭。


    任無心展顏一笑,悄聲道:“好極了,田姑娘若上不去,他們就更上不去了,那地方想必安全的很。”


    田秀鈴皺眉道:“但……”


    任無心沉聲道:“田姑娘請奮身上躍,在下自有道理。”


    遠處似乎已有人語之聲,隱隱傳來。


    田秀鈴再不遲疑,奮身一掠丈餘。


    隻見任無心亦自隨著她飛掠而起,眼見她真力將竭之時,突地伸出手掌,在她足底一托。


    田秀鈴隻覺一股力量,自足心湧出。


    她輕功本已高巧,此刻借著這股力道,雙臂微振,便已輕鴻般掠入了那叢暗樹之中。


    任無心身軀本已落下.但他卻微點地麵,便又立刻騰身而起,淩空三丈後,突見他左足尖在右足麵上輕輕一蹈,身子便唿地竄入了樹叢。這種自身借力的功夫,竟駭然正是武林中絕傳已久的梯雲。


    田秀鈴心中不禁大是稱讚,暗暗忖道:“難怪他硬擋了蘭姑一陣,還能不死,看來當今武林中,也唯有此人的武功,可與我那祖婆較量較量了。”


    思忖還未轉完,突見下麵草叢之中,又有火折光焰一閃,兩個黑衣勁裝的漢子,一人手持火折,一人手裏提個包袱,在雪地上飛掠而來。


    兩人身形,俱都十分輕健.但卻時停時行,顯然在搜索著什麽。


    火折的光焰,雖然一閃便滅,但蒼空已有星群升起,雪光反映,三尺內可辨麵目。


    任無心、田秀鈴居高臨下.更是將下麵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隻見這兩個黑衣人一個四肢長大,手掌也比平常人長了許多,仿佛是外門功夫的高手。


    另一個人卻是短小精悍,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一種剽悍之氣,身法更是輕靈無比,隻要腳步微動,身子就立刻跟著竄了出去。


    隻是這兩人麵上,俱都戴有黑布裁成的麵具,是以看不清麵目。


    任無心細細瞧了幾眼,便以內家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田姑奶可曾習得‘傳音入密’的工夫?”


    田秀鈴搖了搖頭。


    任無心又以傳音入密之術說道:“這兩人工夫不弱,耳目甚靈,你我千萬不可大意,因此隻能以傳音入密之術說話,田姑娘若沒習此術,便由在下出言相詢,田姑娘隻要以搖頭、點頭示意便可。”


    他說的極為迅快,此刻歇了口氣,立又接道:“那高的一人,在下一見便可猜到必定是‘北派’武功的不肖傳人.‘惡天王’李霸了……”


    田秀鈴立刻點了點頭。


    任無心又道:“看那矮的一人之身手如此敏捷,又與李霸同來,不知是否北六省聲名最最狼藉的下五門高手,人稱‘四八翅花蝶’的皇甫少虹?”


    田秀鈴立刻又點了點頭,麵上卻已露出驚異之色,暗暗忖道:“這任無心是一代奇才。但江湖中本來就極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聲.直到此刻.還無人知道他的來曆,卻想不到他對江湖豪士,知道如此清楚。”


    隻聽任無心又自問道:“這兩人莫非也是南宮世家的七十二地煞中人嗎?”


    田秀鈴又自頷首。


    言語之間,隻見李霸與皇甫少虹兩人,借著星光,四下搜索了一陣。


    李霸突又仿佛發現了什麽,抬手沉聲道:“皇甫兄,你看這是什麽?”


    皇甫少虹身軀輕輕一轉,便已掠到他身側。


    隻見李霸自溶雪泥地上的一堆枯藤亂草中,提起了一隻小小的黑鐵箱子,箱上嵌著數顆珠寶,在星光照耀之下,閃閃地發著微光。


    李霸道:“這箱子看來倒還貴重的很,不知裏麵是什麽?”


    他語色已有些激動,顯見暗地已有了貪心。


    皇甫少虹微一皺眉,也不答話,突地反腕自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隨手一揮,便將箱子上的鋼鎖削落。


    任無心忍不住暗中喝采:“好一柄鋒利的匕首,隻是被此人所用,卻未免太可惜了。”


    隻見這兩人打開箱子,翻動了一陣.李霸長長噓了口氣道:“好家夥,看來那批老家夥真都鼠竄而逃,連這些東西都會遺落。”


    皇甫少虹冷冷道:“按道理說來,這乃是他們吃飯的家夥,怎會遺落?”


    李霸搖頭笑道:“兄弟,你這就不是了.想那些老家夥隻顧逃命.哪裏還有心情去照顧別的,何況……這箱子本就是在不易被人發覺之處,方才若不是上麵的星光映得箱上的珠光在我眼睛裏閃了閃,我本也不會發覺的。”


    暗樹中的任無心不禁與田秀鈴相視一笑。


    俯首下望,隻見微風過處,遠處突又飄掠來了一條頎長枯瘦的黑衣人影。


    這人影全身上下.俱都裹在一襲緊身的黑衣之中,看來宛如一截枯竹,麵上亦是黑巾蒙麵.隻見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在夜色中散發著逼人的光芒。


    他飄掠到皇甫少虹、李霸兩人的身後,這兩人都渾如不覺,可見這黑衣人的輕功,更是駭人聽聞.連任無心都不覺吃了一驚,一時間卻又猜不出此人的來曆。


    隻見這黑衣人宛如行屍木立般,緊貼在皇甫少虹身後,那雙精光閃爍的目光,瞬也不瞬地從身材矮小的皇甫少虹頭頂望過去.望向李霸手中那具滿嵌珠寶的箱子.既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作出任何動作。


    任無心與田秀鈴兩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也猜不出這神秘詭奇的人物究竟是友是敵。


    那皇甫少虹與李霸似乎仍未發覺身後有人來了,隻聽李霸輕聲笑道:“這箱子必屬那些糟老頭子遺下之物,箱中的藥方與藥草,看來也都十分貴重,你我不如將這箱子直接送迴去,免得別人分功。”


    皇甫少虹道:“送到何處去?”


    李霸笑道:“自然是送迴到南宮夫人處,她老人家若是高興了,說不定……”


    皇甫少虹接口道:“但你我此番行動.本由‘地猖’管轄,你我如不在他麵前交代一聲,豈非顯得有些不妥?”


    李霸歎了口氣.道:“皇甫兄,依小弟看來,你當真太迂了些,想你我兩人,本都是江湖上聲名赫赫的人物,無奈投入了南宮世家門下,不但要受製於別人手下,連個分支頭領都當不上,而且簡直連南宮夫人之麵都見不著。”


    皇甫少虹道:“她老人家日理萬機,自身還要練功,哪有許多工夫?”


    李霸冷笑道:“但那‘地猖’蕭老二,卻又為何可隨時直接求見?”


    皇甫少虹道:“他乃是頭領的身份,自然與你我有些不同。”


    李霸冷哼聲.道:“這就是了,憑你我為何要那瘦鬼來管轄,此番你我正好以這箱子作為理由,直接去見南宮夫人,來要她老人家瞧瞧你我兄弟的能力,再來也可乘機將那瘦鬼扳倒,否則你我若是將箱子交給他,功勞便又是他的了。”


    隱身在暗處的任無心,隻見皇甫少虹身後的黑衣人目光中突地滿含殺機.心頭不禁一動。暗暗忖思道:“這黑衣人莫非便是七十二地煞中六個頭領之一嗎?隻怕此番這李霸已經惹下殺身之禍了。”


    轉念又忖道:“這皇甫少虹的兇狡險狠,遠勝於李霸,但此番他卻口口聲聲作出忠謹之態,看來他隻怕已發現身後有人,卻故作不知……”


    心念轉動間,隻聽皇甫少虹巳沉吟道:“李兄若定要如此做法,小弟卻不敢追隨。”


    李霸麵色大變,道:“你我多年相交,難道……”


    皇甫少虹冷笑接口道:“小弟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份上,也不去告發,李兄若要去見南宮夫人,此刻已可請便了。”


    李霸呆了半晌,突然狠狠地一跺足,恨聲說道:“算我瞎了眼睛……”


    話猶未了,突聽身後一個冰冷的語聲接口道:“不錯,你當真是瞎了眼睛!”


    這冰冷的語聲,宛如刀子般,嗖地插入了李霸心胸之間。


    李霸機靈靈地打了個冷戰.霍然轉身,目光接觸到黑衣人那一雙滿含殺機的眼睛,手中箱子,撲地一聲,落到地上。


    皇甫少虹亦自立刻轉身,他口中雖也發出驚唿,但目光卻沒有驚恐之色,原來他竟當真不出任無心所料,早已發覺那黑衣人來到身後,於是他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地位,便把老朋友賣了。


    黑衣人冷冷瞧了李霸半晌,突然緩緩俯下身去,拾起跌落在地上的箱子,隨意的瞧了兩眼,然後竟將這箱子,緩緩遞到李霸麵前。


    李霸呆了一呆,訥訥道:“這……這……”


    黑衣人嗤地一笑.道:“李兄既要將此箱送交夫人,此刻便可送去了。”


    李霸退了一步,顫聲道:“在……在下方才隻……隻是玩笑的。”


    ’黑衣人和聲道:“你我職位雖有上下,但卻俱都效忠南宮世家門下,情如兄弟一般,誰送去不都樣的嗎?”


    他咯咯幹笑數聲.接口道:“反正咱們還要在這裏查查看,李兄若肯先將此箱送去,本是再好也沒有了.也免得夫人苦等迴音。”


    李霸眨了眨眼睛,訥訥道:“但……但……”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李兄莫再推辭了,如此偏勞了李兄,在下心中隻覺有些不安,絕無他意,李兄隻管放心便是。”


    李霸眼睛不住眨動,瞧瞧黑衣人,又瞧瞧身旁的皇甫少虹。


    皇甫少虹垂首而立,目光茫然地望著遠方,沒有任何示意表情。


    那黑衣人卻將箱子遞的更近了些!


    李霸突地幹咳聲,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強笑道:“頭領既然有命,屬下敢不從命,頭領若是還有什麽話要屬下轉告夫人,隻管吩咐就是。”


    黑衣人道:“別無他事了。”


    李霸道:“屬下去了,可還要迴到此間?”


    黑衣人哈哈笑道:“咱們少時也要迴去,你去了,便不必迴來了。”


    李霸抱拳應聲,緩緩接過了箱子,斜目掃了皇甫少虹一眼,轉過身子。


    黑衣人笑聲不絕,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右掌閃電般拍出,掌心著力,撲地一聲擊在李霸脊背之上。


    這掌看似輕飄飄的,但李霸那般魁偉雄壯的身軀,竟禁不得這輕輕的一掌,口中悶哼一聲,撲倒地上,箱子脫手而出,他嘴旁的雪地,立被沁出的鮮血染紅。


    寒風之中,彌蕩著黑衣人淒厲的笑聲.


    隻聽他狂笑道:“李霸呀李霸,隻怪你交友不慎,錯交了朋友,皇甫少虹若是早些告之於你,你也不會死在這裏了。”


    一直袖手旁觀的皇甫少虹,此刻身軀突地一震,驚唿道:“這……這是從何說起?”


    黑衣人笑聲突頓,霍然移身,冷冷道:“這什麽?難道本座說錯了嗎?”


    皇甫少虹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黑衣人冷笑道:“本座一到這裏,便已被你眼角瞥見,但你卻故作不知,此番本座將李霸殺死,豈非稱了你的心嗎?”


    皇甫少虹默然半晌,突然抬頭笑道:“大哥明鑒,事實確是如此,屬下的確早已知道李霸有背叛大哥之心,是以故意誘他在大哥麵前說出。”


    黑衣人冷冷道:“哦!原來你隻是窺破他有背叛之心,而不是自己對他不滿。”


    皇甫少虹垂首道:“屬下對大哥始終忠心如,絕無二心。”


    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好好……”


    笑聲突又一頓,接道:“這李霸本是任無心殺死的,是嗎?”


    皇甫少虹目光一轉,接口道:“正是正是,李霸的確是被任無心那廝殺死的,屬下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


    任無心不禁在暗處暗罵一聲,道:“好毒辣的惡計,這兩人居然狼狽為奸,栽贓栽到我頭上來了,想來這黑衣人必定也有些畏懼南宮夫人,未得她命令之前,也不敢隨意傷人。”


    隻聽那黑衣人哈哈一笑,道:“原來你看到了嗎,且說那任無心是如何將他殺死的?”


    皇甫少虹道:“任無心保護著那批老人離去,老人俱都走了,任無心斷後.發現李霸在暗中窺探,便一掌將他震死。”


    黑衣人道:“如此說來,李霸豈非是效忠而死的,功勞不小呀!”


    皇甫少虹微微笑道:“他人已死,功勞再大,也沒有用了,何況……那箱子乃是大哥你經過番苦戰之後,奪下來的。”


    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箱子乃是我奪下來的,但我既然能奪下他們的箱子,為何不能探出他們究竟要到哪裏?”


    皇甫少虹沉吟道:“他們的去向,除了那任無心之外,連老人們自己都不知道,而那任無心武功實在太高,誰也不能將他擒住。”


    任無心暗笑道:“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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