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有十分鍾時間。”他深深垂眸,被壓得極低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濃濃歉意。


    宋恩禮擄他來時正是特訓休息時間,隻有十分鍾,如果十分鍾後他這個最高指導沒有出現,必定會惹人懷疑。


    這次任務事關重大,所有人都不得擅自離開白針山同外人聯係,每個人都會成為大家監督的對象,以求萬無一失,他也不能例外。


    這大概就是軍人的無奈吧。


    家和國,永遠都是後者。


    宋恩禮歎了口氣,“十分鍾就十分鍾吧,你好好跟娘說會兒話,我去弄點熱水。”


    她心裏清楚,如果她在,蕭和平肯定啥也說不出口,她現在隻希望王秀英聽到蕭和平的聲音能快點醒過來。


    可等她磨磨蹭蹭的打完熱水迴來,王秀英依舊昏睡著,半點要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娘這兒就交給你了。”把病重的母親交給大著肚子的媳婦,他自己卻不能陪在他們身邊,這話說出口蕭和平都覺得臉紅。


    出去逛了一圈,心情也平複許多,宋恩禮繼續體諒包容,“晚上我再來接你吧,希望娘見到你後能盡快好起來。”


    話音剛落,外頭敲門聲砰砰作響,“紅旗啊,你在裏麵嗎?門咋鎖上了,賀書記和衛東來看咱娘來了。”


    周娟一邊喊一邊搗鼓門鎖,聽得宋恩禮一陣心慌,趕緊把蕭和平弄進空間送迴白針山。


    忙好後跑迴來開門,突然握著門把手又笑了。


    這他娘的,活像他倆在偷情。


    “蕭和平”死了,蕭家的靠山倒了,賀書記之前幫宋恩禮做的一切等於都沒了意義,加之宋恩禮最近忙著哀思,他對宋恩禮承諾幫他進縣委的事基本也沒了想頭,可賀衛東好歹跟蕭和平從小玩到大,勝似親兄弟,賀書記做不出這人走茶涼的事,來的時候還拎了兩罐麥乳精。


    衝這點,宋恩禮心裏也對他高看一眼。


    遞茶的功夫有意無意提了一句,“您覺得張老棍這人咋樣?”


    先前在看護宋恩禮那卡車彩禮時張老棍曾賣過他一個人情,後來得了好東西也時常往他們家送,賀書記對這人印象深刻,而且相當有好感,“是個有能力的人。”


    “那您覺得他接任您的位置咋樣?”怕顯得刻意大家都尷尬,宋恩禮隻提張老棍卻對賀書記調任的事隻字不提。


    可有了她這話,賀書記知道蕭和平的死並沒能終止交易,放心了。


    “絕佳。”就算調去了縣裏,也得保證公社裏的一把手是自己人,這是賀書記原先就有的打算,宋恩禮現下這麽一提,他正好順水推舟。


    兩人一拍即合。


    這事擱嚴朝宗那兒也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兒,但宋恩禮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為這點瑣事去麻煩他,思慮良久,還是決定先去國營飯店找胖老頭打聽情況。


    胖老頭常年混跡黑市,人際關係網十分複雜,應該有門路。


    當天下午,宋恩禮從胖老頭那兒迴來沒多久王秀英便醒了,隻是看上去精神很差,丁俊蘭端著碗泛著米油的白粥守在病床旁,咋勸也不肯吃。


    “我來吧三嫂,你和大嫂去食堂打點晚飯上來吧,想吃啥就買啥。”宋恩禮從她手上接過去,王秀英別過臉看她的時候,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變得黯淡。


    早上去買供應去太晚了,就剩下幾顆爛白菜,丁俊蘭舍不得花那個冤枉錢跟宋爺爺兩人空著手迴來,後來午飯就是在醫院食堂裏解決的。


    周娟還是頭一次吃外麵的飯,難免覺得新鮮,宋恩禮為人又大方,從來不在吃的上麵委屈她們,一聽說要去食堂,她迫不及待拿上飯盒茶缸打頭陣。


    “娘,我跟您說個事兒,您得有心理準備。”宋恩禮趴在門縫上往外張望,確定兩人已經走遠,外頭沒有多餘的耳朵,才湊到王秀英耳邊小聲道。


    老兒子都死了,還有啥是她承受不起的?


    王秀英扇了扇眼簾子,算是答應。


    “是不是蕭和平沒死?”宋爺爺坐在旁邊悠閑嗑瓜子,王秀英卻是一下子從病床上坐了起來,眼珠子差點沒瞪出眼眶,“親家爺爺你說啥,啊?我們家老四沒死?”


    太久沒喝水,那聲音跟破砂鍋似的拉耳朵。


    “我不知道啊,我猜的。”


    宋恩禮反手就是一蘋果,直接堵了宋爺爺的嘴,“您不許說話。”


    “紅旗,紅旗啊,親家爺爺說的是不是真的?老四是不是沒死?你告訴娘,你快告訴娘啊!”王秀英掀了被子就要下床,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宋恩禮趕緊跟宋爺爺一塊兒把她攙起來,“其實在您昏睡的時候蕭和平迴來過……”


    “老四真的沒死!”王秀英激動的抓著宋恩禮的胳膊。


    “是,是啊,這個事兒原本還得瞞著的,可您的身體狀況……”宋恩禮為難點頭,王秀英怔在原地數秒,突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來。


    就像個孩子那樣,歇斯底裏的嚎,歇斯底裏的流眼淚。


    她的老四!


    她的心頭肉啊!


    天知道她這段時間到底是咋熬過來的!


    怕不怕人笑話的她也都顧不上了,隻想好好哭一場,把這陣子憋的心酸心疼全給它流幹淨!


    “紅旗啊,你不是騙娘的吧?是不是你擔心娘的身體不好故意安慰娘的?”哭著哭著,她突然來了急刹車。


    “哪兒能啊,這事瞞得了初一瞞不過十五不是?”宋恩禮看著心疼,強擠出些笑來,“我跟蕭大哥說好了,晚點方便的時候我讓他再來一趟,到時候您好好看看他是不是您兒子。”


    宋爺爺默默脫下腳上的千層底兒遞過去,“給。”


    王秀英哭著哭著,又笑開。


    她相信小兒媳不會騙她,當時如果小兒媳從首都帶迴來的不是骨灰盒,她甚至覺得小兒媳一定能讓老兒子起死迴生。


    到底是聰明人,仔細一琢磨她就知道老兒子為啥要裝死騙她了,不用宋恩禮提醒,王秀英也清楚這事絕對不能再告訴其他人。


    本來還蔫巴巴的人突然精神抖擻的坐起來吃飯,周娟差點以為她迴光返照,背過身給宋恩禮使了好幾次眼色。


    “我下午出去整來的。”宋恩禮從小挎包裏掏出半根老山參丟桌上,沒事人一樣繼續扒拉飯。


    周娟明白了。


    是這玩意兒救了她娘啊!


    “我跟護士在樓下大病房裏租了個床鋪,等會兒吃了晚飯大嫂三嫂先下去對付一宿,你倆也忙活一天了,今兒晚上娘這兒我來照看就成,咱仨換著來。”


    “要不還是我留下照看吧,你跟大嫂下去休息,你大著肚子幹啥都不方便。”丁俊蘭關切道。


    “就讓紅旗留下吧,你倆下樓早點去睡,老跟我眼前晃蕩都快把我晃暈了。”王秀英在家向來說一不二,沒人敢反對她的意思。


    夜深時分,宋恩禮故技重施把蕭和平弄來病房,兩人剛一現身,王秀英抄起一千層底兒直接甩過去,“小癟犢子,你還迴來幹啥!等你娘我蹬了腿兒再來上墳也來得及!”


    蕭和平默聲走到病床旁,兩腿一折,當場跪了下去,“娘,兒子不孝。”


    軍綠色的背影挺得筆直,高昂的頭顱卻因為強烈的愧疚而垂得老低。


    病房裏其餘三人皆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了一下,王秀英第一個反應過來,俯身抱著久別的老兒子又開始流眼淚,“娘的老四啊!你可算迴來了,娘真以為這次你再也迴不來了,你沒了,娘也活不下去了,謝天謝地,老天爺保佑……”


    病房裏,低沉的哭聲壓抑而悲切。


    宋爺爺動容的抹著眼淚,也跟著嗚咽了幾嗓子,“幹啥玩意兒呢這是,這種情況咋能不提供紙巾呢,當年我跟老金溜去電影院看《媽媽再愛我一次》人電影還一人給發一包紙巾嘞。”


    宋恩禮憋著眼淚白了他一眼,“您給我票錢了?”


    醫生說的對,解鈴換需係鈴人。


    在見過老兒子確定他安然無恙後,王秀英一天兩大碗野山參燉雞湯,很快便跟以前一樣生龍活虎,隻是宋恩禮還不放心,趁著她睡著的時候偷著把她放進空間休養了半小時才出來,那家夥麵色紅潤的,羨慕得蕭鐵柱也想在醫院裏躺上幾天。


    接王秀英的時候張老棍也來了,這家夥前陣子跟著李芸迴老家見了一趟老丈人才迴來沒兩天,聽說王秀英住院的事每天得空就騎著自行車往醫院跑,有啥好東西全往病房裏送,都快趕上親兒子了。


    “咋樣,李芸她爹娘咋說?”馬車裏人多,宋恩禮嫌悶得慌挨著張老棍坐到了前室。


    說起這事張老棍就忍不住唉聲歎氣,“能咋說啊,他爹是他們市裏的大幹部咋可能看上我這種鄉下的泥腿子,這不連人帶東西全給我扔出來了,這會兒李芸都讓他們給關起來了,我沒轍了隻能先迴來正想讓嫂子你給我出出主意。”


    “這有啥好出主意的,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閨女嫁個好人家,你能耐他自然瞧得上你,賀書記很快會調到縣裏,咱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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