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西斜。


    夢境中的感覺太過真實,身體好像還殘留著熊掌攻擊的觸感,我醒來後有些頭暈。盡管如此,打工還是要進行,畢竟沒有一個請假理由是「我在夢境中受到驚嚇」。


    為了賺一點微薄的錢,我幾乎每晚都會來咖啡店打工,而今天學姐就沒有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那位熟客。


    「對於我那位同事的自殺,你有沒有更多線索?」並非「你點的咖啡到了」,我直接開門見山地說。


    話說迴來,a子也幾乎每晚都會造訪,她真的很閑耶。


    我將拿鐵與塗滿巧克力醬的烤土司放到a子麵前的木桌上,觀察著她的反應。


    今天點的是比較能填飽肚子的烤土司啊,有聽進我的話呢,雖然仍然不是正餐。


    「……」她隻是輕啜咖啡,以悠然的態度看著那本很厚的小說。


    「我想不到方法了喔,問不到更深的內容。」


    今天我嚐試旁敲側擊,結果學姐始終守口如瓶,不願透露更多的自己。


    雖然我也不認為a子比我了解佑希學姐更多,但或許她的超能力有看到什麽,哪怕是微小的細節都很重要。


    「當然啦,我還是可以想辦法問到地址,每天衝去她家確認,總能抓到她吞安眠藥的那天。」可這次就算成功阻止了,我想還會有下次或下下次的事件。


    學姐不會輕易放棄,畢竟光要自殺本身就需要覺悟,或者是被環境逼迫到不得不做出這種選擇。


    就算她活下來了,某些關鍵因素沒有改變,最終不過是再度墜入悲劇的循環。


    麵對依舊不願意透露更多的a子,我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真的什麽都沒看到嗎?」對於無動於衷的她,我也隻能發出幼稚的挑釁。「沒有更多情報了嗎?如果有的話就攤開來講吧,不然你對我說這麽多幹嘛?」


    我吸了一口氣,隻能以冰冷的表情麵對a子,內心卻是真的大失所望。或者說,是對自己的無力感到無奈。


    「算了,也許你真的隻能看見這麽多吧。」


    「……」


    還是我所知道的那位a子。對於我無聊的嗆聲,她以完美的緘默當作防禦手段。


    「店長說你再泡女高中生,他就要扣你錢了,也不排除解雇。」


    反倒是別的男工讀生過來搭搭我的肩膀,冷淡地提醒。


    「隻是跟她閑聊店裏的咖啡啦,對吧?」


    結果a子還真的點了點頭,與其說她願意配合我,更像是懶得理我們而隨便應付。


    之後,她便繼續低頭看著自己的書,直到打烊前才靜靜離開,連走的時候都像貓一樣悄聲無息。


    今夜的工作如常結束,我脫下咖啡店製服收好,走到店外時卻有一個意外的發現。


    雖然表現出來的是同樣過於冷淡的態度,對街的路樹邊卻站著那位熟悉的長發少女,微微眯眼注視著我。


    看來之前我說的話還是有一些正向的結果,我忍不住露出笑容。


    「今天特意留下來,就代表你果然有沒講的部分吧。」


    跟她交流數天,感覺這是第一次取得上風,掩飾不住得意的我穿過馬路走到她麵前。


    少女在女生中稱得上高挑,背後及腰的烏黑秀發也很有魅力,但還是比我矮了一點。


    我低下頭注視她深邃的眼眸,勾起微笑開口。


    「這次你要給我看什麽?像上次那樣跳樓?」


    這個畫麵在外人眼中,或許就像要找女高中生援交的男子,我還是得慎重一點。不過再怎麽樣,也不會比前天晚上更有衝擊性了吧。


    對於我在語句中刻意加重的壓力,a子隻是淡然地迴望。在長達一分鍾以上的沉默與對視後,她才肯開金口。


    「跟你迴家。」


    ……嗯?


    這答案,似乎哪邊怪怪的?


    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市區會有開二十四小時的安全帽店呢?


    又不是超商,大半夜的是誰會去這種專賣店隻為買一頂安全帽啊。


    不過今天這種店難得發揮了功用——在我沒有多餘的安全帽,需要買一頂來載女高中生迴租屋處時。


    迴到停車處,a子還站在那裏。代表方才的宣告並不是騙人的,她是認真的。


    「我幫你買了粉紅色全罩式,大小隻是估一下,應該沒什麽問題。」


    a子接過安全帽,我忍不住皺眉,舉起手阻止她的動作。


    「給我等一下,所以你真的要跟我迴家?」


    雙手捧著安全帽,a子用看上去無辜的雙眸觀察著我。


    「你不是要進一步的情報?」


    「這跟你要來我家過夜有什麽關聯?完全搞不懂。」


    a子並沒有多做迴應,反而又要戴上安全帽,我伸出手強硬地抓住她的手腕。這家夥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


    「雖然我們認識沒多久,我已經明白你的個性很有問題了,但你不怕家人擔心——或者說,你不保護你自己?」


    突然提出要跟陌生男性獨處一室,我搞不清楚a子的意圖,隻覺得對方的膽子非常大,還是該說個性很脫線?


    「這有比上次嚴重?」


    麵對a子無起伏的反問,我說不出話來了。


    ——媽的我都快忘記,她是會主動跳樓挑戰命運的怪咖。


    或許她有這麽做的用意,但還是什麽都不講。我放開了手腕,a子就準備把安全帽戴上。


    在遮住臉之前,她輕聲說了一句話:「反正,並沒有人期望我迴去。」


    「你……」是指家裏的雙親?


    片刻的猶豫造成既定事實,我隻能無奈地戴好自己的安全帽、跨上機車。


    「算了,上車吧。」


    後方並沒有傳來迴應,我轉頭一瞥,少女早已坐上機車後座,一手抓住尾翼。


    本來想對送上門的小紅帽說幾句嚇嚇她,但那過於冷淡的神情,反而讓人提不起勁。


    a子的個性在某方麵跟貓實在太像,自己有興趣時才會搭理主人,卻對主人的關懷漠不關心。


    與其玩貓不如玩機車,循著熟悉的捷徑穿過大街小巷,大概隻要十多分鍾就能迴到我的小窩。


    我租的小套房不到五坪,坐落在大學附近小巷內的五樓公寓,租金還算低廉。


    爬上沒有電梯的公寓、打開房門,我一邊放下自己的東西,一邊推開窗戶讓悶熱的室內空氣流通。


    或許得為她而開一晚冷氣了。以自己的狀況自然能省就省,不過在帶著女高中生來家裏住時,還會有個顯著的問題。


    我的視線投向角落,揚頭示意。


    「如你所見,我家隻有一張單人床,先說清楚,我可不會睡地上。」


    我咧嘴笑了,要反悔可還有機會喔?


    但將粉紅安全帽交給我的a子隻是把書包丟在椅子上,坐到我那張單人床的床緣。


    「嗯,這樣剛好。」


    竟然連害羞的意思都不表達一下。什麽叫這樣剛好?我的頭越來越痛了。


    「意思是我們睡在一起沒問題?我搞不好真的會強姦你喔?」這是最後通牒了,所以我用了最爛最糟糕的字眼。


    但a子凝視著我,表情仍是一貫的冷淡。


    「沒問題。」


    那雙瞳漆黑深邃,換個角度想卻也是另類的純粹。無法從中看到善惡,也沒有是非對錯。


    讓人惱火。


    「我還真的是不能理解啊!你真的像怪物耶,為什麽一點正常人的反應都沒有?」


    「怪物」應該是離人類最遠的詞匯了,認識對方這三天以來,我還沒有在她麵前脫口過,或許很適合這位帶來死亡預言的冷漠高中少女。


    但這兩個字,意外觸動了a子。她垂下頭,凝視雙膝上握緊的拳頭。


    那是人類的反應,她很不高興、很不高興,盡管表情還是太過異常的冷靜。


    「這樣活下去比較輕鬆。」


    我有些愣住了。到底是什麽樣的成長背景,會讓她說出這句話?


    到這一刻,我才感覺到a子跟我是同類人。因為奇特境遇,而無力改變命運的同類人。


    a子先前的表現,一直強調「她的死亡預言百分百準確」,而且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偏差。既然如此,我根本不可能改變佑希學姐的自殺結局,哪怕避免了吞安眠藥,也會出現其他形式。


    活法一點都不輕鬆。」


    a子的視線移開了,看向窗外低語:「我知道。」


    搔了搔頭掩飾內心的浮躁,我繼續出聲命令。


    「算了,你先去洗澡吧,我來開個冷氣。」


    「嗯。」


    是我聽錯嗎?總覺得這聲嗯似乎有點開心。


    隻見a子從書包裏拿出另一個布袋,我猜是要換的衣物吧,看來她早就打算要外宿了。


    「需要的話就用我的沐浴乳和洗發精吧,毛巾呢?」


    「我有自備。」


    看著那鼓鼓的布袋,我相信她準備充分。


    我有預期到那頭烏黑漂亮的長發要仔細清洗,肯定需要不少時間。不過沒想到她真的洗特別久,久到我都在考慮去關掉外頭電熱水器的電源,以免她再浪費我家的電了。


    在我走到熱水器前的瞬間,廁所的門總算開了。


    我跟提著布袋的a子碰個正著,她的長發整理成一團盤在頭頂,不隻水嫩的臉頰變得白裏透紅,雙瞳似乎也被水洗淨,變得光亮不少。


    她還換下了製服,身上是一整套的小雞圖案睡衣,跟她原本的高冷形象很不搭的可愛。


    「噗!你怎麽穿這種睡衣啊?果然女生還是喜歡可愛的事物嘛。」


    見到這反差讓我忍不住掩嘴嘲笑起來,a子隻是一言不發地坐到書桌邊,解開了頭發,拿起我幫她插好電的吹風機。


    今天太多收獲了,獲勝的我隨便哼起一段旋律,抱著衣物去享受淋浴。


    然後就樂極生悲了。頭發剛洗到一半,本來好好的熱水卻突然變成冷水,衝得我立刻清醒。


    「……一定是她關的吧。」


    說真的,比起怒氣,我更多的還是感受到她做為普通女生那一麵的可愛。


    我走出浴室時,a子沒有迴頭,麵對著她帶來的鏡子,若無其事地梳理著長發。


    我把吹風機拿去床邊吹幹頭發。男女都盥洗後就該來辦正事了——不是色情的那種。


    「所以,大費周章來我家過夜的你,是想透露什麽情報給我嗎?」


    她指了指我收在書桌角落、折疊起來的筆電。「可以開筆電?」


    我照著她的意思做了,站在旁邊莫名有點期待。


    神秘的a子會不會開啟暗網裏的網站?但出乎意料——她隻是打開了youtube。


    「如果你想看水管影片,用手機開4g不就可以了?」


    根本不用大費周章來住我家,莫名其妙。


    我認為我的結論合理到不行,不過a子還是不理我,輸入了某個關鍵字,打開某一段影片。


    竟然是遊戲影片,跟a子這種奇特女高中生實在很難聯想在一起,看起來是某款簡單的小遊戲。


    確切來說,影片不隻有遊戲畫麵,右下角還多了個視訊視窗。


    而視訊視窗中那穿著暴露,毫不猶豫地展現大奶好身材的微卷發女孩——


    嗯,看起來怎有點熟悉?


    我非常訝異,同時也明白了,原來那骷髏人吊飾是這麽迴事。


    我想起自己在哪見過那骷髏人的圖案,也連帶喚醒不快的記憶。


    由於過去的事件,我厭惡所有利用群眾創造出的虛假事實。


    三人成虎的成語大家都聽過,一人說城裏有老虎是沒有人相信的,但當人數變成三位、甚至是一群時,帶來的效果就完全不同。


    但那終究不是事實,城市裏並沒有老虎。那一個被虛構的事實,永遠無法與真相交集,而我曾被虛假的老虎利爪傷過。


    雖然這件事對我來說連心裏創傷都提不上,但也讓我對群眾的盲信更加反感,與人群更加疏離。


    所以我確實不知道佑希學姐是實況兼水管主,她的網路昵稱就叫做雪夢,有些日本風味的網名。


    a子點開的影片,就是雪夢進行遊戲實況的內容。


    「今天繼續玩《公主鬥惡魔八》,不過為了提振大家的精神,我決定給你們一點摸乎摸乎喔!」


    從來沒看過的,笑得很開心的學姐,聲音還有點嗲嗲的。


    雖然我覺得那對著鏡頭的羞赧笑容有點假,更別說那討好觀眾的甜美嗓音了。平常的我好像都隻能跟她對嗆啊。


    至於她提到的《公主鬥惡魔八》——我沒有玩過任何一代,但確實有聽過這款遊戲。但是摸乎摸乎是啥鬼?完全不懂。


    「今天cos的是裏麵的女角色潔莉卡!這套是舞娘服,是我努力請大姐幫我設計的喔!不知道大家滿不滿意呢?」


    我仔細對照遊戲畫麵中的二次元女角色,學姐是綁了可愛的雙馬尾,但我覺得臉蛋一點都不像。不過在前凸後翹這點上,學姐的身材絕對非常接近。


    學姐穿的也不是螢幕上潔莉卡身上的那套,或許是後麵關卡才會取得的套裝吧。


    這套舞娘服倒是相當養眼,除了三點用白布遮住,大部分的白皙肌膚上隻罩著一層薄紗,纖細的鎖骨和性感的肚臍全都一覽無遺。


    聊天室已經洗了一排的「%%%%%%」和「gg in」,是常見的網路用詞。佑希學姐看來也不是很放得開,雖然露出大方的笑容,臉頰還是泛著蘋果紅。


    在簡單的聊天後,遊戲開始了。玩著遊戲的學姐看起來很專注,雖然我覺得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胸前那兩團上。


    我暫停影片,點進她的水管頻道主頁。學姐上傳過的遊戲還不少,還有一些和其他人合作的影片,其實類型比想象的要雜。


    不過主力似乎還是放在遊戲實況上,我就隨便點了幾部,看起來各種類型都有,不過有一個共同點——


    學姐都穿著性感到爆表的角色扮演服裝,什麽泳裝和女仆裝、兔女郎服都出來了,讓我不禁覺得你幹脆把視訊視窗放大吧。


    搞什麽鬼,是看你玩遊戲還是要看你的青春肉體?


    不過學姐喜歡扮演角色玩遊戲是她的自由,我對水管影片沒什麽概念,看來也真的有不少人觀看。隻是有點意外啊,她私下是這麽——有趣的女孩?


    開始感到無聊的我轉頭,看向a子。


    「學姐有上傳遊戲實況,而且用賣肉的方式博人氣,這是重要的線索?」


    因為隻有一張椅子,a子從幫我點開影片後就坐在床緣,看著自己帶來的小說。


    一聽到我的詢問,一言不發的她突然靠過來,用比想象中還要強硬的態度奪走我的滑鼠,自顧自又行動起來。


    我聳了聳肩,習慣後倒是覺得這點滿可愛的……吧?


    a子沒有離開學姐的頻道,似乎想找出某段影片。最終,將那款遊戲實況點了出來。


    開始播放的那段影片,反而讓我感到驚訝。


    「這是誰啊……」


    影片上的女孩隻有土土的發型,厚粗框眼鏡藏在厚厚的劉海下,連妝都沒有畫的樣子。我差點認不出來,但這位女孩的網名就叫做雪夢。


    是不是應該先用手機拍下來,當作素材拿去嘲笑學姐?


    以影片日期來看,搞不好是她最初的樣貌。我倒是不知道,原來學姐還有如此純樸的時期。


    而過去的學姐,正用專注無比的表情享受著實況主題:一款像素風格的2d獨立遊戲。


    學姐包包上的骷髏人吊飾,就是出自這款《fairytale》裏麵的一位角色。我有玩過這款遊戲,可惜破完一段時間後就淡忘了,難怪記不起來。


    我跳著看實況影片——最後看到被遊戲劇情感動、哭得唏哩嘩啦的學姐。


    我關掉了影片,靠著椅背閉眼思考。有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學姐的前後變化也太大了。


    看上傳影片的日期,用那很土的樣貌開實況的時間點並沒有很遠,隻是一兩年前的事情,應該是升上大學後就開始玩實況了。


    不知以前的學姐狀況如何?從早期實況中那帶點怯懦的表現來看,或許跟同儕交流也同樣不會太順利,搞不好還會被欺負。


    那能猜到的後續發展隻有一條了吧。她是想獲得大家的認同才大幅度改變自己嗎?就實況人氣變化來看,這個舉動非常成功呢。


    我想詢問一下a子,但她幫我點開影片後又去看自己的書——啊不對。


    她在我床上側躺著睡著了,還好心地讓出大部分的空間給我。


    ……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


    我歎了口氣,突然意識到要論膽子大小,搞不好a子比學姐大太多了。不過,她提供的這情報或許有其價值。


    靈機一動,我將學姐的實況主昵稱打入搜尋引擎。隨後,我望著螢幕上條列的搜尋結果,意外得到了更多有趣的訊息。


    將這


    些部分記起來,並且在心中盤算接下來該采取的行動後,我決定跟著a子一起早睡。


    「真的一點都不怕呀……」


    關掉房間的燈後,我躺到空出的那半邊床上。如之前所言,我可沒打算將單人床讓出去,如果不小心擦槍走火也是我賺到吧。


    側躺的a子背對著我,我盯著她那長長的秀發輕聲說道。


    「單人床果然很擠呀,希望你睡姿好一點。」


    畢竟還是軟綿綿的女孩子,如果真的有什麽肢體接觸的話,我恐怕難以壓住欲望喔?


    本來是想這樣用惡劣的態度逼退她,但——


    仿佛察覺到我的意圖,a子突然轉過身,睜開眼注視我。昏暗的房間中,明明都看不清彼此,卻近得能聽到她的唿吸聲。


    毫無疑問,a子是美少女。


    本來以為能抑製住的欲望蠢蠢欲動,促使我伸出手指觸摸她的臉頰。然而,那一瞬間的觸感卻像撫上冰冷的屍體……又像是碰觸到死神的鐮刀邊緣。


    實在無法好好形容這種感覺,但我已經收迴手,且什麽想法都沒了。


    「很冷吧?」


    a子反問我,黑暗中的她仿佛淒涼地微笑著。


    「你一直在思考吧?他究竟在想什麽?死前的他在想什麽?」


    那句話使我睜大了眼睛。


    「你——難道——」


    因為是預知死亡的能力,所以你看過他死前的影像嗎?


    但a子隻是眯起眼睛,又翻過身背對我了。


    喂!你快說清楚呀!


    本以為冷靜的情緒又激昂起來,我打算再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可昏暗中,隻傳來a子淡然的一句話。


    「你們都存在過,那絕對不是幻想。」


    隻有這句話,卻是我多年來——最渴望聽到的一句話。仿佛肩上背負的無數罪惡在這一刻卸下,倦怠感迅速襲來。


    我放棄再去追問,也轉過身背對a子,準備闔眼。


    或許,今晚暫時不會夢到他了吧。


    結果,這夜夢中雖然沒有再遇到他,卻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物。


    首先聽到的,是一陣又一陣的規律轟鳴——海浪聲?為什麽有海浪聲?


    一迴神,我發現自己佇立在一個過於狹小的空間,是比那間囚房更小的房間,也更加昏暗。


    此處跟那個地方有著極大差異,白磚堆砌的牆壁並非直角,環顧一圈,房間似乎是完整的圓型。


    但牆麵卻稱不上平滑,不管是腐朽的木地板還是牆磚裏,密密麻麻的藤蔓鑽破縫隙而出。


    因為光線不足,我眯起雙眼,卻有些懷疑自己看到了什麽。


    那些不是植物——竟然是五顏六色的電線!這些部分掉漆的詭異電線仿佛在牆與地板中恣意生長,猶如獲得生命般蠕動著。


    我有些反胃,將視線投向唯一對外的那扇鐵窗,想看看窗外透透氣。但柵欄狀的鐵窗隻讓人聯想到牢房,而且屋外的狀況也沒有多好。


    濃得看不見彼方的濃霧從鐵窗一點點滲入,我就像置身漏水的船艙,隨時要被吞沒。


    但不知是否跟窗外不時閃過的刺眼光芒有關,室內的霧氣間歇地被驅散。


    一閃一逝的白光似乎遵循著某種規律?當然我沒有興趣、也沒辦法穿過堅硬的鐵窗出去研究,那也不是逃脫的好路線。我的背後就有一道向上的鐵梯,那是僅有的出口。


    翻滾的海潮聲仍然在耳邊迴蕩,難道這裏靠近海邊?狹小的空間外似乎是無盡的海與霧,讓我感到莫名的渺小無助,更想盡快脫離這詭異的環境。


    在我動身前,卻被房間正中央的存在吸引住了,視線再也無法移開。


    那是一台老舊電視,螢幕微微閃爍的光是整個空間的唯一照明。


    懷舊的映像管電視早已被時代淘汰,我連邊框上的鐵鏽都看得清楚,窄小的螢幕旁有幾個粗大按鈕可以調整音量和頻道。


    電視後方,密密麻麻的電線插進了地板,看來它就是這些詭異線路的源頭。


    沙沙沙沙沙……


    電視螢幕上其實有畫麵,耳邊卻迴蕩著沒有收到訊號的雜訊聲,一被耳朵捕捉到,甚至蓋過了外麵的海潮聲


    但在談到那個畫麵前,我必須先描述麵前更重要的存在。


    a子。


    狹小空間內幾乎空無一物,除了映像管電視,隻有她的周邊堆疊著幾本厚重的書籍。一瞬間,我還以為這是什麽巨石陣——想想真是微妙卻切實的比喻。


    對方身上是慣常的學校製服,背對我抱膝坐在地板上,看不到表情。


    黑白畫麵的光芒打在她身上,拉出來的背影占據了部分牆麵。


    少女的長發明明烏黑亮麗,在夢境中卻仿佛會在下一秒蠕動起來,像是梅杜莎的蛇發。


    平常的她該說神秘嗎?雖然有點壓迫感,但還不至於無法接近,但現在我卻動彈不得,一步都不敢前進。


    猶如陷入泥淖,每吸入一口空氣身體就沉重幾分。直覺意識到,如果現在看到她的正麵,我會後悔莫及。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如果夢境中有所謂的時間概念的話。


    a子仍然看著電視,沒有任何動作。


    她到底在看什麽呢?如同期待著節目的孩子,聚精會神地凝視著映像管電視……


    沙沙沙沙沙……


    但現在撥放的,並不是可愛的卡通。


    電視撥放著無聲的黑白投影片,一格一格切換過無數靜態畫麵,a子的身形便籠罩在閃爍的螢幕光芒中。


    「a子……?」擠出最後的幾分勇氣,我出聲詢問。


    a子沒有迴頭。她不願迴頭。


    是不想麵對真相嗎?還是寄望著電視中的「演員們」能重新演出?


    然而,我選擇潑她一盆冷水,盡管這隻是我目睹幾幕畫麵後閃現的想法……


    「那台電視撥放的——是不是你的死亡?」


    電視畫麵同時停住了。


    定格的螢幕一角看見一搓長發,以及倒臥在血泊中的女高中生。


    臉龐緊貼著地板,就算在黑白畫麵中,那雙失去焦距的美麗黑瞳仍舊見不到任何情緒。


    電視機前的a子終於有所反應,她緩緩轉頭。


    配合她的動作,電視似乎也切換了頻道,轉變成無訊號的雜訊畫麵。


    我鐵青著臉退後兩步,因為轉過來的a子側臉上,並非原本的美麗五官——而是仿佛將電視畫麵映在雙眼中,本來美麗的眼眸此刻也彌漫著雜訊。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最終被陽光刺得睜開了雙眼。


    咀嚼著詭異的夢境內容,我後知後覺地注意到現實中的a子。


    a子的睡相似乎不好,我們除了變成麵對麵側躺,少女的雙手還伸過來、輕輕勾住我的腰部,不知道該不該算擁抱。


    我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少女,不隻那垂下的長長睫毛根根分明,連皮膚上的細碎絨毛都清晰可見。感受到對方起伏的唿氣與吸氣,我的內心由衷感到慶幸。


    「還是現實的你比較好看。」我的嘴角微微勾起。


    仿佛聽到我的齷齪心聲,a子突然睜開眼睛。


    她的睫毛眨呀眨、又眨呀眨。


    我們對視了數秒,一度還以為在玩大眼瞪小眼的遊戲,我決定先開口說聲早安。


    「如果能有個早安吻是最好的喔,不過還是先盥洗一下讓口氣更清新吧。」


    我開著無聊的玩笑坐起身,a子也同時動作,她還真的默默拿起自備的牙刷組走向浴室。


    當然,在我們盥洗後沒有卿卿我我,a子擅自在我的書桌上放置小梳妝鏡,坐在我的椅子上整理起那頭秀發。


    當我盯著她那迷人的背影時,少女突然開口了。


    「不隻是夢。這就是我的預知。」


    所謂的預知夢?


    a子果然有射後不理的習慣啊,在挑起我的好奇後,還是當作沒事般繼續梳著自己的頭發,但動作似乎稍微放慢了。


    「……不知來自何方,我們都是宿主。」


    鏡子中的a子依然麵無表情,仿佛在訴說著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等等,你剛剛說『我們都是宿主』?」


    她淡淡瞥了我一眼,好像在告誡我別打斷她說話。我隻好乖乖閉嘴,打開床邊的魷魚絲,吃了幾條充饑。


    「夢,本來就是靈魂的居所、潛意識的展現。」


    字稍微多了一點,我也忍不住開玩笑。


    「其實你還滿多話嘛!哈哈!」


    結果a子沉默了,雖然還是在梳頭發,但感覺很生氣。糟糕,難道戳破事實對她來說太超過了?


    在我考慮要不要嘻皮笑臉道歉時,她再次開口了。


    「那台電視,是怪物的一部分。」


    聽到這裏,我好像稍微明白了。a子的異能——來自她所稱的,不知名的夢境怪物。


    是命中注定還是被怪物影響?隻要a子看見死亡影像,現實中就有人照著那畫麵死去。


    大概就是這麽迴事吧。不過先不管a子說的是不是真話,我倒是覺得她故意表達得很模糊。


    雖然模糊,卻似乎有一定可信度。足以扭曲命運的怪物——毫無疑問,我的命運是被扭曲的。


    不過,a子這些解釋,卻沒辦法彌平在我心中盤旋太久的某個疑問。


    「照你的意思,現實中就會有一堆這種愛做白日夢的異能者作亂了吧?但這個世界卻沒有出現超人?」


    我以為這個問題a子會懶得迴答,結果並沒有。她放下梳子,轉身麵對我。


    「絕大多數人類的夢裏並不寄宿怪物——僅僅是『作夢』。」


    就是單純的夢啊,真令人羨慕。


    「而且就算怪物破殼,也不會出現什麽超能力。怪物隻是反映人類意識深層的黑暗,它們無法真正到達地表。」


    它們無法真正到達地表,這句話讓我若有所思。a子說得太過抽象,難道她的死亡預言,不能說是超能力的一種嗎?


    但我隨即意識到——如果我們確實被怪物寄宿著,即便有一些不尋常的特點,又該如何讓大眾相信?


    能夠精準預言死亡,應該能說服任何人這是「超能力」吧?


    但反過來看,就算在這個當下,連我都還在懷疑a子了。又不能保證每次預言都會發生,隻要失敗一次就沒人相信了,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


    既然怪物無法到達地表,又能以不為人知的方式去悄然影響世界。那麽a子是想對抗體內的怪物——亦或是命運本身呢?


    我注視著空空的包裝袋,肚子還在餓啊。


    「正經事也講完了,我們去吃早餐吧。」我說完才意識到,還有一個問題。「我似乎有進入你的夢,這不是我自己的幻想吧?」


    她突然又轉過身,應該是在收鏡子吧。


    「所以我才跟你睡在一起。」


    果然沒有這麽好康的事情。a子自薦枕席,隻是要讓我親自體驗一次預言夢。


    不過我覺得她故意背對我,肯定是要掩飾自己的害羞。


    「為什麽能進入別人的夢啊?這跟『怪物』的影響有關嗎?」


    她默默注視我,故意不迴答。


    我好像越來越理解a子了,有時不迴答就是一種默認,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這不就代表——我也在昨天下午進入了學姐的夢境?那飄著雪的北國。


    a子或許有猜到我這問題的原意,她拿起書包,似乎是想走了。


    我幫她推開門,a子走到門外卻沒有離開。她趴在護欄邊,抬頭凝視遠方的藍天。


    我的夢和她的夢都一樣,不存在如此寬廣漂亮的天空。


    「我當時說了,你的同事一周後會自殺。」她輕聲開口。「但『真相』我有所隱瞞。」


    第二句話的語氣特別冷淡,看來我們還不是能互相信任的朋友關係啊。


    大概是吃魷魚絲而口幹舌燥吧,我吞了口口水。


    抓著書包的a子,轉過身注視我。這讓我想起我們第一次「浪漫邂逅」時,她若無其事說出死亡預言的姿態。


    「吞安眠藥隻是手段。」少女靜靜宣告了更加悲哀的死法。「她——想永遠住在自己的夢中,被孕育出的怪物吞噬。」


    隨即,a子的語氣微微下沉。「但。」


    「但?」


    她略為停頓,吊起我的胃口才揭露答案。「如果在夢中說服徐佑希,對於意識的影響會更強烈。」


    很簡要的說明,我卻難得聽出她想表達的意思。


    「原來如此,如果能再進入雪國麵對學姐一次……」


    現實的交流已不足,我必須進入更深層的夢境中,見到最真實的學姐並說服她放棄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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